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吼记》之风流惧内陈季常

2011-08-15 00:49李娟娟黄鹏
关键词:柳氏狮吼

李娟娟,黄鹏

《狮吼记》之风流惧内陈季常

李娟娟,黄鹏

分析明代优秀传奇戏剧作品《狮吼记》中的生角陈季常的性格特点及形成这种性格的各种因素,借用喜剧创作的方法窥见陈季常的人生矛盾性和滑稽性。

陈季常;惧内;风流;喜剧

汪廷讷,字昌朝,号无如,别号坐隐先生、无无居士,安徽休宁海人。万历间由贡生官盐运使,后谪宁波府同知,因仕途坎坷,退居乡里。家筑环翠堂,储书千万卷,喜接四方之士,与张凤翼、汤显祖、梅鼎祚等交好。

明代随着商品货币经济的兴起、繁荣与发展,大多数市民的生活水平有所提高。生活水平的提高,自然带来了骄奢之风,社会风尚也随之改变。明朝文人士大夫与市民阶级更多地接触、融合,文人市民化,审美情趣益加俚俗化,形成了一股俗文化异常繁荣的景象。此时俗文化的创作多攫取日常生活中的琐事。点点滴滴的生活化入小说、戏剧、民歌等通俗文学中,迎合了当时市民的审美趣味。明代中后期,农村土地兼并十分严重,许多人被逼无奈流入城市,成为城市手工业者。他们在一天的劳动之后,很想找解闷之处,于是,听书、看戏等就成了他们的消遣方式。上述诸多因素的影响,促成了戏剧、小说等通俗文学创作的繁荣。

城市下层平民多追求怡悦的效果,当时城市下层的笑话大多源自民间的生活琐事,从中提取笑料,供人娱乐。平民式的幽默笑料不外乎于以下几种:(1)惧内(怕老婆)者的可笑事。(2)呆女婿的可笑事。(3)说大话、好卖弄、爱体面者弄出的笑话。(4)其他生活琐事中的可笑事[1]。

汪廷讷的《狮吼记》便演出了陈季常的惧内之事。在中国封建社会,遵循的是“三纲五常”,男尊女卑,夫为妇纲,要求妇女做到“三从四德”,因此大男子汉惧内便会遭到世人的嘲笑。历史上却有陈季常此人,苏轼与他有金兰之谊。南宋洪迈的《容斋随笔·三笔》的“陈季常”一条记载:“陈糙,字季常,公弼之子。居于黄州之岐亭。自称龙丘先生,又曰方山子。好宾客,喜蓄声妓。然其妻柳氏绝凶妒,故东坡有诗云:‘龙丘居士亦可憐,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河东狮子,指柳氏也。”[2]汪廷讷遂将此事进行了艺术处理。

其实,大可不必考虑是否有陈季常此人,只看这部传奇精不精彩。明正德至万历中期(1506-1602),是人文主义思潮兴起的市民文化期。晚明人文主义思潮的崛起,经历了对个人“私欲”的肯定和追求个性自由两个阶段,加之经济的繁荣,这种“私欲”更多地表现在男人的寻花问柳上。晚明士大夫多追求一种适意享乐的生活,纵情于声乐享受。鲜衣美食、妙歌曼舞,徘徊于花街柳巷,邀二三好友,携妓出游,纵情山水,在当时皆是时尚之举。艺术源于生活,所以作者的创作是受其所处环境的影响的,剧中主人公陈季常便是一位好游之士。如《狮吼记》第二出:陈季常对妻子柳氏撒谎,声称要进京拜望父执吕公著,以谋求一官半职,实际上是“借谒吕为名,多载金赀,结客游乐”[3]2。 柳氏虽不情愿,担心丈夫在外拈花惹草,但男儿立身求官,不好阻挠。此出的行骗出游,满足了陈季常的享乐之欲。“一脉书香远借芬,才情磊落更超尘。花前爱挈东山妓,座上常开北海樽。词赋有声追屈宋,交游到处结雷陈。男儿大肆探奇癖,何用浮名绊此身?”[3]2陈季常出身书香之家,才情不凡,喜携妓游乐,不愿受浮名功利的羁绊,性情豪放,但偏偏家有妒妻,着实令人头疼,“只是我娘子虽有咏雪之慧,缺少剉荐之风;岂唯不乐交游,亦且专作威福。役使尽皆老婢,那有金雀丫鬟?仆从总是苍头,何曾容青衣童子?”[3]2柳氏对陈季常的专制,主要专注在丈夫是否对自己专一,限制他的自由活动,这便与陈季常好友好游的性格相矛盾,这是本剧情节展开的基石。

黑格尔认为,“任何一个本质与现象的对比,任何一个目的因为与手段的对比,如果显出矛盾或不相称,因而导致这种现象的自否定,或者使对立在现实中落了空,这样的情况就可以称为可笑的。”[4]19男权统治的社会,妇女始终处于卑下的地位,顺从忍受不合理之事。本剧将这一坚固性来了个大颠倒。如《狮吼记》第五出:“故国分离,我油壁车轻金犊肥。既远别了娘子,心何忌?挥金买笑爱施为。爱探奇,歌儿舞女朝朝醉,凤管鸾笙步步随。”[3]6陈季常离了妻子的羁绊就如飞鸟出笼一般,骏马轻裘,携妓带童,与苏轼等人浩浩荡荡出发了。此行花费之奢,歌舞升平之势,达到顶峰。清代李渔在《闲情偶记·重机趣》中说:“务使承上接下,血脉相连,即于情事截然绝不相关处,亦有连环细笋伏于其中,看到后来方知其妙,如藕于未切之时先长暗丝以待,丝于络成之后才知作茧之精,此言机之不可少也。”[5]18作者欲擒故纵,设下伏笔,先写陈季常在外豪气潇洒,风流不羁。但一提到柳氏,便失去色彩。如老苍头奉柳氏之命召唤他回家,“你见书惊,似听了将军令,巴不得一刻还乡井”。[3]17这样与后面剧情相映衬,不会显得突兀,而且能形成强烈的喜剧对比效果。一脉相承,喜剧效应便会持续不断。风流而又惧内是陈季常性格中最滑稽之处。但他又很爱面子,如第八出他向佛印讨教惧内之事,苏轼调侃他“正犯此病”,他立即正色辩解,“陈慥是世上奇男子,人间烈丈夫,岂有怕老婆之理?”“贱荆但见我呵,奉约兢兢,何敢些儿背?”[3]23真如他自己说的吗?作者这一草蛇灰线,把陈季常的自欺欺人表现得淋漓尽致,喜剧气氛益加膨胀。

陈季常的滑稽性,正在于他性格中的矛盾性。他对妻子既有恨意又心生愧疚之情,恨的是妻子百般阻挠自己出游结友,而他寻花问柳之后又觉得愧疚,对不起妻子。在《狮吼记》第十一出中:柳氏要杖打陈季常,“奶奶,打我是小事。你方才养成的指甲,恐被抓伤,吾罪越重。”苏轼劝柳氏容许陈季常娶妾,柳氏以“每日要打一百拄杖,直打到七十岁为止”为条件,他回应“肯因添一妾,与你结为仇”。[3]34此虽其为逃脱责罚的托词,但其懦弱惧内则应看作是对妻子的歉意。陈季常的思想中已经或多或少有了一些男女平等的意识。明代,随着西方传教士的传教活动,西方的男女平等意识也传了进来。晚明的进步思想家在妇女问题上已不同程度地提出反对封建礼教的主张。吕坤就意识到封建礼教对男女约束的不平等性,其在《呻吟语·行道》(卷五)中认为,礼教“严于妇人之守贞,而疏于男子之纵欲”。[6]74男人可多妻,又可在外宿花眠柳,虽不提倡但也不限制。而女子却要守妇德,要做贞节烈妇,容忍丈夫娶妾,心中虽不畅快却“无礼”去争,这对女子是极大的不公平。如柳氏一般,她的妒忌只是太过关心丈夫对自己感情的专一,丝毫不容他人接近,虽是过分,亦情有可原。由此亦可见柳氏之可怜,陈季常之流的可恨。如《狮吼记》第十七出:陈季常为了与妾偷会,与巫婆巧立“变羊”之目,欺骗柳氏。柳氏看似强大,其实只是在家中作威作福的虚像,外界社会是她应付不来的。陈季常看似懦弱,却有强大的帮凶。柳氏虚空无根基,因此陈季常家中的言听计从、甘受惩罚,也可以看作是对妻子的补偿。

陈季常绝非一般世人,而是一位有情有义之人。第二十出:柳氏后悔当初答应丈夫娶妾回家,心中怒气腾腾,一时昏厥在地。从他的“慌扶”、“抱旦放声大哭”、“抱旦撞头大哭”[3]67等动作看,他虽惧怕妻子,有恨意,但还是爱妻子的。在此出中,作者给出了一个似乎很矛盾的事情:陈季常痛哭妻子却无泪。无论是陈季常在装模作样抑或是真伤心,都只是喜剧效果的添加剂,人物举止愈矛盾滑稽,效果愈出彩,陈季常的形象也变得愈加血肉丰满。又如第二十一出:柳氏妒恨成疾,陈季常从苏轼那里听说佛印可以救回妻子,就恳求好友替自己去求佛印,“只是小弟不得离身,即烦足下恳求,谅禅师必怜悯”[3]72。 按照常理,柳氏一死,于陈季常是极有好处的,再也不会有人阻挠他寻花问柳,再也不会被责打辱没面子。但这部喜剧好就好在陈季常形象的生动:有血有肉,正直之士,不存害人利己之私欲,他不计较妻子对自己的羞辱责打、院中罚跪、扁发顶灯、系足等。陈季常的矛盾举动也正好反映出充斥在他心中的矛盾冲突——封建礼教与人之常情的碰撞,“天理”与“人欲”的交锋。

《狮吼记》是一部喜剧色彩浓厚的传奇,陈季常的滑稽可笑在作者笔下生动呈现的同时,他的性格也在这种氛围中渐渐凸显出来。可以说,陈季常的滑稽可笑与他性格中的矛盾性是密切相关的。第十一出:柳氏罚他池边悔罪,“呀,这孽畜,往常不叫,偏今日咭咭聒聒,如鼓吹一般。蛙哥,蛙哥,你可怜陈慥,闭嘴一时,只怕他疑我与人说长道短。”[3]35此处可笑在陈季常竟然与蛙儿较劲,前称“孽畜”之恨意,后呼“蛙哥”之可怜,将陈季常的惧内心理展露无遗,连无辜的青蛙都受“牵连”,作者可谓匠心独运。一个人面部表情或形体动作等表面的可笑,是可以看到的,但其滑稽要达到极致,好的戏剧则是通过刻画人物的内心世界来表现其本质上的可笑。作者借助精彩的语言描写,夸张的描绘,像放大镜一样把陈季常的内心放大给我们看。又如第十三出:柳氏因苏轼的谏言大为光火,遂扭拽陈季常闹上公堂。作者将人、官、神三方集合一处:陈慥之惧柳氏、官老爷之惧官夫人、土地公之惧土地婆,同是惧妻,似是重复。亨利·柏格森在其《笑与滑稽》中引用了法国思想家帕斯卡的一句话:“两副相似的面孔,尽管他们当中的任何一副都不能单独使人发笑,但是,当把它们放在一起时,便由于它们的相似而使我们发笑。”[7]24这里便是将相似的事件放在一起给我们重复的错觉,实则是加厚了喜剧氛围。官夫人的一句话点破了惧内者的滑稽:“我若不说呵,你一时得志威风长。你只好在堂上唬人,却不思我狠一狠,你头如捣蒜;我瞅一瞅,你身似筛糠。 ”[3]44如陈季常者,在外是伟岸丈夫,在家却是惧妻懦夫,如此巨大反差,如何不滑稽。

历代人对陈季常的惧内之事抱嘲弄态度,认为他的懦弱无能实在可笑。作者极其自然地利用滑稽因素营造出可笑的场景,在深刻描绘陈季常的滑稽可笑性的同时,活化出了一个立体、新颖、有血有肉的陈季常,在读者平静的心灵上荡起了涟漪。陈季常是本剧塑造的一个非常成功的形象,他的有情有义更多地体现出些微的平等思想,既可恨又可敬,这个形象更趋向现实,贴近生活。

[1]陈宝良.飘摇的传统:明代城市生活长卷[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6。

[2]笔记小说大观[M].南京: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83-1984.

[3]毛晋.六十种曲[M].北京:中华书局,1982.

[4]陈瘦竹.戏剧理论文集[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

[5]李渔.闲情偶寄单锦珩校点[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

[6]陈宝良.悄悄散去的幕纱:明代文化历程新说[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8:74.

[7]亨利·柏格森.笑与滑稽[M].乐爱国译.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0.

I206

A

1673-1999(2011)06-0113-02

李娟娟,女,西华师范大学(四川南充637002)文学院硕士研究生;黄鹏,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2010-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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