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步伟(中共中央党校马克思主义理论教研部,北京 100091)
从“异化劳动”到唯物史观的“现实生活”
——马克思思维模式转换的哲学视阈
◎陈步伟(中共中央党校马克思主义理论教研部,北京 100091)
马克思从“异化劳动”到唯物史观的“现实生活”的思维转变并不代表着马克思思想存在着一个“断裂”。从主客体思维模式与共产主义思维模式、目的论思维模式和现实阶段论思维模式、人本主义思维模式和物质生活本位的思维模式上看,后者对前者既有一以贯之的继承,又包括富有创新意义的超越。
异化劳动;现实生活;思维模式;物质生活本位
历年来,在马克思主义研究领域一直存在着一个问题,即《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中的“异化劳动”与《德意志意识形态》(以下简称《形态》)中“生产活动”思想之间的变化问题。法国学者阿尔都塞称其为马克思思想的“断裂”,并称《形态》为断裂期的著作。[1](P25)国内众多学者都试图从各个角度探寻其中的奥秘,并得出了丰硕的学术成果。本文力图从思维方式的角度重新审视此问题,以求教于各位方家。
《手稿》与《形态》的写作时间相差无几,即是像马克思这样天赋极高的思想家也不可能完成整个思维模式的转变。从文本出发,我们也不难发现,两者所体现出的思想尽管有着较大差异,但依然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在《手稿》与《形态》中有着一以贯之的思维方式。
首先,马克思保持着主客体的思维方式。所谓主客体的思维方式主要是指以主体与客体的关系看待整个人类世界的发展变化。它既包括主体对客体的能动的改造,即主体能动性,也包括客体对主体的制约,即主体受动性。
第一,就主体能动性层面而言,在《手稿》中,马克思运用“对象化”、“外化”等语词来表述人作为主体通过实践改造客观世界的活动,就是主客体思维模式的例证。而作为《手稿》核心部分的“异化劳动”思想更是这种思维模式的直接产物。众所周知,马克思把异化劳动的表现分为四个方面:劳动者与产品相异化、劳动者与劳动本身相异化、劳动者与类本质相异化以及人与人相异化。马克思把劳动者看作主体,把外在产品看作客体,两者以实践活动作为中介连接起来。主体本应能够通过客体确证并强化自己的本质,但在异化的状态下,客体反过来控制并削弱主体。基于此,马克思提出了人的本质的复归的思想,要使人摆脱异化劳动的状态。可见,马克思在这里熟练地运用主客体思维模式,从主体能动性层面抽象地推断人的异化与复归问题。
而在《形态》中,马克思站在历史的角度,从现实的生产关系出发看待整个人类的发展与社会结构的变化,似乎主客体的思维模式被抛弃了。实际上,马克思并没有放弃这种思维模式,只是把主客体及其实践本身赋予了具体内容。在马克思看来,主体即现实的个人是指那些“从事活动的,进行物质生产的,因而是在一定的物质的、不受他们任意支配的界限、前提和条件下活动着的”[2](P524)人,而客体则是“构成这一世界的个人的全部活生生的感性活动”,[2](P530)实践则是在一定生产方式下的生产活动。马克思强调了自然与人本身的统一性问题时,也是在主客体思维方式的框架之内的。他说,“这种活动、这种连续不断的感性活动和创造、这种生产,正是整个现存的感性世界的基础,它哪怕只中断一年,……,不仅在自然界将发生巨大的变化,而且整个人类世界以及他自己的直观能力,甚至他本身的存在也会很快就没有了。”[2](P529)在这里马克思把主体能动性与自然存在联系起来,充分肯定了主体的力量。
第二,就主体受动性层面而言,在《手稿》中,马克思认为,人作为感性存在物,是“同动植物一样,是受动的、受制约的和受限制的存在物”,[2](P209)并且十分肯定主体受动性的积极意义。马克思提出“非对象性的存在物是非存在物”[2](P220)的命题,这说明马克思认为作为外在于人之外的现实对象,是对主体作为现实存在者的肯定。同时,马克思认为,外在现实事物也是“表现和确证他的本质力量所不可缺少的、重要的对象。”[2](P209)而正是有着这种受动性,主体才能作为一个有激情的、现实的主体,才能在现实中不断为自己的发展开辟道路。正如马克思所说,“激情、热情是人强烈追求自己的对象的本质力量。”[2](P222)
在《形态》中,虽然马克思更多强调的是主体生产活动的力量,但同样没有放弃主体受动性的维度。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马克思从现实的人的需求出发推导出历史唯物主义的生产理论。马克思说,“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2](P532)现实的需求是现实的人作为主体所不能回避的问题。人们对衣食住行的需求成为生产活动的初动力。也正是在不断满足自身需求的同时,人们的力量也逐渐壮大起来。第二,马克思认为生产活动要受到现实条件的制约,因此也就有着极其丰富的历史内容。人们的生产要受到既定生产工具、生产方式、生产主体以及一系列自然条件和社会条件的制约。然而,正是在这种制约中,在主体竭尽所能争得自己的生存条件的过程中,主体才能够认清自己的力量和历史中的地位。这表明,马克思依然延续着主体受动性的思维模式,只是为其增添了新的历史内容。
其次,马克思坚持了共产主义是理想和运动统一的思维模式。共产主义是马克思设想的人们得以摆脱受私有制和分工压迫状态的运动和理想。在《手稿》中,由于马克思看到了异化劳动给人们带来的苦难,因此提出了共产主义的设想。在他看来,共产主义是“对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也就是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2](P285)这表明马克思对共产主义的设想是抽象的人的复归的一种模式,是一种可以为我们树立起来的指导实践的理想。但同时,马克思也提到共产主义“是人的解放和复原的一个现实的,对下一阶段历史发展来说是必然的环节。……但是,这样的共产主义并不是人类发展的目标,并不是人类社会的形态。”[2](P297)在这里,马克思阐释了两个问题:第一,从宏观历史的角度说,共产主义并不是人类社会发展的终极目标,即历史不会由于到了共产主义就不再向前发展。共产主义只是下一段历史发展需要经历的阶段。这个“下一段历史”可能才是人真正作为人的历史,即以“作为目的本身的人类能力的发挥”[3](P929)的自由王国为起始的历史。第二,共产主义不仅是一种理想,更重要的是一种环节,一种现实的运动。这也是区别于空想社会主义者提出的“乌托邦式的共产主义”的标志之一。
而在《形态》中,马克思具体地描绘出共产主义社会的状况,更加明确了共产主义作为理想与运动统一的思维模式。他说,“在共产主义社会里,任何人都没有特殊的活动范围,而是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社会调节着整个生产,因而使我有可能随自己的兴趣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2](P537)这种共产主义社会的设想实际是对人们破除私有制和分工,重新占有自己创造生产力的具体阐释。
在《手稿》和《形态》中马克思对共产主义社会的看法有所不同,不是由于对共产主义思维模式有所变化,而是所站的视角不同。在《手稿》中,马克思是站在宏观历史的视角上看待整个历史,既包括异化的历史,也包括人类的真正历史。而共产主义只不过是人类真正历史的开端,因此马克思不认为它是人类社会的形态。而在《形态》中,马克思是站在人类异化历史的现实,即站在具体的生活生产之中。因此,他认为共产主义可以作为社会的一个形态,以区别于先前所有制的社会形态。可以看出,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的思维模式,即共产主义是理性与运动的统一,这是没有发生变化的。
虽然马克思在《形态》里保留了《手稿》中的一些基本思维模式,但同时我们也要看到马克思在《形态》中具有创新意义的思维方式的转换。
首先,马克思用历史现实阶段论代替了历史目的论的思维模式。所谓历史现实阶段论是指从现实的感性生活,从既定的历史发展条件出发评价历史事件以及历史人物的作用。而历史目的论是指把某一个历史事件当成以前全部历史事件的目的,忽视了历史发展的现实条件。在《手稿》中,马克思的历史目的论思想主要表现在用人的异化和复归来诠释历史的发展。马克思认为,共产主义是对人的本质的复归,而全部历史是“这种共产主义的现实的产生活动”。[2](P286)因此,全部历史就是人的本质的复归的历史,以前一切历史运动都是在为这个目的而出现的。在这里,马克思由于还没有完全摆脱黑格尔唯心史观的影响。
而在《形态》中,马克思从现实历史条件出发,考察了历史发展的条件,并强调了现实生活生产与历史发展的关系。他认为,历史发展有五个层面的因素,物质资料的生产、新的需求的生产、人的生产、交往关系的生产以及精神生产。马克思就从这五个层面出发对社会形态进行解析,并得出了私有制与分工是人们受到自己生产出来的力量的压迫,并用明确的语言表达了自己新的历史观,即“从直接生活的物质生产出发阐述现实的生产过程,把同这种生产方式相联系的、它所产生的交往形式即各个不同阶段上的市民社会理解为整个历史的基础”。[2](P544)同时,马克思也批判了以前哲学家的历史目的论,并解释其产生的原因,即他们“把后来阶段的一般化的个人强加于先前阶段的个人”。[2](P582)
其次,马克思用物质生活本位思维模式代替了抽象的人本主义思维模式。人本主义思维模式是指以抽象的人的价值为出发点看待整个历史发展过程以及历史事件的思维方式。自文艺复兴以来,人的主体性价值就一直为人们所关注。这种思潮存在着一种共性,即把普遍的、抽象的、“一般”的人作为思想核心。在青年时代,马克思翻阅了大量德国古典哲学的著作,并深受其影响。而当费尔巴哈用自然的、感性的人代替抽象人之时,马克思也是深受触动。《手稿》正是在马克思受到思想震动的情形下产生的。因此,在《手稿》中,马克思还没有完全脱离德国哲学,尤其是费尔巴哈的影响,其中的“人”虽然有着受动性的因素,但依然缺少历史内容和历史维度,即还是自然的、抽象的、脱离了历史的人。在《手稿》中,马克思运用了大量的抽象概念,如“类”、“类本质”、“异化”、“人道主义”等来描述人的本质以及当时工人的生存状况,但却没有从历史维度分析“异化”起源,并且把人的复归看作是历史自发性的结果。虽然在这时,马克思看到了废除私有财产的重要性,但他是通过人的异化概念演绎推论出私有财产,而没有从历史角度看待私有财产产生的历史根源。
在《形态》中,马克思从历史的角度考察了人的生存状态的不断变化,并且从各个时代人的生活分析整个历史的发展。上文提到,马克思在这里把历史发展的要素分为五个方面:物质资料的生产、新的需求的生产、人的生产、交往关系的生产以及精神生产。前四个方面合起来就是人的物质生活的主要内容。马克思十分注重人的物质生活方面,认为物质生活是历史的基础,是现实人的真正的生存状态,而精神生产或生活则处于从属地位。正如马克思所说,“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2](P525)在《形态》中,马克思所说的生活也主要指人的物质生活,或者说马克思是从生活本位的角度看待历史发展的。
早先国内大多数学者把目光一直集中在生产力与生产关系范畴之上,往往忽略了物质生活在《形态》中的重要地位。马克思在《形态》中,并没有抛弃“人”,而是更明确地阐释了什么是“现实的人”、历史中的人。近年来,国内有些学者注重“实践”概念,提出实践本位的思想。这种思想可以借助“实践”范畴把“人”与生产力范畴之间的裂痕弥补起来,但同时,这种实践思想却忽略了人的受动性因素,还不能清楚阐释“现实的人”的理论内涵。而生活本位思维模式不但注重了“现实的人”的理论内涵,而且还从真正意义上把“现实的人”与生产力范畴联系起来。
首先,从物质生活本位思维模式看“现实的人”所具有的理论内涵,我们会发现“现实的人”不仅指具有能动性的生产活动的个人,而且也指受到现实生产条件制约的个人。这就把人的主动性与受动性统一起来。其次,从物质生活本位的思维模式看生产力与生产关系范畴,我们会发现,生活物质资料的生产,新需求的产生以及人的繁衍属于人的基础感性生活范畴,是生产力的主要内容;人的关系(包括自然关系和社会关系)的生产属于人的较高层次的感性生活范畴,属于生产关系的内容;精神的生产以及产品在社会层面上属于上层建筑的范畴。这是把生产力与生产关系范畴统一到现实人的生活之中,做到了“现实的人”与生产力范畴的统一。
[1][法]路易·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七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4]韩庆祥.面向“中国问题”的马克思主义哲学[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0.
责任编辑:陈学明
B023
A
1008-9187-(2011)01-0011-03
陈步伟,中共中央党校2010级马克思主义发展史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