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永正
(成都大学师范学院,四川成都610106)
试论两种认知取向
宁永正
(成都大学师范学院,四川成都610106)
从认知取向的概念出发,论述了认知取向的基本属性及应用意义,定义了唯象认知与唯机认知,比较了这两种认知取向的特性及其在科学发展进程中的表现。还运用认知取向的概念阐述了灵感、“发散思维”和中医思维的实质,论证了东西方文化在认知取向上的区别。
认知取向;唯象认知;唯机认知
一种十分常见的认知心理现象常常被我们所忽略,为了说明这一现象,需要从最基本的事实说起。
客观事物的属性是方方面面、丰富多彩的。人们对于客观事物的认识不是一下子全面展开的。对于客观事物的认识,我们往往是在一个具体的场合,局限于事物的一个部分一个侧面。而这个被选中的部分、侧面,就必然构成当前认识的对象、目标,形成认识的兴奋点、关注点。另一方面,人的认识并不是被动地反映客观世界,不是简单地观望、接收、等待,而是能动地探索、追究、发掘,认识又是一种有认知者主观意图、选择、取向的主动行为。因此,人的认知活动就必然会产生对于认知对象、目标的选择问题,即思维内容的指向问题。例如,画家趋向于关注事物的外形、色彩、光影、神态;化学家趋向于关注事物的组成、结构、性质、变化;临床医生趋向于关注病人的体征、症状、病情演变、治疗效果等等。认知主体对认知对象、认知目标的选择,就是认知取向。认知取向不同,所获得的知识内容也就不同,从而形成不同的认知成果。
认知取向是客观存在的,普遍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当我们启发别人思考时,常说:“你为什么不朝这个方向去想一想呢”,“你为什么不换位思考一下呢”,这就是在调整认知取向。我们平时安排日常研究任务、选择研究课题甚至制定工作计划、选择职业、确立志向,都涉及认知取向的选择问题。认知取向是思路的向导思绪的触角,也是思维进程的调度。它可以引导思维走向成功,又可以导致我们陷入认知的误区;有时,甚至会激发灵感,实现顿悟。比如,有些几何定理用普通顺向推理的方法很难证明,变换一下认知取向,改用反证法就容易多了。罗巴契夫斯基、黎曼等人改换了欧几里得几何第五公设的认知取向,创立了非欧几何。牛顿曾说:“就在这一年,我开始想到把重力引申到月球的轨道上。”他恰当地调整了认知取向,把苹果与地球之间的引力作用推广到天体之间,终于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唐初禅宗五祖弘忍为了选拔接班人,命僧众题偈明志。其高足上座神秀题偈曰:“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寺中踏碓工惠能(一作慧能)闻此偈后,改变了认知取向,另作一偈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无台,佛性常清净,何处有尘埃?”又偈曰:“身是菩提树,心为明镜台,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
结果惠能被选中,成为禅宗六祖[1]。圆周率π值的不同计算方法,昭示了不同的认知取向。古代人们简单粗略地取π=3,所谓“周三径一”是也。大约公元前1650年古埃及人假定圆直径为9,取等面积的正方形边长为8,得π=82/(9/ 2)2=64×4/81=3.1605。西汉时我国数学家刘徽用割园术求得π=3.1416。公元480年,我国数学家祖冲之改进割园术求得3.1415926<π<3.1415927,取密率π=355/113 =3.1415929。从1699年到1948年,一系列数学家采用Gregory级数计算,把π值从小数点后71位精确到了808位。从1949年到1967年,又一系列数学家利用电子计算机把π值从小数点后2037位精确到了500 000位。近年还不断有更为精确的新算法出现。其中,每一种不同的算法都标志着一种不同的认知取向,从而获得不同的认知结果。类似于π值计算这样的事例并不鲜见,真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常言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就是认知取向不相同的表现。平常猜谜语、“脑筋急转弯”等游戏就是变换认知取向的活动。由上可见,在认知活动中,认知主体对于认知对象、认知目标的主动或被动的选择和取向,就是认知的取向。
认知取向的现象,与人们认知的注意是密切相关的。但是,认知取向毕竟并不等同于注意。认知取向同注意一样具有指向性和集中性,都具有选择、维持和调节的功能。它们虽然都是对于认知对象进行选择,但注意是感知层面上的选择,选择的项目是感知信息,如位置、颜色、运动、声音等等,而认知取向则是思维层面的选择,选择的项目是思维内容。譬如对于勾股定理的证明,只需画出一个直角三角形,把视线和心智聚焦到这个三角形上,注意的任务内容就完满了。当然在时间上还要继续坚持注意下去。但是,仅仅保持这样的“干瞪眼”状态是证明不了勾股定理的。要证明定理,就必须运用思维,要启动思维,就必须选定认知取向,或是选择相似三角形法,或是选择某一拼图法。引导思维向不同方向前进的向导不是注意,而是认知取向。认知取向选定之后,也能维持持续的专心致志状态,也能根据情况的变化随机调整取向,更换研究课题或思维内容。当一个人专心致志地稳定于某一认知取向持续思维的时候,我们可以称之为沉思、深思或者凝想;当稳定于某一认知取向的同时又牵连出另一认知取向的时候,我们就称之为联想;当完全从原有的认知取向改换到另一新的认知取向时,那就是改变念头另起炉灶重新开工了。
虽然注意主要集中在感知层面,但在思维过程中也有注意,而且是一直保持着注意。如在几何证明中注意几何图形。若在读书过程中则是注意书上的文字、图表,其他情况如注意计算机屏幕、注意实验现象、注意操作对象等等。在思维过程中,一旦某事物引起了新的注意,认知取向就会不失时机地把它接收过来,从而引导思维沿着新的认知取向继续发展。这就是认知取向的调节。这种在专心致志的凝想之中发生的再注意,常常是发现新问题、新事物的突破口。例如科学史上氦、氩元素的发现、X-射线、青霉素的发现等等。由此可见,认知取向是思维科学中一个很值得深入研究的课题。
理性的思维活动一旦运行,即可运用概念、判断,推理、论证,分析、综合,演绎、归纳等逻辑程序按部就班、亦步亦趋地向前推演。问题是一项具体思维是如何开始,如何发端的?从哪里着眼?从何处入手?向何方拓展?回答这些问题的,正是认知取向。先要想到某件事,然后才能思考这件事,先要想到如何思考,然后才能开始思考。所以具体认知取向的实现乃是具体思维过程的开端、起点。有些时候,认知取向的形成是受到意识的支配的,但也有些时候是无意识或潜意识的。初步清理,大致有以下若干情况:
(1)按预定计划选择认知取向。例如,明天上午读《科学革命的结构》,下午写论文《科学发现的契机》,眼下,着手求证勾股定理,并力求探寻一种新的拼图证明方法等等。总之充分主动地选择认知取向。
(2)当前思维任务、思维定势所导致的认知取向。如果已经思考到3+2-5这一步,下一步自然就该计算它们的代数和了。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是也。
(3)随机。在正常思维过程中有可能随机地突然转到另一个认知取向去思考。或者,百无聊赖之时,随心所欲,任起一个念头,想得通就想下去,想不通就作罢。
(4)空闲。当我们休息、发呆、睡眠时,什么事都不想的静息状态。
(5)灵感、顿悟。
前三种情况显然是意识支配的,第(3)种情况已经有些无意识的成分了。第(4)种情况其实并非真正的空白。长久以来,人们一直认为休息时大脑中的神经回路基本处于关闭状态,但现代最新的研究表明,在这种状态下,大脑中仍然存在一定程度的背景活动,各个脑区之间仍在不停地传递信息,称为大脑的默认模式[2]。不少科学家回忆自己在休息中偶然有所发现、有所醒悟,可能与大脑的默认模式有关。思维的空闲还有一种被动的情况,就是面对难题时一筹莫展,完全摸不着门、下不了手、开不了窍,头脑一片“空白”,而且心情还十分紧张,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这时就是最需要开发认知取向的时候。窗户纸一旦戳破,正常思维立即启动。
最精彩的是第(5)种情况。对于灵感、顿悟,人们通常把它们当作一种思维形态,称为“灵感思维”,与感知思维、形象思维、抽象思维相并列。其实灵感并不是思维形态,而是一种特殊的认知取向,就是思维开端的那一瞬间,一下子找到了最优化的认知取向,于是豁然贯通,思如潮涌,一泻千里,所向披靡。有了“最优化的认知取向”作为开端,实现了“豁然贯通”之后,随后的“思如潮涌”就是普通正常的思维了。灵感最为精彩的部分,就在于这作为思维开端的“最优化的认知取向”那一点点上。这里所说的“最优化”是针对当前思考的具体问题而言的,不存在什么普遍的、通用的最优化认知取向。灵感的确精彩,令人感叹。但是也不要认为灵感全是惊人之举、不朽之作,也有不少凡俗的灵感,例如所谓急中生智、忽然想到、灵机一动、念头一转、计上心来,等等,都是灵感。既然灵感是“一下子”发生的,严格说来,也应归入第(3)种情况,仅仅因为它的效果的特殊性,才专门把它单列一类。史忠植先生把诱发灵感的机制分为五个阶段:(1)境域,是指那种足可诱导灵感迸发的充分且必要的境界;(2)启迪,是指机遇诱发灵感的偶然性信息;(3)跃迁,是指灵感发生时的那种非逻辑质变方式;(4)顿悟,是指灵感在潜意识孕育成熟后,同显意识沟通时的瞬间表现;(5)验证,是指对灵感思维结果的真伪进行科学的分析与鉴定[3]。史先生把灵感之前之后的思维过程都划入灵感了。实际上,真正的灵感仅仅对应于其中的“(2)启迪”,而且其中所谓的“偶然性信息”正是本文前述的作为具体思维开端的“最优化的认知取向”。因此,“最优化的认知取向”才是灵感的本质。
还有一个流行的说法:“发散思维”。1967年J.P.Guilford提出了发散思维的四个主要特征:(1)流畅性,在短时间内能连续地表达出较多的观念和设想;(2)灵活性,能从不同角度、不同方向灵活地思考问题;(3)原创性,具有与众不同的想法和独出心裁解决问题的思路;(4)精致性,能想象与描述事物或事件的具体细节[4]。分析这些特征就会发现,“发散思维”所指的那些事例,其实不过是在正常思维过程中频繁而机智地变换认知取向的现象而已。这种现象并不是一种思维形式,而是认知取向的变换,一种较为集中的、机智的、灵巧的变换。当我们缺失了认知取向这一重要概念的时候,就在无形之中把灵感、顿悟、“发散思维”,都误会成了思维形式,结果贻误了对于认知取向本身的正面的、直接的深入研究。真正值得研究的并不是什么思维的发散问题,而应该是认知取向的变换问题。这才是问题的实质。
认知取向不是凭空产生的。从客观上来说,认知取向来源于认知对象的固有属性。客观对象有怎样的固有属性,认知主体才有怎样的认知取向。若要开拓认知的新取向,就必须发掘事物的新属性。从主观上来说,认知取向的选择与运用,是需要认知主体具有一定的认识基础的。对于认知对象的固有属性认识得愈广博、愈深刻,认知取向的范围就愈宽阔、内容就愈丰富,选择起来也愈机智。对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对象,我们只能从过去已有的其他经验中借用一些认知取向去尝试,从而启动新的探索性的认知。所谓已有的认识基础,包括认知主体的知识储备、经验积累、技艺修养、心智能力以及对当前问题的思虑深度和钻研精神,当然,也与信念、志趣等思想意识有关。因此,有怎样的认识基础,才有怎样的认知取向。饱经历练的科学家、工程师比初上岗位的实习生更会运用认知取向,特别是灵感、顿悟。火候不到家,决不会有灵感、顿悟;就是火候到家了,也不一定发生灵感、顿悟。除了认识基础之外,认知取向的选择和运用还取决于某些目前尚未认识的因素。火候十足的认识基础也只是产生灵感、顿悟的必要条件,而不是充分条件。对于这个充分条件的探索、研究,应该是现代认知科学的一个重要而艰巨的任务。
因为认知取向涉及每一次、每一项具体思维活动的起点、开端,所以其应用实在是太普遍、太频繁了。诸如科学研究、技术革新、文艺创作、商业贸易、法律诉讼、政治谋略等等,概莫能外。尤其是创意、发明、设计、规划之类创新性的工作,更是大量地、集中地应用认知取向的领域。对于树人育才的教育工作,认知取向更是具有重要的意义。我们培养的学生不应该是“面对难题,一筹莫展”的人,也不应该是因循守旧、人云亦云的人,而应该是随机应变、思如潮涌、独立见解、开拓创新的人。这就需要师生共同努力,在培养认知取向能力上狠下功夫。遗憾的是,长久以来,像认知取向这样显而易见又极其重要的概念反而被人们忽略了、淡忘了。现在重新提起人们对于认知取向的注意,希望人们尽可能灵巧地运用各种各样的认知取向,尽可能有效地把思路开阔起来、把思想活跃起来。
在各种各样的认知取向中,至少存在这样两个类型:一个类型是趋向于关注事物的各种现象之间的联系。例如各物理量之间的关系、实验现象的观察、调查统计、物价分析、气象预报、环境变化趋势、生物种群的兴衰消长、心理活动与行为表现的关系,等等。另一类型是趋向于关注事物发生发展的机制。所谓机制,就是从原因到结果的一系列详尽的中间环节,以及在这些环节中各个结构要素之间的详尽的相互作用。例如氢光谱的成因(原子结构机制)、新陈代谢(生化机制)、生长发育(生理机制),等等。前一类认知取向,关键在于现象关联,可以称为唯象认知,取其现象、状况之意,援引《周易》“见乃谓之象”之说[5]。后一类认知取向,关键在于作用机制,可以称为唯机认知,取其机制、机理之意,援引《庄子》:“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之说[6]。
现象与机制,都是客观事物的固有属性。现象外显于表,易于观察;机制内涵于里,难于探究。现象反映机制,传达出机制的信息;机制决定现象,揭示出现象的本质。例如化学反应的机制明显地影响着反应的速率和产物的种类,太阳的巨大能量来自太阳物质的核反应机制,男性的X或Y染色体与女性唯一的X染色体分别配对受精的机制决定了生男生女各占一半的总体分布,等等。因此,机制可以用来说明现象,机制可以提供对于现象的解释。由于认识发展过程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由易到难的特点,对于同一事物来说,大体上是唯象认知捷足先登在前,唯机认知继而续之在后。当然,也有先阐明机制之后预言现象(或设计器件)而后证实现象的事例发生。例如1930年Pauli预言中微子的存在,到1956年方为Reines所证实。现代大量涌现的电子仪器、家用电器及其所产生的现象,都是电、磁机制阐明之后出现的产物。在机制的层次上又可能出现新的现象,在新现象的引导下又可能发掘出更深层次的机制。认知进程就这样一步一步地深入、前进,现象与机制二者之间就这样互相交织、互相渗透、相辅相成、对立统一。正因为如此,唯象认知与唯机认知在科学发展的历史进程中有着重要的表现。以下分析几个典型的事例。
1.从豌豆实验到DNA结构
被誉为遗传学之父的孟德尔在十九世纪中叶经过八年的豌豆育种实验发现了相对性状(诸如开红花、开白花之类)在杂交遗传中的分离规律和自由组合规律。这些认知显然是属于现象关联的内容,因而属于唯象认知。在此基础上,孟德尔随即提出了遗传因子的分离假说,逻辑地解释和论证了他的遗传规律。可见,他的认知取向开始转移了,他已经开始向唯机认知进军了。不过,他的遗传因子还仅仅是假说而已,暂时还没有得到证实。
1838-1839年,施莱登和施旺创立细胞学说。
1928年,摩尔根证实染色体是基因载体。
1953年,华生和克里克发现DNA双螺旋结构,随后提出了一种在分子水平上说明遗传机制的理论。科学家们弄清楚了遗传信息通过DNA双螺旋结构的复制、转录从而合成新的DNA和RNA的过程,发现了合成蛋白质时排列氨基酸序列的三联体密码,知道了m RNA作为翻译模板和t RNA作为氨基酸适配器的作用,从而发现了遗传信息传递的“DNA→RNA→蛋白质”模式[7]。在上述唯机认知的发展过程中,同时也发展着唯象认知。人们逐渐掌握了许多遗传变异的规律,认识了许多遗传疾病,培育了许多优良品种。
2.从日出日落到天体力学
上古的人们早就注意到了日月星辰的运动,进行了认真的观察研究,并在此基础上编制了各种各样的历法。古人直接看到的是天体的视运动,就是日出日落、斗转星移。直到十六世纪哥白尼创立太阳中心说之后,人们才逐渐形成对于太阳系的初步认识。十七世纪初,开普勒总结出行星运动三大定律,并描绘出相当准确的行星运动轨道。所有这些认知,都是关于现象关联的认知,也就是唯象认知。这些天体为什么会是这样运动的呢?这个问题把人们的认知取向引上了唯机认知。十七世纪后半期,牛顿创立了力学理论,阐明了运动现象的结构要素:力、质量、时间、空间以及这些要素之间的相互作用,也就是阐明了物体运动的机制。他创立了运动三定律,特别是创立了万有引力定律,加上后人的演绎拓展,非常完美而精彩地解释了大行星的运动现象。从此,人类对于天体的运动开始了唯机的认知。但是,牛顿力学的时空观念是绝对的,时间与空间是分离的、孤立的。二十世纪初,爱因斯坦改进了牛顿对于时间、空间、引力、质量的理解,拓展了牛顿的认知取向,提出相对性原理、光速不变原理以及非匀速运动与引力的等效原理,创立了相对论,成功地解释了牛顿力学无法解释的现象,进一步深化了人们对于运动机制的认识。
3.化学元素与原子结构
历史上长久以来,化学的认知一直停留在物质的性质和发生的变化这些现象上。这些认知显然属于唯象认知。十七八世纪,玻意耳、拉瓦锡等化学家逐渐发现各种各样的物质都是由为数不多的基本元素所组成,开始了对于物质世界的唯机认知。十九世纪初,道尔顿把注意力转向了物质的组成结构问题,他说:“一切具有可感觉到大小的物体,不管是液体还是固体,都是由极大数目的极其微小的物质质点或原子所构成。”[8]道尔顿的原子论开辟了化学研究的新纪元,从唯象认知引向了唯机认知,引导化学研究从杂乱无章的现象罗列走上了稳健有序的发展道路。
1861年,门捷列夫发现元素周期律。
1909-1911年,卢瑟福发现原子的核式结构。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这是科学史上激动人心的年代。一系列年轻有为的科学家,玻恩、海森堡、玻耳、鲍利、费米、薛定谔、狄拉克,等等,紧锣密鼓地创立了量子力学。从此,人们逐渐认识了原子的内部结构,认识了各种各样的基本粒子及其相互作用,认识了原子构成各种各样的分子、离子和各种物质聚集态的机制,人类的认识从此深入到了物质的微观世界。根据原子结构的知识,就很容易说明原子光谱形成的机制,它是由核外电子在原子能级之间的跃迁形成的,而原子能级则取决于主量子数n。后来,在原子光谱的粗结构中又发现了精细结构现象,由此进一步认识到原子能级除了取决于主量子数之外,还与总角动量量子数j有关。使用更加精密的仪器又发现精细结构中还有超精细结构现象,它是由原子核的效应引起的。微观世界中的现象与机制也是如此层层迭加、环环相扣的。
4.中医与西医
人生了病就会表现出相应的症状,根据症状采取治疗措施,然后观察后果。如果有效、成功,就作为经验记录下来;如果无效、失败,或者放弃,或者作为戒鉴也记录下来。这样长期不断地实践、积累,就逐渐发展成了中医。这样的认知取向是典型的唯象认知。中医是我国优秀的文化遗产。中医根本的特点,就是辨症论治,就是根据四诊所得的病人的症状来决定治疗的原则和方法。中医是建立在人体症状现象基础上的医学,其基本原理是有什么症状施什么治疗,所谓“有是症,则用是药”是也。可见,关键就在症状与治法之间的关联。张仲景之后一千多年,徐灵胎就用《伤寒论》中的药方从死亡的边缘救活了一个人,而且还没有直接与病人见面,仅凭病人家属转述症状而一举成功。当时他毅然断言:“此乃大承气汤症也,不必加减”[9]。现代的中医至今仍在沿用古代的经方、验方临床治病,或用原方,或有加减,依据的也是病人的症状。中医理论中也提到病机。《内经》中就有病机十九条之说,如:“诸风掉眩,皆属于肝。诸寒收引,皆属于肾。诸气膹郁,皆属于肺。诸湿肿满,皆属于脾……”等等[10]。显而易见,这里所谓的病机,并不是关于疾病的机制,而是对于症状的归类。中医并不涉及疾病的机制。虽然古代的中医也有人零星地考察过人体的结构,但所得的知识始终未能进入中医的理论体系和医疗实践。清人王清任曾著《医林改错》力图引入人体构造知识,却遭到业界同人的排斥和嘲笑。中医可以轻易地治愈疟疾的各种症状,但中医理论中绝无疟原虫的概念。明清温病学派创始人吴又可潜心研究当年流行的传染病后在《温疫论》序言中语重心长地写道:“夫温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其传有九,此治疫紧要关节。奈何自古迄今,从未有发明者。”[11]其中“异气”概念的提出比巴斯德发现致病微生物要早一百多年。但是,遗憾的是他只是提出了“异气”的概念,而放弃了对于“异气”的要素和机制的探索。他始终把认知取向局限在唯象认知上,专心致志地探索了疾病的症状与治法的关联,归纳出九大症状类型,创立了不少行之有效的药方,挽救了无数百姓的生命。中医传统的唯象的认知取向是十分鲜明和十分坚定的。甚至到了现代,尽管化学、物理学、生物学和生命科学已经十分普及,但是,只要涉及唯机认知的知识,诸如化学成分、生化过程、细胞结构、生理病理等等,中医理论都一概无法与之直接对接。这就造成了中医理论与现代科学脱节与隔离的后果。像中医这样几千年来至今固守唯象认知的科学,在科学史上是很少见的。中国古代的天文学从明朝开始就逐渐与西方交流沟通,至今早已中西合璧,唯象认知与唯机认知并用齐施,发展成为现代天文学了。唯有中医自始至终恪守唯象认知,傲然独立于世。
与中医不同,西医并不局限于唯象认知,而是兼顾了唯象认知与唯机认知。西医不排斥对于人体构造和机能的探索,不排斥对于人体生理、病理机制的探索,并把这些知识运用于医疗实践。中医四诊只能了解病人的症状,西医不仅要了解症状,还要通过各种各样的检测手段了解疾病的解剖部位及病理变化,务求掌握发病的具体机制和直接原因,再在此基础上寻求治疗的方法。早在古罗马时期盖伦就认真解剖各种动物来帮助认识人体。十六世纪医学迅猛发展时期,维萨里发表了《人体构造论》。十七世纪哈维发现血液循环,发表了《心脏运动论》。十九世纪巴斯德、柯赫发现了病原微生物,施莱登和施旺建立了细胞学说。这大体上对应于王清任艰难地呼吁“医林改错”的时代。发展到现代,各种各样最新的研究发现和发明创造的成果,如激光、超声、放射、核磁、同位素、信息技术等等都纷纷应用于西医,就更不用赘言了。现代科学技术发展到什么程度,西医对疾病机制的研究和治疗方法的探索就跟踪到什么程度。这就是西医先进的地方。
由此可见,中医与西医的根本区别,就在于认知取向的不同,一个是单纯坚守唯象认知,一个是全面运用唯象认知及唯机认知。认清中医、西医在认知取向上的特点,有利于正确理解中医的知识结构和正确评价中医的科学意义,有利于按照中医固有的规律发展中医从而克服盲目西医化的偏向,有利于克服对于中医神秘论的盲目迷信,有利于选准中西医结合的最佳结合点。
唯象认知、唯机认知的实例还有很多。热力学全是唯象认知,发展到分子运动论、统计物理学就开始唯机认知了。现代的生物学、进化论已经从早先形态、行为、种群等唯象的描述进入了细胞、分子层次的唯机认知。心理学长久以来关于现象、行为的内容是唯象的认知,而近年来进入神经系统的研究就是唯机的认知了。数学的研究对象是抽象的数和形,不研究任何具体的事物,也就没有具体事物的机制可言,因而不可能有唯机认知,只有唯象认知。《易经》的“理、象、数”之学都不涉及具体事物的机制,显然属于唯象认知。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从本文列举的事例可以看出,认识总是先从现象开始,再逐渐向机制发展。唯象认知所获得的知识主要表现为横向的量的扩张,常被认为是事实资料的积累。如传统的天象谚语、各种定律公式、物质性质数据、中医验方,等等。唯机认知获得的知识大多是事物的内因、本质。这些知识的积累,主要表现为纵向的质的深入,常被认为是理论。如分子遗传学、牛顿力学、相对论、量子力学等等。唯象认知认识事物之所当然,唯机认知则认识事物之所以然。实际上,现象与机制之间,唯象认知与唯机认知之间,都是相互渗透的、相辅相成的,是不能截然分开的。
考察一种特殊情况,就是当其缺失了唯机认知,只有单纯的唯象认知的情况。这时,认知的发展必然受到限制,留下空缺,出现偏差。在这种情况下,要从现象归纳出规律还是可行的。例如,《黄帝内经》对于人体生长发育进程总结出的规律:“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三七,肾气平均,故真牙生而长极;四七,筋骨坚,发长极,身体盛壮;五七,阳明脉衰,面始焦,发始堕;六七,三阳脉衰于上,面皆焦,发始白;七七,任脉虚,太冲脉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故形坏而无子也。(丈夫八八从略)”[12]这些唯象的总结显然是实事求是的,科学合理的。但是,在唯机认知完全空缺的情况下,要想进一步从现象、规律中抽象出事物的本质,要为现象、规律作出合理的解释,作出理论性的说明,回答各种各样的“为什么”、“所以然”,就无能为力了。在这种情况下,最多只能提出一些假说、猜想,或者借用类似的现象来解释另一种现象,从对比、类推中来解释事物,即所谓“取象比类”。有时,甚至只能主观臆断,牵强附会。例如,孟德尔只能提出“遗传因子”的假说,哥白尼始终跳不出本轮、均轮的圈子,率先制得氧气的普利斯特里始终认为他制得的气体是“部分脱去燃素的空气”,布朗运动在热力学范围内始终得不到合理的解释。对于耳鸣现象的发生,《内经》说:“耳者,宗脉之所聚也,故胃中空则宗脉虚,虚则下溜,脉有所竭者,故耳鸣”[13]。明末清初的喻昌则说:“肾气上入耳际为隔膜所蔽,不能越于耳外,而止于耳根下,少则微鸣,多则大鸣”[14]。显然,这样的解释纯属臆度,了无依据,而且也不能增进对于耳鸣的认识。取象比类的方法作为启发思路的借鉴多少有一些参考价值,但要作为逻辑推理的格式就勉为其难了。总之,只要缺失了唯机认知,就无法认识事物的内在本质,就无法对事物作出有意义的解释,最多只能在现象与规律的范围内兜圈子。反思我们熟悉的某些社会现象就会发现,许多迷信和盲从的事例大都发生在缺乏足够理论知识的人群。这些人通常具有丰富的生活经验和唯象认知方面的知识,他们所缺乏的正是唯机认知方面的知识。若要真正有效地提高国民素质,就必须在唯机认知方面狠下工夫。这是科学普及工作和文化教育工作值得认真研究的课题。
无论唯象认知还是唯机认知,在思维过程中都需要演绎、归纳,分析、综合。相比之下,唯机认知更多地应用演绎、分析思维。因为要从比较直观的、比较笼统的现象中找出结构要素来,要理出结构要素之间的相互关系来,要追索现象发生发展的全过程,就必须应用演绎、分析思维。与此不同,唯象认知则更多地应用了归纳、综合思维。因为需要对比现象之间的共同点、特异点、相似性,要对众多的现象进行分类,要寻找现象之间的联系,要发现这些联系中的规律,这就需要经常应用归纳、综合思维。不少学者认为,就思维特点而论,西方人长于分析,东方人长于综合[15][16]。从本文的论述看来,东、西方文化的重要差别并不在于思维方式,而在于认知取向:东方人长于唯象认知,西方人长于唯机认知,而且善于全面运用这两种认知。东、西方文化在认知取向上的差别才是更为本质、更为深层次的差别。孟德尔在豌豆实验的现象研究之后,多加了一个认知取向:想到了遗传因子;而吴又可在诊治温病“异气”的临床研究之后,则缺少了一个认知取向:完全没有去想传染因子。中国古代的四大发明、天文历法都是唯象认知的成果。直至明清之交,方以智的《物理小识》仍然是笼而统之、大而化之的现象描述,始终突破不了唯象认知的局限。时至今日,还很难找出一项东方首创的唯机认知的重大成果来。
清代名家阮元说:“天道渊微,非人力所能窥测,故但言其所当然而不复强求其所以然,此古人立言之慎也。”[17]此言充分表明了古人在认知取向上所作取舍的思想基础。这样的思想严重地削减了人们对于唯机认知的勇气、热情、睿智和信心,造成了我们在唯机认知方面的严重欠缺,而西方文化则在唯象认知与唯机认知各方面实现了全面的均衡的发展,这就使得我们过去在科学认知上逐渐走向了落后的境地。这是值得我们深刻反思的问题。
因受学识所限,本文只是初步地、粗略地论述了认知取向的一些现象和特性。显然,这些论述只能属于唯象认知的范围。对于认知取向的神经网络活动机制的探索,也就是对于认知取向的唯机认知,也必将有人继续探索、研究下去。试想,要是广大人民群众的认知取向都得到了充分的开发,要是有更多的人掌握了优化认知取向的技巧,甚至掌握了运用灵感的窍门,或者甚至研发出具有灵感的机器人来,那将是多么激动人心的前景啊!
[1]唐·惠能原著,邓文宽校著,六祖坛经:敦煌《坛经》读本,辽宁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22页,第27页。
[2]马库斯·E·雷切尔撰文,冯泽君译,大脑暗能量,环球科学,2010年第4期,第18页。
[3][4]史忠植编著,《认知科学》,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出版社,2008年9月,第372页,第375页。
[5]《周易》,系辞上传,第十一章。
[6]《庄子》,外篇,至乐第十八(末尾处)。
[7]王希成编著,《生物化学》,清华大学出版社,2005年。
[8]道尔顿著,李家玉、盛根玉译,《化学哲学新体系》,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51页。
[9]徐灵胎,《洄溪医案》。载《中医必读百部名著·医案卷》,华夏出版社,2007年。第73页。
[10]《皇帝内经》,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2008年。《素问》第491页。
[11]吴又可,《温疫论》。载《中医必读百部名著·温病卷》,华夏出版社,2007年。第10页。
[12]《黄帝内经》,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2008年。第4、5、6页。
[13]《黄帝内经》,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2008年。《灵枢经》第77页。
[14]喻昌,《寓意草》。载《中医必读百部名著·医案卷》,华夏出版社,2007年。第37页。
[15]季羡林著,《禅心佛语》,作家出版社,2009年10月,第48、69页。
[16]刘大椿著,《科学哲学》,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10月,第页。
[17]阮元,《续畴人传》。转引自刘大椿,《科学哲学》,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95页。
On the Two Kinds of Cognitive Orientation
Ning Yongzheng
(Teachers College,Chengdu University,Chengdu 610106,China)
Based on a cognitive-oriented concept,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basic properties and applied significance of the cognitive orientation,defines the phenomenological cognitive awareness and the essential cognitive awareness,and compare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se two cognitive orientations and their role in the process of scientific development.Meanwhile,this paper,with a view of cognitive orientation,also expounds the inspiration,“divergent thinking”and the essence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al thinking,and has demonstrated the differences in cognitive orientation between the Eastern and Western cultures.
B017
A
1004-342(2011)06-01-07
2011-04-29
宁永正(1942-),男,成都大学师范学院(原成都教育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