语用模糊在体现《雷雨》中两位女主人公不同“夫弃”观念的作用

2011-08-15 00:45张振
关键词:繁漪侍萍周萍

张振

(浙江科技学院国际教育学院,浙江杭州,310023)

语用模糊在体现《雷雨》中两位女主人公不同“夫弃”观念的作用

张振

(浙江科技学院国际教育学院,浙江杭州,310023)

语言使用的模糊性,常是剧作家们借以刻画人物性格和推动剧情发展的重要手段。依托J.Thomas动态语用学的语用模糊理论,以曹禺代表作《雷雨》中部分对话为语料,着重分析模糊语言体现出的繁漪和侍萍的不同“夫弃”观念,以期帮助读者更好地领略模糊语言折射出的两位女性的悲剧美。

语用模糊;雷雨;“夫弃”观念

国外对语用模糊的研究始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1,2]。随后,Foolen讨论了元语言限制和语用模糊[3],Fredsted研究了语义模糊和语用模糊[4]。Thomas在1990年(lecture 8),对语用模糊从动态语用学角度做了分类,并将其归为间接言语行为的一种特例[5]。

国内,何自然将语用含糊分为四类[6],并将其归为语用现象,提倡从动态语用学角度研究[7]。俞东明,将Thomas的语用模糊分类介绍到国内,并对比了语法歧义和语用模糊[8,9]。总体而言,国内对语用模糊的研究先从单句开始,再延伸到文学语言,如:小说对话和戏剧[10-12],和其他实用语篇的研究,并且选用的语料多为英语,完全以汉语为语料的研究较少。为克服以上不足,本文在对戏剧文本的分析中选用中文为语料。同时,为克服人们以往多借语言使用的模糊性,分析其在刻画人物性格和推动剧情发展方面作用的不足,文章将着重分析其在体现人物观念方面的作用。

本文将依托J.Thomas的语用模糊(pragmatic ambivalence)分类,以曹禺代表作《雷雨》中部分对话为语料,着重分析模糊语言刻画出的繁漪和侍萍的不同“夫弃”观,以期帮助读者更好地领略模糊语言折射出的两位女性的悲剧美。

一、语用模糊的定义及分类

语用模糊(pragmatic ambivalence)是指说话人在特定语境或上下文中使用不确定的、模糊的或间接的话语向听话人表达数种言外行为或言外之力(illocutionary force)的现象[9]29。人们使用语用模糊的目的“源于说话人不愿意明确表示与其话语相关的言外价值 (illocutionary values),而让听话人来推测、决定、解释其话语之力的意图”[5]195。通过使用模糊话语,说话人可以使话语显得更委婉,使不满的情绪的表达显得间接些,不使听话人丢面子或难堪[8]112。但在应用语用模糊策略进行的交际中,并不是所有的言外之的都能为听话人所领会。因为说话人意图的实现不同程度地受着语境、话语的潜在语义、对话双方的个体差异,如对同一事物的不同态度、观念等因素的影响[11]15。

J.Thomas把语用模糊分为以下四种类型:多重语用模糊(pragmatic multivalence),双重或数重语用模糊(pragmatic bivalence/plurivalence),条件性的双重言外行为(conditional bivalent illocutionary act)和语篇性语用模糊(discoursal ambivalence)[5]。多重语用模糊指说话人在一话语中对不同的听话人表达其不同的言外行为。双重或数重语用模糊指一话语对同一位听话人表达两个或两个以上,有时甚至是截然相反的言外之力。条件性的双重言外行为可表示为如果条件 X是真实的,那么言外行为 Y就成立,如果条件 X不存在,那么Z就应是言外行为。即,If X then Y;If not X then Z。语篇性语用模糊是体现在语篇层次上的语用模糊,听话人很难辨明话语中究竟表达的是何种以及几种言外行为或言外之力。

二、文本分析

(一)“夫弃”悲剧模式

“夫弃”悲剧模式关注的是以男子为中心的社会所产生的男人对女人的遗弃,以及人们希望巩固男女两性关系的稳定形式的文化心理[13]。此模式以爱情婚姻关系中的一男一女为主人公,以遗弃为中心,以男女相悦、结合、婚变以及男弃女为过程。东西方在悲剧人物塑造和艺术表现中都表达了对男子负心背叛的谴责,对女子痴情守诚的同情。

然而,东西方文学中的“夫弃”悲剧模式也存在一定程度的差别,原因在于东西方文化的差别。西方文化认为人类自诞生起就伴随着厄运和苦难,人与自然之间是对立的,强调人只有征服和战胜自然才能求得自己的生存。而中国传统文化则认为人与自然之间是和谐融合的,追求中和之美,强调“知足常乐”、“安分守己”。这些观念形成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忍从思想”,从而使人于勤奋中安于天命。这种文化的差异对东西方悲剧艺术中人物的塑造和艺术表现产生了较大的影响,产生了侧重刻画“忍从型”悲剧人物和“进攻型”悲剧人物的差别。

《雷雨》是一部两代人陷落其中的爱情悲剧,融合了东西方两种“夫弃”模式创作而成。下文将以剧中主要人物使用的模糊语言为语料,着重分析研究此类语言反映的繁漪和侍萍两种不同的“夫弃”观。

(二)语用模糊与繁漪“进攻型”的“夫弃”观

例1:

周冲:不,哥哥,母亲说好久不见你。你不愿意,一齐坐一坐,说说么?

周繁漪:你看,你让哥哥歇一歇,他愿意一个人坐着的。

周萍:(有些烦)那也不见得,我总怕父亲回来,您很忙,所以——

周冲:你不知道母亲病了么?

周繁漪:你哥哥怎会把我的病放在心上?

周冲:妈!

(《雷雨》第一幕)

在这段对话中,繁漪说的“你哥哥怎会把我的病放在心上?”可被视为多重语用模糊。它分别向周冲和周萍传达了不同的言外之力。周冲因为不知道母亲和哥哥之间的特殊关系,所以只当是母亲责怪哥哥不孝。但周萍却明白繁漪是在责怪他根本不关心她的内心感受。此时的繁漪还不知道周萍与四凤的关系,也不知道周萍第二天就要离开公馆到矿上去长住,认为他躲自己只不过是没有勇气面对他们之间的关系而已。这时她还完全沉醉在对周萍的幻想中,但对周萍冷落自己的行为她选择的不是沉默,而是埋怨式的进攻。尽管这种进攻不是通过直白、尖锐的语言冲突进行,而是借助模糊语言一语双关地表达出来。

例2:

周繁漪:(冷笑)小心,小心!你不要把失望的女人逼得太狠了,她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周萍:我已经打算好了。

周繁漪:好,你去吧!小心,现在(望窗外,自语,暗示着恶兆地)风暴就要起来了!

周萍:(领悟地)谢谢你,我知道。

(《雷雨》第二幕)

在这段对话中,繁漪的“(冷笑)小心,小心!你不要把失望的女人逼得太狠了,她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可被视作条件性双重言外行为。其言外之意是警告周萍“不要把她这个失望的女人逼得太狠了”。如果周萍继续留在她身边,那么大家相安无事,但如果他继续和四凤来往,冷落她,那么她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这是繁漪发现自己深爱的周萍已移情四凤时,为留住周萍而对其发出的严厉警告。文中作者用短短一句话非常生动地刻画出繁漪进攻型的性格。面对爱人的移情别恋,她不甘于被抛弃的命运,采用积极进攻的方式警告周萍抛弃她的严重后果。这与西方文学中的“夫弃”悲剧模式下的进攻型的悲剧人物形象颇为相似。

例3:

周萍:我忽然想起今天夜晚两点半有一趟车,我预备现在就走。

周繁漪:(忽然)现在?

周萍:嗯。

周繁漪:(有意地)心里就这么急么?

周萍:是,母亲。

周朴园:(慈爱地)外面下着大雨,半夜走不大方便吧?

(《雷雨》第四幕)

为了不让丈夫察觉自己和继子的特殊关系,同时又要让周萍了解自己此时的心情,繁漪在对话时(心里就这么急么?)特别使用了多重语用模糊对周萍进行进攻。表面上看它表达了继母对继子深夜出行的担心,实际上却表达了她对周萍迫不及待的离开的她的怨恨。我们说繁漪的性格极具进攻性,而此处尽管在她亲眼目睹了周萍与四凤幽会后内心痛苦不已,却仍然没有向周朴园揭穿他们的秘密。从侧面反映出她对周萍深沉地爱使她不到逼不得已不愿与其鱼死网破,进而说明她对周萍的挖苦和怨恨式的进攻的目的不是将其置于死地而是想挽回他们的感情,避免遭遗弃的命运。

例4:

周繁漪:(恳求地)萍,这不是不可能的。(乞怜地)萍,你想一想,你就一点,就一点无动于衷么?

周萍:你——(故意恶狠狠地)你自己要走这一条路,我有什么办法?

周繁漪:(愤怒地)什么,你忘记你自己的母亲也是被你父亲气死的么?

周萍:(一了百了,更恶毒地激惹她)我母亲不像你,她懂得爱!她爱她自己的儿子,她没有对不起我父亲。

周繁漪:(爆发,眼睛射出疯狂的火)你有权利说这种话么?你忘了就在这屋子,三年前的你么?你忘了你自己才是个罪人:你忘了,我们——(突然,压制自己,冷笑)哦,这是过去的事,我不提了。(萍低头,身发颤,坐沙发上,悔恨抓着他的心,面上筋肉成不自然的拘挛。她转向他,哭声,失望地说着。)哦,萍,好了。这一次我求你,最后一次求你。我从来不肯对人这样低声下气说话,现在我求你可怜可怜我,这家我再也忍受不住了。

(《雷雨》第四幕)

在这段对话中,周萍的“我母亲不像你,她懂得爱!她爱她自己的儿子,她没有对不起我父亲”和繁漪的“这一次我求你,最后一次求你。我从来不肯对人这样低声下气说话,现在我求你可怜可怜我,这家我再也忍受不住了”都属双重语用模糊,表达了两层言外之力。周萍借它一方面说明自己生母的为人,嘲笑继母繁漪不懂得爱,不像自己母亲一样爱儿子;另一方面暗示她做了对不起父亲的事,背着父亲和自己偷情。繁漪借它一方面表达了自己对遭周萍抛弃伤心绝望,另一方面向周萍发出最后警告。这段对话中,周萍为尽快摆脱与繁漪的情感纠葛而置她的痛苦于不顾,公开扮演着一个绝情的负心汉的形象,对其进行无情的激惹和侮辱。面对昔日恋人对自己的羞辱,繁漪也不甘示弱,她没有选择传统中国式悲剧的“忍从”,而是选择了“爆发”。 她在“哀求”外衣的掩盖下向周萍发出最后警告——如果再不回头,她决定要与他鱼死网破。此处繁漪的悲剧形象隐忍中透着刚烈,但更偏向于“爆发式”和“进攻式”的一面。正如朱光潜先生所说“悲剧全在于对灾难的反抗”[14]。在此之后,她利用自己的方式主动反击、报复周萍对她的绝情,以致造成了大毁灭的结局。

通观上文选取的语料,我们不难发现,作者借助语用模糊赋予了繁漪以进攻者的性格,并借助于周萍的语言激起了繁漪“雷雨”般性格的爆发。因为繁漪是一个受过一点新式教育,具有资产阶级女性某些特征,如:追求爱情自由,个性解放,敢爱敢恨的女人。所以在她身上所体现的悲剧艺术精神与传统中国悲剧的“忍从”不同,但却与西方悲剧艺术精神十分相近。从这个意义上讲,繁漪的悲剧形象可看作是在西方悲剧影响下获得超越的一个艺术创造。

(三)语用模糊与侍萍“忍从型”的“夫弃”观

例5:

周朴园:你三十年前在无锡吗?

鲁侍萍:是,老爷。

周朴园:三十年前,在无锡有一件很出名的事情。

鲁侍萍:哦。

周朴园:你知道么?

鲁侍萍:也许记得,不知道老爷说的是哪一件?

周朴园:哦,很远了,提起来大家都忘了。

鲁侍萍:说不定,也许记得的。

(《雷雨》第二幕)

语篇性语用模糊是体现在语篇层次上的语用模糊,听话人很难辨明话语中究竟表达的是何种以及几种言外行为或言外之力。因此,要保证对话的顺利进行,对话双方必须明确话语使用的具体语境和彼此间的个体差异(如,语言习惯、思想观念、生活背景等),并在交际过程中积极与对方协调、商榷。在周鲁这段对话中,作者巧妙地运用了语篇性语用模糊。从表面上看周朴园意图表达何种及几种言外之力很难辨明,鲁侍萍的话语也处于模糊状态。但是如果仔细分析当时的对话情境以及周朴园作为主子十分注重身份面子的心态,我们便不难发现周朴园表面上是在打听关于无锡的事情,实际上是在迂回地询问侍萍是否知道三十年前发生在那里的关于他的风流故事。而随着对话双方在交谈中不断协调,话题范围逐步缩小,侍萍逐渐确定周朴园问的“很出名的事情”的所指。在这一过程中,她话语的言外之力逐步由介于回答、询问、确认和怨恨之间明确为怨恨。

当侍萍30年后再次见到抛弃她的昔日恋人时,她完全有理由谴责、揭露甚至诅咒这个给她带来莫大痛苦和沉重屈辱的人。可当她确定周朴园打听的对象是她,至今对她仍念念不忘时,便顷刻间忘了这些年来他给她带来的伤痛,对遭“夫弃”的事实的反抗也只限于在内心里默默地怨恨而已,丝毫没有要向这个毁了她一生幸福的男人报复的意思。他们的对话反映出鲁侍萍是一个深受中国封建传统道德观念影响,性格软弱的女人。她信奉妇人的“不争之德”,安于命运的摆布,善良而单纯。从这个意义上讲,她是作者受中国传统悲剧精神影响而创作出的“忍从型”的悲剧人物。

本文依托J.Thomas动态语用学的语用模糊理论,以曹禺代表作《雷雨》中部分对话为语料,着重分析了模糊语言刻画出的繁漪和侍萍的不同“夫弃”观,发现《雷雨》是对东西方两种“夫弃”模式的融合。剧中,侍萍是作者接受中国传统悲剧艺术精神的影响而创造出的“忍从型”悲剧人物,繁漪则是作者借鉴西方悲剧艺术塑造的与侍萍性格截然不同的“进攻型”悲剧人物。作者通过对侍萍与蘩漪两个悲剧女性的成功塑造既继承了中国传统的“夫弃”悲剧模式,又借鉴了西方的模式,把二者融合在一起,使之成为一部中西合璧的艺术精品。希望通过以上的分析能够帮助读者更好地领略模糊语言折射出的两位女性的悲剧美。

[1] Leech,G.Language and Tact[M].Linguistic Agency,University of Trier,1977:99.

[2] Brown,P.and Levinson,S.Politeness:Some Universals of Language Usage[M].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7.

[3] Foolen,A.Metalinguistic negation and pragmatic ambiguity:Some comments on a proposal by Laurence Horn[J].Pragmat⁃ics,1991(1):217-237.

[4] Fredsted,E.On Semantic and Pragmatic Ambiguity[J].Jour⁃nal of Pragmatics,1998(30):527-541.

[5] Thomas,J.A.Meaning in Interaction:An Introduction to Prag⁃matics[M].London:Longman,1995.

[6] 何自然.浅论语用含糊[J].外国语,1990(3):91.

[7] 何自然.再论语用含糊[J].外国语,2000(1):7-13.

[8] 俞东明.语用学定义与研究范畴新探[J].浙江大学学报,1993(4).

[9] 俞东明.语法歧义和语用模糊对比研究[J].外国语,1997(6).

[10] 丁晓君.《围城》对话的语用模糊现象[J].浙江大学学报,1999(5):139-142.

[11] 丁建民,严爽.《红楼梦》对话之语用分析[J].外语与外语教学,2002(3):14-15.

[12] 俞东明.语用模糊、会话策略与戏剧人物刻画[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4(5):379-384.

[13] 张新民.从《雷雨》看东西方“夫弃”悲剧模式[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2):79-82.

[14] 朱光潜.悲剧心理学[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6:2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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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张振(1982-),女,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语用学、话语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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