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发林 尹松涛[西南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 四川 绵阳 621010]
解读戴维·威廉森《搬迁者》的暴力主题
⊙石发林 尹松涛[西南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 四川 绵阳 621010]
《搬迁者》一剧从警察滥施暴力、迫害无辜以及澳大利亚男性对女性的家庭暴力这一独特的视角阐释了暴力这一主题。本文通过揭露存在于澳大利亚社会某些领域表面之下根深蒂固的暴力现象,颠覆了民族主义文学时期作家们塑造的丛林人形象和构建的澳大利亚神话。
戴维·威廉森 《搬迁者》 暴力 主题 反思
《搬迁者》(1971)是当代澳大利亚剧作家戴维·威廉森的力作,它一经上演便博得了国内外观众和评论家的好评,先后获得了“澳大利亚作家协会奥奇奖”和“英国乔治·迪瓦恩奖”,他本人也被伦敦《标准晚报》提名为“1973年最佳剧作家”。该剧围绕警察暴力和家庭暴力这两个严肃的话题展开。一天,警长西蒙兹和见习警员罗斯接待了前来申诉的凯特和福依纳姐妹。福依纳诉说她无法忍受丈夫肯尼的殴打,决心与他分居,求助于警局。警长西蒙兹建议乘肯尼在外之机,让搬运工罗伯偷偷将福依纳的家具搬走。不料肯尼却提早返家,与这帮人不期相遇。肯尼不满警察的处理方式,顶撞西蒙兹。西蒙兹大怒,命令将肯尼铐上,并大打出手,致使肯尼丧命。西蒙兹和罗斯慌了手脚,为掩饰自己的暴行彼此厮打,故意制造在执法中被迫还击而误伤他人的假象来逃脱罪责,该剧在一片拳脚声中落幕。伊恩·泰纳认为“威廉森已经触及到存在于澳大利亚社会深层的暴力脉搏”。欧文·沃德尔在《泰晤士报》上发表评论说:“剧作家对人物的刻画入木三分,该剧不仅仅反映了澳大利亚警察的暴力行为,更为重要的是反映了在任何涉及男性竞争及其支配权获取的场合下都可见到的男性行为的众生相。”(Kiernan,188)显而易见,《搬迁者》是一部从语言到动作都充满暴力色彩的戏剧。
“暴力”作为文学作品中经常探讨的一个主题,其形式多种多样,如身体暴力、文化上的暴力和结构性暴力,等等。《搬迁者》中的“暴力”充斥着整部戏剧,仿佛它的阴影存在于澳洲社会的各个角落。
1.警察暴力
警察施暴是该剧中最震撼人心的,罗斯林·阿诺德甚至认为:“《搬迁者》中的身体暴力毫无疑问是该剧最具吸引力的特征。”(Kiernan,546)在剧中,肯尼正和搬运工理论时,警察闯进他的家中。受到侵犯的肯尼不甘示弱,出口伤人。被激怒的西蒙兹宣布以拒捕的罪名逮捕了他。而当肯尼得知是妻子将他告到了警察局时,他暴跳如雷,大骂福依纳与凯特。而此时西蒙兹佯装要保护女性,表现自己的男子气概,就开始猛踢肯尼。和其他澳洲男性一样,肯尼蔑视权威,绝不向西蒙兹低头,而西蒙兹又试图维护官方的权威和自己的男子气概,这就导致了执法者和平民肯尼之间必然发生的冲突。面对警察对他的身体暴力,肯尼用语言进行回击,而怒不可遏的西蒙兹则用拳头还击。正如查尔斯·蒂利在《集体暴力的政治》中所言,在不公平的社会秩序下,暴力往往化身为一种权力的诉求方式,表现出受压迫者最后的选择和必要的抵抗。肯尼疼痛难忍,但并未就此服输。他仍在进行最后的反抗,挑战官方的权威。听说妻子还要带走女儿时,他气急败坏地说:“该死的,她是我的孩子!……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这就是你对我的回报。如果当初在慕尼黑不是我照顾你,你或许还在那里沿街叫卖你的生殖器呢。”(Williamson,77-78)听到这里,有性压抑倾向的西蒙兹猛地一拳打向肯尼的腹部。刹那间,官与民的间接冲突变为直接的对抗,以暴制暴的解决方式使暴力再度升级。狂怒的肯尼扬言要控告西蒙兹暴力执法,而执法犯法的西蒙兹却不以为然,对准肯尼的腹部又是一拳。由此可见,以暴制暴的结果不但不能使暴力消失,反而使社会生活中充斥更多的暴力。剧中肯尼对福依纳的辱骂以及对警察的语言挑衅反而使暴力进一步加剧。剧中的西蒙兹和肯尼这两个男人就是攻击中的两方,一个象征着官方权威,一个象征着家庭权威;西蒙兹借助身体的暴力来维护执法者的权威,而肯尼则依赖言语的暴力来体现他的传统家庭地位,两个男人都想在交锋中占据主导地位,而本质一样的身体暴力和语言暴力的对决只会使暴力升级,最终两败俱伤。西蒙兹因为无法忍受肯尼喋喋不休地描述前夜和福依纳发生关系时福依纳的反应而勃然大怒。他痛打肯尼,并说道:“你觉得那能证明什么,肯尼?你认为那证明你是个男人吗?自我控制才具有男子气概,肯尼。是自我控制!(Williamson,90)”此刻的西蒙兹警长完全失去了控制。肯尼躺在地上,第一次对西蒙兹的暴力攻击感到害怕,而这时西蒙兹开始疯狂地用膝盖撞击肯尼的下身。这时,西蒙兹潜在的暴力基因已经被激活,完全在暴力施虐中体会着征服弱势一方的快感。由此,我们可以发现西蒙兹与肯尼之间的暴力之争的根源所在:他们之间的暴力冲突主要是因为二者都想维护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而且都偏执地认为他们的争端只能依靠暴力的途径解决,身体暴力与语言暴力的交锋只是以暴制暴的解决方式的翻版,其结局注定是悲剧性的。
2.家庭暴力
《搬迁者》一剧的情节是家庭暴力开始的。福依纳对于婚姻破裂的不快、向警察报告家庭暴力的耻辱、警长对其身体的猥亵,都使她的心灵受到伤害,可以说她是澳洲男权社会的受害者。在对暴力的处理上,该剧没有直接描写肯尼对福依纳的家庭暴力,但是观众能从人物的语言中得知。比如,从肯尼与福依纳的争论中,观众就可以看出肯尼对妻子实施过暴力。在第二幕,肯尼一直反驳说他并没有伤害妻子,“殴打我的妻子?我只不过推了她一下而已。”(Williamson,75)从肯尼的话中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恶棍”式的澳大利亚男人,代表了20世纪70年代以自我为中心,沉溺于享乐,而又高高在上的奥克男性形象。
约翰·沃尔克在《国际先驱论坛》上评论说,这部戏反映了残暴的一面,但令人感到痛快,而事实上,它具有实在的道德意义:观众被迫做出反省:反省我们占主导地位的、自恃高人一等的男性道德;反省我们所持的残暴是“男子气概”所希冀的品质的观念;反省不把妇女作平等主体的具有挑衅行为的大男子群体。《搬迁者》是你我开心大笑时令人内心隐隐作痛的一部戏剧(Kiernan,189)。沃尔克的话可谓一语中的,因为澳大利亚一直都是男人的天下,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属。在《搬迁者》中,福依纳是位被动的家庭主妇,亦是澳大利亚模式化的性别角色,更是受男权社会压抑和摧残的女性形象的缩影。威廉森曾说:“肯尼、西蒙兹和罗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所生长的环境。如果你是一个在亚拉维尔长大的奥克男孩,那么你知道清理厨房就是女人的责任。如果她没有管好厨房,那么她就该挨打。”(Williamson,591)肯尼殴打福依纳是澳大利亚家庭暴力的典型,而福依纳的搬家则是对家庭暴力的反抗,但是福依纳的搬家无疑是剧中一系列暴力冲突的导火索。作为受害者,她想摆脱暴力,结果却引发了更为严重的暴力冲突。
毫无疑问,《搬迁者》的问世与澳大利亚的社会历史有着必然的联系。在二百多年风云变幻的澳大利亚政治斗争史上,仅出现过一次大规模的流血事件,即“尤里卡围栏之战”。在此后的百余年中,除了零星的小冲突外,再也没有类似的政治流血事件。当今的澳大利亚社会不像欧美诸国多事。于是,历史和现状使不少澳洲人滋生了一种莫名的自豪感,认为其社会和谐统一,相信澳大利亚是一个和平而没有暴力的国家。然而,《搬迁者》中警察的施暴与肯尼的无端死亡,使澳洲人明白澳洲绝不是一片平安无事的净土,暴力基因依然存在,只是表现方式不同罢了。正如伊恩·滕纳指出的那样:《搬迁者》提出了三个问题:一是社会文化问题(澳大利亚本质上是一个暴力社会吗?);一个是政治问题(“维持法律和秩序”的军队依赖暴力吗?);一个是心理问题(所有的人都有那种好斗的本能和行为吗?)(Turner,7)。
墨尔本《太阳报》以“这是对伙伴多狠毒的一揍啊”(Kiernan,189)为题发表评论说,该剧将澳大利亚人的安全感击得粉碎,让人们清醒地认识到根深蒂固的暴力的确存在于某些社会领域的表象之下。当西蒙兹遭到凯特训斥,又被福依纳拒绝,并受到肯尼的抵抗和奚落时,那种难以实现的权威感和受压抑的性心理,激发了他好斗的本能,最后让他变成了一个虐待狂。而罗斯从一个见习警察瞬间变为权力的滥用者也被生动地刻画了出来:他不再是受西蒙兹操控的玩偶,而已经成为这场暴力游戏中的玩家。这个受过系统训练与教育的警察在第一次执行任务时就闹出人命来,绝对是其性格发展的必然,也是对澳大利亚执法机构的讽刺。西蒙兹和罗斯以他们带有侵略性的男子气概和潜在的暴力基因深刻地揭露了警察机关最黑暗的一面。《搬迁者》的结尾耐人寻味,其暗示意义发人深省。凯瑟琳·布里斯班在《澳大利亚人报》上发表评论说,这种骇人的关于家庭暴力和警察暴力的喜剧故事是“对那种特殊的压抑、好色和权力主义的表现,而权力主义占据了我们生活的大部分并且非常容易发展成为暴力”。在人们熟悉的社会表面下潜藏着被压抑的争斗和性挫折,这种争斗和挫折正等待着,一旦时机成熟,便会演变成暴力。因此,《搬迁者》不仅从暴力的角度颠覆了澳大利亚人在传统戏剧文学中的形象,还揭示了人类普遍存在的暴力倾向。
《搬迁者》对澳洲社会的暴力行为作了深刻的揭露,同时也批判了澳洲人长期存在的那种虚幻的安全感。该剧中的虐待狂西蒙兹、理想破灭的罗斯、无处不在的奥克男性肯尼、冷漠无情的搬迁者以及被边缘化的女性群体的生动刻画,反映了现代澳大利亚人内心的孤寂,性心理的压抑和人与人之间那种难以觉察却又悄然滋生的施暴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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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石发林,西南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尹松涛,西南科技大学国际合作处讲师。
编 辑:魏思思 E-mail:sxmzxs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