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雨涛
于无可无不可之间
——近年来诗歌民刊观察
○汪雨涛
当代中国诗歌民刊的行进历程,至今已逾30年。应该说,诗歌民刊是当代文坛中最具自主性的部分,但是自由的向度,并不能兑现一个完全自主的诗歌民刊“生产场”,更不能作为其作的品质保证。一方面,由于编辑自身的局限,多数民刊存在着人际圈子化(甚至算不上观点圈子化)现象;另一方面,由于资金来源的不稳定,大量民刊缺乏明确的办刊倾向,呈现出短期的随意性。也许,考虑到诗歌民刊在消费娱乐性大众文化与意识形态导向性主流文化夹缝中尴尬而艰窘的生存境遇,对于它的种种缺陷,我们都应宽容地理解。尽管如此,我们依然需要思考与追问的是,这个相对自主的民刊诗歌生产场,究竟为我们这个时代贡献了怎样的诗歌艺术,其语言之旅所抵达的精神刻度又在何处?
布罗茨基曾这样写道:“作为一个二流时代的公民/我骄傲地承认我最完美的/想法全属二等商品,我把它们/当作与窒息搏斗的经验赠给未来”。①能否将我们这个时代命名为“二流时代”,这一评判也许只能留给我们的后人,但不可否认的是,无论其自主性如何,诗歌民刊生产场也不能完全摆脱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种种负累与桎梏,我们的诗歌,也必将“当作与窒息搏斗的经验赠给未来”。时间越过了又一个世纪千年的分界点,诗歌的宿命并未改变。只是,在现实强行进入的当下,对诗人而言,“窒息”似乎无处不在,“搏斗”却如入“无物之阵”。普遍性标准的失落,直接导致当代诗歌显在的生存困境。于是,在无可无不可之间,诗歌民刊继续行进在自己不知所终的旅程。
如果说“诗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某种特定的语言背景,如果说诗作不可避免地被阅读它们的社会所根植的成见与信仰所“改写”,那么,担负着培育一个时代与社会的诗歌阅读习惯之责的诗歌民刊,就显现出重大的文学生态价值。这里必须提及的,是“圈子”之于当代诗歌民刊的复杂意义。“圈子”,固然不免画地为牢的封闭性,但同时也具备标张显帜的有效性。对于中国新诗写作而言,“圈子”曾发挥过不可忽视的凝聚力量、突破限制、塑造新的诗学规范的历史性作用。然而时下的“圈子”,对于诗人们而言,似乎已稀释为因同一体例的写作而泛泛交往的“人际圈子”。“圈子”的演变,实际上标示着当代诗歌民刊虽经三十余年的不懈努力,仍不免日益边缘化的真实处境。尽管“圈子”的文化意义已日渐稀薄,但对于今天边缘之边缘的诗坛而言,它还是为诗人们支撑起一片“边缘自主”的天空。
民刊“圈子”所营造出来这片“自主”的天空,与其“边缘”处境有着密切的关系。因其“边缘”,所以“自主”;而身处“边缘”,在无人喝彩中自生自灭,这便是当下诗歌民刊“自主性”的真实写照。正是这种缺乏共识的社会认知,只在“圈”中运作的“边缘自主”,导致民刊诗歌进入了一种“无可无不可”尴尬与割裂的状态。“无不可”发生在民刊“圈”内,三十余年的持续“革命”与代际更替,使一切形式实验与语言历险都成为诗歌前行的当然选择与应有之义;“无可”则盛行于社会层面,抛弃古典式情感抚慰功能与意识形态关注度的诗歌,同时也被无力也无心跟随诗歌实验的普通读者所抛弃。我们这个时代诗歌素养的匮乏,实际上已经发展到了相当严重的程度,时不时就会听到有人说“当代诗歌都是垃圾”,而作出此类断言的,往往还是专事文学的批评家或教授。这样的诗歌生态,不仅是诗歌的悲哀,也见证了诗歌民刊在获取公信、赋予价值方面的某种无力状态。
近年来,诗歌民刊为了获取文学合法性权威,确立当代“诗人”及当代诗歌的文化价值,进行了多种尝试。在《诗歌现场》总第一期上,一场题为“诗人·时代·小文人”的争论被隆重推出。这场争论,其实是透过诸如“新批判现实主义诗歌”、“诗人能否直面时代”以及“诗歌作为一种自我修正之道”、“诗歌批评基本上是一种自说自话”等种种提法,再一次重复辨析文学的“介入”与“非介入”。不过,细究起来,这场争论中的所谓“非介入”一方其实并不存在,而是由“介入”一方强行制造的假想敌。
多少有些自动对号入座为“非介入”式“小文人”的朵渔,作出了如下辩解:“我回过头来往黑暗里看,个人的、民族的、国家的、故纸堆里的……黑暗,我什么也没看清,但我看到了黑暗本身,这算不算是一种现实”。②由此可见,被斥为“非介入”的“小文人”们,其实并不敢冒脱离现实玄虚高蹈之大不韪,只是因未关注“介入派”们钦定的“现实”而获罪。在经历过现代派和先锋写作洗礼的当代文坛,朵渔所说的应该算是一种文学常识,因为“不管文学宣称自己属于何种流派,它断然、绝对地是现实主义的:它就是现实,它就是实在的闪现”。③费人思量的倒是“介入派”一方,他们有的是携商业资本重归诗坛者、有的是以“下半身”标榜的诗歌裸奔者,现在却不约而同地杀了一个“新批判现实主义”的回马枪。虽然他们痛陈小文人诗歌,并慷慨激昂地指出:“中国诗歌虽然在现代性、后现代性以及语言自由等方面取得了非凡的成就,但将现实感和时代感全面遗忘甚至加以藐视也是不可原谅”;④但真正关注的并不是现实问题,而是所谓的诗歌技巧,“包括语言、修辞和形式等技巧问题”。⑤这不禁让人生疑:身份多重并善于“变脸”的他们,是不是在“玩诗歌这把票”?
“玩票”也有多种玩法。“介入派”这次所玩的“新批判现实主义”这把票,却是又一个“模式依附”怪胎的破茧亮相。此类怪胎在当下诗坛频频诞临,而且大都是由诗歌民刊这方“边缘自主”的水土孕育而生的。
从根本上说,“介入派”胶着的无非还是内容与形式的问题,而且仍然沿用内容相对于形式具有先天优越的文学定式。且不说根本不存在可以与内容相分离的形式,就拿“介入派”念念不忘的“内容”、“时代”、“现实”来说吧,虽然“介入派”以涵盖一切的宏观姿态说,他们关注的是“巨大的现实”、“浩浩荡荡的时代”、“各种社会现实”,但终究忍不住要强调一下,“城市规划与拆迁”、“艾滋村真相”,以及“来自底层内心深处的本能的原始的颤动”的“打工诗歌”。⑥说来说去,还是“题材优先论”。如果说相对于纯文学生产场,中国当代主流文学的大生产场遵循的是双重逻辑——“主旋律”的政治逻辑与“大众化”的商业逻辑,“介入派”这次玩的“新批判现实主义”这把票,无疑就是想在政治逻辑与商业逻辑中找出“道德逻辑”的重合点来取一个大巧:岂能一心雕琢诗歌的象牙塔而漠视“弱势群体”的悲苦?这样的道德质询调门虽旧却一再被重弹,其原因就在于,这样的调门能使身在“边缘”的“诗人”不着痕迹地依附主流思维模式,于是坐收“边缘”的“自主”美名与“主流”的现实实惠。退一步说,即便不能以“底层关怀”这一箭射中“边缘”与“主流”的双雕,最起码,也能借此向久已远离诗歌的大众抛一个诗歌的“道德”媚眼吧。
常识性的道德命题,仍然成为21世纪的中国诗人必须勇于面对和探索的问题,这像是一个黑色幽默。岂不知,黑色幽默正是当代诗坛(文坛?社会?)运用得最为纯熟的文学技巧。还是这场“诗人·时代·小文人”争论,在争论末尾,一个于2006年5月24日至6月30日间举办的“当代十大新锐诗人网络评选”活动的内幕又被曝出。本来,以走消费娱乐式“群众路线”来争夺话语空间的诗歌活动,近年来屡见不鲜;这次活动也与很多同类活动一样,顾了娱乐就有点兼顾不来“道德”。据称,这个活动在初评阶段就已经充斥着投票作弊、篡改结果、名单内定等种种伎俩。其实,此类伎俩近年来在“圈子”里倒真是司空见惯了——只要能扩大影响,哪管用的什么招数。让人觉得特别有点意思的是,在这次活动中赫然在榜的某个“介入派”,这回却是异常的宽容,“有什么啊?我觉得诗人刷刷自己的票挺好的。挺可爱。挺真实”。这位诗人的“千面人”功夫着实教人佩服,刚刚还义正辞严地宣布,“作为这个民族的诗人,我们不能集体对这个民族正在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转眼却又高蹈地扬言,“我只相信情绪,我不相信思考的结果,我不关心人类的命运和道德”。⑦为了让“道德逻辑”向“娱乐逻辑”顺利转换,自相矛盾的悖论技巧也赤膊上阵了。看来,整个诗歌民刊生产场“无可无不可”的割裂特质,基本上应归功于这个场域内的诸多个体诗人“无赖儿郎”基因的大规模繁衍、复制。
文学是语言的游戏,但这个游戏绝非是主观任意的。任何新的语言游戏,要超越个人意识和意愿成为在整个社会共同范畴意义上的“文学”,就需要先导者们将关于这个语言游戏的某种信念投入其中,并遵循整个文学场历史进程的逻辑,逐步建立起为社会公认的一整套幻象和假设,而这套幻象和假设就将作为意义和价值的载体,成为新的文学“信仰”。一个随时能在纯文学生产场“自主”原则与大文学生产场主流思维模式之间穿梭往来的诗人,很难谈得上有什么真正的文学信仰;一个充斥着“文学变色龙”的诗歌场域,也很难成为意义和价值的可信生产载体,这也许就是当下诗歌民刊所要真正面对的问题。
如果说民刊场域的诗歌生产,是被时代放逐于“边缘”的自言自语,那么“小感觉”的自我困厄,可能是这个“边缘”场域中很多诗人写作时常常遇遭的心理危机。
“我和你/面对面,很近/可以触摸到你的叹息//此刻,月亮/很陌生”。(《月亮》1)“那天/我和你见面了/说见就见了”。(《月亮》2)对于这两首诗,作者墨人钢将其命名为“小感觉诗歌”,在与杜甫的“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对比后,发出了“古诗总像鞭子一样痛苦地鞭挞在我们身上”的感叹。⑧
与古典诗歌话语的分离,会在一个世纪之后成为当代诗人的隐痛,这一方面源自古典诗歌在当代的再度经典化(脱离开现代转型的白话革命语境,以当代人的感知使古诗呈现新鲜的“陌生化”效果);另一方面,则症候式地反映出当代诗歌路径迷失的焦虑。这种路径迷失当是两位一体的:语言乱象与精神癔症。在对口语的粗放式分行处理中,在对汉语词汇近乎任意性的组合搭配中,在对诗体形式的无限制扩展中,万象支离形变,意向扑朔迷离。语言自身被凸显出来,而语言却往往在铸造自身的过程中被耗尽。中国新诗似乎行进到山重水复之地,如果没有巨大强韧的诗歌信念,是很难避免因底气虚亏而导致的涣散迷失。
质疑自己的写作,也许是每一个认真的写作者都可能体验到的心理过程。它与写作同步发生,并很可能贯穿整个写作历程。写作,就是与语言展开无休止的搏斗,然而这种发生在写作内部的语言质疑,与指向写作本身之意义的本体质疑是截然不同的。后者思维的立足点,已经跨越到写作的框架之外了,这类作者所面对的是写作与生活的二元世界,因此在写与不写之间进行评估与取舍,是他随时可选择的行为。发生在朵渔《2006年春天的自画像》一诗中的质疑,就属于这种对写作的评估与取舍,“不再咬牙切齿地写诗/诗的虚伪诗的狭隘/诗的高蹈和无力感/已败坏了我的胃口,让我/想要放弃”。⑨看来,虽能为“小文人”一辩,朵渔自身对诗歌写作的质疑却似乎于不知不觉中将诗歌写作视为一种原罪,而从道义选择出发,写作就很可能要被诗人“放弃”。的确,写作本身就具有双重性,一方面它毫无疑问地产生于作家和社会的接触;另一方面,写作又通过必然性的逆转,“使作家从这种社会目的性返回到他创作行为的工具性根源”。⑩正是由于这种无法直接与社会目的性接轨的工具性根源,使写作者很可能背负上“游戏笔墨”的原罪感。对于原本身处边缘的诗歌民刊而言,不能对时代现实直接发言,除了正义缺失的原罪感,更有被放逐遗忘的恐惧感的煎迫。
于是,选择了一个特定的时刻,诗歌挺身而出,民刊也走上前台亮相。2008年“5·12地震”仅过了不到二十天,《诗歌与人/5·12地震诗歌专号》,这本汇集了七十多位诗人诗作或随笔的诗歌民刊问世,并在全国范围寄送。这一次,诗歌的现实反应速度之快,堪与新闻报道媲美。国难面前,“诗人”的能指由诗歌“行动者”的意义所填充,诗歌的语言工具性开始直接与社会目的性接轨,诗人们悲恸之余以井喷速度写下分行式的哀悼与同情。可以读到,“是的,孩子/我还要告诉你/妈妈和爸爸困了/他们睡着了不再醒来/可在你的周围在大地上/那些醒着痛着爱着的都是你的亲人”,这类送给孩子们的安魂小曲,以催眠式语调再三哼唱着掺糖的廉价抚慰;还可以读到,“安息吧/在中国的土地上/把这灾难当作上苍赐于的福音/死亡并不可怕/只是你走得过于意外/只是太多的人还来不及/奔走相告/只是还没有人/在你的户口本上/签署你/死亡的自由”,这体制外的愚蠢滥情,与“纵做鬼,也幸福”的体制内恶俗仅有一步之遥;甚至还有“周围的一些博导们,开始/抽着名烟,喝着茶,/(眼神中,不时闪过恐慌)/谈论天灾的哲学意义,国际影响/……我扭头离开他们,来到离学校最近/的采血站,献200毫升血”,借灾难之尸还魂的反智主义,在冷嘲热讽的道德自慰中宣泄无遗。
集体性政治写作的回潮,只是问题的一方面。另一面则似乎又一次凸显出诗歌民刊场域“无可无不可”质地,以及由此导致的场域公信度的降低。在地震诗歌集体亮相之后,仅隔了三个月,《诗歌与人》又赫然推出了“5·12地震诗歌写作反思与研究”专号。在这期专号上,除了少数几篇仍坚持“正面导向”的文章,绝大多数文章都从各个不同角度对这次“地震诗”的大规模登场提出了不同程度的批评。本来,经历过现代性转型的当代诗坛,对于此类明显有悖诗歌创造精神的集体写作加以反思与批评,是必然而且必要的。只是,在诗歌民刊过于热心与积极的运作下,非理性的哀情与理性的反思同样都来得那么迅速、一致,实在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炒作与做秀。
诗人,可能注定是每个时代最敏感的见证者与言说者,但诗歌对时代的见证与言说,绝非新闻记者的热点嗅觉与时事观察家的公理判断。“他是这个时代最初的声音。/这个时代总是那在梦中的喊不出声。/他喊出来了。/……他是这个时代唯一的声音。/这时代总是那人山人海中传来的一阵阵空寂。/他是那唯一的声音”。诗的使命是打开一扇通向精神世界的窗子,那里,每一种存在都召唤着一种属于自己的语言符号,每一个字句都在霎间抵达事物的最深处,每一首诗都在自身中完成一种神奇的同一性启示。
语言至善与精神极限,只有在这个意义上,诗人才能真正完成自己的道义介入。放弃寻找属于自己的具有穿透力的至善语言,放弃深入一个只能藉此至善语言才得抵达的精神极限,而满足于通行的话语与世界的皮相,这才是诗人的不道德与诗歌的非正义。
朵渔的诗句也许道出了许多人对于诗歌的基本认识。“诗的虚伪诗的狭隘/诗的高蹈和无力感”,应该说是一个十足的伪命题,其唯一作用就在于,以一种挟持道德威势的现实主义美学观,对所有异质性写作作出否定性判决。诚然,现实永远是文学欲望投射的对象,但同样不可否认的是,由一维的语言系统构筑的文学世界,永远也不可能与多维系统的现实世界构成直接等同与对应关系。文学,永远是现实的虚构,是语言的游戏。对于文学与现实的诡异关系,卡尔维诺曾以一则希腊神话进行了巧妙的譬喻,现实如同蛇发的美杜莎,凡直视者即被石化,而唯一能战胜它的柏尔修斯,其力量却恰恰在于他“拒绝直视”。拒绝直视”,对于诗歌而言,即意味着以其本质性的隐喻语言的奔涌释放,使意义的生成得到最大限度的实现。这种意义的最大实现,往往以一种鸟儿般的轻,触及大千万象之下那无法推移的本质之重。
《榆叶绣线菊》,当桑克以一种撰写植物辞典般的从容写下这个标题之后,就注定开始了在一首诗中对一个轻的、小的事物的执著追寻。“仿佛桃花巷的妇女/混迹在尘埃里,透过/吉普车的梯形窗/可以看见她的憔悴,/可以想象她的颓废,/即使最美的深粉色的花朵/也是难看的,即使那么天然”。透过”、“看见”的明晰肯定与“仿佛”、“想象”的悬揣臆断,在散淡的述说与整饬的铺排中交错展开;记忆中的真实与回顾中的思量,在“深粉色的花朵”中凝结成美的自成与自毁,以悖论的穿透力量贯穿全诗,并最终以一种颇为节制的中性化语式,收束为一个形而上的高度概括,回归于一个悖论式结论,“比我们顺利,她在/自然的边缘找到一席之地。/她连普通也超越了,她含糊地/躲避着探索者的目光/用叶片上的尘土,用她的/心意。甚至她轻易地使你/忘记修辞术,并索然无味。”对象化为“你”的诗人,最终被判定“修辞”的失败;而与此同时,“修辞”却又仍然在固执地做出判定,判定“她”——“花朵”的寓言性关系,判定悖论式存在的双重可能性。
《榆叶绣线菊》中呈现出的字词的中性化节制与语句的悖论式缠绕,使整个文本不再能归结为清晰的散文核心,这可能正是现代诗歌不可化约的纯粹性所带来的一种普遍而本质的难度——“字词不再被一种社会性话语的总意图引导向前;诗的消费者被剥夺了选择性关系的引导,而直接和字词相对,并将其看作一种伴随有一切可能性的绝对量值”。这样的诗歌文本,构成当下诗歌对百年新诗一种可贵传统的继承与坚持:对意识形态陈旧编码系统的穿越与对语言自身的审慎与自觉。
独立写作传统可以在个体写作中延续,而自主文学场域却必须在集体性的自觉建设中形成。当下,一个以作者与公众之间的即刻沟通,进而是伦理和政治共谋为前提的大文学生产场占据绝对优势,并源源不断地生产着丰厚的物质利益与象征性利益。诗歌民刊作为自主性纯文学生产场,只能通过拒绝从属的决裂行动来为自己确立身份。反抗大生产场中的既定位置及其占据者,寻找一个有待创立的位置,并赋予这个位置以自身特有的新的文化价值。这样一种新的场域位置,这样一种新的身份界定,必须建立在一种深刻的、对社会和美学局限性的持续否定情绪基础上,它不能容忍与这个时代达成妥协。从根本上说,就人类历史而言,语言是各种权势无法或缺的寄居地;而诗歌的真正生命,就在于“抗拒着,并超越着围绕它的各种定型话语而延存下去”。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现代文学研究中心,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①布罗茨基《我始终确信》,《子夜的哀歌》,贵州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
②朵渔《再论诗歌批评基本上是一种自说自话》,朵渔主编《诗歌现场》总第1期,2006年秋季号。
④沈浩波《诗人能否直面时代》,朵渔主编《诗歌现场》总第1期,2006年秋季号。
⑤谭克修《什么是“小文人诗歌”》,朵渔主编《诗歌现场》总第1期,2006年秋季号。
⑥李少君《“新批判现实主义诗歌”的出现》,朵渔主编《诗歌现场》总第1期,2006年秋季号。
⑦沈浩波,朵渔《脱掉,脱掉,全部脱掉》后论坛跟帖,朵渔主编《诗歌现场》总第1期,2006年秋季号。
⑧墨人钢《几个诗歌词组的戏说》,黄梵、马铃薯兄弟主编《南京评论/诗年刊》总第5期,2007年卷。
⑨朵渔《2006年春天的自画像》,朵渔主编《诗歌现场》总第1期,2006年秋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