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咏兰 杨健川
(江西农业大学 外语学院 英语系,江西 南昌 330045)
数字是语言学中的一个特殊的领域。在科学的数字世界里,它的功能是计算,秩序严谨,职司分明,是实数;而在人类心灵的数字世界中,由于渗透了宗教信仰、风俗人情等传统文化因素,许多数字经过“神化”后成为“玄数”、“虚数”、“天数”(王秉钦,1998),被附上了极其丰富的外延和内涵。在中国的文化中,“九”是个意味深长的数字。由于受东西方文化传统、宗教信仰、语言崇拜、地理环境等方面的影响,数字的神化存在着东西方的差异,但也存在着共性,有着共同的规律,西方人也视“九”为“神数”。
汉字是表意文字(logograph),即通过象征性图形符号,表达语言中的词或者语素的意义。文字的意义和所记录语词的读音具有对应的关系,并且这种形音义统一的关系是长期约定俗成、由系统规定的。因此,我们要了解数字“九”的神秘色彩,必须从它的形、音、义三方面进行破译。而英语作为表音文字(phonograph),又称字母表文字、拼音文字,是使用少量的字母记录语言中的语音,从而记录声音的语言。因此,我们只能从文化传统、宗教信仰、语言崇拜等方面更多地了解数字“nine”在英语文化的内涵和意义。
神秘数字的演化规律一般经过“神化—泛化—虚化”的过程(王秉钦,1998)。数字“九”的文化渊源就是如此。考虑到汉语的语音语义系统,我们从形、音、义三方面探讨“九”在汉语文化中的渊源。
1.“九”的图腾原则和创始原型演化出“神圣”之意。
“九”在中国古代被认为是一种神秘的数字,首先在于它的图腾原型。“九”起初是“龙形”(或蛇形)图腾,然后化为文字。而且相传,以强悍、善战著称的蚩尤部落,就是以九头龙为图腾的,那是具有无穷的创造力和开拓进取精神的象征,是特定意义中对事物起着决定作用的阳刚之美的象征,乃至升华为历代王朝最高权力的象征,于是中国古代帝王为了表示自己神圣的权力,竭力把自己同“九”联系在一起。封建帝王自称天子,是奉上天的意旨来统治老百姓的,故“九”也成为天子的象征。称呼天子为“九五之尊”,就在于“九五”有“飞龙在天”(《周易·乾卦》)之辞。更有趣的是天子居住的皇宫也与“九”有关,例如,北京城有九门,天安门城楼面阔九间,门上饰有九路钉(即每扇门的门钉纵横各九排)。其次,“九”的创世原型亦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神圣”之意。前苏联学者托波罗夫在讨论具有神奇色彩的数字时指出:“数字不失为特定的代码成分;借助这种‘代码’,世界、人……得以呈现。”这里说到数字是用于对世界进行描述的“代码”,和中国很多开天辟地、创造人类的史诗、神话也都应用了“九”的创世原型相吻合。彝族史诗《梅葛》写道:“格滋天神要造天,他放下九个金果,变成九个儿子。格滋天神要造地,他放下九个银果,变成九个姑娘。”独龙族神话中也说道:由于灾难,世界上只剩下兄妹二人,于是他们结为夫妻,生了九男九女,九男九女又配为夫妻,住在九条江畔,繁衍了人类,产生了藏(一说汉族)、怒、独龙等族。阿昌族神话《遮帕麻与遮米麻》说:遮帕麻与遮米麻二人降生到了时间世界上,结成了夫妻,生下了九种民族,创造了人类。既然“九”作为具有宇宙意义的数字原型出现在创世史诗和神话中,人们可以从中体验出“神圣”之意。
2.“九”的谐音词,使其蒙上了一层文化色彩。
谐音,即字词的音相同或相近。但是声音相同或相近的词,并不代表它们之间的意义相同,更不可能说这两种声音形式所代表的事物具有相同的属性。可是重人文情感和经验成分的中国人却认为它们会互相影响、互相渗透。这种重体验的态度,使中国人在探求事物之间关系的时候,总不免要带上一些主体经验。“九”与“究”、“久”等都音近义通,含有“终极”、“长久”的意义。一些典籍为此提供了论据。《广韵》:“九,究也。”这里用的是声训,“九”因“究”声,获得了“终极”之意。例如,九霄、九天、九地、九冥等中的“九”。《广韵》中,“九,举有切”,“久,举有切”,可见“九”、“久”同音。有限的语音表示不同的事物或属性。于是相信语言具有超人力量的人们认为它们会互相影响,“九”自然而然就附上了“长久”之意。直至今日,人们在选择吉利号码时,除了“六”、“八”外,“九”也是肯花大价钱的数字,就是取它的“长久”之意。
3.“九”语义的虚化过程,映射出“九”文化意义的演变流程。
“九”虚指的用法首先是清人汪中提出的。“九”虚化的过程一度成为探讨的热点。这里我们主要从文化的角度去寻求“九”虚化的规律。这个规律可以这样表达:“九”经过了一个由实数到玄数,由玄数到套数,最后由套数到虚数的过程。这个过程实际上可以算是“九”文化的演变历程。
“数是人类思维发展到一定阶段,为适应社会生产活动的需要,在符号的帮助下产生的”(苏金智,1991)。它一开始只是具体的数目。古人囿于低下的生产力及思维能力,认为数字不是抽象的,而是有机地与某种具体事物、现象联系在一起的。当某种具体事物、现象对其生存具有威慑时,表现该事物的数字便具有神秘力量。《周易·卦爻》称“九”为阳爻。“九者,老阳之数,动之所占,古阳称焉”(唐,李鼎祚)。而且根据阴阳五行与数的关系:1、2为木,1为阳木,2为阴木;3、4为火,3为阳火,4为阴火;5、6为土,5为阳土,6为阴土;7、8为金,7为阳金,8为阴金;9、10为水,9为阳水,10为阴水。由此看来,“九”是最大的阳数,象征“天”。传说古代中国人就把天分为九重,九重天是天的最高处。此外,九重霄、九霄、九天、九宇、九乾、九苍等都是指“天之极高处”。这些与天相配的“九”,就是玄数。所谓玄数,即古人心目中与“天”、“道”相关联的神秘数字,“玄”有“天”、“道”等神秘意义。
“九”在玄数这个阶段,被赋予了与“天”、“道”相符的神秘性质,古人驰骋想象,通过变易,使之显示出事物的千品万类,使之无处不在,运用到自然和社会的各个方面。这样,玄数衍变为囊括宇宙万物的 “数字模式”,即“套数”,即我们所说的“泛化”过程。例如:(1)术数:九六、九五;(2)教语:九极、九界;(3)礼俗:九拜、九牢;(4)伦理:九烈、九行;(5)职官:九泽令、九门提督;(6)机构:九府、九室;(7)赋役:九责、九赋;(8)刑律:九律、九禁;(9)节庆:初九、九九;(10)史学:九通、九些;(11)名胜:九华山、九龙壁;(12)地理:九塞、九边……(李裘,2003)
无论玄数或套数,都具有神秘性。对神秘性的理解应该随时代的变迁、地域的差异而不同,前人奉为神秘的,后人未必理解其神秘性;此方认为神秘的,彼方未必也有同感。例如“九卿”,许多人都会认识到它是指古代政府朝廷的九个高级的官职,而不会考究为什么要定“九卿”(其实它的原因就在于文化土壤给予了“九”神圣之意)。于是,就有可能使“九卿”中的“九”的神秘性逐渐淡化,及至完全消失。正像这样,不少套数“九”,作为语言习惯,互相因袭,蔚为风气,从而产生了虚数,泛称“多”。清代学者汪中在他的《述学·释三九》中写道:“生人之措辞,凡一二所不能尽者,则约之以三,以见其多,三之所不能尽者,则约之以九,以见其极多。”藏族人经常说“九头牦牛的毛一样多”,系多不可数之意;说“九头牦牛拉不动”,即稳如泰山;说“九种人”,意为众生;说“九种需要”,是所有需要也。
由上可知,中国古社会对神秘数字“九”有着浓重的信仰。
在“数的灵物崇拜”上各民族都有普遍性(苏金智,1991)。东方人有自己心目中的“天数”,而西方人也有自己心目中的“神数”。事实上,不仅中国古社会,其他民族也是如此,所以古希腊学者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公元前582—前507年)说,古代民族多认为“凡物皆数字”,且认为“数字之精即物之精”,换句话说,许多民族不仅和中国古社会一样对于神秘数字有着浓重的信仰,而且神秘数字不止一个,数字“nine”就是其中的一个。
古今许多民族认为数字“九”是跟数字“三”一样重要的神数,原因是它是三的三倍,表示“三位一体中的三位一体”(a trinity of trinities),“三”表示一个完美的统一,两倍的“三”表示完美的“双数”,三倍的“三”则是完美的“复数”。因此,在西方文化中,“9”代表“无穷无尽”和“圆满完成”(eternity;completion and fulfilment)。在神话传说和宗教仪式中,它出现的频率甚至比“3”还高,如古埃及的天、地和下界各有三种。太阳神欧西里斯(Osiris)有九个护卫和九个哀丧者。地域有九条恶虫。古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Promethus)的儿子多伊克来昂(Dencalion)乘坐方舟颠簸了九天九夜才到达帕那萨斯山顶 (Mt.Parassus);文艺之神的缪斯共有九位;天有九重天;天使分为三等九级;地狱分九门,耶稣死后,九次现身于门;地府中的冥河有九道,等等。在《圣经》中诺亚方舟在洪水中漂流了九天才到达亚拉腊山顶;北欧神话里的奥丁神在宇宙生命大桉树上悬挂了九天九夜,为人类揭开了神秘古宇的奥秘。在民间风俗中也常有“九”这一数字,如:要想见到仙女,只要把九个麦粒放在四叶草上;看见九只鹊鸟被认为不吉利,等等。此外,还有古典及中世纪文学中的九地、九天、九天球(九辰)和地狱的九河(九泉)。
现代生活中,我们都知道一九九九年九月九日是“千年虫”十四个高危日之一。因为九九九九在希腊日志中代表最大值,很多电脑程式中用其作为判断式的最大值。习语“to the nines”,其意有二:a.to perfection;b.in a highly elaborateorshowymanner(bedressed up to thenines)。由此可见,西方人赋予“九”的象征意义(symbolicmeaning)是“神性”和“神圣之宝”,是他们心目中的神数。就其比较高雅的一些文娱体育活动中 “九”的多次出现便可窥见一斑。如:保龄球的木柱数(ninepins)就是九,高尔夫球场有(2×9)十八个洞,跳子棋的棋盘上各方均有九个孔,等等。
在英语中,我们还可以找到很多有关“nine”的谚语,如,awonder lastsbutnine days(昙花一现),A stitch in time savesnine.(及时医治一针省九针;及时处理事半功倍),猫有九条命(A cathasnine lives),等等。从这些谚语,可知“nine”已经被虚化为“多”、“深”之意。
总之,在东西方文化中,数字“九”含有以下主要共性:
1)东西方大多数人把数字“九”看成神秘的数字,其象征意义均有“神圣”之意。
2)在东西方文化中,数字“九”均可虚指多数。
由此可以看出东西方文化对神秘数字“九”的信仰有相当显著的类同性(similarities),这正好解释了文化类同现象(the parallelism ofculture)(杨希枚,1982)。
数字“九”在东西方文化中的个性恐怕主要在于:对中国人来说,其神奇色彩要比西方人更浓;其象征意义的历史在东方文化中比西方文化中更悠久;其涉及面在东方文化中比西方文化中更广泛。造成这些差异的主要原因,我们认为主要有以下几点。
1.英汉两民族的语音语义系统不同。
英汉两种语言有各自不同的语音系统,谐音产生的效果不同。汉语拥有着极其丰富的谐音、谐义文化,其中以数字体现最充分,最淋漓尽致。除“九”外,数字“六”因其发音与“禄”相近,禄乃指财源、薪金之类,故为吉数,汉语中有“六六顺”的说法。中国人对“八”情有独钟,是因其发音与“发”相近。汉语中禁忌的数字是“4”,因其与“死”谐音。不仅数字的发音能引起人们的形象联想,它的书写也能引起人们的不同联想,0对英国人来说与词形OK相似,于是产生了赞许、认同的联想;而对中国人来说与鸭蛋形似,常含贬低,挖苦之意。
2.英汉两民族的宗教渊源不同。
从文化历史的角度来讲,宗教文化是社会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古代,它在社会生活中起着支配作用,无形地影响着人们的感知方式。
英文化起源于古希腊罗马文化。古罗马时期,基督教文化是社会生活中的主流文化,它对数字的文化内涵有着极其深远的影响。据《〈圣经〉》记载,耶稣基督与他的十二门徒吃最后的晚餐时,出卖他的犹大就坐在第十三个座位上,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日子是十三日,亚当受诱惑吃禁果的日子也是十三日,所以“13”在西方世界被认为是一个不吉利的数字;基督教文化的三位一体的宗教传统,赋予了数学“三”在基督文化国家吉利而又神秘的文化内涵,如三位一体,即圣父、圣子、圣灵合为一神;数字“七”表示吉利,也源于基督教文化,其原因在于,基督教主要的祈祷文本由七部分组成,圣母玛丽亚有七件乐事和七件悲哀事,并且,基督教徒们相信上帝在七天内创造了世界。在英语文化里,数学“40”意蕴灾难。《圣经》中许多灾难都与“40”联系在一起。例如,上帝为了惩罚人类的罪恶,让诺亚造方舟之后,使洪水泛滥四十日,将地上生灵涂炭,以涤荡人间的罪恶。
汉语与宗教也有着紧密的联系,道教和佛教对数字的文化内涵有着极深的影响。中国人对“三”的垂青是有因可循的,习语“三生有幸”,来自佛教,三生指的是前生、今世和后世。哲学家老子在《道德经》中写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他还认为:任何事物都有相对的两面,即好和坏,对和错,长和短,明和暗,动和静。双数在汉文化中受偏爱,被看做吉祥数,便从这里得到了很好的阐释。
3.英汉文化的民族思维方式不同。
东西方认识自然视角的不同导致了对数字赋予含义的差异。有人认为,一定民族认识自然、改造自然的方式,是与其生活的自然环境与思维方式有着密切关系的。我们先从中英两种语言衍生地的各自特点来分析自然环境对语言的影响。汉民族为大陆居民,早期主要集中居住于中国内地的“中原”地区(今晋、豫、秦、楚)一带,农耕生活的规律性、稳定性使居住在这个地区的中华民族有着平稳的心态特征人们对生活的环境的感觉是安全、融合的,故而思维方式中讲究“天人合一”、“道法自然”,主张融于自然中去认识自然。在认识方式上,汉民族注重直观体悟,轻逻辑推理,所以语言中也就显现出只求“意合”而不重“形式”的特点,这就大大松开了语言表达的束缚,使汉语可以表述具有十分丰富、深刻内涵的意义。这也是为什么“九”作为天数,人们将对它的信仰运用到自然和社会的各个方面的原因。
而西方民族,尤其不列颠民族多为海岛居民或游牧民族,生活方式具有流动性大、不稳定的特点,而且由于所在地区气候变幻无常,他们不得不时刻准备抵御自然界的种种恶劣因素的侵扰。这使得这些民族的由于居住环境带有抗争性、挑战性、扩张性和独立性等特点。西方人认为,每个人是孤立的、独立的存在,自然界是作为人的对立面而存在的,人要生存,就要去征服自然。他们的思维方式重形式,重分析,重理性,重抽象思维,而数字符号则成为他们进行抽象思维的很方便得力的工具。但这种思维方式便使他们在运用数字时,力求其精确,严谨,将注意力更多地放置在了“形合”上,这样便无形中限制了数字联想意义的发挥,只将其含义挤压在了表层上(张安德,2002)。它从某方面解释了为什么在中国人眼中数字“九”的神奇色彩要比西方人更浓,其象征意义的历史在东方文化中比西方文化中更悠久的原因。
在人类漫长的历史过程中,数字并不只限于计数方面,而是承载着许多的文化信息,形成了一种特有的数字文化现象。人类的数观念的形成,数的语言符号数词、文字符号数字的出现和计数活动都反映到民俗活动和民俗语言中来。因此,研究英汉数字不仅有助于我们了解英汉两种语言的精华,还有助于我们学习英汉数字文化,并由此从一个侧面了解英汉两民族的文化心理,发挥它在跨文化交际活动中的有益作用。由于能力所限,我们仅从数字“九”入手,对英汉文化也只是涉及皮毛,旨在抛砖引玉,希望能有更多的同行对数字词做探讨。
[1]王秉钦.语言与翻译新论[M].南开大学出版社,1998.2.
[2]苏金智.数的灵物崇拜.载《语言、社会、文化》[M].语文出版社,1991:440.
[3]杨希枚.数字与神话[M].天一出版社,1982.
[4][唐]李鼎祚著.陈德述整理.周易集解[M].巴蜀书社,1991.
[5]邢福义.文化语言学[M].湖北教育出版社,1990.
[6]李裘.模式数字“九”的文化阐释[J].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6).
[7]殷莉,韩晓玲.民族文化心理与英汉数字习语[J].外语与外语教学,2004,(9).
[8]黄苹.英汉数字差异的文化意蕴及其对比分析[J].湖南科技学院学报,2005,(6).
[9]张安德,李志强.中英数字词语的文化比较[J].山东师大外国语学院学报,2000,(2).
[10]B·H·托尔罗夫著.魏哲译.神奇的数字[J].民间文学论坛,198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