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 飞[浙江科技学院, 杭州 310023]
母女关系在华裔身份构建中的作用
——解读《梦娜在希望之乡》
⊙潘 飞[浙江科技学院, 杭州 310023]
美籍华裔作家任碧莲的代表作品《梦娜在希望之乡》作为典型的华裔成长小说,描述了青少年梦娜在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诸多矛盾和迷惑,通过分析她和母亲的关系变化,本文旨在揭示母女关系在个人身份构建中起到的举足轻重的作用,并通过精神分析法分析了母女关系的欲分离却不能分离的矛盾。
《梦娜在希望之乡》 母女关系 华裔身份 构建
随着全球化的推进,种族成员的全球化迁徙已经不是新鲜事。在世界各地,也散落着许多华裔。这其中,美国华裔是比较令人瞩目的,他们不但推进了美国的经济文化发展,同时也传播了中国传统文化,在世界文化交流中起到了桥梁作用。《梦娜在希望之乡》(Mona in the Promised Land)就是美国华裔作家任碧莲(Gish Jen)创作的关于美国第二代华人移民的成长故事。它是继《典型的美国佬》(Typical American)之后的又一力作,被称为姐妹篇。《典型的美国佬》主要描述拉尔夫和姐姐特丽莎以及海伦三人移居美国,发现在这个新的国度中,他们的生活和价值观正发生着变化。从鄙视嘲笑那些“典型的美国佬”到努力成为他们,三个人都经历了剧烈的心理蜕变。而《梦娜在希望之乡》则描述了他们的孩子,在美国土生土长的华裔。小说通过描写梦娜与家人以及朋友的各种冲突和沟通,来展示一个华裔美国青少年如何在成长中构建自己的身份。
在梦娜处理的多重关系中,她与母亲的关系是主要矛盾冲突,在她的身份构建过程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梦娜的母亲海伦与父亲拉尔夫是第一代华裔美国人,他们在青年时代从中国远渡来到美国,经过艰辛的创业之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餐馆和房子,属于美国中产阶级。在他们刚来到美国的时候,他们是典型的中国人,并发誓不被美国文化所同化。然而渐渐地,他们开始乐意成为“典型的美国人”,并把自己视为那个社会和文化的一部分。
作为第二代华裔美国人,梦娜对于自己的身份界定不像她的父母一样被动,她更希望找到适合自己的身份。于是,她一度变换自己的身份,从最初的中国人,到自由的美国人,然后为了爱情试图转变为日本人,最后决定成为独立勇敢的美国犹太人。这个过程虽然看似轻巧和容易,却展现了梦娜艰辛的寻找自我之路。而这个过程都是在“美国”这个自由国度的大背景下发生的。对于正统的曾被压迫的犹太人来说,美国无疑较之欧洲是一个希望之地,在这里人人平等,没有杀戮。美国之于梦娜有着同样的意义,那就是可以成为任何她想成为的人。对她来说,美国意味着“你要以什么身份出现都可以”。
海伦作为梦娜的母亲,是一个典型的传统中国母亲。她任劳任怨,一切以家庭的利益出发;同时,她负责维持家庭日常秩序,反对任何反叛和混乱。她出生于中国上海一个富裕的家庭,所以到达美国之后,她也一心成为美国社会的上层,于是她努力成为“典型的美国人”,并以此为荣。因此,她不允许她的女儿梦娜降格成为美国犹太人。同时,作为一个中国人,她更不允许梦娜忘本。
由于海伦是在青年时期离开中国,长居美国,她潜意识里受中美两种身份所左右,从而加重了梦娜自身身份的迷惑。她一方面送女儿去常青藤学校接受最先进的教育,成为优秀的美国本土人,一方面希望女儿继承中国传统美德,顺从父母,并以家庭利益为最终出发点。海伦与梦娜的冲突从梦娜决定做美国犹太人开始。当海伦知道梦娜私底下洗礼成为犹太人时,她愤怒不已。
“你怎么可以成为犹太人?中国人从来不干这种事情。”
“那么我想我肯定不是中国人。”①
海伦拒绝帮助梦娜去寻找她的身份,因为她认为一个女儿的职责不是反叛而是顺从。一旦梦娜声称自己要寻找自己的身份,海伦就开始提醒她作为一个女儿的职责。
梦娜试着暗示她母亲其实有些长辈确实尝试着帮助他们的女儿寻找自我。
“女儿的职责是听从,而不是拿她所谓的伟大想法来烦她妈妈。”
“这就是所有的问题。我不仅仅是一个女儿。我还是一个人。”②
面对“不孝”女儿的挑战,海伦寸步不让,并且发出最后通牒。她和梦娜的正面交锋终于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妈妈,这是个自由国家,我想去寺庙就可以去。其实如果我想去,我会去清真寺。”
“不要老是提自由国家,”她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里是美国。我爱提什么都可以。我想以什么身份出现都可以,我可以……”
“你想成为什么人,那就离开这个家,不要回来,”海伦说。③
对于海伦来说,她对于梦娜的统治从她扇梦娜巴掌的那一刻起就被颠覆了。
“再也不存在什么典型美国父母了,”海伦说,“也不能再让孩子到处疯野了。从现在开始,我们是中国父母。”④
海伦又扇了她一个巴掌……海伦说,“……一旦你离开了这个房子,就不要回来了。”⑤
梦娜离开了家,同时也离开了海伦的控制。在车站的时候,梦娜感觉自己正站在历史和时间的起点,像是刚被上帝驱逐出伊甸园的夏娃。这里作者运用了《圣经》中的一个典故,将梦娜比喻成夏娃由于反抗上帝的意志而被驱逐出伊甸园,从此过上辛苦劳作的生活。虽然生活艰苦,可是夏娃却获得了自由意志和独立人格,不再是一个被圈养的没有思想的动物。同样,梦娜也因此获得了独立人格,不再受母亲意志的束缚。对于梦娜来说,只有离开母亲,才能获得自身的独立和发展。
梦娜和海伦的冲突是全文的中心,而父亲拉尔夫在整个过程中属于失语状态。在华裔美国文学中,母女关系总是一个日久常新的话题,因为在传统中国家庭中,父亲作为一家之主往往承担着养家糊口的重任,而母亲则自然成为孩子的日常养育者和启蒙教育者。
美国著名亚裔女性主义学者海琳娜·格里斯曾经说过:“作为孩童最初的养育者,母亲是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影响到孩童发展自身身份意识的一个人。”⑥
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母女关系并不像想象中的如此和谐,它也被前俄狄浦斯情结所左右。与母子关系不同,母女关系中的母亲更加具有自恋性,并将自己的女儿看做是自己的第二生命。“母亲与女儿的联系远远强于儿子,并且充斥着自恋情结,所以母亲会把女儿视作自己生命的延续。”⑦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母亲总是希望将自己不能实现的梦想强加到女儿身上。因此,世界上才有那许多女儿们为了母亲年轻时的梦想而奋斗,成为母亲梦想的傀儡。这一点上,作者任碧莲深有体会。她在大学中本来所修专业是贸易,这也是她母亲希望她所学的专业,然而当她决定弃商从文,投入文字的世界,也因此与母亲发生了一定的争论。最终,她摆脱了母亲的束缚,成为了一名优秀的作家。
和男生最终排斥母亲并与父亲最终结成联盟不同,女孩们却不能与母亲彻底分道扬镳。“弗洛伊德认为,女孩对于母亲的前俄狄浦斯情结比男孩更加激烈和矛盾。”⑧格里斯也认为,“母女关系总是在欲求分裂和欲求共生的矛盾感中发展”⑨。女儿一方面希望离开母亲独立成长,一方面又渴望借鉴母亲的经验以及希望母亲参与自己的生活。
在许多国家的文化中,母亲代表了一个人的出处和文化源头。对于那些流散人群,如果他们试图与他们的母体文化决裂,那么他们必须先与自己的母亲决裂。因此,当女儿想要摆脱母体文化的束缚,她必须首先摆脱母亲的统治。就如许多流散文学中所呈现的情节一样,华裔美国文学中常常会出现母亲缺失或者母体文化缺失的现象。比如谭恩美的《喜福会》,以倒叙方式讲述了四个中国家庭在美国的生活。而这四个家庭的故事主要集中在四对母女身上。故事开始就是以母亲吴素云的去世拉开序幕的。而在《梦娜在希望之乡里》,当梦娜离家出走时,她也感觉到自己仿佛没有母亲,从此将开始一段新的人生。这反映了梦娜内心的苦闷——她希望站在时间的起点上,没有未来只有历史。作者在这里两次提到“她好像站在伊甸园里”。她犹如伊甸园里的夏娃,被逐出后开始新的人生。至此,梦娜与母亲(母体文化)的联系就此断绝。
“母亲的缺失代表了母体文化的缺失,因而母女间的联系也成为流散文学中的重点。女儿被视为母亲生命客体的情况往往会使得女儿比母亲更加脱离她们所扎根的母体文化。”⑩
然而,母女关系并不像母子关系一样可以如此轻易建立或者分裂,有意识地与母亲决裂往往是徒劳的。“就像弗洛伊德所说,女儿想要独立和分离于母亲的抗争往往不能全然成功。”11○
由此推出,母女之间有一种紧密的不可摧毁的内在联系。而此时,母亲的身份似乎分裂了,在梦娜看来,母亲曾经是令人尊敬的长者和保护者,辛勤劳动供养家庭,但是同时又是家庭的独裁者,是“暴君”。这种矛盾感持久地出现在梦娜的脑海里,使得她与母亲的关系忽近忽远,矛盾游离。因此,此时的母亲需要学习着如何放手,而女儿也要学习着去理解母亲的意图。格里斯曾经说:“在母女关系中,不仅仅是女儿会依赖母亲,母亲在心理上也依赖女儿。”12○当梦娜最终说服埃弗雷多放弃诉讼并取得母亲的谅解,母女关系最终得到了恢复和巩固。这象征着母女俩已经互相沟通,原先紧闭的心扉终于敞开。海伦也最终明白,女儿已经长大并且懂得是非曲直,无须父母的保护。“而相互理解”帮助梦娜对于母亲的行为有一个客观的评价,她逐渐成长为一个相对成熟独立的女性。而在小说的结尾,梦娜和犹太男子塞思结婚,成为了一名真正的犹太人,并生下了女儿艾尔,至此她的身份构建完成。在经历了和母亲一系列的矛盾冲突后,梦娜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希望之乡,并在此地繁衍生根。
华裔美国小说《梦娜在希望之乡》作为典型的华裔成长小说,描述了青少年梦娜在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诸多矛盾和迷惑,通过分析她和母亲的关系变化,本文旨在揭示母女关系在个人身份构建中起到的举足轻重的作用,并通过精神分析法分析了母女关系的欲分离却不能分离的矛盾。梦娜和她的母亲经历了崇敬、依赖、分离、回归,最终和睦共生,她的经历为现代母女关系的建立和维持起到了有力的借鉴作用。
作者任碧莲就是典型的第二代华裔美国人,小说中梦娜的经历也可能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作者对于母女关系的观点,那就是互相理解、互相沟通。同时,她认为,一个人的蜕变不一定能够平静完成,总会伴随着激烈的争吵和矛盾的火花,而有时母女间的分裂是不可避免的,而只有这种分裂才能促成子女的真正成长。但是,分裂并不是永久性的,母女关系从来都是处在一个矛盾平衡点上,只有维持好这个平衡,母女才可以共同成长。
①②③④⑤ Jen,Gish.Mona in the Promised Land[M].New York:Vintage Contemporaries,1996:45,221,248-249,24 6,251
⑥ ⑦ ⑨ ⑩ 11○ 12○ Grice,Helena.Negotiating Identities:an Introduction to Asian American Women’s Writing[M].Manchester and New York: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2002:39,38,38,45,39,40
⑧ Chodorow, Nancy.The Reproduction ofMothering:Psychoanalysis and the Sociology of Gender[M].Berkeley,CA: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78:109.
作 者:潘 飞,浙江科技学院语言文学学院讲师,硕士,主要研究方向为英语教学。
编 辑: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