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成长的传奇与史诗
——论董宏猷的长篇小说《十四岁的森林》

2011-08-15 00:42苏文清江汉大学语言文学研究所武汉430056
名作欣赏 2011年12期
关键词:儿童文学森林青少年

⊙苏文清[江汉大学语言文学研究所, 武汉 430056]

少年成长的传奇与史诗
——论董宏猷的长篇小说《十四岁的森林》

⊙苏文清[江汉大学语言文学研究所, 武汉 430056]

本文从成长小说的角度揭示了董宏猷长篇小说《十四岁的森林》关于少年成长叙事的独特魅力:以传奇的笔墨表现青少年成长的自然困境,以史诗的笔墨表现青少年成长的社会困境及成长方向。

成长小说 少年成长 传奇 史诗

以故事发生的历史背景来看,董宏猷的《十四岁的森林》属于知青文学的范畴。按照北京大学教授洪子诚的观点,知青文学是用来描述一种文学现象的概念,其内涵包括:一,作者曾是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二,作品的内容主要有关知青在“文革”中的遭遇,但也包括知青后来的生活道路和思想情感。①有过五年知青经历的董宏猷以“上山下乡”为背景而创作的《十四岁的森林》,在知青运动的背景下将人物年龄由青年向青少年下移,拓展了叙事空间,将成长叙事引入到知青文学中来,反映特定历史时期青少年成长的主题,为今天的青少年成长提供一个参照系统,也为知青文学提供一个新的表现与解读方式。

由于《十四岁的森林》塑造的知识“青年”实际上是一群十四到十九岁的“青少年”形象,所以他们成长的苦与痛就会格外地扣人心弦。他们的成长背景、成长方式、成长向度都会给今天的青少年与曾经的青少年们以启示。所以本文拟从成长小说的角度来展示《十四岁的森林》成长叙事的独特魅力。

一、成长小说:西学东渐之后

“成长小说”这一概念属于文化舶来品,并非来自本土。关于其英文、德文词源的描述并不统一。目前学术界能够达成的共识是:最早来自德国,歌德的杰作《威廉·麦斯特的学习时代》是这一样式的经典之作。在中国又被译作“教育小说”、“修养小说”、“塑造小说”……

美国的理论家艾布拉姆斯在《欧美文学术语词典》中解释道:成长“这类小说的主题是主人公思想和性格的发展,叙述主人公从幼年开始经历的各种遭遇。主人公通常要经历一场精神上的危机,然后长大成人并认识到自己在人世间的位置和作用”②。在关于成长小说的其他界定中,是否从幼年开始,是否要经历精神上的危机都各执一词,但是发展、紧要处主人公思想和性格的发展、质变是必不可少的。

对我国成长小说影响较大的是德国和美国的成长小说。德国成长小说的产生可追溯到18世纪下半叶,当时德国的分崩离析使一批杰出的教育改革家认识到孩子早期教育的重要性,他们认为孩子们必须要“成为自律的公民和在开明统治者管理下的开明社会中的有用成员”③。明确的目的性使德国成长小说非常重视青少年人格成长和道德塑造。这一点同我国的青少年文学十分相似。

如果说成长的目的是使青少年充分地社会化,从自然人转向社会人,德国成长小说所表现的青少年与社会的关系是前者向后者的融入与顺应,那么,美国成长小说则偏重于表现青少年成长过程的精神苦闷与心理困境,侧重于对社会的揭露与批判,其结果是青少年并不一定向社会妥协与回归。用德国成长小说要求主人公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的标准来衡量,美国成长小说的主人公也许还是孩子,并没有长大成人。

在我国,成长小说的理论既运用于成人文学也运用于儿童文学中。成长小说在成人文学中的运用,主要立足于“成长”的质变的意义、而非生理意义上的长大成人,常常用于对十七年红色经典的重新解读,多指主人公政治上的成长,如林道静从一个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成长”为一个坚强的无产阶级战士;朱老忠从一个自发的个人奋斗者“成长”为自觉的革命者,等等。其理论更多依托于20世纪七八十年代被“重新发现”的苏联理论家巴赫金对成长小说的论述。

巴赫金对成长小说最简明的命名是“人在历史中成长”。

就儿童文学而言,作为一种文学形态,成长小说在我国本世纪初就已出现,如包天笑半翻译半创作的《馨儿就学记》,但在儿童文学界真正受到重视并明确提出成长小说的概念、有意识地创作成长小说,应该是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的少年被“发现”以后的事了。90年代初,北京大学的曹文轩教授正式提出了成长小说的命名问题,并对成长小说的内涵与外延进行了界定:“就年龄段而言,大约指高年级以上、成人以下这一段。”④也就是所谓的青少年时期。所叙述的内容着重于成长本身的解读,包括成长过程的神秘感、恐怖感、痛苦感等,直至化蛹为蝶、破壳而成“新人”。这样一种界定偏向于青少年的生理成长所带来的心理成长、灵魂成长。那么,青春期独有的身体变化、对异性的好感与体验、对父母、学校的反叛等都应是题中之意。对中国儿童文学的创作与研究来说,这种界定具有积极的意义。

成长小说西学东渐之后,在20世纪90年代才出现了一波创作的热潮。《十四岁的森林》便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部作品。

二、英雄传奇:成长的自然困境

作为20世纪90年代少年长篇小说热的首套丛书《中华当代少年文学丛书》中的一部,《十四岁的森林》将一批半数以上年龄在十四岁的少年置于上山下乡的历史背景下,置于陌生而神秘的原始森林中,展示他们成长的自然与社会困境,表现一种当下青少年所普遍缺乏的英雄意识与苦难意识,为主流儿童文学树立了一根标杆,也深受读者喜爱。

以成长小说的视野来看,董宏猷的《十四岁的森林》从渊源上更接近德国成长小说启蒙运动后的叙事模式,即注重“外在经验”,强调客观反映青少年成长的环境与经历,探讨人和社会如何达成统一,不放弃站在社会的高度对成长方向进行引导、把握与歌颂;同时也符合巴赫金“人在历史中成长”的观念。

《十四岁的森林》青少年成长叙事的独特性表现在:以传奇的笔墨表现青少年战胜成长的自然困境的生活经历。

“传奇”是我国古代叙事文学中小说、戏剧的通称。它以情节丰富、新奇、故事多变为特色。传奇意味着艺术对现实的把握中,摒弃那些普遍的平凡的生活素材,选取那些富于戏剧性的生活内容,并以偶然和巧合的形态显现。常常以夸张的手法营造一种怪异、超常或神秘的氛围。

《十四岁的森林》将人物的成长背景置于昔日土匪盘踞、今日神秘莫测的深山老林,让这群半数以上年龄在十四岁的孩子在初次离开家后遭受狼群、猛虎、巨蛇、毒蜂的围困袭击,承受严寒、酷暑、野外宿营、繁重体力劳动的磨炼。其中不乏生活的真实,却也着实透露出作者刻意追求奇与巧、打磨人物艰苦成长环境的苦心。同时也反映出作者以60年代青少年成长的困境和顽强的生存能力教育当下青少年的社会责任感。

离家的生活如此艰险,只有战胜艰险才能获得成长。最初,孩子们战胜困境的精神动力其实很简单,就是“英雄传奇”中的人物常具有的“孝”和“义”的意识。“孝”是他们对家庭关系的文化方案,“义”是对伙伴关系的解决办法。

“孝”与“义”作为孩子们成长的起点,反映了60年代青少年成长的独特的文化背景,反映了叙述者对儿童文学重故事情节的独特领悟,更反映出叙述者将传统文化作为武器抵抗市场经济条件下信仰缺失、责任感缺失的努力。传奇作为中国传统小说的样式、中国现代小说的前身,在中国青少年和老年读者中是有一定市场的,这也为小说的畅销奠定了一定的基础。

三、英雄史诗:成长向社会生成

《十四岁的森林》青少年成长叙事的独特性还表现在:以史诗的笔墨表现青少年成长的社会困境及成长方向。

“史诗”是源出于西方文学的概念,原本指以诗叙史的一种文学体裁,但在后来的实践中内涵和外延都有变化。史诗概念传入我国后,“在当代中国作家的心目中,历史真实、英雄主题、庄重崇高的风格及宏大的艺术结构,构成了史诗性的内涵”⑤。

《十四岁的森林》以60年代重大的历史事实“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作为自己的表现对象,站在社会需要的立场而非人物个体的立场叙述了孩子们从冬到春整整一年的生活故事,全面叙述了人物在困境中由自然人、家庭人成长为社会有用之才的成长经历,表现了孩子们面对苦难的承受意识、超前的生态保护意识、对极“左”政治产物“血统论”的批判意识,具有宏大的艺术结构与庄重崇高的风格。是史的真实性、思的深邃性和诗的感染力的有机统一。

站在时代和社会的高度,作品表现了人物的社会化过程——对自然与社会的融入与妥协,而非美国式的逃避。

作为成长的冲突面、代表社会而存在的是场长李松林。对待他作为个体的粗暴与无知,孩子们总是以早熟的心态努力去理解、去适应;但作为当时社会极“左”政治的代表,在对待“树疯子”的问题上,尤其在对待刘剑飞的问题上,孩子们表现出了少有的抵抗姿态。这种抵抗看似对社会的反叛,实则是代表了新时期反思文学看待历史的倾向,是对社会看似反叛的顺应。正是在这里,叙述者使孩子们具有了超越当时历史阶段的前瞻性。作为成长叙事,作品也反映了60年代青少年成长的一个时代特点:单向度地向着社会成长。对待社会以适应为主,偶尔的反抗也是为了更好地适应。这同时也让我们看到了叙述者宏大叙事的美学追求。“在这类叙事中,知识精英总是朝着理想的伦理—政治终端—宇宙的和谐迈进。”⑥

成长小说中的主人公一般都会有成长的引路人。对《十四岁的森林》里的青少年群像而言,森林就是他们的共同的引路人。森林的毁灭、重生,森林的丰富多样都给了他们以人生的启示,只是这种启示没有通过成长小说惯常的表现手法——顿悟表现出来,而是通过森林故事,以抒情、象征的笔墨表达了而已。

抢救森林大火、保护森林的战斗在作品中同样具有象征意义,它可以视为这一群孩子的集体成人仪式。跨过这个仪式的门槛,他们朝着社会的需要集体成长了,化蛹为蝶,成为保护自然生态与抵抗“血统论”的双重意义上的英雄。当然,孩子们的成长具有理想化的特点,同时他们的成长也使作品具有了知青文学所普遍具有的反思文学的性质。

四、少年早熟:“青少年时期”的悲歌

《十四岁的森林》中的绝大多数人物在意志品质方面早熟得令人心痛。他们以少年的年龄、青年的身份参与到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历史事件中。像青年一样,他们大多数承担了家庭的重任,为了养家而离开家来到黑风岭;像青年一样,为了生存,筹备过冬的粮食、柴草;与自然不屈不挠地抗争;像青年一样,会战鸦雀岭、抢救森林大火;像成人一样,忍受社会极“左”思潮带来的种种创伤……

这些孩子身上所表现的早熟,多少带有时代的印迹。共和国建立初期,百废待兴。正如1958年的“大跃进”,全社会都在跳跃式地发展,孩子成长的跃进也是期待中的事情。“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既是当时的家庭需求,也是社会激进现代化建设的呼唤。因而他们的成长就不再具有个体的意义,而是具有时代的意义。大多数孩子十四岁,与共和国同岁,也与森林的政治年龄同岁。其中的隐喻是不难理解的。“这类小说中,人的成长带有另一种性质。这已不是他的私事。他与世界一同成长,他自身反映着世界本身的历史成长。”⑦这样,便具有了“人在历史中成长”的深刻内涵。

也许,作品希望通过少年的早熟来祭奠一段历史,来表现一代人的成长,来反衬当下青少年追求享乐、消费、责任感丧失的社会现实。也许作品把青少年的早熟作为拯救消费社会青少年的一剂良药。但就儿童文学的发展而言,作品却提供了60年代“青少年时期”的特殊性没被“发现”、不受重视的事实,客观上谱写了我国青少年时期的一曲悲歌。

从心理学的角度看,“青少年时期是一个可能性得到扩展、可以尝试各种选择的时期,个人在经历了这个时期之后开始承担成人的义务,从而使可能性减少。”⑧

《十四岁的森林》里的人物几乎没有可能性的探索与选择,从一开始就旗帜鲜明、目标明确地向社会单向成长,青少年时期的特征实际上是缺失的。

对“儿童发现”的早晚、对儿童发展阶段划分的精细程度与社会经济发展和文明程度成正比。在欧美,“一般认为,把儿童当作值得加以特别考虑的个人和值得加以思考的观念始于18世纪下半叶。”⑨而在中国,“儿童的发现”与“儿童文学的发现”几乎要推迟整整一个世纪,直至20世纪初的“五四”运动时期。德国以青少年为服务对象的成长小说如著名的《少年维特的烦恼》《威廉麦斯特的学习时代》等均出现于18世纪下半叶,而中国少年这一阶段从大一统的儿童中独立出来却是20世纪80年代的事情。

董宏猷用他的传奇性、史诗性、抒情性相统一的生花妙笔为我们记录了20世纪60年代少年的成长状态。青少年时期的缺失让我们心痛,它时刻提醒我们:还儿童以童真、还少年以探索,我们任重而道远!

① 洪子诚:《当代文学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8月,第267页。

② [美]M.H.艾布拉姆斯:《欧美文学术语词典》,朱金鹏、朱荔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年11月,第218页。

③ Jost.Francois. “Variations of a Species:The‘Bildungsroman’”,转引自孙胜忠:《德国经典成长小说与美国成长小说之比较》,安徽师范大学学报2005年5月。

④ 曹文轩:《论“成长小说”》,赵郁秀主编,《当代儿童文学的精神指向——第六届亚洲儿童文学大会文选》,辽宁少年儿童出版社2002年8月,第139页。

⑤ 王又平:《新时期文学转型中的小说创作潮流》,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9月,第383页。

⑥ [法]利奥塔德:《后现代状态:关于知识的报告》,《后现代主义文化与美学》,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25页。

⑦ 钱中文主编:《巴赫金全集》(第三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232页,第233页。

⑧ Katherine Dalsiner,Female Adolescence:Psychoanalytic Reflections on Literature,转引自芮渝萍:《美国成长小说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5月,第19页,第20页。

⑨ 《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第2卷,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5年版,第794页。

作 者:苏文清,江汉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江汉大学语言文学研究所兼职研究员,主要从事中国当代文学和儿童文学研究。

编 辑:钱 丛 E-mail:qiancong0818@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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