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开全
(成都市龙泉驿区档案局,四川成都610100)
唐朝隐逸“两蜀钟秀”
——朱桃椎生平事迹考
胡开全
(成都市龙泉驿区档案局,四川成都610100)
朱桃椎为隋末唐初居住在成都市龙泉驿区的著名隐士。历代关于他的著述,多侧重于其行事的乖僻和对《茅茨赋》的解读。对他的其它行迹以及后人拜谒和称颂他而留下的诗篇和文章,却着墨甚少。本文力图通过对他生平事迹的初步考证,重现并丰富朱桃椎的真实形象,并初步认定其可匹配“唐朝隐逸典范”的称号。
朱桃椎;茅茨赋;安静观;隐逸典范
朱桃椎是生活在隋末唐初,事迹显著于唐宋的一位著名隐士,《新唐书》和《唐新语》的隐逸传都将其列在第二位。关于其本人的事迹大量但分散地出现于唐宋之间的史籍之中,由于宋末和明末清初四川境内的大战乱而出现文化断层,致使清朝《简州志》,民国的《简阳县志》,以及当代的《成都市龙泉驿区志》对朱桃椎的记载都不够详尽。实际上他主要活动在以成都市龙泉驿区隐居地为中心的成都乃至四川各地。关注他并与其产生联系的人,上至皇帝、皇太后以及各级官员,下至文人贤士、画师、医生和普通百姓,这些事迹向我们生动地呈现出一个唐朝隐逸典范的形象。
朱桃椎的生卒年代,据南宋名臣王刚中考证,“盖生于周隋之间,历武德贞观,得道仙去,莫知所终。”[1]即大约出生于北周(557-581年)末年至隋朝(581-618年)初年之间,主要活动在唐初武德至贞观(627-649年)年间。
《新唐书》隐逸传有:“朱桃椎,益州成都人。澹泊绝俗,被裘曳索,人莫能测其为。长史窦轨见之,遗以衣服鹿帻麂靴,逼署乡正。委之地,不肯服。更结庐山中,夏则裸,冬缉木皮叶自蔽,赠遗无所受。尝织十芒屩置道上,见者曰:居士屩也。为鬻米茗易之。置其处,辄取去,终不与人接。其为屩草,柔细环结促密,人争蹑之。高士廉为长史,备礼以请,降阶与之语。不答,瞪视而出。士廉拜曰:‘祭酒其使我以无事治蜀邪。’乃简条目,薄赋敛,州大治。屡遣人存问,见辄走,林草自匿云。”
这段记载被宋之后的文人推崇和反复引用,其中的“居士屩”更是朱桃椎的专属名词。
朱桃椎隐居的地点,《旧唐书》称其为“蜀人”[2],《新唐书》称其为“成都人”[3],具体到区县级行政区,应该是现在的成都市龙泉驿区。龙泉驿区的前身,最早是在公元700年分蜀县而设的东阳县,该县于公元742年改名为灵池县,公元1026年又改名为灵泉县,到元代县的建制被废,并入简州(民国时为简阳县),到1959年底恢复成县级区。现存最早记载朱桃椎的文献是唐末五代杜光庭编撰的《录异记》,书中引用唐代的地方志文献《灵池县图经》[4]单独为其所立的传,其中描述朱桃椎于武德元年(618年)居住在当时尚属于蜀县的白女毛村,后来迁居到栋平山[5]白马溪旁的大盘石山。文中还专门提到“官道”,即在其隐居的洞旁“刻赋为碣,立于洞门官道之侧”,而成都东面龙泉山上唯一的“官道”,即是有“蜀巴大道”之称、现在沿老成渝公路方向延伸的东大路[6]。加之宋代大量官员文人来此游玩和拜谒后所写文章描绘的景况,以及雍正七年版《四川通志》第二十六卷‘古迹成都府简州’条目下有“朱桃椎故里,在州西灵泉故县[7]东一里,今为安静院”。综合而言,现在龙泉驿区第一人民医院儿科楼附近最为符合朱桃椎隐居之地。到清代末期和民国时期此处已改为金轮寺,但在寺内最后一殿仍塑有朱桃椎的像,寺外的大黄桷树(今仍存)旁还醒目地立有“朱真人故里”的石碑[8],这说明清代和民国时期民间都认可其为龙泉驿人的身份。
据杜光庭所引《灵池县图经》载,朱桃椎最初住在白女毛村里,后可能因为不堪邻里俗事之扰,迁到生活不便但环境清幽的大盘石山官道旁独居。在这里还是有很多“好古之士”前来结往,“朱公或斫轮以为资”,即他经常以自己的高论来回答询问,使其声名远播。从而引来成都府的两任长史先后来请其出山做官和请教问题。如前面所引《新唐书》隐逸传所载,朱桃椎第一次还到成都应召,但拒绝所授官职及衣物。后来干脆不应召,官员只得亲自来见,但他始终不与官员交谈,并拒绝所赠礼物。最后甚至见到这些官员或使者,就将自己隐藏山中,避而不见。后来民间传说偶尔在隐居地、在成都甚至在其他地方见到他,而他的出现总是跟一些灵异事件有关,人们渐渐将其当作神灵来供奉。
朱桃椎的称呼从隐士、朱公、居士,发展到祭酒、真人,发生过多次变化。唐朝地方志《灵池县图经》界定其身份为“隐士”,并尊称其为“朱公”,这些称呼虽然被五代的道家人物杜光庭认可和引用,但已经将其归入神仙类。近代冷立、范力编著《中国神仙大全》[9]时在162页也为其单独列传。五代时期编著的《旧唐书》中,他被称为“居士”,意为有德才而隐居不仕的人,还是强调其隐士的身份。宋代编著的《新唐书》中,高士廉称其为“祭酒”。祭酒有两种解释,一是国子监祭酒,身份类似于中央大学校长;二是道教组织中的职务。朱桃椎身上体现出高超知识水平的同时,还充分体现道家无为的思想,虽然没有迹象表明其已加入道教组织,但考虑当时是崇尚道教的李唐王朝,所以“祭酒”这一称呼,无论是哪种解释,都是高士廉出于对名士的敬仰而作的尊称,而笔者更倾向于后者。后来随着各种灵异故事的出现,他被传得神乎其神,最终导致自称“教主道君皇帝”的宋徽宗在崇宁五年(1106年)赐给其“真人”的封号,后来在文人笔下,尤其是道家的书籍中多称其为“朱真人”。近代学者认为他是特殊的“道隐”,最符合老子提出的“道隐无名”和马克思·韦伯所界定的“隐者就是‘居家的学者’”的隐者标准,他“逸世上之无为,亦处物之高致”而不在乎“壁则崩剥而通风,檐则摧颓而写日”的生活清贫[10]。
朱桃椎的职业就是编草鞋。据杜光庭所引《灵池县图经》,朱桃椎住在白女毛村时“织履自给,口无二价”。当其住村里时职业就是编草鞋,而且从不讨价还价。后来隐居大盘石山时,更是不与人见面,直接摆在路边与村民以物易物。这方面他与成都汉代的道家学者严君平“日得百钱足自养”的风范颇为神似。《旧唐书》有“每为芒履置之于路,人见之者曰:朱居士之履也。为鬻米置于本处”[11],《新唐书》也有类似记载,由此联想到为什么他要隐居在离官道不远的山中,其目的就是方便将编好的草鞋放在路边,与人换茶和米等生活用品。他所编的草鞋,据《新唐书》载,使用柔软纤细的草,编得紧密舒适,人们争相购买穿着,从而还树立了自己的品牌——“居士屩”,后世还广被传颂。总体上生活很穷困,“食唯一餐”,即一天只吃一顿,后期更是“夏则裸,冬缉木皮叶自蔽”,是个活脱脱回归大自然的天体主义者。但即便如此,他仍然坚持“赠遗无所受”,不接受任何人包括实物和官职等形式的任何馈赠,始终坚守着他作为隐士的节操。
著述存留情况不好,据元代道士赵道一撰《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卷四十三,朱桃椎“有《养生铭》、《茅茨赋》、《水调歌》、《撼庭秋》等作遗世,大较自述隐遁之乐与内丹诀云”,可惜它们大多已不存世。现在还能看到的是被《成都文类》、《蜀中艺文志》、《御定历代赋汇》收录的《茅茨赋》[12],以及现代一些养身及修炼气功的书上谈“辟谷”时引述朱真人(桃椎)的话。
《茅茨赋》是其代表作,据《御定历代赋汇》,全文只有331字。近代许多学者研究过它,如有人将其定义为‘唐诗体赋’,即五、七言诗句在赋作中占有33%的比例[13]。“篇幅方面沿袭南朝短制的同时,有的作品容量明显扩充;语言风格方面,既保持着南朝的流丽华美,更增添了几分音调的圆融与气韵的刚健。”[14]这篇赋的写作背景,据杜光庭所引《灵池县图经》,初唐四大书法家之一的薛稷为彭山令时,朱桃椎出于劝说其不要执迷于官场的目的而作,同时也将自己的生活境遇表现在《茅茨赋》中,从而不同于同期如王绩《游北山赋》中山水怡颜、花木缤纷的描写,更多是贫困、艰难之状的叙述,语言也更加朴素:“若乃睹余庵室,终诸陋质。野外孤标,山旁迥出。壁则崩剥而通风,檐则摧颓而写日。是时闲居晚思,景媚青春。逃斯涧谷,委此心神,削野藜而作杖,卷竹叶而为巾。”尽管生活在这样一座不能遮风蔽雨的茅屋里,他却不改其志,安贫乐道,清心寡欲,且能苦中取乐,逍遥自在:“不以声名为贵,不以珠玉为珍,风前引啸,月下高眠。庭惟三径,琴置一弦。散诞池台之上,逍遥岩谷之间。逍遥兮无所托,志意兮还自乐。枕明月而弹琴,对清风而缓酌。”此短短数十字,生动地表达了一个清高孤傲的隐士形象,他身为一个文人,为何要隐居深山,过着如此清贫、困顿的生活呢?《茅茨赋》的结尾以七言诗句作了暗示:“吾意不欲世人交,我意不欲功名立。功名立也不须高,总知世事尽徒劳。未会昔时三个士,无故将身殒二桃”。“二桃杀三士”典故见于《晏子春秋》,说的是齐相晏婴以两个桃子给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三壮士,导致三人论功争桃并相继自杀。朱桃椎引此典故,充分反映了他对政治的失望和远身避祸的心理特征[15]。另有学者认为朱桃椎的《茅茨赋》,可以说继承了陶渊明的另一种精神:不辞劳苦、坚持躬耕的生活态度。这又超出了一般士大夫鄙视劳动、轻贱自食其力的思想意识,从而闪烁着独特的人格光辉。[16]
薛稷收到这篇文章后很是感动,在他回京时专程绕道来拜访朱桃椎,但他们未能谋面,只得“题赞其壁而还”。他写到“先生知足,离居盘桓。口无二价,日惟一飡。筑土为室,卷叶为冠。斫轮之妙,齐扁同观。”这个评价还用在了其画作《朱隐士图赞》上,将朱桃椎的形象描绘得仙风道骨一般。这些思想及他人的描述,让他在符合传统道家讲究清静无为、清心寡欲节操的同时,又具有从容表达、一语道破的睿智。这才有了《新唐书》中所描绘的朱桃椎面对亲自屈尊来请教的高士廉,居然是“瞪视而出”的现代无厘头举动。而高居然还心领神会地说“祭酒其使我以无事治蜀邪”,回去后果真简化管理条目,少收赋税,最终使四川得到很好的治理。宋代苏东坡被贬黄州时,遇到一位与朱桃椎行为颇为神似的人,作了一首《张先生》[17],其序言中有:“先生不知其名……阳狂垢污,寒暑不能侵,常独行市中,夜或不知其所止。往来者欲见之,多不能致。余试使人召之,欣然而来。既至,立而不言。与之言,不应;使之坐,不可。但俯仰熟视传舍堂中,久之而去。夫孰非传舍者是中,竟何有乎。然余以有思,惟心追蹑其意,盖未得也。”这种行为让苏东坡百思不得其解,由此他联想到当年朱桃椎的做法,认为朱对高的举动甚至还有更深的含义,于是在诗中写道“士廉岂识桃椎妙,妄意称量未必然。”这些后期效果都来源于这篇名作《茅茨赋》,文人们都认定能写作此赋的人,其思想水平肯定是非常人所能比的。
朱桃椎个性恬淡寡欲,表现在其对生活和名利极端简单的需求。《成都文类》中有一篇扈辅所作《灵泉县安静观改作十方记》,文中称其为“澹然自守,一介不妄取”。由于这些原因,后人自然而然地将其归入道家。但这与同时代的道家思想却并不吻合。由于李唐王朝的提倡,道家在唐代变得积极有为,甚至争得排位在佛教之前的殊荣。但朱桃椎并未因此加入任何道教组织,也没有接受任何的官职。同时代的隐逸有以退为进来获得作官“终南捷径”的卢藏用,还有应召却不起任何作用的卢鸿。与他们相比,朱桃椎个性是低调、有智慧,更有节操,终其一生不为名利所动,是隐士中的真隐士。
朱桃椎结交人非常有选择性。他对“好古之士”,即读书人很热情,这也是他最初成名的原因。这些人来咨询探讨问题,他还是愿意交谈,并常发表自己的高见。但同时,他对身边的邻居及没有文化的普通百姓,则不愿交结。起初非得交换商品时,是绝不讨价还价,以免浪费口舌。后来从村子里搬到山中独居后,干脆将草鞋直接放在路边,让路人自己将交换的东西放在原处,《新唐书》称其为“终不与人接”,就是根本不与村民碰面,要到没人的时候再去取。
朱桃椎与官员交往稍显复杂。窦轨到四川执政期间,听说朱桃椎的事迹后曾召见他,并送他衣服,想逼着他出来作管理五百户人的乡官——乡正。朱桃椎对此一言不发,将所赠衣帽等礼物丢在地上后逃回了山里。后来高士廉到四川执政,他已经不应召了,高只得亲自来看他,下车后还非常礼貌地加以问候,甚至主动降低身份想和他攀谈。朱桃椎却一句话也不答,连看也不看他,直视前方而去。高士廉每次派人去问候,桃椎见到使者,马上就到林子里藏匿起来。可能正因为见识过官员的言行之后,让其视官场如畏途,并产生劝人退出官场的念头,才专门写了篇畅谈隐遁之乐的《茅茨赋》送给薛稷。薛稷后来回访他时,不知是不是朱桃椎的刻意安排,二人仍未能谋面交谈。
传说中的朱桃椎行事的风格也很独特。北宋皇祐六年(1054年)苏恽为祈雨所作《灵泉县圣母堂记》中有“祠前旧刊李唐大中(847-860年)时朱道异撰记”[18],可见朱桃椎的事迹从唐代开始陆续有人在进行整理。到南宋时曾任灵泉县县尉的李流谦所著《澹斋集》中有篇《灵异集序》[19],记述了南宋名臣王刚中奉旨扩建了安静观之后,灵泉县为了配合建设,简单地收集了当地民间流传有关朱桃椎的故事,居然需要“为横碑十许”才刻得完,其内容显示“至其隐去,扶危药伤恤窘,奔乏汲汲”,就是传说在他淡出当地人视线之后,还积极地奔走各处做了大量好事。虽然在安静观所刻石碑没有保存下来,但仍能从文献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例如关于他与画师的故事就有两则。一是北宋四川人黄休复所著《茅亭客话》中有一则《周写貌》[20],描述成都人周元裕具备高超的画像技艺,但却因生意冷淡而生活窘迫。朱桃椎现身让其为自己画像,并广为流传,一下子改变了画师的生活境遇。而从王刚中《重修安静观记》中的“惟真人绘像是广政间周元裕所为”,证明这个周元裕在后蜀广政元年(938年)前后是确有其人的。另一则是宋代祝穆撰的《古今事文类聚》前集有一则《朱桃椎像》,里面说成都有个姓许的画师,受托画朱桃椎的像,但却因其本人从未见过朱桃椎而无从下手。后来朱桃椎又现身,助其完成任务。但告诫他今后有人来求画像,每幅只能收一千文钱。由于画像画得十分逼真传神,故销路很好,这时他起了贪心,每幅涨价为两千文。朱桃椎出现在他的梦中,责怪他贪财过度,并给其留下偏头的毛病,但成都地区仍称“许偏头”画的朱真人画像最好。这个故事也被赵道一撰《历世真仙体道通鉴》收录。
传说中朱桃椎除主动出击救助人外,还是唐宋时期成都人祈雨的对象之一。在北宋皇祐六年(1054年)那次祈雨成功之后,潘洞专门作了首《圣母山祈雨诗》[21],其序中有“灵池县东山下有朱真人洞,洞北岗岭连属,逾二十里得褚圣女祠,化迹尤异,民咸事之。予出宰之次月,邑中苦旱,于是洁诚荐祷,希恩于二像之前”的记述,诗中有“罄折真人宇,星奔圣女堂”,将朱桃椎与其北面不远位于洛带的信相圣母一起作为神灵来供奉祈雨。南宋扈辅所著《灵泉县安静观改作十方记》[22]记录了淳熙四年(1177年)秋,胡元质在作四川的行政长官时,遇到大旱,也遗人来朱真人祠祈雨,结果是“不崇朝而雨,岁乃大熟”,于是胡元质又亲自来祠祭拜表示感谢。
传说中朱桃椎还为王处回作过预言。《蜀梼杌》有这样的记载,后被道家文献引用:“道士朱桃椎,一日谒王处回,于阶前以剑拨土,取花子三粒种之,须臾成花三朵,谓处回曰:‘此仙人旌节花,公富贵之兆也。’处回终历蜀三镇,以太子太傅致仕,果如其言。”[23]
传说中朱桃椎还要传授医术。据雍正版《江西通志》载,宋代名医皇甫坦所学医术,俱得传于朱桃椎。这才有皇甫坦在南宋绍兴年间为太后治好眼病后,请求皇家重修安静观一事[24]。近代学者研究养生时,也采用“朱桃椎说过‘内外安静,则神定气和。神定气和,则元气自正。元气自正,则五藏流通,则精液上应。精液上应,则不思五味。五味已绝,则饥渴不生。饥渴不生,三田自盛,则髓坚骨实,返老还元。如此修养,则真道成矣!’”的说法[25]。
传说朱桃椎画像及其祭祠能避邪。在唐宋时期,因为朱桃椎的灵异事件层出不穷,使其画像也十分抢手,并涌现出诸如周元裕、许偏头等画朱真人像的高手。据南宋刘光祖为一李姓文友记述他们率众修了一所朱真人祠而作的《新繁县朱真人祠堂记》,当时民间甚至到了“邑有其祠,家有其像”[26]的地步。南宋洪迈所著《夷坚丙志》中有一则《蜀州红梅仙》的鬼故事,记述了当时的文人李石不小心引鬼上身,到成都,甚至到青城山都摆脱不了,最后“过灵泉县朱真人分栋山下,将入简州境,始不见”。
据王刚中的《重修安静观记》,在宋代崇宁五年(1106年)朝廷下诏赐予朱桃椎“妙通真人”的封号,道家书籍又称之为“妙通感应真人”。接着到重和元年(1118年),可能出于其为道家修炼提供理论贡献的缘故,朝廷又下诏为朱真人祠赐名“安静观”。[27]
朱真人洞及祠、观的反复修建。朱真人洞最初就是他从白女毛村搬出来独居时所住的地方。从文献来看,该洞一旦没有人住或缺乏管理,很快就会被堵塞,表明此洞是很小而浅的。在唐朝的状况是“巨木之下,惟石洞存焉。近年石洞长亦闭塞”[28]。后断断续续有民间人士或官府进行修缮。其中有记载的维修工程较大的一次是北宋宣和元年(1119年),也就是被赐名安静观的第二年,蒲叔豹出任灵泉县令时,非常痛惜旧洞坍塌已经四年了,这次共花了十五天,将洞凿得很深,外面再引来泉水,修建亭子,架起石桥。结合自然环境,“筑盖所谓蓬壶,方丈之景者”,将朱真人洞美化成理想中的隐居之地。
朱真人祠有多个称呼,如南宋李流谦称之为“妙通祠”[29],同时代的魏了翁称之为“朱祭酒祠”[30],之前朝廷已赐名“安静观”,到清代又称其为“安静院”。这座祠最早修建于何时已无法考证。《灵池县图经》记载唐代还只是百姓在洞口焚香祷告。王刚中《重修安静观记》记述有朱真人画像是广政年间(938年)周元裕所绘,显示朱真人祠在五代时期已经成形。最大的一次扩建发生在南宋绍兴二十九年(1159年),时任四川兼成都行政长官的王刚中奉太后旨意,亲自主持这次的扩建工程。工程一共持续了4个月,耗费人工共12100多人次,耗资1053万文钱。包括门、廊、殿、阁、斋厅及它屋,共修建了96间。在原来的基础上增广了30步,达到“规模象设俱壮丽”的盛景。据李流谦《题待鹤亭记》,紧接着灵泉县动员安静观旁边的兴福寺[31]主持,将其管理不善的原“望锦亭”及其周边土地交出,再利用此次修建所剩下的材料将之修葺一新,并入安静观统一管理。经此改造,完善了朱真人祠的接待功能,并再次扩大其地盘。硬件完备后改善内部管理。据扈辅所作《灵泉县安静观改作十方记》,淳熙五年(1178年)四川时逢夏旱,四川安抚使胡元质派遣使者到此祷告求雨获得成功,第二年胡元质亲自到祠堂来拜谒,发现观中的道士存在管理不善的问题,就出面将其从子孙丛林改为十方丛林,并从青城山召来明素守静大师韩元修到此开山住持。韩元修不久死了,又命其法嗣孙克勤继任住持。从此安静观的管理和建设很快大变样,四方信众也纷纷前来,整体气象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从五代时期开建朱真人祠始,不断有文人墨客前来拜谒,可惜文章多已不存。除前文所引文献之外,宋代宣和元年(1119年)三月,灵泉县新任县令为迎合朝廷为朱真人祠赐名“安静观”之举,将已荒废了四年的朱真人洞修葺一新,并让县尉邹敦仁作《朱真人石洞记》[32]来记述此事,文中称这里“境物清旷,敻出尘世……每乐真游,超览物外,辄涤虑。”宋代杨甲[33](约1110—1184)参观朱真人祠后写有《宿安静观》和《谒朱真人祠》两首诗[34]。其中有“人间万事尔,旦暮有愚贤。而况争夺场,转手分媸妍。仙人一回首,破陇与荒阡。纷纷不足道,哀此区中缘。”之后南宋哲学家魏了翁(1178-1237)到成都办公事后,被其时任成都县尉的高表兄及虞刚简拉着到灵泉县拜访县令高载。并冒雨拜谒了朱真人祠,即兴赋诗四首以资纪念,其中有“须知瞪处非无事,莫着仙人旧草鞵[35]”。
到宋末元初,蒙古入蜀造成人口大量减少,安静观也毁于兵灾,灵泉县也被撤销建制。到明清时期,灵泉县的行政建制始终没有得以恢复,清初出现了“安静院”之名的记载,但似乎并不兴盛。反倒是安静观旁的兴福寺被恢复,改名为金轮寺,并一直延续到民国时期。这座寺庙有个特殊之处在于后殿塑了一尊朱真人像,庙前的大黄桷树下立了一块“朱真人故里”的石碑。这一景象保留到解放初期,后寺庙和石碑相继被毁,原地址又陆续有医院的新建和扩建工程。现在只剩下些口碑资料。
史志方面有很多对朱桃椎的评价。作为唐代官修的地方志《灵池县图经》,评价朱桃椎为“乡邑祈请焚香祷祝者,颇有灵应。自非得道证品,孰能与于此。”《新唐书》隐逸传开篇有“古之隐者,大抵有三概:上焉者,身藏而德不晦,故自放草野,而名往从之,虽万乘之贵,犹寻轨而委聘也”。作者将其列在25位隐士的第二位,文字不多,但却相当传神,被历代文人所传颂,特别是那几句,“不答,瞪视而出。士廉拜曰:祭酒其使我以无事治蜀邪。乃简条目,薄赋敛,州大治。”真有大隐风范,自然应归入“上焉者”。道教方面元代浮云山圣寿万年宫道士赵道一撰《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卷四十三,称朱桃椎“得道正果,不乐飞升,混迹樵牧,往来城市山林间,以救世度人为念。”医术布气方面,“南宋范应元,承皇甫坦所传唐初朱桃椎真人所说法”[36],且一直到现在。
历代文人评价也多。明代高启的诗作《朱桃椎》,将《新唐书》的记载加上了诗的意境:“祭酒绝俗者,曳索复披裘。自匿林莽间,不入成都游。织屩易米茗,于人又何求。偲偲高长史,延见礼甚修。瞪视虽不言,默教意已周。欲使如曹参,无事治一州。忽去返山谷,避寝安可留。”宋代曹勋撰《松隐集》中有一首《朱真人赞》:“灵泉真人,两蜀钟秀。马溪道成,《茅茨赋》就。历正救物,不迹不有。为师之师,再拜稽首。”
敦煌本《老子想尔主》中有:“道至尊,隐而微,无状貌形象也,但可从其诫,不可见知也。”朱桃椎用自己的品行实践着一个真正乡间山林隐士的风范,有高论以济民,有妙行以示官,有名赋以劝世,有神迹以助人,却绝不用之媚官、求名求利。在古代众多的隐士当中,生前、死后事迹记载如此丰富,且都正义动人,实是不可多得的地方文化名人,应该引起地方尤其是龙泉驿区文化建设方面的重视,对其事迹和精神都还可进行更为深入的挖掘,在现代大打地方文化牌的时代背景下,以达重塑地方文化的目的。此等隐士,当可获“唐代隐逸典范”的殊荣高人;此等高人,当可作后世景仰的楷模!
注释:
[1]王刚中:《重修安静观记》,载《成都文类》卷40,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刘昫:《高士廉传》,载《旧唐书》卷65,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196,《隐逸传》,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曹学佺:《蜀中广记》卷73,引《灵池县图经》,下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5]又称分栋山,即现在龙泉山脉的古称,元代浮云山圣寿万年宫道士赵道一所撰《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卷之四十三中的《朱桃椎》有“益之灵泉分栋山,朱祭酒名桃椎”。
[6]见《成都市龙泉驿区志》P428,成都出版社,1995年12月第一版;另据《旧唐书》卷65,《高士廉传》有“士廉下车,以礼致之”的文字,从侧面证明其隐居地确在官道旁。
[7]清代咸丰癸丑年版《重修简州志》中《人物志》隐逸条目《朱桃椎传》有“按灵泉县地,即今龙泉驿,唐时未属简州,故传称成都人”。
[8]见《成都市龙泉驿区城乡建设志》P63,方志出版社,2004年7月第一版。
[9]《中国神仙大全》,辽宁人民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
[10]王玉成,李颖:《唐代文人旅游研究》,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3期第34卷(总第147期),中图分类号:I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5-6378(2009)03-0072-05。
[11]见《旧唐书》卷65,《列传》第15,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2]见《成都文类》卷41、《蜀中艺文志》卷38、《御定历代赋汇》卷83,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3]毛锦裙:《初唐辞赋研究》,湖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学校代号:10532,学号:s05281022.论文提交日期:2008年4月25日。
[15]张申平:《初唐隐逸文化生态述略》,重庆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19期,中图分类号:G11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3-1999(2010)19-0152-03
[16]白承锡:《初唐山林隐逸赋之研究》,《滁州师专学报》2000年04期。
[17]苏东坡:《诗七十二首》,载《东坡全集》卷11,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8]苏恽:《灵泉县圣母堂记》,载《成都文类》卷32,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9]李流谦:《灵异集序》,载《澹斋集》卷40,序的内容是专门为收集有关朱桃椎的灵异故事所作的序,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0]黄休复:《茅亭客话》卷4《周写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1]潘洞:《圣母山祈雨诗》,载《成都文类》卷5,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2]扈辅:《灵泉县安静观改作十方记》,载《成都文类》卷41,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3]宋·张唐英:《蜀梼杌》卷下,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4]雍正版《江西通志》卷105,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6]刘光祖:《新繁县朱真人祠堂记》,载《成都文类》卷41,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7]即前文所引“内外安静则神定气和”之语,这与赵道一《历世真仙体道通鉴》里称其遗作“大较自述隐遁之乐与内丹诀云”是一致的。
[28]见前面杜光庭所引的《灵池县图经》,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9]李流谦:《题待鹤亭记》,载《澹斋集》卷15,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0]魏了翁:《谒朱祭酒祠即事赋四首》,载《鹤山集》卷9,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1]见《成都市龙泉驿区志》595页,成都出版社,1995年12月第一版,兴福寺即民国时期金轮寺的前身。
[32]见《成都文类》卷39,邹敦仁《朱真人石洞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3]杨甲(约1110—1184),字嗣清,宋代遂宁人,孝宗乾道二年(公元1166年)得中进士,并以撰写《六经图》而著称。
[34]见《宋代百家诗存》卷12,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5]鞵(xié),同“鞋”。
[36]见王家祐《道教论稿》193页,巴蜀书社出版1987年8月第一版。
K825
A
1004-342(2011)06-76-06
2011-04-11
胡开全(1976-),男,成都市龙泉驿区档案局,中教一级。
1671-0703(2010),《安徽文学》2010年第4期。
A,文章编号:1004-7387(2010)02-0134-02,《船山学刊》2010年第2期(复总第7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