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群[厦门大学哲学系, 福建 厦门 361005]
《诗经·国风》的爱情审美价值论
⊙程 群[厦门大学哲学系, 福建 厦门 361005]
爱情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爱情生活是《诗经·国风》表现的重要主题之一。《诗经·国风》中描写的爱情生活较之于后世文学作品中的爱情具有更自然、更朴素、更纯洁的特点,这种爱情的审美价值也更大。本文尝试从爱情生活中的种种现象,例如恋人之间的相思、相会,恋人之间表达爱情的方式,恋爱中双方心理的变化,恋爱中双方所表现出的纯洁的道德,恋人的形象,恋爱的悲喜剧等等方面,详细阐释《诗经·国风》中的爱情审美价值。
爱情审美价值 《诗经·国风》
爱情作为人类美满生活的组成部分,在人类的童年时期就已经悄然滋生,此后一直伴随人类历史发展的进程。美是爱情的本质之一,“爱情具有多方面的审美意义……它作为一种潜移默化的审美感受,对净化心灵、完善人性、提高对爱情本身的审美能力方面,都有很高的美学价值”①。爱情生活中的种种现象,例如恋人之间的相思、相会,恋人之间表达爱情的方式,恋爱中双方心理的变化,恋爱中双方表现出的纯洁的道德情操,恋人的形象,恋爱的悲喜剧等等皆可进入人们的审美领域,成为审美对象。爱情生活历来是文学艺术大力书写的主题之一,《诗经》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爱情生活是《诗经·国风》部分表现的重要主题。深入阐释《诗经·国风》中的爱情审美价值,对现代青年树立健康的爱情观,对现代社会的和谐与风化,均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爱情是恋人之间在相互吸引与爱慕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种纯真热烈、亲密和谐的感情。处于恋爱状态的男女渴望长相厮守、永不分离。但是由于种种主客观原因,有时恋人分离在所难免。分离会导致恋爱男女无尽的相思之情。“审美之光烛照中的相思之情指引着我们发现人——这种最高生命形态的多愁善感、优雅温婉、浪漫风韵,洞见人——这种社会性生命形态的深邃慧心,锦绣思致,高贵性灵。觅得人这种最高生命形态有别于他物的终极性存在价值与意义。”②“在旁观者的眼底,他人的相思总是充满着美丽、浪漫的情调。这美的相思想必曾鼓荡着旁观者敏锐的灵心,然后才有了这世间许多关于相思的诗吧。”③《诗经·国风》中诸多篇章描绘了青年男女之间的相思之情,这些相思之情大体分为单相思与彼此相思两种类型。我们分析两例,《陈风·泽陂》描述了羞涩女子对于心中恋人的浓郁相思,那男子虽然近在池塘之畔,可是却并不知道女子对他已经产生极大的爱慕,那男子英俊的形象早已投入女子的心底挥之不去:他拥有高大的身躯和卷曲的黑发,他如夏荷般美丽若兰草般脱俗。可是,女子却忧伤于不知如何向他倾诉。在漫长的黑夜,女子无法入眠,因为思念总是泪流满面。这是一种典型的单相思。《唐风·葛生》描述了生者对于逝去爱人的无限相思,如果说发生于两个生者之间的相思之情多多少少还包含着能够再度重逢的希望,那么生者对于逝者的相思对于生者来说则是完全的痛苦与失望。“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④在葛藤蔓生的荒野,安眠着“我”的爱人,她会孤独,也会寂寞,有谁愿意在此永远陪伴她?“我”对她的思念如蔓生的葛藤蔓延铺展、连绵不断。与爱人共度的岁月是多么美好,那些枕衾依旧灿烂、鲜明,而爱人已逝,美好不再。在爱人逝去的岁月,“我”将穿越漫漫长夜、炎炎盛夏,独自承当孤独与寂寞。等“我”百年之后,“我”要追随着爱人,归葬于她的坟场,安眠于她的墓穴,与她生死相随。总而言之,《诗经·国风》中描述了特色各异的相思之情,这些相思之情发自于单纯、朴素的心灵,不包含任何功利性的色彩,映射出相思者精神世界之纯洁无瑕。面对这样的诗歌,我们仿佛听到了如泣如诉的歌唱,感受到相思者对于爱人强烈的眷念、渴望,以及欢聚不得而流露出的浓浓怅惘与忧伤。这样的相思之情呈现出一种唯美主义的特征。
《诗经·国风》中有很多篇章描述了恋人之间的约会,“恋人之约是世间最有诗意、最迷人、最温情、最浪漫的人际关系与交往方式,是最理想的人际关系的呈现。它从两性交往之维揭示出人与人建立亲密无间关系的可能性。……从这种关系中人们体认到温暖、体贴、纯洁、水乳交融的亲密以及爱的真谛,体认到生命之河得以奔流不息的终极性道理”⑤。恋人约会的场面作为审美对象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诗经·国风》中的恋人约会包括两种类型:一种是恋人之间的单独约会,另一种是众多青年男女间的集体性约会。《郑风·野有蔓草》描述了两人之间单独的约会;《邶风·静女》叙述了一段欢快、轻松而又充满诙谐、俏皮情调的约会;《召南·野有死 》中约会的场面则温馨、缠绵而又隐秘,约会中女子的羞涩、腼腆乃至慌张的神态被刻画得极为生动。
在恋爱生活中,男女双方往往都有不少内心的隐秘,形成许多特殊的心理,例如,酸葡萄心理、甜柠檬心理、羞涩心理、嫉妒心理、自惑心理、隐避心理等等。“……人之所以能够呈现出风情万种、多姿多彩的面目,很大程度仰仗于人类拥有复杂、多慧的思想。爱情心理的多样性映射出人之思想世界的丰富、深邃、曲婉和幽隐……(爱情心理的)这种多样性也使人了解到人作为至灵之物之所以高贵与优雅的根本原因。”⑥爱情心理作为审美的对象,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
《诗经·国风》中很多诗篇细致描述了男女恋爱生活中丰富、复杂的心理活动,有的通篇都是恋爱心理活动的陈述。《郑风·子矜》反映了一个女子对心上人逐日加深的相思;《邶风·终风》记录了一个恋爱女子忧郁、惆怅的心路历程。总的来说,《诗经·国风》中描述的恋爱心理活动都丰富而复杂,借助于这些恋爱心理的描述,我们可以由此洞见人之精神世界的丰富性与深刻性,洞见恋人们心理之美的呈现。
《诗经·国风》许多篇章描述了爱情表达方式之美,爱情表达方式大致分为含蓄暗示式、直率明快式、馈赠寄意式、艺术表达式等等几种类型。我们要说,爱情是高度自由的情感,爱情的表达也具有高度自由的特征。恋人之间的自由表达与追求,可以令人深切感受到人之精神生命的灵动、优雅、圣洁,体味到精神自由飞扬带来的生之欢乐。《召南· 有梅》中怀春的女子是以一种含蓄温婉的方式向男子表达爱情的;《周南·关雎》描述了一种艺术式的爱情表达;《王风·君子阳阳》中开朗的男子则是运用歌舞方式向心上人求爱。
《诗经·国风》中许多篇章高度赞美了恋爱男女在爱情生活中所表现出的道德情操之美。《郑风·出其东门》描述了一个青年男子对所爱女子的忠贞专一之情,《 风·鹑之奔奔》则描述了一个女子对纯洁无瑕、忠贞专一爱情的讴歌,对道德败坏之士的强烈唾弃。
黑格尔曾说:“每一个男子或女子都觉得他或她所爱的那个对象是世界上最美,最高尚,找不到第二个的人,尽管在旁人看来只是很平凡的。”⑦恋人眼中彼此的形象是圣洁与完美的,这些形象折射出生命之花绽放达于全盛时的绚烂与辉煌,是美丽生命的极境状态。《 风·君子偕老》充分赞美了“恋人”的容颜、仪表与风度之美。“君子偕老,副笄六珈。委委佗佗,如山如河。…… 兮 兮,其之翟也。 发如云,不屑 也。玉之也,象之揥也,扬且之皙也。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兮 兮,其之展也。蒙彼绉絺,是绁袢也。子之清扬,扬且之颜也。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⑧在对方的眼底,她是如此完美,宛若从梦境中走出。白皙的肌肤,丰满的额头,清秀的眉目,如云的黑发,恍若神仙降临人间。装束、仪表也格外美丽,她穿着的衣衫薄如蝉翼,衣上装饰的雉羽色彩鲜艳,头上的发簪由象牙制成,耳边的玉坠光彩照人。她的气质与风度也非同凡俗,仪态雍容,步态庄重,沉静时表情肃穆,如山如河。《卫风·淇奥》则从容颜、仪表、言行、风度、品德等方面更具体地表达了对“恋人”的赞美,“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 兮,赫兮暄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
莹,会弁如星。瑟兮 兮,赫兮暄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⑨在河流弯曲之处,在修竹丛生之地,居住着那个好姑娘。她的肌肤若玉石般温润,面庞与形体像是刻刀雕琢,线条柔美温和。仪表与装束超越凡俗,耳上的玉坠莹光璀璨耀人眼目,帽上的宝石灿若明星光彩照人。她的道德如黄金般贵重,品行如圭璧般纯净。她言谈幽默,她风度翩翩,她胸怀宽广。在这里,“恋人”成了圣洁、至美的化身,毫无瑕疵。总的来说,《诗经·国风》中“恋人”形象的描述彰显出了人之为人的活力、朝气、秀丽、优雅等等内在与外在的美好品质。这些形象是对人之肉身与精神性存在的全面肯定。借助这些形象,人们不仅会由衷赞叹爱情之美,而且也会高度赞叹生命之美、人生之美。
《诗经·国风》中叙述了各种类型的爱情悲剧,造成这些爱情悲剧的原因大致有四种:第一,爱人因服役而远离,造成相爱的人不能长相厮守;第二,男女一方违背当初爱的承诺,另觅新欢,导致爱情悲剧;第三,父母对子女爱情关系的反对,从而造成相爱之人的分离;第四,爱人去世导致爱情悲剧。我们拈三例分析,《邶风·绿衣》记述了一个男子对于逝去妻子的怀念,妻子的死亡将两人的爱情定格为永恒的悲剧。男子对于亡妻的思念永无止息,“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 兮。 兮 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⑩“我”与爱人分处生与死的尽头,对她的思念却丝毫未减。那些绿衣黄裳曾是爱人亲手缝制,穿在“我”身温暖“我”心。而如今,物依旧,人已逝。葛布裹身凉风袭人,寒彻“我”心。在以后的岁月中,无人能够和我共度漫漫时光。爱情已成往事,永恒的悲剧成为定局。《风·柏舟》中主人公因为家长阻挠,终于不能与相爱的人一起生活,因此唱响了痛彻心扉的爱情悲歌。《卫风·氓》叙述了男子变心导致的爱情悲剧。总的来说,《诗经·国风》中的爱情悲剧会让人感受到生命可能遭受的痛苦与磨难,从而带给人震撼人心的力量,这种力量给人带来持续的审美冲动,指引人们进入无限广阔的审美想象空间。
① 张涵主编:《美学大观》,河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12月版,第126页。
②⑥ 陶德贵:《相爱的艺术》,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版,第125页,第21页。
③ 张慧明:《诗与爱情》,安徽教育出版社1987年6月版,第63页。
④⑧⑨⑩ 周振甫译注:《诗经译注》,中华书局2002年7月版,第171-172页,第66-67页,第78-80页,第37-38页。
⑤ [德]黑格尔:《美学》(第2卷),朱光潜译,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第332页。
⑦ 庄晋京:《爱情心理探秘》,江苏文艺出版社1995年8月版,第88页。
作 者:程 群,厦门大学哲学系博士后,从事中国美学、中国道教、道教美学研究。
编 辑: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