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西思维方式差异看翁显良英译《春晓》

2011-08-15 00:50:03卢晶晶
长春大学学报 2011年9期
关键词:译语思维习惯原诗

卢晶晶

(安徽农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合肥 230036)

唐代诗人孟浩然《春晓》一诗韵律优美,对仗整齐,节奏明快,朗朗上口,意味含蓄,意趣隽永,属上乘之作。此诗目前已有十多种英译本,而译界也不乏对此诗英译的研究。但笔者发现,前人研究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在对此诗各译本的优劣比较之上,且大多对翁显良英译《春晓》颇具微词;另一方面主要是在美学观照下探讨此诗英译策略,但两方面皆对翁译文本身缺乏应有的研究和重视。因此,本文拟从中西思维方式差异观切入,重新审视翁译本,以期给其一个公正的认识,对诗歌翻译提供一个借鉴的平台。

思维方式是主体在反映客体的思维过程中,定型化了的思维形式、思维方法和思维程序的综合和统一[1]。它是沟通语言和文化的桥梁,一方面与文化密切相关,是文化心理诸特征的集中体现;另一方面,它又与语言紧密相联,是语言生成和发展的深层机制,而语言是思维的主要工具。因此,对英汉语言翻译的研究也必须基于对中西思维方式差异的深刻认识之上。连淑能在其论著《论中西思维方式》中论述了中西思维方式的十大差异①连淑能总结出的中西思维方式的十大差异为:伦理型与认知型;整体性与分析性;意向性与对象性;直觉性与逻辑性;意象性与实证性;模糊性与精确性;求同性与求异性;后馈性与超前性;内向性与外向性;归纳型与演绎型。[2],笔者将择其与诗歌审美最紧密的三大差异,即直觉性和逻辑性,模糊性和精确性,意象性和实证性来审视翁译《春晓》。原诗与译诗如下:

《春晓》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孟浩然)

One Morning in Spring

Late!This spring morning as I awake I know.All round me the birds are crying,crying.The storm last night,I sensed its fury.How many,I wonder,are fallen,poor dear flowers!(By Weng Xianliang)[3]23

1 直觉性与逻辑性

“中国传统思维借助直觉体悟,即通过知觉从总体上模糊而直接地把握认识对象的内在本质和规律。”[2]271《春晓》原诗便是典型的中国传统直觉性思维方式的体现。诗中首句点题,次句写景,第三句乃神来之笔,尾句以问句结尾。诗人在原诗中没有外溢自身情感,而仅仅是通过视觉、听觉和知觉客观地把景物展示给读者,如“觉”、“晓”、“闻”、“来”、“声”、“知”,缘情于景,借景抒情,靠读者的直觉、灵感、顿悟来领悟诗中的意韵。全诗短短20字,句句凝炼,没有一处多余笔墨,充满无限“空白”,给中国读者留下了足够的空间去体验、意会、领悟诗人在这个春天的所感所想。

与中国传统直觉性思维有异,西方人往往注重逻辑性思维,“注重理性,重视分析,因而必然借助逻辑,在论证、推演中认识了事物的本质和规律。”[2]272正是基于这一认识,翁大胆地删除了原诗中“觉”“晓”“闻”“声”“知”这些典型的表示感官体验的词,这些词具有强烈的画面感,要求读者有较高的思维顿悟性才能理解画外之韵,而习惯逻辑理性分析的译语读者在体会这些词所表达的言外之意上确有难度。

除了删减,翁在其译诗中也论证性地添加了一些原文缺失的东西来增强原诗句与句之间的逻辑联系。原诗一、二句之间本无明晰的逻辑联系,但译诗添加了“late”一词,使注重逻辑推理的西方读者立刻读到了其中的联系:因为处处鸟啼,春晨起床方意识到时已晚矣,顿生迟暮之叹,从而能更好地认识原诗作者对自己辜负大好春光的惋惜之情。

同样,翁在译诗三、四句之间也增添了原作中没有的“I sensed its fury”一句,这使三、四句之间的逻辑联系更加直露。“fury”一词承担逻辑推演功能,帮助西方读者更好地理解原诗中隐含的意义:“因昨夜风雨怒狂,气势汹涌,闻者惊心,故让人不由担心一夜之间又折落了多少花朵。

以上两笔删减和添加尽管被有些学者指责为“译文内容不切,过于直白浅露”[4],但笔者认为,考虑到西方读者重逻辑、重分析的思维方式,这样的修改有必要。正如翁自己所说,译诗比起原诗“有多有少,未必不准确;不多不少,其准确性反而可疑”[3]23。翁翻译时强调诗歌准确性的传达,正是把译语读者的思维反应置于翻译过程中,使诗歌重在传意而非徒具其形。

2 模糊性与精确性

中国传统思维方式具有模糊的特征,对事物缺乏精确界定,显得深奥而模糊不清,“描述事物重求其似,其‘神’,不甚求其真,其实,不甚求其精确,清晰,往往带有朦胧、粗略、笼统的成分”[2]275。《春晓》原诗中所描绘的事物确实是模糊、朦胧、粗略的。如“鸟啼”、“风雨”、“落花”等形象都未给出精确的界定。“鸟啼”是莺歌燕舞,吱吱闹春,还是莺愁燕苦,悲凉哀鸣?“风雨”是和风细雨,还是狂风大作?“落花”是一片如海如潮,壮美斑斓,还是一番凋残零落,叹惋伤怀?这一切都有待于中国读者去臆想和意会却又难以精确把握。

与中国传统思维方式中的模糊性相对的是西方思维的精确性。翁译《春晓》的译语读者是趋向精确思维习惯的西方人,如仍按原诗中众多模糊形象去翻译,译文将变得晦涩难懂,其内涵性和外延性也远远超出了西方读者的思维能力。正是基于此,翁把“鸟啼”清晰地界定为“crying”①有的学者质疑把鸟啼译为“crying”,认为“悲凉,显得伤感……将‘啼'译为‘sing'而非‘cry’,将鸟赋予情感,更能给人以美好的联想,强调了百鸟争鸣的意趣”(见[5])。但翁强调“不能孤立地研究一首诗”,通过研究多篇相似主题的诗歌,翁认为“孟浩然写的虽是一日之晨,却已到三春之暮,‘啼鸟'不是在唱歌而是在悲鸣,或者说,诗人听起来是悲鸣”(见[3]23)。(哀鸣),“风雨”明确为“storm”②有的学者认为“风雨”并未惊起梦中人,这“风雨”并不是疾风骤雨,该是和风细雨,“storm”显得有悖逻辑,不合情理(见徐国萍《〈春晓〉英译之对比分析》,中国翻译,2001(2):55-56)。但诗人在第四句担心落红难掇,落花无数,便可猜测“妒花者狂,埋香者暴”(见[3]),所以笔者认为翁把“风雨”译为“storm”更合适。(狂风大雨),“落花”明晰为“poor dead flowers”(令人叹惋之物),这使全文的基调明确为惜春、叹春、伤春,这种精确的设定符合译语读者的思维特征,也能便于西方读者更好地理解原诗。有些学者对翁译过于明确化有所苛责,认为此举“忽略了诗人刻意使用模糊语言和意象的文化背景,破坏了原诗不尽意在言外的美感,不符合读者的期待视野”[5]。但在中西思维差异观照下,翁的这一做法确有其道理。

中国传统模糊性思维习惯在《春晓》原诗中还体现在其第一人称(即诗人自我)指示词的缺失。诗人自我的隐匿使诗歌内容更具普遍性和广泛性,“向读者提供一个由他们直接参与和感受的‘如在目前'的意境”,呼唤读者设身处地以自身的经验去感受诗人的情感,主客互位,亦此亦彼,天人合一。“诗中不用人称代名词,不说‘我做什么’,而直书‘做什么’……让读者保持着一种客观与主观同时互对互换的模棱性”[6]。比起中国的模糊性思维中的亦此亦彼,天人合一,西方人的思维讲究精确,这就要求“对任何概念和命题都作‘非此即彼’、‘非真即假'的判断”[2]276。因此,翁在其译诗中把原诗中空缺的人称指示词以第一人称“I”多次清晰地彰显出来③由于英语是形合性语言,这就要求其语言结构高度形式化,主语不能轻易缺失。因此《春晓》原诗缺失的主语在其众英译本中基本都彰显出来了。但在人称视角的选择上却各有不同:翁选用第一人称,并在译文中出现达5次之多,有的译者选择第二人称,也有译者用“one”这一通指人称。如上所述,视角的选择上本文认为第一人称的选用最符合西方读者的思维习惯。,把原来主客互融的模棱性变得清晰明确,使诗人作为独立个体的主体心理和情感得以突显,使诗歌原来的情感换化成纯粹的个人体验,而读者的身份则由参与者变为旁观者去阅读和体味诗人的个人经验和情感,诗人与读者被分割,形成主客对立,此彼分离,读者对诗歌的欣赏便带有理性、客观的成分,这样的译文符合译文读者轻模糊、重精确的思维习惯。

3 意象性与实证性

我国传统历来注重“观物聚象”,“注重语言所指称的抽象意义和本体意义,擅长于形象语言,用形象的语言表达抽象的事物……以形象符号隐藏意义,把意象看得比语言还重要”[2]273。首先,《春晓》这首五言绝句本身就是中国典型的文学形象符号,具有含蓄、婉约、言有尽而意无境的艺术性。其韵律优美,节奏明快,字锤句炼,朗朗上口,层次跌宕,取向浅显而意蕴无穷,中国读者能通过诗歌这一特有的形象符号去挖掘其背后隐藏的意义。诗中更是选取了“春晓”、“鸟啼”、“风雨声”、“花落”这些典型的意象符号,绘声绘色,勾画出一幅春天的水墨画,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情景交融,辞意皆美,引人遐想。此诗的形外之韵、韵外之致对于几千年来一直接受传统文化意象熏陶的汉语读者便了然于心。

然而,翁译最大的特色便是舍弃原诗形式,以散文诗的形式替换中国古诗体这一传统的文学意象符号,既不押韵,也未分行,句子长短不一,对翁译《春晓》争议最大的也就在于此。笔者认为,翁的这一大胆改动也正是考虑到译语读者的思维习惯。西方人轻意象思维,重实证思维,而实证思维“重视语言的力量,把语言作为思维工具,认为要把概念和观念具体化,必须借助于语言”[2]274。因此,对于中国读者具有会意功能的古诗体韵律节奏,在西方读者读起来可能就是“一头雾水”。中国诗律与英语诗有着本质的不同,保留诗歌形式上的忠实其意义确实不大。比起原诗的意象重重,翁译似在尽语言之能充分阐释诗歌意象之外的东西,“钻入(原诗)深层后重新构思再创作”[7],用自己的理解把原诗抽象的东西具体化。同时,译诗除第一小节“Late”为一个音节,其余小节音节数基本一致,读起来抑扬有声,顿挫有致,使其看似散文却又未失诗味,便于西方读者理解。翁自己也强调要“用译文语言之长,充分发挥译文语言的优势”[8]2,可见翁重视并努力遵循译语读者的思维习惯以及语言表达习惯。

4 结语

翁显良先生的译作于译界有深远的影响,其一生致力于翻译理论与实践的研究,并构建出自己的翻译观。他强调“意态可译”,“得作者之志,用汉语之长,求近似之效”[9],并认为“文学翻译就是异曲,不应以异为奇,而应以异为常,只要同工就对了”[8]78。正是清楚地意识到“西人对汉诗的反映往往出乎于我们的意料”[8]23,因此他总结“诗歌翻译时首先是由浅入深,充分领会其意象情趣,然后又另一种语言构思,出之以浅,却又要使读者能从浅中见深”[3]24。翁要求诗歌翻译用又一种语言即译语构思,正是指译者需用译语的思维方式及这种方式投射到语言上的表现形式来构思,方能真正尊重译语读者的反应以及传达原诗的意态。

翁显良的这一翻译思想也为今后的诗歌翻译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参考:作为文学文本中一种特殊样式,诗歌的翻译有别于普通文学文本的翻译,诗歌具有其独有的朦胧性、意象性,在进行诗歌翻译时,译者更要尊重译语读者的思维习惯,注重从中文思维到英语思维的转化,只有这样,方能使诗歌翻译尽善尽美。

[1]荣开明.现代思维方式探略[M].武昌:华中理工大学出版社,1989:30.

[2]连淑能.论中西思维方式[C]∥杨自俭.英汉语比较与翻译:4.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

[3]翁显良.浅中见深:汉诗英译琐议之二[J].外国语,1981(6).

[4]姚俏梅.从译者的主体性分析孟浩然《春晓》的英译[J].南昌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8(4):157.

[5]王志敏,周亚娟.从接受美学理论看《春晓》的四种译文[J].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2008(2):82.

[6]叶维廉.中国诗学[M].北京:生活 读书 新知三联书店,1992:28.

[7]翁显良.观点与笔调[C]∥杨自俭,刘学云.翻译新论:1983-1992.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137.

[8]翁显良.意态由来画不成:文学翻译丛谈[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82.

[9]包家仁,梁栋华.翁显良先生翻译观初探[J].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6):114.

猜你喜欢
译语思维习惯原诗
四川冷门绝学系列之九 《西番译语》:清代四川编纂的双语词典
天府新论(2022年3期)2022-05-04 03:40:24
峨眉山月歌
探索发展学生科学思维习惯的方法——以初中生物学实践活动为例
探索发展学生科学思维习惯的方法——以初中生物学实践活动为例
改诗为文三步走
乙种本《西番译语》藏汉对译音义关系辨析
西藏研究(2016年2期)2016-06-05 11:31:13
关于量词的日中机器翻译规则的研究
科技视界(2015年35期)2016-01-04 09:37:11
新大学密涅瓦有新教法:认知工具
大学生(2015年15期)2015-05-30 10:48:04
其实我是……
语文教学中良好思维习惯的培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