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梦》词语札记

王祖霞

(盐城师范学院 文学院，江苏 盐城 224002)

清末小说《风月梦》又名《扬州风月记》，小说篇幅不长，但其中的词语资料却非常丰富。既有大量的方言词语，如扬州方言口语词“做拦停”、“下午”等，盐城方言词语“包子”、“局”、“好老”、“茶缸子”等;还有一些江湖隐语，如放鹰(唆使女子诱拐他人财物)、野猪(嫖客)、壳子(身材)等;还有一些四字格成语，如“做好做歹”、“拙口钝腮”、“碰头砸脑”、“凸出凹进”等。此外，书中出现的俗语亦不少，如“卖花钱儿买花带”、“炒虾子总等不得红”、“春王正月天子万年老对子”、“穿青的护黑汉”、“锯不成葫芦，改不成瓢”、“出头船儿先烂底”、“阎王顾不得鬼瘦”等将近有四十条俗语。这些词语有的意义容易引起误解，有的不为辞书收录，对于此，曹小云曾“对《扬州风月记》中的‘扛’、‘做拦停’、‘罢罢的’、‘该派’、‘汰化’、‘下午’六个扬州方言口语词作了初步的探讨。”［1］(P80)这里，也对该书中出现的“落交”、“捆”、“盘”等词语试作解释，以求教于方家。文中所用例句均出自1991年齐鲁出版社出版的《风月梦》校点本。

1．拆措

①倘若要用银钱，你到我舍下，同敝房说，叫他设法拆措就是了。(P183)

②并不是我不肯代他多允，实是拆措不出，你二公原谅些罢。(24回，185页)

③后来我家公死了，殡葬一切累下来好些债来，姐夫丁忧，武又考不成了，良不良，莠不莠，无营无业，坐吃山空，将家中拆措罄尽。(26回，205页)

按:拆措，设法筹钱的意思。如《风月梦》第二十五回:“各债主见桂林已将衣饰当去，总逼着要钱，那差人的找项又约在明日交代，告贷无门，实无拆措，哭了一夜。”后来桂林让三子去找吴耕雨，吴耕雨这才意识到“又没有钱钞帮他，又没处代他腾挪”，可见“拆措”当是想办法弄些钱的意思。该词在其他小说中也能见到，如《梼杌闲评》第三十回:“是日见了差人来叫，只是拆措些酒钱，与他同到州里来。”《近代汉语词典》等辞书未见收录。

2．放差

①原来这庾嘉福在府里当门户，官名庾仁，排行第四，代强大家照应，每月送他月钱，节下送礼，平时还要放差，狠有出息。(8回，60页)

②别人还要向线头说要衣服首饰，名为放差，象我这样拙口钝腮碍口识羞的，不会同人要这样那样，如今承你爱厚，弄了金镯来把我……(11回，81页)

③大哥说的顽话，不过是他们因为要游湖，放差做衣服，此刻总忙着梳头呢。大约快来了。(16回，124页)

④这把势之中，十人倒有九人不好，又要吃醋，又要放差，一百二十分的恭维，若有一点不如他的心意，就凸出凹进做坏事，受不了这些瘟气。(20回，156页)

按:放差，这个词语在该书中多次出现，指找借口向他人索取物件，如例①。例②、③中则是妓女向嫖客要衣服首饰等，例④中则是指嫖客向妓女索取东西。《明清小说辞典》解释“放差”为“外放学差，任乡试的主考官。”［2］(P212)而文中显然非此义。其他辞书未见收录此词。

3．江湖礼

①吴珍见穆竺已去，就拿出一张六折票子，代文兰把了江湖礼，又把了一张二千文钱票与文兰，辞别去了。(7回，54页)

②陆书开发了两个局包与月香，又代月香把了江湖礼。(10回，76页)

③贾铭、袁猷代凤林、双林开发了江湖礼，凤林、双林辞别众人，上了小轿。(12回，92页)

按:行走江湖的人见面时打招呼的方式是抱拳，又称为江湖礼。同样，妓女出局时赏给所到妓院仆人的钱，也称为“江湖礼”。当然这钱大多由嫖客代给。例①中是嫖客吴珍替妓女文兰给强大家下人的。例②中则是月香到强大家，嫖客陆书替她给强大家人的。例③、④中却是贾铭、袁猷等替凤林们给进玉楼的下人的。

4．局包

①贾铭冷笑了一笑，心中早已明白，晓得是陆书没有银子开发局包，恐其越累越重。(21回，164页)

②我已明白了，无非是怕我带局没有银子开发局包罢了。(22回，168页)

③陪他吃过酒，把了五两银子局包，另外又把了一个小银元宝与我。(29回，224页)

按:许少峰《近代汉语词典》把“局”释义为“嫖客在妓院设酒请客或召人打牌，叫妓女陪侍，叫做‘局’。”［3］(P602)《汉语大词典》释“局”为“亦指陪宴的妓女。”［4］(P2152)可见，“局包”便是嫖客给出局陪侍妓女的费用。例①月香是到强大家陪侍的，故陆书要给出局费。《风月梦》中多次出现这个词。如第二十一回:“贾铭冷笑了一笑，心中早已明白，晓得是陆书没有银子开发局包，恐其越累越重。”又第二十九回:“陪他吃过酒，把了五两银子局包，另外又把了一个小银元宝与我。”

5．捆

①还有一件，埂子街坠子家，新捆下来一个伙计，名叫秀红，也是盐城人……是二十千钱一季连包捆。那知捆价方才兑清，这秀红住在楼上，不意前夜他悄悄开了楼窗……(2回，13页)

②我自幼父母双亡，并无姊妹弟兄，只有胞叔抚领成人，教习大小曲。前年将我捆到清江二年，他得了多少捆价、私防银两衣饰，今年又将我捆到扬州，才来了月余日子。(5回，37页)

按:捆，即包。即妓女为妓家完全控制，包下来。妓家付给一定的钱。此即“捆价”。如第二回:“那知秀红的父亲将捆价拿去，并未回盐城家去，次日早间就闹到坠子家要人，闹得坠子家家翻宅乱。”第二十五回:“次日，向双林要六十千钱一年的捆价，若不依允，就要将双林带回家去。”被包妓女往往无自主权，用妓家的，赚钱也归妓家，此种妓女就是做“捆帐”。如第二十一回:“翠琴虽说是个捆帐，一个月能留几个镶?……还有个大心思，翠琴相公不久就满了季，他家要来拿捆价。”

《风月梦》又有“分帐”一词。如第二回:“钞关对河鸿庆园软下处，有个分帐伙计，名叫爱林，是盐城人，跟了一个成衣，有一年多了。”第二十六回:“今年春间，一家溜上扬州，又把我送到九巷强大家，借了十千钱做铺盖，就在他家做分帐。”此时妓女用自己的，赚的也归自己，但仍寄身于妓家并付给妓家房租。如双林离开时“遂同强大将帐算清，把了出房礼”之后“将房中一切物件收拾清楚……挑夫挑着行囊物件，离了强大家。”凤林亦是。“做分帐”的要比“做捆帐”的境况好一些。如第二十回:“想到那初到扬州来的时候，在人家做捆帐，日里关上几个门，晚间还要留镶，不拘那人老少好歹，总不能不留……吃了多少苦，好容易哄张骗李，才改了分帐。”以上诸词，《汉语大词典》等辞书未见收录。

6．落交

①殊不知在这些地方，初落交之时，银钱又挥霍，差事又应手，这些粉头就百般的奉承，口里说刻刻难离，也有要跟着住家，也有要从良，恨不同生共死……(1回，3页)

②若是不落把势，这个也要相好，那个闹着落交，弄得瞎扛瞎吵。(20回，156页)

按:落交，即结交。如以上两例。该词在其他文献中常见。如《老残游记续集遗稿》第四回:“倘若是这样，我同牛爷、马爷落了交，他一定来把我痛骂一顿，两下绝交。嗳呀险呀!我为三爷含垢忍污的同牛马落交，却又因亲近牛马，得罪了三爷，岂不大失算吗?”费只园《清朝三百年艳史演义》:“江老爷适在隔壁房间寄宿，晚间由店主介绍，唤贱妾前往度曲，因而落交。”四川方言中“落交”一词就是“结交”的意思。如张力甫《知青之歌》(原载于《海南纪实》1989、2补):“三唱我的同学，同学是不落交哟，明知边疆恁格苦哟，来信还说好哟罗。”

但在《风月梦》中“落交”则更多地是指男女间发生关系。如:

③一个是惯走烟花浪子，一个是久住风尘少女，陆书花去许多银子，此刻醉里胡涂，也不知他是个处女不是处女，今日初次落交，你贪我爱，直到兴尽情浓，方才云收雨散。(12回，93页)

④初到进玉楼的时候，见那大脚妇人张妈生得风流俊俏，便有心要与张妈落交，常时同他说些戏谑趣话;后来因代月香梳妆，只恐月香吃醋，未能如愿。(17回，132页)

《风月梦》中第六回提到陆书看上月香，贾铭要做媒，翠云不同意，说“既是陆老爷喜欢他，相应结个干线头，慢慢同他叔子商议，再为恭喜罢。”《宋元明清百部小说语词大辞典》中把“结线头”解释为“男女间发生不正当的性关系。”［5］(P501)从例③中，我们可以看出陆书如今如愿了。至于例④中他跟张妈之事，前文说“他两人算是心交，因人碍眼，未得下手。”此次想如愿。

《汉语大词典》卷九仅仅把“落交”解释为“结交”［4］(P483)，义项不全。《宋元明清百部小说语词大辞典》等辞书均未收录此词条。

7．蜜脸

①更有一种蜜脸，为了一个粉头，吃醋争风，甚至打降扛吵，动刀动枪，弄出祸来，跪官见府。(1回，4页)

②月香等凤林唱毕，他唱了一套“这为你如花美眷”，声音柔脆，细腻可人，引得那些游人丛聚，在那里做蜜脸。(16回，129页)

③你二位拿我作蜜脸了，我同你二位说过话，你二公不行，我就再找一千二百个人也无用处。(24回，188页)

按:蜜脸，即傻子。该词是方言词语。我们在其他文献中见到这个词。如《火烧赤壁》第一回:“鲁肃这个老实人来气了:拿我开心啊!我在这块引他们，他们人性不谈。噢!我有数了，你们两个少年人拼火侯，拿我这个老实人做蜜脸。”在《火烧赤壁》中注释为“有‘十三点’、‘二百五’的含意。”［6］(P110)该词在这本书中多次出现，再如第三回:“这班蜜脸跟着轿子后头走着挤着，到了大营门首，里头升炮迎接了……”

8．敲弓击弦

①凤林道:“吴大爷，你不必在这里瞎挑眼，有句话我若告诉桂姐姐，只怕同你就不得开交了。”贾铭道:“不必说这些敲弓击弦的话?袁兄弟快些说令。”(7回，49页)

②贾铭道:“三位兄弟在此，恕兄理当奉陪，实因有件要事未曾关照家里，定要回去。吴兄弟不必敲弓击弦，我同凤相公的交情要算是心照，不在于住不住。”(10回，77页)

按:敲弓击弦，不和谐。今天老辈的东台人还在使用该词。如东台话:“不能用这个家伙，老敲弓击弦的。”“敲弓击弦”也写作“敲弓别弦”。张建民先生在《泰县方言志》中列有“敲弓别弦”一词，并解释为“很不和谐，唱反调”［7］(P151)，甚确。

9．相公

①老爷们五位尊客，家中只有三个相公;还是别处接两位来，还就是三人伺候呢?(5回，36页)

②我们今日替你家相公与陆老爷做媒。(5回，37页)

③但是一件，月相公尚未梳妆，他虽无父母，他叔子想在他身上发一注大财，所以耽搁到今。(6回，38页)

按:相公，指妓女。《风月梦》中多次出现该词。《汉语大词典》、《近代汉语词典》等辞书解释“相公”时均有“男妓”这个义项。其实“相公”不仅指男的，故应当解释为“以色相取悦于人的人”。

《风月梦》中又多次出现“吃相饭”一词。指做妓女、女陪客。如第二十一回:“莫说我现在并未曾有孕，就是我当真的有了身孕，我们吃相饭的人但凡有了身孕，总要拣一个有银钱的好客，硬栽说是他的……”近代汉语中又有“吃相公饭”。如《九尾龟》第一百五十二回:“正在这里求之不得，你忽然要请我吃起相公饭来，真叫做天从人愿了。”许少峰在《近代汉语词典》中把“吃相饭”释为“指当男妓、男陪客”［3］(P150)也欠全面，当释为“从事色相活动。”

10．寻

①我家婆在清江开门，家里有几十个伙计，十三岁时就逼我做浑生意，也不知代他家寻了多少银子。(7回，55页)

②我虽是舅舅带领了我几年，我也代他寻得银钱不少。(20回，159页)

③就依你说，我是怀孕了，养个女儿，我是自然留着，抚养大了，好接手寻银子。(21回，166页)

按:寻，当读［tc:iŋ45］。盐城东台人今天仍然经常使用该词，是赚钱的意思。又如《清风闸》第一回:“门前拥挤，开了数日，寻了数十千文归还王小三房租，代垫酒物钱一并还清。”此外，在东台话中“寻”还有一个意思，即自找麻烦。如东台话:“你寻啊惹的祸。”

［1］曹小云．扬州风月记·词语札记［J］．巢湖学院学报，2003，(4)．

［2］张季皋．明清小说辞典［Z］．合肥:花山文艺出版社，1992．

［3］许少峰．近代汉语词典［Z］．北京:团结出版社，1997．

［4］罗竹风．汉语大词典(缩印本)［Z］．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7．

［5］吴士勋等主编．宋元明清百部小说语词大辞典［Z］．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2．

［6］康重华．火烧赤壁［M］．淮阴:江苏人民出版社，1985．

［7］张建民．泰县方言志［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