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重返”为理念的文化觉醒——消费时代非物质文化 动画传承的国境与自我超越

2011-08-15 00:44侯文辉
文艺评论 2011年9期
关键词:真性物质动画

○侯文辉

导言

在当今学界,讨论非物质文化的保护与传承,已不再是什么新鲜的话题了。起源于20世纪西方工业社会的动画影像,它通过工业化大生产和多种大众媒介,吸引越来越多的人投入其中,成为后现代文化语境中的一个重要文化现象。在我看来,动画媒介及其传播方式在非物质文化形式及其意义的传递过程中不仅能够大大拓宽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播空间和渠道,同时,其艺术样态上的差异,也孕育出更为多元的美学特质。本文的主旨是要讨论消费文化视野下以非物质文化传承为特色的动画艺术生产中“本真性”与“市场化”之间的复杂关系,并对以“重返”为理念的非物质文化动画传承重构的文化运作方式和表达方式进行探讨。

一、时代的选择:非物质文化传承和动画艺术生产的结合

1.一拍即合的良缘

人类非物质文化对于保证世界文化的多样性和文化活力,对于一个民族和社区的文化认同的重要性正日益被世人所认识,各国、各地区都在通过各种手段和措施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而努力。尽管在这一问题上人们选择的路径不尽相同,但有一点成为共识:那就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者并非某个“个体”,而应是一个“群体”。这个群体通常由核心传承者、重要传承者和一般传承者等不同的层次构成。对于群体传承者的培养,当然不是也不可能将每个人都训练为传承能手,而主要是培养他们对自身所拥有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自豪感和自珍意识,培养他们的保护意识和责任感,营造一种良好的保护氛围。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必然会涌现出部分对此十分痴迷、热爱的佼佼者,日后就成为核心传承人和重要传承人。这是一个循序渐进、自然而然的过程,也是长期以来非物质文化传承过程中逐渐形成的普泛规律。因此,对于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而言,最大的保护不是将其收藏在博物馆,为世人留下一份可供观赏的标本,非物质文化的传承需要培养更广泛、更大众化的欣赏群体。

对于当下非物质文化传承所面对的文化语境的描述,“消费社会”应该是一个最为普遍有效的把握。尽管中国目前还处于一个前现代、现代和后现代,农业、工业与后工业社会特征交错重叠的阶段,尚未进入真正意义上的消费社会,但历经三十多年改革开放的发展,中国的文化市场在巨大的人口基数中细分后,仍然庞大的文化消费群体催生出一种消费性文化潮流已经成为一种必然。这就从根本上摧毁了许多传统文化的生存法则,文化产业大大改变了传统物质生产与精神创造的二元划分,非物质文化的形式及其意义作为一种生产形态的资源,通过一整套的产业化运作机制,逐步被整合进物质性的生产和消费中。

在比较的意义上说,人类正处在一个借助视觉媒介来“看”的视觉文化时代。我们对自身文明及世界的认知和感受,都潜移默化地受到了视觉媒介技术的强力制约和深刻影响。动画影像作为视觉文化中重要的视觉范式之一,具有意识形态和商品的双重属性。它是一种体验活动,动画通过其丰富的视觉表现力,带给观众不同以往的视觉愉悦与情感体验;它是一种认知活动,通过观看行为,观众在最短的时间里用最轻松、最生动有趣的方式了解文化信息;它更是一种经济活动,它已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文化产业,观众在动画产业结构中消费相应的产品和项目;等等。在我看来,通过对于非物质文化资源的深度挖掘与精密加工,动画媒介及其传播方式必将成为现代社会进行非物质文化象征价值及其意义传递的重要途径。

纵观近二十多年国内国际的动画作品,我们发现,越来越多的包括非物质文化在内的传统文化介入到动画的艺术生产中。诸如迪斯尼公司根据我国北朝诗歌《木兰辞》改编而成的《花木兰》,取材于民间传说的《宝莲灯》、《小倩》,以及由中国艺术研究院主持的“中国戏曲经典原创动画工程”等,经由动画作品的二度演绎,使消费者在视觉体验的亲历中,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将传统文化的种子播种到大众的心田。一个基于以传统文化传承为特色的动画创作热潮似乎已然到来。

2.磨合期带来的问题

不可否认,动画媒介作为消费文化存在的物质性基础之一,其最终的作用是使非物质文化在文化产业的规模上生产并进行传播,使文化的共享领域得到明显扩大。接下来的问题是:一方面,作为凝聚着人类文化记忆的非物质文化而言,文化的“本真性”乃是传承中最重要的核心概念之一,并伴随着非物质文化保护与利用过程的始终;另一方面,处于消费文化工业制造文化氛围中的动画艺术生产,商品属性占据了绝对统治地位。尽管在以文化传承为特色的动画艺术生产中,各种非物质文化资源构成了艺术创作的重要元素,但是,市场逻辑与消费优先理念的巨大影响力和渗透性,使动画生产本能地受到审美规律和大众趣味的潜在制约。作品的文化属性在与动画产业商品属性的竞争中明显处于劣势。文化传承中的精英意识和动画产业的新贵身份产生着意味深长的碰撞和龃龉,以非物质文化传承为特色的动画艺术生产受到了“本真性”与“市场化”的双重制约。

二、寻根问源:非物质文化传承中“本真性”与“市场化”

1.市场化下的本真性衰减

消费文化中的动画产业对非物质文化资源的利用与改造是有章可循的。在现代市场创意的策动下,动画产业对于非物质文化资源的渗透呈现出逐级资源化开发的特点。从故事文本到叙事样式的转化,从动画作品到相关延伸产品的拓展,等等。消费时代对于“非物质文化”资源的利用从其启动之初,就已进入到各方利益群体的产业链之中。显然,这是一个对于非物质文化资源的“再生产”过程,藉由艺术样式的转化开发出相关互动的产业群落,获得价值的增值。在这种逐级的资源化开发与艺术形式的转化过程中,非物质文化仅仅作为产业资源而存在,它的市场价值,在相当程度上取决于其本身的“意义含量”和可供开发的“卖点”,而动画媒介则成为文化资源产业化运作的包装与销售形式。共同的商业利益使两者必须遵从共同的价值规则:作为历史上流传下来的非物质文化资源,必须以消费者的趣味来进行改造和再生产,满足大众的口味需求;而对于动画的艺术生产来说,他们负担着文化资本和经济资本升值的责任,对大众趣味的揣摸远远高于艺术的追求。非物动画片虽然更多应该是公益、教育性的体现,还是要服市场这包药,“叫好又叫座”成为消费时代动画生产的第一要义。这就很容易使消费的核心原则偏离传统的审美原则,非物质文化的本真性和价值意识就会被商业的功利意识所消弭。

以迪斯尼的动画《花木兰》为例,《花木兰》源自中国北朝民歌《木兰辞》,这首不足四百字的民歌,叙述的是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传奇故事,体现出儒家文化忠孝的核心价值观。但在动画版《花木兰》艺术形式的转化过程中,中国传统文化中单方面无条件付出的忠孝之道被演绎为女性对于个人价值寻求的传奇故事,体现出当代社会爱与责任的普适性理念。显然,动画版《花木兰》中所采用的传统文化元素不过是作品的“卖点”之一,其内核与价值观念则是当下的,真实鲜活地体现出现代人的时代心迹。另一部由梦工厂出品的动画作品《功夫熊猫》,尽管作品内涵已经探触到中国道家庄子的思想以及中国禅宗的思想内核,但是在我看来,观众对于作品的接纳更多地来自动画影像所赋予的个体欲望与冲动的满足,而非源自于传统文化精神空间的关注。片中主要角色的塑造更多地体现出平民色彩:他们没有超越人类能力范畴的、超现实的特异功能;他们拥有的是与我们相同或相似的智慧、情感和能力;他们正在经历着和我们一样的困惑、迷茫和难以超越的现实处境,等等。面对危机,以“凡人”身份出现的动画角色与无力自救、只有随步向前的我们不同,它们通过自己的行为,诸如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方式对现实世界进行反抗,并成为“日常生活”的英雄。正是在这里,动画角色的银幕行为产生了复杂的社会文化意义,影片为现代人对抗或摆脱现代社会的工具理性束缚,提供了一个充分展示“本我”、建构“欲望和想象”的梦的世界。这种“代替的满足”有效地缝合了真实的生活细节与想象的内心欲望,成为观众心理、欲望、观念和情感的外化、放大和扩展,是当代意识的延伸。

凡此种种足以说明,当非物质文化资源与发行商共同被整合进动画文化产业链中去后,非物质文化的“精神”与“内涵”就从传道者的神圣位置退居到一个产业资源的角色。动画产业对非物质文化资源的渗透过程,其本质是伴随着非物质文化的本真性和审美价值的不断弱化而延伸的。一个不能否认的事实是,消费时代动画产业对“非物质文化”资源的改编规模看似越来越大,畅销作品看似越来越多,传播的领域看似在不断扩张,然而,这种表面的繁荣却是以文化精神的衰退为代价的。

2.文化变迁中的本真性危机

在非物质文化传承的总体争论中,有学者认为,非物质文化作为曾经的人类思维、情感与行为的载体,凝聚着人类文化记忆的点点滴滴,代表了神圣不可侵犯的文化价值规范。因此,非物质文化保护的实质和终极目的都应归结为“本真性”的保护。那些割裂的、碎片化的、商业化的、自身基因谱系损伤甚至断裂的非物质文化传承,都是对非物质文化核心精神和思想内涵的亵渎。在这个意义上说,坚持“原汁原味”原则应该是以非物质文化传承为特色的动画创作问题的核心。但问题恰恰在于:非物质文化传承的“本真性”原则使得动画作品的改编显得步履维艰,无法放开手脚;而消费文化的市场化语境又使得改编不能不伤及“传统”,观众似乎也并不领本真之情。非物质文化传承中“本真性”所体现的精英意识形态与大众传媒的相互借重的初衷在这里已经出现深刻的分裂。如何辩证看待非物质文化传承中“本真性”,是我们着力要探究的问题。

在我看来,单纯的文化“本真性”传承视角恰恰不能解释文化的本质。英国学者费瑟斯通认为“文化”有两种含义,即作为生活方式的文化和作为艺术的文化。在传统语境中,这两种含义的文化通常是分离的,作为艺术的文化是文化产品及其体验的精神升华,通常以其对意义的深度追求而成为文化等级秩序划分的一种尺度。随着20世纪70年代以来的高新技术革命以及现代社会中无所不在的市场原则的逐步确立和发展,当代社会结构和文化机制开始发生重大的变革和转型,消费社会对于“共同文化”的诉求,使艺术与日常生活加以区分的观念正在消解。在这个意义上说,传统非物质文化所赖以生存的文化空间早已不复存在,非物质文化传承中对“本真性”和一成不变的价值观的过度强调,显然具有某种精神的乌托邦性质,其实质是对不断发展的消费文化的否定,从而使文化传承被界定在范围相对狭小的领域里。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一般意义上,现代社会对于现实记录最具“本真性”的莫过于以真实记录为使命的纪录片了。然而,有研究显示,纪录片中所呈现的“真实”,是创作者在特定条件下感知到的“真实”。包括创作者与摄影机在现场的存在与涉入、创作者的视点以及创作者在选择素材与提炼主题中的主体意识渗入等等因素。显然,所谓的“真实”在这里其实只是相对性的模糊概念,这就对纪录片的本真属性构成了带有解构意味的挑战。从这一意义上说,任何被搬上了荧幕的非物质文化动画作品已经不具有真正意义上的原生态了。换言之,非物质文化“本真性”只能作为一个更宽泛文化的一部分而出现,是打上了引号的“原生态”。这种打上了引号的“原生态“和原生态两者之间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前者是作为文化产业的动画形式,用最“原生”的形式展现非物质文化,用最“现代”的技术调动作品效果,是精雕细琢的以非物质文化为载体的艺术创作;而后者只存在于民族的生活中,是生活的文化,是民族个性特征与独特精神的重要表征。显然,我们应当历史地去看待文化的本真,人类社会非物质文化无一例外地都是历史性范畴,对它们的理解及其传承不能离开具体的社会文化语境。真正有创造力的动画艺术生产应该既从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吸取资源又能突破传统文化的囿限。

三、多元的视角:非物质文化动画传承的自我超越

那么,既能体现传统非物质文化“本真性”精神,又符合消费文化商品属性的动画作品出路何在?

美国人类文化学家吉尔兹(Clifford Geertz)认为,文化作为一个系统,它的形成不是一种力量的塑造,而是各种不同力量最终“妥协、交易和实现”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文化生产的意识形态不再是狭隘的、往往也不再用传统的经典式的视觉形式加以彰显,而是蕴涵在开放多元的样式之中。今天的世界已经是一个全球化的世界,跨国资本及其消费文化的历史性扩张,已经远远超出了文化的地域性、传统性范畴。技术的进步与影响,大众传播媒介的广泛渗透以及掌握文化资本的新的大众阶层的涌现,使得非物质文化的传承显然难以在一个传统的“本真”范式中加以解决,我们必须克服静态地、孤立地研究文化传承问题的局限性,在社会意识形态的复杂关系中不断地调整自己的文化运作方式和表达方式,使消费时代非物质文化的动画传承成为一个更具有包容性和对话性的文化实践。

如前所述,相对于渐行渐远的非物质文化,动画媒介的介入使大多数人接近非物质文化成为可能,因此,非物质文化的动画传承方式乃是一种文化的民主参与途径。与过去自上而下的说教式文化启蒙不同,大众是自发地介入到非物质文化之中,是一条自下而上的路线。这就意味着,要使非物质文化的共享领域得到明显扩大,将艰涩难懂的非物质文化资源转换为易于被现代人接受和喜欢的艺术形式,吸引大众关注,唤起欲望认同,必然成为消费时代非物质文化传承动画实践的第一要义。在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在基于以非物质文化传承为特色的动画话语建构中所秉承的立场既不是单纯的文化“本真性”立场,也不是纯粹的消费主义“市场化”视角,而是植根于传统非物质文化命运之中的现代人的主体立场。因此,关注现代人,关注他们的日常生活及其实践,通过对于当下特殊的生存景观和人生经验的切入,以一种富有亲和力的自然主义态度还原日常生活与非物质文化之间的对应关系,将多元复杂的非物质文化意义凝缩为对潜在的消费者来说最具观赏价值的主题,诱发他们的观赏动因,是消费时代非物质文化传承动画实践中一个无法回避的重要方面。

更加值得注意的一点是,植根于非物质文化命运之中的现代人的主体立场,它的核心是现代人关于非物质文化命运的情感态度及其价值取向。因此,在构建非物质文化“新”的历史内涵的动画实践过程中,具体的演绎方式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艺术家应该以怎样的人文立场、传统文化经验和忧患意识三个关联互动的叙事伦理和价值理念去实现非物质文化的自我超越与现代化转换,并通过创造去发展非物质文化的人文精神和时代内涵。我们应该清醒地认识到,非物质文化动画传承最根本的涵义是文化价值的本真性建构,没有对非物质文化传统经验的理解与尊重,不思考非物质文化演变特征与时代文化的本质关系,就会在非物质文化传承动画实践的进程中失去属于文化基因的根脉。同样,人文忧患意识是由非物质文化的人文精神与批判精神融铸而成的一种审美意识,它植根于沉重的土地,与非物质文化及其现代性命运同甘苦共患难,同时,又以深刻犀利的历史眼光观照和反思非物质文化的现实价值,洞幽烛微地发现并且揭示非物质文化的生存境况和历史命运,进而在这种艺术的发现和揭示中,真诚地表达出对于非物质文化的批判精神和审美理想。这样一来,我们关于非物质文化传承的动画实践过程中就获得了关于“本真性”与“市场化”二元对立思维的某种超越性,并由此抵达了对现代性语境中人类命运的总体性反思。从而也在某种意义上,把非物质文化的动画话语重构实践推进到了世界文化的前沿地带。

结语

理论上,如果我们能够自觉地寻求和把握非物质文化本真性传承与现代性传播的平衡艺术,就能够将非物质文化的历史内涵和现代动画媒介的时代风貌融为一体,在当代非物质文化动画传承“本真性”与“市场化”的夹缝中构成一种由表及里、辩证上升的精神生长路线,为大众呈现一种与社会转型和文化变迁同构对应的历史性的非物质文化动画精品。

然而,在实践中,我们不能忽略这样一个事实:消费主义的文化工业背景下,非物质文化的动画传承正在经受各种世俗化和商业化的考验,市场优势并不能作为评判文化价值的唯一标准,而过分牵就大众的欲望与趣味的最可能的后果就是同质性、模式化和日常生活的审美疲劳。同样,那些在确立非物质文化改编的情感态度及其价值取向时不加反思地将当代个体的自我臆想投射其上的想法,只能使得当代非物质文化的动画创作失去它更深邃的精神内涵,成为现代个体自我逃避、自我安慰的幻想之城。消费文化价值体系的严重单一化趋势向我们表明,真正健全的多元化创作与消费体制远未形成,非物质文化动画传承的自我超越和现代化转换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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