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他者”
———解读《飘》的黑人文化认同

2011-08-15 00:42:44张素娣南京工程学院外语系南京211167
名作欣赏 2011年15期
关键词:白人黑人身份

⊙张素娣[南京工程学院外语系, 南京 211167]

沉默的“他者”
———解读《飘》的黑人文化认同

⊙张素娣[南京工程学院外语系, 南京 211167]

从文化认同的角度来看,《飘》所描绘的田园诗般的美国南方种植园生活,无法掩盖黑人的身份被忽视和践踏的事实。在白人强势文化的压制下,黑人奴隶的文化认同诉求失败,被迫接受并内化低等的文化身份,并最终迷失于一种“假自我”的“心理生存平衡状态”。

身份 刻板形象 黑人文化认同 文化“夹心饼干”

历来理论界对《飘》的研究着重于揭示其对南方蓄奴制度的歌功颂德,和白人奴隶主们在战败后努力地适应并重建新世界的心路历程,而对小说中黑人们的仅有关注也只停留在他们被忽视的表面现象。本文将从文化认同的角度出发,深入论证在白人强势文化的俯视下被“他者”化的黑奴身份和他们在文化认同的诉求失败后,迷失于“假自我”中以维系心理生存平衡的悲惨境遇(如Mammy)。文章还首次论述了有着印第安血统的Dilcey,她努力想要维系“大地的主人”的尊严,却无奈地成为怪异可笑的边缘人。

一、强势文化俯视下的黑人存在

作者玛格丽特·米歇尔就内战前后的南方做了大量的调查研究,她相信并眷恋田园牧歌式的南方奴隶制社会生活。然而小说无法隐藏的是作者作为白人的优越感。南方蓄奴制的安宁和谐不能掩盖的事实是:黑人种族身份低等的观念早已深植于白人的潜意识中,而黑人处于主流文化的俯视之下,完全处于失语状态。

撇开白人生活的主线可以发现隐于其后的黑人生活线索,即黑人们听命于天,愉快地劳作在种植园里,而在解放战争脱去了奴隶制的枷锁后,他们或依然忠实地依傍着主人,或流落街头无人照管(其中多数成为社会的不安定因素),也有少数得了权势而沦为无恶不作的恶棍。白人主子出于仁慈和善心照顾黑奴,像爱护自家的骡马那样从不鞭挞他们,但是奴隶们受教育的机会被剥夺,思想被禁锢,种族身份被模糊和异化。在白人眼中,黑人是偷懒狡猾的,又是忠顺愚笨的,离开主人就会变坏,甚至不能生存,而洋泾浜式的黑人英语更加强化了他们的附属和次从的地位。很显然,黑人的缺席和话语权的缺失,是任由白人来误解或歪曲其存在本质的直接原因——黑人是黑暗中沉默的“他者”。

《飘》所刻画的奴隶集体依然具备“反汤姆”小说中的刻板形象:顺从、无主见、愚笨、饶舌、偷懒、狡猾,一旦升级当上了高等奴仆,还会看不起低等黑奴,甚至瞧不上穷白人(比如Jim)。更可怕的是,这些黑人接受并内化了被奴役的低贱身份,自觉自愿地成为白人的附属品和奴役对象,离开主人就无法生存。而旨在解放奴隶的美国内战,因其打破了旧有的秩序,反倒成了迫害黑人的罪魁祸首。小说突出描述了被解放的黑奴流落街头无人照管的细节,他们受不了自由带来的苦难,不得不请求路人给老东家带信接他(她)回去。作者甚至还安排Big Sam跟随部队去了崇尚给黑人以自由解放的北方,Big Sam却受够了北方白人的蔑视和放任,想念温情的“家”,又回到旧主人的Tara庄园。而即便是走到最前台的高级黑奴,如Mammy和Uncle Peter,他们尽心尽力地服侍主人,积极主动地放弃本族文化和自我身份,以主子或主子的恩人自居,皈依白人的宗教,甚至将白人的价值标准完全内化,贬低本族人的形象,把自己改造成白人一致认可的黑人形象。

二、田园牧歌里的“集体无意识”

文化认同是人身处一个群体中受其文化影响的辐射而产生的认同感,它既有“身份”的含义,又可以指“认同”的过程中对个体和群体的新“自我”的建构。认同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心理过程,它对人在不确定的环境和语境中的自身存在意识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弗洛伊德认为:“认同是个人向另一个人或团体的价值规范与面貌去模仿内化并形成自己的行为模式的过程,是个体与他人有情感联系的原初形式。”①每个人都会有认同的需要,只要他生存在一个空间和时间中,就需要对这个时空产生认同,无论地位和境遇。就连战功赫赫的奥赛罗,虽然已经被威尼斯上流社会奉为英雄,但也“绝不想把自己隔绝于主流社会之外,他希望真正属于威尼斯,他渴望同这个基督教社会在文化上的认同。……失去了文化认同希望的奥赛罗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完整的内心世界坍塌了”②。而奥赛罗已然成为处于异质文化中的“散居族裔”形象的典型代表。

“差异构成了认同。”③人在自身周围认识到异质性的经验,或者完全处于异质的文化语境中时,就必须寻找一种身份的确定性,并且不断地更新和发展自己的认识,以确定自身的归属。非洲黑人被从故园的泥土连根拔起,移植到白人文化的土壤中,作为一个异乡人,他们的心理落差是巨大的。肤色、语言、信仰和地位的强烈反差,必然促使他们形成同等强烈的文化认同的需求———“我是谁?我身在何处?”新的生活环境和白人文化的强势地位的倾轧,为黑人群体提供了新的语境以重新认识自我和“他者”(白人),从而定位自我的身份和本族文化的身份,并寻求“他者”(白人)对“自我”的认同。这是完全符合心理学和认识论规律的。

小说几次提及这些黑人“来到这片新大陆才不过一代”,但是其描写的黑人心理状况却无法令人信服。美洲黑裔长期遭受殖民主义和种族主义的压迫,被贩卖到异族的土地,这些生活和文化上的双重异乡人被塑造成不需要文化身份的认同,能够安心接受自己的劣等地位,接受白人的关照,乐天知命地为白人劳作,甚至感激主人的好心,似乎陷于一种“集体无意识”的状态。而一些有地位的奴隶形成了心理上的“假自我”,他们轻贱自己的母族文化,通过全盘接受白人文化,按照主流文化的标准改造自我,成为从属于白人的所谓“文明人”。当然,黑人没有话语权,他们寻求认同的需求被抹杀,作者根深蒂固的白人种族主义优越感和殖民意识昭然若揭。

三、孤独愤懑的边缘人

Dilcey是小说中着墨很少的奴隶形象,几乎未被理论界关注过。Dilcey的印第安血统赋予她独特的代表性,而且她的心理特质具备很强的真实性。

早期白人作品中的印第安人形象一直是“吃人生番”,而印第安人对白人的仇恨比黑人对白人的仇恨更为铭心刻骨。事实上,美洲印第安人的命运遭际是最为悲惨的。自从欧洲白人殖民到美洲大陆,他们对印第安人几乎斩尽杀绝,掠夺他们的土地,逼迫他们踏上血泪斑斑的西迁之路(Trail of Tears)。印第安人的文化(包括他们代代相传的古老的口头文化)也因此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

Dilcey是Tara的高等奴仆,具有印第安和黑人的混合血统。很显然,在印第安人和黑人的双重特质的矛盾和冲突中,她以黑人属性为耻,从而选择并坚守印第安属性与白人文化抗衡。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印第安属性只能是她心中的美好图腾而已。除了自认的“大地主人”的派头之外,她已经不具备明显的印第安特征,语言是和黑人一样的洋泾浜英语。女儿也没有从她那儿学到任何印第安人的优秀特质,就连时常哼唱的歌曲也是黑人的。女儿的成长环境发生了变化,从而获得了新的异质性的文化身份,而Dilcey的文化身份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传递给她的。

Dilcey聪明能干,嫁给主人的管家,做起大屋里的高等仆人,还找机会把女儿送给Scarlette做贴身女仆,使女儿一下子麻雀变凤凰,地位升到了奴仆的最高点。Dilcey高傲自尊,把自己看作北美土地上的半个主人,那股与生俱来的神气劲头连Mammy也比不上。她树立的道德标准比Mammy还要高尚,所以两人常常因不服和不满吵吵闹闹。但是她坚守不住自己的阵地,无法给家人以更优秀的印第安文化的示范和引导,于是心中耿耿,经常无奈地骂自己的丈夫和女儿是“纯粹的黑人”。这种对自我族裔的厌恶感给她带来的是一种灵魂上的终身折磨,情感的扭曲和文化的错位。④作为弱势群体中的弱势性别,Dilcey的矛盾心理使她显得与现实世界格格不入。她对自己种族的美好理想得不到表达和实现,只能充满愤懑地守着现有的生活。她的不满是对现实生活的抗争,然而这种抗争、愤懑和回天无力使她变成孤独可笑的边缘人。

玛格丽特·米歇尔采用了功能主义的叙述手法,她意欲表达来自民间的真实呼声,推出民间保护黑人奴隶和印第安人的个案作为例证,叫板狂妄自大的南方政界,也对将南方旧秩序一笔勾销的北方政体声音做出了反驳。当然,作者推崇白人与黑人、白人与印第安人的和谐相处,也能直接地映射出作者对消除种族隔阂的美好愿望。

四、最早的文化夹心饼干

Mammy是所有奴隶中最独特而且最接近完美的一个人物,作者赋予她以深刻的寓意,使她的角色从高级奴仆转变为Scarlett的代理监护人,直至成为后者的心灵家园的守护者。作者刻画这个人物的宗旨是为了表现白人世界对黑人族群的善待,以证明黑白两种文化结合的可能,当然,这种结合是由白人文化同化黑人文化。

法侬指出,黑人与其同伴的关系和与白人的关系构成了他的双重维度。Mammy出生在主人的大屋里,睡觉都是在“老夫人床头的一块褥垫上”。在其成长的过程中,黝黑的肤色和黑人的洋泾浜英语确定了她的根本属性,而高级奴仆的地位又决定了她远离自身族群的必然。长期生存在欧洲殖民者的文化生态中,饱受其各种文化特质的熏染,对自身民族身份产生了强烈的自卑心理,她选择逐渐地丧失本族裔的历史记忆,刻意地皈依并融入白人社会,将白人的价值标准内化。Mammy奉行Scarlett母亲的上流社会的标准,认定自己的道德标准高于黑人甚至高于一些白人,她的优越感来自对主流社会膜拜后的自我价值提升,她的自我意识是毫无依据的“假自我”。然而,无论Mammy多么努力尽心地为主人执行各种角色,她还是被排斥在白色文化之外的,其最好的例证就是:因为以Scarlett母亲的代言人自居,反复地反对和攻击Scarlett的不良行为,而被训斥“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因此,Mammy刻意追求的理想的自我(假自我)遭到了白人主流社会的否认。

Mammy这一类得了“白化病”的黑人既符合黑人的刻板形象,又具备白人喜欢的黑人特质,他们以白人文化的标准来“运行黑人的语言与行为”,成为文学作品中最早的“文化夹心饼干”Oreo(巧克力的表层,白奶油的夹心)。他们有意无意地把自己置身于黑白两种文化融汇的夹缝里———因为黑色属性被“漂白”而成为黑人群体中的“异类”,同时他们也绝不可能真正融入白人世界,只能是白人心中理想化的黑人奴隶。

① 梁丽萍.中国人的宗教心理[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

② 李毅.奥赛罗的文化认同[J].北京:外国文学评论,1998,(02).

③ 戴维·莫利.认同的空间——全球媒介、电子世界景观和文化边界[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

④ 张立新.难言之痛——美国文学与文化中的黑人文化身份焦虑与自我憎恨[J].山东外语教学,2008,(03):89.

作 者:张素娣,南京工程学院外语系讲师,研究方向为英语语言文学及TESOL教学理论。

编 辑:魏思思 E-mail:sxmzxs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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