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思壮采，腾天潜渊——吴文英《江神子》二首赏析

⊙董继兵［咸宁学院人文学院， 湖北 咸宁 437100］

奇思壮采，腾天潜渊
——吴文英《江神子》二首赏析

⊙董继兵［咸宁学院人文学院， 湖北 咸宁 437100］

吴文英在古代词史上是个较有争论的词人，以其《江神子》二首作析，词中多用想象和典故，物象变幻很快。同时描写角度多样，既有自然环境和人物形象的客观描写，也有社会环境与内心世界的暗示寓意，所以易造成晦涩堆垛的感觉，又可见其“奇思壮采，腾天潜渊”的艺术风格。

吴文英 《江神子》 创作手法

在南宋词坛上，吴文英属于填写词作数量较多的词人，其流存下来的《梦窗词》有三百四十余首，在数量上除辛弃疾外无人与之抗衡。但在古代词史中，吴文英是一个较有争论的词人，一方面，他的词一向被人认为晦涩堆垛，有些评论家就以此来批评他，南宋词人张炎便曾说吴文英的词“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碎拆下来，不成片断”①。另一方面，有一些人对他却备极推崇，清代周济在《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中便曾说“梦窗（即吴文英）奇思壮采，腾天潜渊，返南宋之清，为北宋之挚”②。戈载说他“运意深远，用笔幽邃，炼字炼句，迥不犹人。貌观之雕缋满眼，而实有灵气行乎其间”③。之所以众说纷纭，产生一些截然不同的评价，应是吴词较为复杂的主题构思和独特的创作手法。现特选其词《江神子》二首赏析之。

一声玉磬下星坛。步虚阑。露华寒。平晓阿香，油壁碾青鸾。应是老鳞眠不得，云炮落，雨瓢翻。 身闲犹耿寸心丹。炷炉烟。暗祈年。随处蛙声，鼓吹稻花田。秋水一池莲叶晚，吟喜雨，拍阑干。

——《江神子·喜雨上麓翁》

这首词从题目上看属赠友词，“麓翁”即史宅之，字之仁，号云麓，为南宋权相史弥远之子，史云麓与吴文英是同乡，关系也非常密切，《梦窗词》集中另有十余首词也是赠史云麓。但这首词从内容上来说，实是借写景而咏怀，将个人怀抱在描写雨景中同时表达出来，正好体现了其词“运意深远，用笔幽邃”的特点。

词的上片从想象的神话仙境中写起。“一声玉磬下星坛”，玉磬和星坛本是道家在祭祀祈禳施法的过程中出现之物，这里代指天上仙境之中，这是吴文英想象在人间下雨之前，仙境中所呈现出来的神秘仙家景象。接下来的“步虚阑，露华寒”，词人继续地驰骋在想象的艺术空间，具体描写纵横交错、寒露逼人的仙境之象。接下来，“平晓阿香，油壁碾青鸾。”词人进一步发挥想象，这时在他头脑中，出现了一幅优美而壮观的仙女施法下雨的景象：清晨时分，天上的雷女阿香在美妙虚幻的仙境中乘坐着华丽秀美的彩车，驱使着神鸟青鸾,赶去天庭施法下雨。“阿香”是指推雷车的神女。《搜神后记》卷五中记载：“永和中，义兴人姓周，出都乘马……日暮。道边有一新草小屋，一女子出门，年可十六七，姿容端正，衣服鲜洁。望见周过，谓曰：‘日已向暮，前村尚远。临贺讵得至？’周便求寄宿。……向一更中，闻外有小儿唤‘阿香’声，女应诺。寻云：‘官唤汝推雷车。’女乃辞行……夜遂大雨。”在雷女阿香的施法下，“应是老鳞眠不得，云炮落，雨瓢翻。”传说中掌管雨水的老龙王此时也无法入眠，只见天空中黑云滚滚、雷声阵阵，顷刻间，瓢盆大雨倾泻而下。这几句语气很轻快，也带有明显的调侃意味，表达了词人此时在观看下雨美景带来的喜悦之情。

下片，词人停住了想象的步伐，转入身处的现实之境。一句“身闲犹耿寸心丹”，道明了此时的词人身处悠闲，虽然不管民事，但内心却为民生民计而时时心存忧虑。明知无用而依然忧心不已，“耿”“丹”二字，体现出词人一片难能可贵的爱民之心是出于自己的天性，是一种义无反顾式的执拗。接着词人“炷炉烟”、“暗祈年”，在袅袅生起的炉香烟雾中，词人心里也在默默祈祷，希望今年人们都有个好收成，这既是词人内心所生的愿望，也是“寸心丹”的具体表现。同时，词人听到了外面到处都是青蛙的欢快叫声，“鼓吹稻花田”，鼓吹即是指蛙鸣，似乎已经得知人们的收成肯定会有一个大好的丰收。词人的愿望真的变成了现实，高兴之情无法抑制，又眼看着雨水下满了池塘，莲叶亭亭玉立，此时的雨景之美使人不得不吟唱，所以词人兴高采烈地拍打着栏杆，吟唱起了赞雨之辞。“喜雨”，苏轼曾写有《喜雨亭记》，在这里代指赞雨之辞。

整首词分别从幻想之境和现实之景两个方面，来尽情抒写和赞美雨景之美，表达出词人的高兴喜悦之情，同时联系个人的现实处境，阐明自己心忧天下的心境。词人在具体创作中，多次将自己的想象虚境与眼前实景结合起来，令人恍惚迷离，造成层次多，意境深，且穷极变幻，令人回味无穷。

天街如水翠尘空。建章宫。月明中。人未归来，玉树起秋风。宝粟万钉花露重，催赐带，过垂虹。 夜凉沉水绣帘栊。酒香浓。雾蒙蒙。钗列吴娃，腰带金虫。三十六宫蟾观冷，留不住，佩丁东。

——江神子·送桂花吴宪，时已有检详之命，未赴阙

这首词为赠友送行之作，是词人赠给友人“吴宪”，即吴潜，字毅夫，号履斋，时在绍兴任上，词人入其幕。“检详”，官名，即枢密院检详，掌朝廷机要文书。“未赴阙”，是说吴潜还没有从绍兴去临安。此词应作于淳九年十二月诏吴潜同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与他第二年赴阙之间。

词的上片，从想象中的京城之景写起，“天街”即京城街道；“建章宫”本是汉宫殿名，这里泛指当时的皇宫。“天街”三句，言京城临安的接官街道已经洒扫清净，明月掩映下的皇宫里，似乎皇上也在等候着能干的吴潜尽快来京任职。接着的“人未归来”二句，言吴潜的人虽没有抵达京城，但他能干的声名早已名闻京师。“玉树”指美材之喻，《世说新语·容止》：“魏明帝使后弟毛曾与夏侯玄共坐，时人谓兼葭倚玉树。”④“秋风”二字点明当时的时节已是寒秋之时，同时又似乎暗指当时的南宋朝廷政局不稳。“宝粟”三句，言用片片宝玉拼镶成的宝粟灯一盏盏高悬在宫阙前，在秋风中闪烁。皇上派使者送来官带赐给吴潜，催促他速经垂虹桥赴京城上任。“垂虹”指吴江长桥，上有亭名垂虹，后人因以名桥。上片写词人在吴潜接到任命诏令后，对友人能赴中央任职表达了祝贺之意，同时也对吴潜的杰出才干给予充分的赞誉之辞，并希望吴潜在当时动荡的政局之中，能够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词的下片，词人转入现实中的送行夜宴。“夜凉”三句，言秋夜已凉，沉香香气扑面而来，虽然凉意不断透过绣工精致的门帘袭向宴会中人，但是宴席正处在高潮中，大家酒杯交觞，频频向吴大人祝贺，酒酣耳热之时，从词人的醉眼中环视四周景物，都已处在雾蒙蒙的一片模糊之中。“钗列”二句，言酒宴上虽有佩戴精美的漂亮女子侍立一旁陪酒助兴，但吴潜入朝用的官服与马匹都已准备妥当，随时在催促吴大人要与送行的友人告别上路。“腰”，即要，骏马名，《汉书·武帝本纪》应劭曰：“古有骏马名要，赤喙黑身，一日行万五千里。”“金虫”指金龟，古代官员的一种佩饰，据《旧唐书·舆服志》记载：“三品以上龟袋用金饰，四品用银饰，五品用铜饰。”李商隐《为有》诗中云：“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即指身穿官服的夫婿。此处即是以金龟与骏马代指吴大人即将入朝去所准备的行李家当。“三十六宫”三句，指皇宫肃穆庄严，现在同样都沉浸在秋夜融融的月色之中，这送别的盛宴虽情深意厚，终究留不住吴大人遵诏命穿官服入朝为官而去。真是“世无不散之筵”也！“三十六宫”，据《三辅黄图》，汉长安上林有建章、承光等十一宫，平乐蚕馆二十五，凡三十六所。这里代指当时的皇宫。

整首词，既有京城皇宫的想象描述，又有宴席送别的现场描写；既有送别友人的赞美之词，又有深有寓意的叮嘱之语；既有自然环境的总体渲染，又有人物宫殿的多重叠现。短短的词句中，现实与想象交错，人物与环境相融，京城与宴席更替，充分体现了吴词“雕缋满眼，实有灵气”的特点。

这两首词在创作手法上，多用想象手法，好用历史典故，想象与现实交替，历史与现实迭现，人物和环境相融，作品中的物象变幻很快，让人难以辨明。同时描写角度多样，既有自然环境和人物形象的客观描写，也有社会环境与内心世界的暗示寓意，所以，既容易造成“晦涩堆垛”的感觉，又可见其“奇思壮采，腾天潜渊”的艺术风格。

① （宋）张炎.词源（卷下）［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

② （清）周济.宋四家词选［M］.北京：商务印书馆，1961.

③ （清）戈载.宋七家词选［M］.台北：河洛图书出版社，1978.

④ （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M］.武汉：崇文书局，2007.

湖北省教育厅2010年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项目编号：2010q139

作 者：董继兵，硕士，湖北省咸宁学院人文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

编 辑：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