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宪[绥化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黑龙江 绥化 152061]
《白狼镇》的悠远感
⊙王立宪[绥化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黑龙江 绥化 152061]
这篇小说一个重要的特点是故事的悠远感。悠远感还体现在与“白狼”的联系上。小说还在人物对比的意义上突显这种悠远感。悠远感是历史感和时代感的交融,是人物命运在时间长度上的尽情展示,是战争风云与和平美好的深刻思考。
悠远感 交融 展示 思考
作家阿成的短篇小说《白狼镇》别具一格。一个当年的侵略者掩饰自己的身份以旅游者的姿态出现并祭奠同伙时,没有想到他正成为狼逼视的对象,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首先是故事背景的悠远感。随着故事情节的展开,我们知道了草原上有蘑菇状的水泥建筑,据说是当年侵华日军的小型作战飞机的停机库。这里山沟中有一米多高的木桩,是日军在战败之前为了加快采伐而把这些大树拦腰锯断的。山里面却是空的,它曾经是日军的一个地下兵营。这里的湿地中埋着几百具蒙古劳工的尸骨,修完了军事工程,日本军人就把他们杀死了。这是一个民族被欺侮的地方,血染的土地留下了我们这个民族太多的悲凉,当然也留下了对侵略者太多的仇恨。小说中写到一个叫中村的日本军事间谍被中国军队枪毙的情节,侵华日军还为这个人建了一座小庙,立了一块碑,而路过那里的人都会在那里解手,这样一种快意颇有韵味,它也是鄙视的最好发泄。从悠远感的角度上说,作家很注重战争遗迹的挖掘,并注重人物与这些遗迹的联系,注重这些遗迹与现实的联系,这样就使得这个故事格外吸引人。
一是关于“白狼”的地名。小说中的德田问格斯尔为什么叫“白狼镇”,那一带的狼是不是很多。格斯尔的回答是:“很多,像飘浮在草原上的白云一样”,“到了冬天,它们和白雪一个颜色,当你骑马到了它们中间,才会发现你已经置身狼群之中了”。二是人与狼的关系上。格斯尔说蒙古人和狼是好朋友,生活在这里的他的祖先曾救过一只难产的母狼,那只漂亮的母狼是一只狼王。这里的蒙古人都能和狼和谐相处。可以说狼是他们生命的图腾,人与狼的情感已经融入那片草原。小说从德田回忆的角度写了当年在科尔沁大草原上他的同乡矢野打死一只母狼的情景。矢野的凶恶以及杀死狼之后的快意换来的是生命的消失。小说家用具象化的手法表达了深刻的内涵,狼的生命终结活画了一个民族的悲剧历史,而矢野的人生结局也说明了多行不义所引发出的生命必然。在“狼”上做文章是一种必然,也看出作家的聪明。写狼能突出草原气息,使这个故事有了活性的因素,富于神韵;狼勾连起人物的命运,它具有凝聚意义,使松散的内容构成一个整体,使故事在极富悬念的意义上展开;狼的意象化能很好地表达作家的情感,使小说有了深层的内涵。可以说狼是这个故事的核心内容,作家用狼激活了一个久远的故事,使爱恨情仇在象征的意义上展开,使一段历史在诗意的层面上展开。这既不同于人在危难中智斗狼,也不同于通过对狼命运的叙写而引发的生态思考,但借狼结构故事、推进故事进程这一点是共同的,这就使得作家对狼的表现既承继了经典作家对狼的表现的传统,又有自己的特色。
德田的出现是带着悬念的,但他手上戴的“三道梁”牌手表让琪琪格等人对他有些怀疑。当德田和格斯尔走在去白狼镇路上的时候,德田骑马的熟练,德田在蘑菇状的水泥建筑旁的惊呆以及在被格斯尔问到那表是什么牌子的日本老表时所表现的不自然,还有他在回答走的柏油路为什么这么窄时,他说是森林小火车的轨道线等情节,都在强化这种历史的悠远感。作为那场战争的亲历者,作为几十年后来中国的旅行者,德田的生理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他骨子里罪恶的东西似乎并没改变,野蛮和贪婪被掩盖在谦卑的外表下,看着“他吃烤羊肉时一丝血渍慢慢从他的唇角处渗了出来”,你会不会看出有某种狰狞?所以当他去那个两层建筑的据点里祭奠矢野的时候,一群白狼悄悄地围了上来。这一情节极富象征意义,侵略者是自蹈死地,此时有谁会救他呢?这是狼的复仇,又不仅仅是狼的复仇。塞内加说:“罪恶永远不能逃避惩罚,因为对罪恶的惩罚就蕴藏于罪恶之中。”在历史的敏感点上,狼的出现是在警告什么。俄罗斯作家蒲宁在他的一篇小说《传奇诗》中写到一个老公爵竟然奸淫他亲生儿子的新娘。儿子和他的媳妇在半夜里乘三匹马拉的雪橇逃跑,老公爵和他宠信的仆人追赶。老公爵在接连打死两匹马后就要向辕马开枪。但这时有一只巨狼朝老公爵扑过来,老公爵连连开枪,但都没把狼打倒,狼一眨眼就用獠牙咬断了公爵的喉咙。狼意就是天意,从狼对人惩罚的角度上说,《白狼镇》中的狼与蒲宁笔下的这只狼有类似之处,都有很深的寓言性。我们可以有另外一种理解,就是狼的出现似乎是德田在极度恐惧时的想象造成的。这在前文中有铺垫。当格斯尔和德田走在去往白狼镇的路上的时候,提起遇到狼,有这样的文字:“德田说,是的,是的,那情景一定相当可怕。格斯尔问,你有过这样的体会吗?德田说,不不不。不过这种恐怖的情景是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来的。”如果这种理解有点道理,那么我们可以说,这是一种心理上的失败,内心中的野蛮终于被懦弱代替,在一个民族的强势面前,这种心理上的失败和死没什么不同。
与德田相对的是格斯尔。他是一个能弹能唱的小伙子,骑着那匹心爱的黑马,背着马头琴,常年游走在草原上。格斯尔的爷爷年轻时被日本人抓去当劳工,爷爷帮另外一个工友巴爷爷逃了出来,而自己却永远地留在了满蒙沟。可以说格斯尔承袭的血脉里流淌着永远的民族悲愤,在他身上也寄托着前辈的深深祝福。作为一个蒙古族的浪漫歌手,他的年轻英俊是和平年代的希望,他的歌唱也预示着我们这个时代的美好前景。当草原上杜鹃花盛开的时候,他在白狼镇南边的科尔沁草原上遇到了正在牧羊的蒙古姑娘塔娜。雪白的狼王在巨大的银月里嗥叫的时候,他和塔娜正依依惜别。格斯尔期待天上的星星和雪白的狼王给他作证,明年这个时候来接塔娜。当德田被狼群包围呼喊着格斯尔来救他的时候,“等候在约会地点的塔娜看着格斯尔骑着一匹黑马,并带着那匹白色的骏马”,直奔塔娜而来。那只雪白的狼王也冲着月亮一声接一声地嗥叫着,为两个人祝福。诗一般的美好是时代赐予的,人与狼的和谐是这美好中最精彩的一笔。从这个角度上说,小说的悠远感不仅体现在对德田形象的塑造上,而且体现在对格斯尔形象的挖掘上。美好源于前辈身受的苦难,这样的悠远感里有着太多的悲怆。最后,在人与狼的联系中,出现了两种不同的生命结局,这样的审美观照别具匠心。如果不细细考虑,我们只是感到快意。其实这里有对人心之美和人心之恶的反思。
恶对美的摧残给人类带来了太多的伤痛,作者是在世界的大背景上寄寓着美好的理想,他的反思带着历史的况味,又具有现实的意义。需要说明的是,这里的狼和人的感情是共通的,它们有切肤之痛,又带着人性的温度。爱和恨从来都不是没有缘由的。爱和恨构成情感的两极。因为有爱,才有了似水的柔情;因为有恨,才有了钢铁般的坚强和不屈服的力量。人如此,狼亦如此。
小说家阿成是在去阿尔山市的白狼镇之后完成这篇小说的。独特的草原风貌,神奇的历史传说,沉重的战争遗迹,极大地激发了他的创作欲望,才使这如抒情诗一般的小说弥散着沉重的历史感和鲜活的时代气息,才使小说的悠远感成为长久的回味。悠远感是历史感和时代感的交融,是人物命运在时间长度上的尽情展示,是战争风云与和平美好的深刻思考。与人的命运休戚相关的白狼镇啊,是这片草原上的一个神奇表述,也是小说家内心的一个情结,而“白狼镇”三个字,似乎已在一个地域的意义上给我们的文学创作提供了开拓空间的更大的可能,也就是说,地域性总是在作家的不断寻找和创造中赋予心灵和世界的意义,从这个意义上说,地域性不是局限性,因为这样的地域性超越了作家生存背景的局限性,它为作家的创造提供了最好的机会,它的启迪意义也是悠远的。小说家阿成不止一次提到作家要走出去,要在这样的行走中不断汲取营养,阿成也在用行动证明着这一点。在文学创作中找到一个贴切的表达点是重要的,心灵对这点的思考是更重要的。在这里我们佩服小说家对生活的热爱,也佩服小说家的睿智。
作 者:王立宪,绥化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教授,黑龙江省作家协会驻地作家。
编 辑:吕晓东 E-mail:lvxiaodong818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