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崇琛
(兰州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伏羲文化是中国原始的和谐文化
张崇琛
(兰州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中国的和谐文化可以追溯到远古时期,而伏羲文化便是中国原始的和谐文化。伏羲文化所体现出的和谐特征实际上已包含了天人和谐、人际和谐以及人的身心和谐三个方面,并成为后世中国和谐文化的源头。
伏羲文化;和谐特征;中国和谐文化源头
中国的和谐文化可以追溯到远古时期,而伏羲文化便是中国原始的和谐文化。
伏羲作为华夏人文始祖,最初应是实有其人的,即距今六七千年前生活于中国西部(今甘肃东部一带)的一位氏族领袖。正如许多氏族建立后都有过东迁的历史一样,伏羲也曾率领着他的氏族自出生地成纪(今甘肃天水一带)往东迁移,先是建都于陈(今河南淮阳),后活动于今山东西部一带,最后其势力又远达淮河流域及其以南地区。在东进的过程中,伏羲氏族陆续合并了其他一些氏族,因之,历史上的“伏羲”既是个体,也代表了一个氏族和氏族群体。又因为伏羲“结网罟以教佃渔”,故伏羲又成为一个时代的象征,伏羲氏亦被称作庖牺氏。伏羲族崇拜蛇,因以风为姓(蛇、风二字皆从“虫”)。伏羲族也崇拜太阳,他们一直迎着太阳向东发展,因而其族号又被称为“太昊”,他们在山东所留下的一支则被称为“少昊”。
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伏羲时代应是母系氏族社会开始向父系氏族社会转化,原始农业逐渐兴起,并与畜牧业一同发展的时代。这是一个大变革的时代,无论生产力、生产关系,还是氏族内部及部落与部落之间的关系,都需要重新进行调整。而伏羲的诸多发明与创新,就是为适应这种变革而出现的。换言之,伏羲的诸多发明,既是时代使然,同时也是为了协调各方面关系,以促成当时社会的和谐发展。
伏羲的发明, 据《世本》、《管子》、《庄子》、《尸子》、《荀子》、《战国策》、《楚辞》、《周易·系辞》以及晋皇甫谧《帝王世纪》、唐司马贞《补史记·三皇本纪》等典籍所记,约有八项,即画八卦、造书契、制嫁娶、结网罟、养庖牺、龙纪官、作历度、造琴瑟。这些发明虽不必出自伏羲一人,但实可视为伏羲时代人类所达到的文明程度,并体现出伏羲文化所具有的和谐特征。而这种和谐实际上已包括了天人和谐、人际和谐以及人的身心和谐三个方面,并成为后世中国和谐文化的源头。
伏羲文化的天人和谐特征,主要表现为对八卦的制作。《周易·系辞》云:“古者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史记·太史公自序》说:“余闻先人曰:‘伏羲至纯厚,作易八卦。’”东汉王充《论衡·对作篇》也说:“《易》言伏羲作八卦,前是未有八卦,伏羲造之,故曰作也。”而八卦的出现,即标志着人类天人合一与天人和谐观的初步形成。
首先,八卦将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各种事物概括为八种符号,并抽象出对立统一的“阴”、“阳”两种观念,这本身就是人类对客观世界和自身认识的一次飞跃。人类的思维总是由局部到整体、由现象到本质、由具象到抽象的。社会越是发展,人类的抽象能力便越强。当今社会的数字化特征便说明了这一点。而早在六七千年前的伏羲即已具备了如此强的抽象能力,真不得不令人惊叹!也正是由于这种认识上的飞跃,人类才能将自然界、人类社会和人体自身密切联系在一起,从而意识到了三者间的和谐关系。
其次,八卦以及在此基础上所出现的《易经》,不但将天、地、人三者有机地联系起来,而且还力图探讨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中各种不同质和不同态的事物之间变化发展的内在规律,并利用这种规律以达到天与人、人与人之间的和谐。《管子·轻重戊》:“虑戏造六法,以迎阴阳;作九九之数,以合天道。”《周髀算经》:“伏羲作历度。”《太平御览》卷七八还引《春秋内事》云:“(伏羲)分阴阳之数,推列三光,建分八节,以爻应气,凡二十四,消息祸福,以制吉凶。”这说明伏羲已通过“造六法”、“作九九之数”、“作历度”、“建分八节”,在有意识地求得天人之间的和谐了。
再次,八卦及《易经》的出现,尤其是由此而抽象出的“阴”、“阳”两种观念,也构建了中国人的思维模式,并对中国传统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创立与发展提供了理论依据,为中国传统文化的和谐特征创造了先决条件。自伏羲而后,阴阳便成为中国人最重要的两种观念,并渗透于一切事物之中。在中国人的观念中,阴阳既是对立的,又是统一的;既是相反的,又是相辅相成的;既是冲突的,又是互补的。中国的一切学科,诸如建筑、医学、书法、绘画等,无不是以阴、阳为理论基础而建立起来的,中国人的和谐观说到底也主要是指阴、阳两个方面的和谐。所谓“天行健”、“地势坤”以及君子的“自强不息”与“厚德载物”,都是由自然界的阴、阳两种特质而引申到人类自身所应具备的阴、阳两种精神的。而最早将阴阳引入中国人思维领域并用阴爻(--)和阳爻(―)加以直观表示的,正是伏羲。
应该说,八卦出现在伏羲那样一个社会发生重大变革,各种发明创造层出不穷的时代,也绝非偶然。伏羲时代,随着氏族成员生活的不断改善和社会的安定祥和,作为氏族首领的伏羲,萌发出“究天人之际”的想法当是十分自然的,他不但要追求人与人之间的和谐相处,也要探讨人与自然间的诸多问题。而其时生产力的发展和人们认识视野的扩大,也给伏羲提供了这样的客观条件。于是,伏羲凭着对大自然和人类自身的敏锐感觉及自己的深思睿智,创造出了用以“通神明之德”和“类万物之情”的八卦。后世的周文王又在此基础上演化为六十四卦并作卦爻辞,遂形成了中华民族最重要的经典《易经》。而伏羲的八卦及其先天易学,既是伏羲文化天人和谐特征的标志,也成为中华综合文化之始。
在人际和谐方面,伏羲及其部落集团主要是通过发展生产力以及协调氏族间的关系和加强氏族内部的管理以实现的。
首先,为加快生产力的发展,伏羲及其集团发明了“结网罟”与“养庖牺”。随着不断的东进与其他氏族的被兼并,伏羲集团的人口急剧增加。因此,单纯的原始采集方式已不能满足人们对食物的需求,伏羲族必须有新的食物来源及获取食物的生产方式。于是,狩猎工具的改革便提到议程上来了。《周易·系辞下》说:“(伏羲)作结绳而为网罟,以佃以渔。”《尸子》也说:“伏羲之世,天下多兽,教人以猎。”用绳索结成的网,既可以网禽兽,也可以捕鱼虾,这比之原先的“断竹、续竹;飞土,逐肉”的方式,无疑要先进得多了,其所得的猎物也更充足了。而除了满足氏族成员的享用之外,人们又将剩余的猎物加以驯养,即所谓“养庖牺”,这便开始了最早的畜牧业。应该说,伏羲的这一发明,既有利于当时生产力的发展,也减轻了氏族内部因食物资源短缺而引起的纷争,从而促进了氏族内部人际关系的和谐。
其次,为协调氏族间的关系伏羲创制了嫁娶之礼。由于伏羲时代已开始了由母系氏族社会向父系氏族社会的转化,所以当时的社会矛盾表现的异常激烈。正如恩格斯所说,由母系制过渡到父系制,“是人类所经历过的最激进的革命之一”。[1]表现在婚姻领域,一方面是女性的不甘就范和激烈反抗,另一方面则是男性的强制措施,即所谓“抢婚”。这样一来,氏族间便会时常发生冲突,整个社会也就不得安宁了。《周易》 之《屯》“六二”、“上六”及《睽》“上九”所记载的,就是这样一种事实:
屯如邅如,乘马班如,匪寇,婚媾。女子贞不字, 十年乃字。[2]《屯·六二》
乘马班如, 泣血涟如。[2]《屯·上六》
睽孤,见豕负涂,载鬼一车,先张之弧,后说之弧。 匪寇, 婚媾。 往, 遇雨, 则吉。[2]《睽·上九》
爻辞将原始社会的抢婚习俗描绘的生动形象,将女子的悲哀哭泣之状也刻画的淋漓尽致。正是有鉴于此,伏羲遂对婚制进行了改革。清马骕《绎史》卷三引三国谯周《古史考》说:“伏羲制嫁娶,以俪皮为礼。”《三皇本纪》也说:“(伏羲)于是始制嫁娶,以俪皮为礼。”俪皮即两张鹿皮。为什么要用鹿皮呢?主要取义于鹿的性情和顺,以象征男女双方的和谐相处。这种以俪皮表示婚姻成立的礼仪,比起野蛮的抢婚来,也无疑要进步多了。而且,由于当时的婚姻都还是族外婚,所以这样做既可以使婚姻关系得以明确和固定,也可以协调不同氏族间的关系,从而避免许多不必要的暴力和争斗,促进社会的和谐发展。难怪以俪皮为礼的婚俗一直延续于后世了。[3]《士昏礼》
再次,为加强氏族及部落内部的管理,伏羲创设了以龙纪官的制度。《三皇本纪》说伏羲“有龙瑞,以龙纪官,号曰龙师”。《绎史》卷三引《古史考》谓“伏牺立九部而民易理”。《左传·昭公十七年》也说:“太皞氏以龙纪,故为龙师而龙名。”师,长也。所谓“龙师”,即各官之长皆以龙为名。汉代的服虔更具体指出:“太皞以龙名官,春官为青龙氏,夏官为赤龙氏,秋官为白龙氏,冬官为黑龙氏,中官为黄龙氏。”[4]伏羲族在向东发展的过程中,尤其在定都陈以后,随着部落的繁衍,人口的增多,地域的扩大,部族内部的事务也日趋繁杂。为了协调部族内部的关系,便不得不实行分部治理,设立主管有关事务的官员,并用伏羲族的图腾龙来命名各种官职。这种对管理机构的设置和管理职能的分工,不但理顺了部族内部的各种关系,也促进了人际关系的和谐。而且直到周代,其《周礼》“六官”的设置,也基本沿袭了这一传统。至于隋以后的六部制,仍能看到伏羲分部治理的影子。
伏羲时代,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与物质的日渐丰富,其部落成员也开始要求精神生活的满足,即情感的抒发与身心的和谐。而伏羲用来调适人们身心的则主要是音乐。伏羲既发明了乐器琴瑟,又创作了一系列的乐曲,从而很好地适应了部族成员在音乐方面的需求。
《礼记·曲礼》《正义》说伏羲“作琴瑟以为乐”,《世本》 云“伏羲造琴瑟”(《孝经》六《正义》 引)。《楚辞·大招》“伏戏《驾辩》,楚《劳商》只”,王逸《楚辞章句》:“伏戏氏作瑟,造《驾辩》之曲。”《说文解字》:“瑟,庖牺氏所作弦乐也。”《三皇本纪》也说伏羲“作三十五弦之瑟”。至于伏羲所制乐曲,除《楚辞》所载《驾辩》外,《周礼·春官·大司乐·疏》:“伏羲之乐曰《立基》。”清马骕《绎史》 引《孝经纬·钩命决》:“伏羲乐名《立基》,一云《扶来》, 亦曰《立本》。”《隋书·乐志》及《古今事物考》还记载伏羲作有《网罟之歌》。既有乐器,又有乐曲,伏羲时代的先民们便可以在劳动之余载歌载舞,其乐无穷了。青海大通县上孙家寨新石器文化遗址中出土的舞蹈纹彩陶盆(内壁绘有三组舞蹈人花纹,每组五人),便是对这一景象的生动体现。
《礼记·乐记》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又云:“乐行而伦清,耳目聪明,血气和平,移风易俗,天下皆宁。”可见,作为“天地之和”的音乐,是具有使人身心和谐的功能的。
正是基于此,所以伏羲时代的乐器与乐曲也为后人所长期继承。例如,战国时代的楚民族中不但仍旧流行着伏羲时代的《驾辩》之曲,而且对伏羲所发明的瑟也情有独钟。《楚辞·大招》“定空桑只”,据胡文英《屈骚指掌》说:“他乐人皆能之,惟空桑之琴瑟至为贵重,故必须王自定其声也。”而瑟的定音竟要由楚王亲自操作,更反映出楚人对瑟这一乐器的重视程度。而用瑟为主要乐器所演唱的歌曲便为瑟调。《楚辞》中多次写到瑟的演奏情形, 如“陈竽瑟兮浩倡”(《东皇太一》)、“恒瑟兮交鼓”(《东君》)、“使湘灵兮鼓瑟”(《远游》)、“竽瑟狂会”(《招魂》)、“杞梓瑟些”(《招魂》)等。而发端于伏羲时代的瑟调,经楚人的播扬,直到汉代仍为乐府相和歌之一种,并不断地被传唱着。例如,流行于伏羲故里一带的《陇西行》乐曲,即是瑟调。而后人之所以对瑟这种乐器格外看重,也许正如荀子所说,是“君子以钟鼓道志,以琴瑟乐心”[5]《乐论》的缘故。
总之,伏羲时代既是中华文明肇启的时代,同时也是中国历史上最早建立的原始和谐社会。与黄帝时代的战云密布,其发明创新也多与军事相关不同,伏羲时代的一切创新都是为了实现天人和谐、人际和谐以及人类自身的身心和谐,而这种原始和谐文化是曾给当时的人们带来过福祉的。事实也证明,终伏羲之世,中华大地上未曾发生过大的战争,当时的中国人都生活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这也许是伏羲文化所给予我们的最重要的启示!
当然,原始和谐文化毕竟不同于科学发展观指导下的和谐文化,因为后者是在物质生产和精神生产都发展到更高阶段的一种和谐文化。但正如没有原始朴素的辩证法便不会有后世的唯物辩证法一样,没有对原始和谐文化的借鉴,现代中国的和谐文化也就很难真正建立起来。
[1]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2] 周易[M].北京:中华书局,1981.
[3] 郑玄,注.贾公彦,疏.仪礼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
[4] 杜预,注,孔颖达,正义.春秋左传正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5] 梁启雄.荀子简释[M].北京:上海古籍出版社,1956.
Fuxi Culture—Original Harmonious Culture of China
Zhang Chongchen
(College of Liberal Arts,Lanzhou University,Lanzhou Gansu730000,China)
Chinese harmonious culture can trace back to ancient times and Fuxi Culture is just the original harmonious culture of China.The harmonious features embodied by Fuxi culture include three aspects as harmony between nature and man,harmony among people and harmony between mind and body.These are the sources for the later Chinese harmonious culture.
Fuxi Culture;harmonious features;sources for Chinese harmonious culture
G122
A
1671-1351(2011)03-0026-04
2011-02-12
张崇琛(1943-),男,山东诸城人,兰州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屈原学会副会长,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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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艾小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