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丁玲小说《我在霞村的时候》

2011-08-15 00:51白佳佳
大理大学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神性丁玲性病

白佳佳,赵 芬

(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 400715)

解读丁玲小说《我在霞村的时候》

白佳佳,赵 芬

(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 400715)

丁玲在建国前的一系列小说、杂文、散文,向来是研究中国现代文学中女性文学的热点。《我在霞村的时候》是对存在体验的独特书写,揭开语言表述中的层层所指,叙事的深层线索是作家借“性病”描摹时代荒芜中绝大多数人的精神病态。用神性写作来解读丁玲叙事的意图,透视其文本性别观照中的女性世界是可行的分析方法。

性病;叙事策略;神性写作

长期以来,在传统文学的话语世界里,性禁忌是男权秩序最坚固的堡垒,也是男权用以压迫、控制女性的最隐蔽的方式,丁玲的创作则旨在用女性的身体来解构男权话语里的神话,颠覆女人性别身份所背负的神性光环,尽管这样的创作往往难以获得主流意识形态话语的充分接受。丁玲创作中女权意识与女性书写的超越性与独异性,历来被评论家所重视,也是近年来研究丁玲小说的突破口,在新的时代语境下,研究者们超越了用集体主义与个人主义的冲突与交叉来评判丁玲的传统视点,在文化价值与文学书写上对丁玲创作的认同度越来越高。翻阅日本学者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对丁玲作为现代中国新妇女代言人的研究论著,例如冈崎俊夫、江上幸子对丁玲作品“左转”和左翼色彩的探讨,可以看出,丁玲的中篇小说《我在霞村的时候》有惊世骇俗的来自灵魂的阵痛,用西方女性主义文学理论来对其进行阐发,无疑是深刻而透彻的〔1〕,但丁玲创作切入的视点和选择的叙事策略更值得我们关注。本文试从性病隐喻和神性指涉这样的视点来重新解读丁玲于1940年创作的小说——《我在霞村的时候》。

一、性病隐喻的书写策略

文学之于社会现实存在是一面承载着诸多意图的镜子,不过这种反映与表现总有显隐之分,这一点与作家的创作个性及意识形态的差异密不可分。显然,丁玲是那种即便身处于政治历史夹缝,也要让文学承载着自己的意图、明言自己对现实好恶态度的作家。现代文学时期的她雄心勃勃、斗志高昂,塑造莎菲,杂谈“三八节有感”,对于现实的既定秩序,丁玲似乎总是选择逆行,她试图用自己独到的方式来完成对女性的启蒙,及至对革命道路的追寻。为了表达自己对现实矛盾冲突的态度,丁玲勇敢地将女性身上的那些禁忌赤裸裸地示于人前,那个取名叫贞贞的女孩,父母希望她贞节的女孩,患上了让全村人唾弃的性病,这样的一种让人难以启齿的疾病,在女孩的身上形成一个“光圈”——霞村人的流言蜚语折磨着贞贞和她的家人。丁玲对这一切入点的设置,很像鲁迅对“狂人”、曹禺对繁漪的“疯子”叙事策略,在小说中作家始终是把贞贞和性病作为自己叙事的高点,进而在传统的伦理道德与女人投身政治的悖论中生长、澎湃起种种观念意识形态的冲突。虽然小说的核心只是关于一个女人身体的故事,但有关历史、文化、制度、伦理乃至民族等等重大问题在这个故事中得以聚焦,

性病叙事带来的第一层波浪便是为伦理道德所推崇的女人的贞操,丁玲的态度透过文中“我”的口吻传达出来,从“我觉得不愉快”、“我忍住了气,因为不愿同他吵”〔2〕216这样的句子中,不难发现她与霞村人的观念是格格不入的,也就是说,丁玲是与“革命胜地”的主流话语背道而驰的,而她对自身价值不同寻常的体认早已越过了霞村人那种非“贞”即“荡”的道德标准。作为受过新文化运动洗礼的知识女性,当个性解放的话语开始不断地消解着中国传统伦理道德规范的权威时,丁玲寻找到的最初的突破口便是个人对自由与自主的追求。文本中,贞贞对自主追求的代价是巨大的——“被她自己也数不清的男人睡过”〔2〕219,她在这种反抗与追寻中也许是升华了,也许是堕落了,在某种程度上说,性病是贞贞命运的枷锁,但也可能是她新生的契机。

性病叙事的第二层策略便是将“性政治”这样的符号推到风口浪尖,不妨借用美国女权主义思想家凯特·米利特的分析来理解丁玲小说中的两性关系和社会模式——以“杀人来实现自己的最高境界,将女人作为活生生的祭品”〔3〕。陷于困顿中的贞贞是活生生的祭品吗?她所尊崇的国家利益,她那体现着神圣革命意志的工作,能让她在不贞、不洁的献身中得到救赎和净化吗?文中的“我”经过了解得知,贞贞并不是自甘堕落,而是在被日军强奸后接受了指派,借助其特殊的身份参与民族抗战的工作,她是在以牺牲肉体的方式获取敌人的情报,她的献身不仅是无私的,更是神圣、圣洁的。这让人想起李昂小说《北港香炉人人插》中所呈现的“身体—政治—欲望”的图景〔4〕,与男人不同,女人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参与政治或战争的手段和武器,在斗争中她们所做出的牺牲绝不仅是肉体上的,社会舆论、贞洁观念等等看不见的武器带给她们的精神摧残远远超过了肉体的苦痛,身体献呈之后所带来的病,不只在于肉体本身,而更疼痛的是这种献呈之后的孤独与无助。不被霞村人所理解的贞贞,正是延安时代,不被主流意识形态“接受”的丁玲,她对贞贞命运的书写不是在以“我”的视角做单纯的观察,而是充分地融入自己孤独的生命体验后对现实境遇的反抗与发泄。

性病叙事的余波是久久不能消散的启蒙主题,丁玲抛弃了革命时代的宏大叙事,她苦心安排着被革命中断了的启蒙主题。贞贞身处民族解放运动的洪流中,但追求个人的爱情自由是她作为独立个体存在所应有的天然权利。在“给日本鬼子弄去后”,她勇敢地承担起为民族解放而斗争的重任,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是有意义的,“我看见日本鬼子在我捣鬼以后,吃败仗,游击队四处活动,人心一天天好起来,我想我吃点药,也划得来,我总得找活路,还要活得有意思,除非万不得已。”〔2〕221贞贞并没有放弃对美好爱情的渴望,只是由于特殊的社会现实,这种渴望被遮蔽了、忽略了,贞贞的性病让处于革命年代的爱情婚姻问题凸显出来,女人何以在社会中立足,作为一个“人”的女性在那令人窒息的环境中该如何生存下去?千百年来根深蒂固的婚恋观念在宏大的时代主题掩盖下显得更难动摇,贞贞被置于历史的耻辱中,在他者鄙弃的眼光中难以存身,她陷入了现实与精神的双重孤独。生命的主体价值受到他人的漠视与轻贱,只是证明了启蒙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二、文化冲突中的神性意旨指涉

从莎菲、美琳到贞贞,丁玲以其大胆直露的创作被誉为“心灵上负着时代苦闷的创伤的青年女性的叛逆的绝叫者”〔5〕,在文学之路上,她始终坚持着对现代文明与传统文化激烈碰撞下女性命运的探究。站在文化冲突的角度透视丁玲作品体现的女性主义立场,使我们又想起波伏娃的著名论断:“女人是社会赋予的,不是生理的、身体的,而是文化的、社会的,女性意识的极致表现在女性问题对国家、民族问题的超越。”〔6〕把丁玲的这种超越称之为神性写作,是符合其特征的,借用反后现代主义的神性写作理论作为一种创作的倾向在从事创作时,更多的是拷问自己的灵魂,也就是将灵魂或者说绝对精神放在首位,而把带有“实验色彩”的东西如“现代性”、“后现代”之类统统置于次要位置,对作家来说,诗意的本质是一种宇宙真理,写作的理想就是最大程度和范围内表现这种真理的存在。坚持在文化冲突的话语构建中表述着自我主观意识中对绝对真理的追求、对自我灵魂的步步拷问的丁玲是具有超越性意义和宏大理想的作家,尽管对革命道路的选择让她的创作染上了左翼色彩,但是对存在本质的敬慕才是她从事文学写作的真正信念和不竭动力。从《莎菲女士的日记》开始,她便始终没有放弃对女性身体里燃烧的欲望和不被理解的孤独体验的表达,这样的创作姿态与丁玲个人生命体验的复杂多舛有着深刻的联系,现代文学史上对丁玲的解读也是经历种种变化,如今当我们掀开了被假象所掩饰的人性内核,才能真正体味到丁玲创作中的执着与坚韧其实正是这种神性写作的极致体现。

《我在霞村的时候》中的叙事者“我”与贞贞有一种不期然的认同,她们都处于大众之外,都是有着反省意识的、先天或后天的外来者、不合群者,贞贞与落后村民的冲突在某种意义上近乎重现了现代知识分子与大众的冲突〔7〕。而谈到文本的时空背景,贞贞还具有更为重大的关乎国族想象的意义:战争中打击对方的一个重要方式即是对其族裔女子的侵犯。此外,贞贞形象的意蕴还在于女性、文学、社会的失衡张力中性别存在的价值颠覆与方式逆转,也渗透着丁玲革命理论中的文学性,女性意识中的宿命感。有关女性主义中的主要论题:“无论有意识与否,是男人令女人在政治、社会以及经济等问题上很少、或者不能发表她们的见解,男人经此而实现了对女人的压迫,也是由使女人之意义所在变得无足轻重;正是男人,在事实上使女人成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他者。”〔8〕《我在霞村的时候》一文中,作者所要探究的其实是一个灵魂,在民族、性别的双重压迫下,在一个共名的时代里坚守着为革命所遮掩的诸多问题,神性意旨的指涉在丁玲的笔下尽情流淌。丁玲的创作早已超越了性别层面上构建人物、书写历史的水平,她的拷问直指人类精神生活的维度,她是在性别视野中书写另外一种文学史,即一种以性别的对抗与谈判为轴线的文学史,她使文本阐释与历史书写互为表里,尽管为当时的时代所不能接受,但今天看来无疑是在文学创作的长河中汇聚了一股清泉。今天我们暂且不论那些无从考证的历史深处的多重选择,单就文本的多义与大胆,丁玲也是现代文学史上的重镇。丁玲的创作可谓是一道光芒,它所照亮的不仅是那些被奴役被选择的女性,更是尖刻固执的时代话语中千千万万迷失了方向的灵魂。

〔1〕孙瑞珍,王中忱.丁玲研究在国外〔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

〔2〕於可训.中国现当代小说名作导读:上册〔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4.

〔3〕〔美〕凯特·米利特.性政治〔M〕.宋文伟,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0.

〔4〕李昂.北港香炉人人插:带贞操带的魔鬼系列〔M〕,台北:麦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1997.

〔5〕茅盾.茅盾论中国现代作家作品〔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0:102.

〔6〕〔法〕西蒙·波伏娃.第二性〔M〕.陶铁柱,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

〔7〕戴锦华,孟悦.浮出历史地表〔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9:135.

〔8〕〔美〕苏珊·S·兰瑟.虚构的权威:女性作家与叙述声音〔M〕.黄必康,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144.

(责任编辑 党红梅)

Interpretation of When Iwas in Rosy Village by Ding Ling

BAIJiajia,ZHAO Fen
(College of Literature,Southwestern University,Chongqing 400715,China)

A series of novels,essays and prose written by Ding Ling before 1949 have always been hot topics of studying female literature in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WhenIwasinRosyVillageis a kind of unique writing of existence experience.By revealing the references of different layers in linguistic description,it can be found that the invisible clue of the work is themorbid mental state ofmost people in deserted age according to the depiction of venereal disease.To interpret the narrative intention of Ding Ling by divinity writing and to see through the female world in the perspective of textgender are feasible analyticalmethods.

venereal disease;narrative strategies;divinity writing

I206.6

A

1672-2345(2011)01-0050-03

2010-10-22

白佳佳,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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