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怡菲[九江学院外国语学院, 江西 九江 332005]
20世纪中叶是世界文学发展的巅峰期,但到20世纪后期和21世纪初,世界文学的焦点转移到印度文化圈,这里泛指印度文化影响所及的印度次大陆及其临近岛国,比如巴基斯坦、孟加拉、斯里兰卡诸国。迈克尔·翁达吉就是这时期最著名的作家之一,他是最早关注移民的心理和生存状况的作家之一,翁达吉不仅关注移民的现实境遇与身份认同,同时他的文本亦表现出对中心与边缘、现实与虚构等种种二元对立关系的固定界限的质疑和跨越。
迈克尔·翁达吉,1943年9月出生于英国的殖民地锡兰(今斯里兰卡),兼具英国、荷兰、印度等血统。翁达吉出生于经营茶园的富裕地主阶级家庭,少时曾受到母国斯里兰卡文化的浸染与影响。然而,父母离异却打破他原本平静的生活。十岁起,翁达吉便开始了“流散”的生活。1953年,他跟随母亲移居英国,在那里接受西方的教育与欧洲文化的熏陶。1962年,他又随哥哥赴加拿大求学,获得了多伦多大学文学学士学位及金斯顿皇后大学的文学硕士学位。此后,翁达吉走上了文学创作之路。1971年他开始担任多伦多约克大学格兰登学院的英语系教授,并与妻子琳达·史伯丁共同主持《文学杂志》的编辑工作。虽然翁达吉以诗歌创作步入文坛,但是其作品涉及文体却跨越了传记、诗歌、小说、散文、电影、文学批评等多种类型。
《菩萨凝视的岛屿》是一部以作家翁达吉的故国斯里兰卡为背景的历史小说。主人公安霓尤少小离乡,受西方教育而成为一名优秀的法医鉴识家。去国十五年后,她受国际人权组织委托返回故乡。然而,此时的斯里兰卡正处于内战的水深火热之中。在斯里兰卡当局指派的考古学家瑟拉斯的陪同下,她于官方管制的考古遗迹中挖掘出近年移入的骨骸。于是,怀揣人道主义的安霓尤试图寻找岛屿上众多谋杀事件背后的正义与真相。然而,安霓尤寻找真相的旅程却艰险重重,不仅未能将真相昭示于众,岛屿子民新的悲情故事,亦在一幕幕地轮番上演。
空间和时间一样,是人类认知的两大向度之一,也是文学作品中常出现的主题和隐喻。然而,翁达吉对空间的处理却颇有深意。
在《菩萨凝视的岛屿》中,多元空间的建构与其之间的辩证关系对文本主题和作者政治取向而言都具有相关性。文本中,实际的地理空间和角色的地理活动既是文本的重要象征,同时也常被作为角色的存在方式和认知活动的暗喻。例如,班达拉威拉境内的考古保护区、荒废的“瓦拉瓦”古宅等既是受国家战争影响的场域,同时它们在象征层面与自然结合,质疑国家疆界与权力中心。
在《菩萨凝视的岛屿》中,翁达吉将地理、角色、历史三种空间做某种意义上的连接,并不仅是他诗性语言的自由转化。翁达吉的文本建构了多重空间,并且以多重空间的关系来暗喻社会关系。在《菩萨凝视的岛屿》中,政府秘密掩埋在考古保护区的人员、“水手”等人的遗骸、官方绘制的《斯里兰卡全国地图集》、纳德桑中心“民权运动”总部出示的失踪人员名单、西方媒体所报道的“自由战士”,甚至是那些“英国小说”和“美国电影”,这些都是翁达吉所建构的权力规划的空间,与“空间的再现”具有同样的控制和压制功能。而此空间的建构主体不仅是斯里兰卡当权者,亦是西方的文明和意识形态。
此外,翁达吉用“眼盲”的特征来塑造帕利帕拿的超然性。“没有眼睛并不代表盲警,亦是诸法皆空。”那么,眼盲就意味着超然于万物,不再拘泥于现世的激情与纷扰。“他当时已逐渐失明,在他仅剩微弱视力的最后几年,他以为自己终于看见了隐藏在字里行间的文句。当文字开始自他的指尖、眼前消失时,他则另辟蹊径,就像是初患色盲的人总是能在战场上洞悉敌人的伪装,看得到形体、构造。”
当安南达爬上梯子俯视大地时,他已然获得了一种包容一切又超越一切的彻底开放的场域,并且从中体会到永恒与短暂、物质与精神、秩序与混乱等等不同对立之间的跨越与融合。此时,安南达终得以放下对妻子悉丽莎的怀念以及对国家苦难的伤怀。可以说,正是在“开放空间”中,安南达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再现的空间”是以边缘化意识和他者化立场试图超越的一切既成权力。而翁达吉的“开放空间”在抵抗“空间再现”方面较之“再现的空间”是根植于后殖民性的经验之中,因而也更具开放性与文化意义。从这个角度讲,翁达吉的“开放空间更类似于霍米·巴巴所言的第三空间”。
《菩萨凝视的岛屿》中,翁达吉对安霓尤这个角色的叙事是在构建一个处于“混杂文化”中的“跨界身份”,它不是一种简单的认同而是异化,不是自我与他者的二元关系,而是自我之中的他者。因此,它能够以一种即此即彼又非此非彼的位置,自由地穿越并且“再穿越”多种意识形态的疆界。正如霍米·巴巴所言,“认同不可能是对于一个确定的先在的位置的简单认同而总是既双重又分裂的”。
首先,来看安霓尤的名字与身份间的关系。名字能够带来真实,更重要的是,名字是身份的象征。“安霓尤”原本是哥哥的备用名,因为一场交易,她才取得了该名字的永久使用权。对于翁达吉来说,身份如姓名一样,可以是不固定的。获得名字后,安霓尤便撕裂了“自我”与“他者”的界限。
再来看安霓尤的性别特征。文本中,翁达吉刻意将安霓尤的性别界限模糊化了。也就是说,翁达吉给予安霓尤一种双性同体的性别特征。安霓尤本是男性的名字,并且这个名字使得安霓尤变得躁狂不安——“十六岁的安霓尤,在家族中是个既神经质又暴躁易怒的孩子。……问题就出在这个名字上,改个名字就能调和她狂风骤雨般的暴脾气了”,她从事的法医鉴定职业也充满男性特色,并且她总是与一堆男同事混在一起——甚至她的着装也不无男性风格——“一个身穿牛仔裤、凉鞋和宽松丝质衬衫的女子”。如此,安霓尤打破了性别的固定性,成为“双重性别”的代表,既具有女性本质,又拥有了“男权社会的行事法则”。
此外,安霓尤的情感关系也与其身份的建构具有联系。初到英国学习时,安霓尤先是与一位斯里兰卡人结姻。然而,她却无法忍受丈夫的控制与嫉妒特征。于是,她断然中止了这段婚姻。在美国,她又结识了已婚的库里斯,然而两人关系也不太和睦。安霓尤一方面欣赏库里斯,同时她也拒绝被其控制。安霓尤与库里斯的情感象征着安霓尤与西方世界的关系——既欲罢不能又避免被其控制。两人对待名字的态度也形成对比。安霓尤毅然地拒绝家人给予的名字,她想努力争取自己的身份;而库里斯却是直接接受了父母授予的身份——他的名字“毕果”,是他父亲从小时候看的那些书中得到的。在两人关系中,翁达吉逆转了殖民者与被殖民者的角色,这说明控制与支配的方式不再是传统的等级制度和权力系统。
通过小说《菩萨凝视的岛屿》,翁达吉打破了所谓的个体认同与国家认同是一成不变的观念。他试图用一种全新的视角来审视个人与民族的认同方式,并将其边界视为灵活且具有渗透性。这里,翁达吉提供了文化接触过程的全新模式——跨越。“跨越”既不是一条新的地平线,也不是将过去抛诸脑后,“跨越”之中有一种方向的骚动,是一种躁动不安的契机,承载了文化意义的重负。也就是说,在“跨越”的范畴内,我们有可能避开极端政治,将我们自己表现为他者。
可见,翁达吉由此涉及的“跨界身份”的概念,有助于打破民族主义疆界,阐释身份认同与语境之间的关联性,化解文化认同的危机。特别是,有助于民族知识分子在全球化与文化多元主义的时代,灵活地选择和穿越于本土与西方、现代与传统、地方性与世界性、自由主义与民族主义等等之间在争取国际文化平等关系与争取国内自由知识分子身份之间形成良性关系。
在《菩萨凝视的岛屿》这部小说中,翁达吉在文本的表层故事之下巧妙地进行着“跨界”的叙述,以传达其潜藏在后的创作深意与政治立场。以斯里兰卡的国内战争为背景,以“水手”尸骸这个如“幽魂”般牵引安霓尤的力量为线索,展现了“真相”的探寻、虚构以及超越的过程。翁达吉为瑟拉斯、安霓尤和安南达之间建立起一种超越时空的连接,这种连接以彼此内心的感情为寄托。翁达吉书写中所特有的“跨界”是与其移民身份一脉相承的,翁达吉的“跨界”书写营造的这个穿越、变数、对立、共生、分裂的地带,便是在试图为“流亡者”缝合破碎的身份,并为其寻找可能的依托与表达。
[1]戴菊杰.创伤与文学治疗——浅析迈克尔·翁达吉《菩萨凝视的岛屿》[J].安徽文学(下半月),2009,(04).
[2]陈后亮.再现的政治:历史、现实与虚构——兼论历史书写元小说的理论内涵[J].理论与创作,2010,(05).
[3]梁振华.想象的边界:现实与虚构之间——《密战》剧作漫谈[J].电视研究,201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