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 冰[信阳师范学院音乐系, 河南 信阳 464000]
作 者:韩 冰,河南信阳师范学院音乐系讲师,硕士。
中国传统社会是以农耕生产为主业的社会,因而围绕着农耕生活累积形成的音乐文化具有一种草根性。信阳地灯产生于河南省南部的中原农村地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使当地民众形成敦厚憨实、脚踏实地的作风。受这种农耕方式的影响,形成信阳特有的一种民间音乐形式——地灯。地灯是农民自己的戏,多在农闲或节日期间,走村串户演出,对于地点和场合无甚挑剔。随着历史发展,地灯吸收了别的艺术门类的音乐元素而裂变,形成了信阳花鼓灯和花鼓戏。但地灯作为一种二人小戏依然广泛存在。地灯之所以流传许多年而不衰究其原因,除了演出形式的简洁,角色、道具相对较少,演出场地的简单化原因之外,恐怕主要在于那些能被观众欣赏因而产生共鸣的世俗经验和情感。因此地灯作为民间音乐艺术更突出的是它的娱乐品格、一种民俗文化形态。地灯作为一种民俗音乐文化,呈现出区域性、底层性、稳定性、变异性特征。
一、区域性 民俗文化,顾名思义在某一特定的时空条件下所产生和形成的一种文化。因此,它具有鲜明的地域性的特点。所谓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还有一种说法是百里而异习,千里而殊俗,因此说民俗文化的发生、发展、演变是在一定地域空间下进行的,它受地理环境、经济运作方式与历史传统的影响和制约,显现出独特的区域特色。
地灯作为信阳南部独有的一种民间音乐形式,如果把它与东北的“二人转”相比较,同是一男一女两个演员表演,因为它们诞生地点的不同,在表演形式、音乐、语言、道具等方面存在很大的差别,充分体现出民间艺术作为一种民俗文化的区域性特征。信阳地灯多在晚上演出,四周有人打灯,敲着锣鼓,演员在中间表演,所以叫地灯。“演唱时没有明显的行当之分,只有男角、女角之别,可扮演不同身份、性别的人物”。男的多作丑装:白毡帽,蓝衣白腰裙,青下衣,薄底快靴;女作宫装:梳云髻,锦袄,工宫裙,缎鞋,男女各执一扇,女左手还拿小花手绢。舞蹈时两手同时由内向外绕圆圈,以帮助舞姿(后来男角、女角简称为一旦一丑)。而东北的“二人转”在演出时,没有四周打灯的场景,在道具的运用时,“二人转”多使用竹板、丑棒、玉巾、扇子。在演唱语言上东北方言运用较多,在演员的扮相上,“二人转”的男角不一定是丑扮,这与地灯显然不同。
因此,从信阳地灯这种可感、可见、可听的外部形式中,我们可以窥视到当时当地人们的生活方式、服饰特征、语言特点以及风俗内容的变迁。不同方言、生活习俗、民间娱乐形式对民间艺术的形成起着决定性作用。
二、底层性 就民俗的纵向分布而言,中国传统社会中,处于社会中下层的农民,是民俗文化的主要创造者和承载者,因此民俗文化主要体现了他们的生活、认识与思想要求,具有较强的民间性特点。地灯作为信阳地区的一种民俗音乐文化,描写的是农民的生活和情感,并且是由民间艺人表演的歌舞小戏,它的底层性特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题材、人物、语言、演员、观众。
题材的底层性。在信阳地灯的曲目中,表现的是农民生活的方方面面,以农民的世俗生活、世俗经验、世俗情感为主要表演对象,因此带有浓厚的民俗文化特征。如:表现爱情生活的《卖绒线》:“旦:你是个单身汉,我是个单身女,中间缺少个说媒人;丑:我是个单身汉,你是个单身女,不用媒人自己成亲;旦:货郎把话明,小奴喜在心,说出话多痛人心”,表现农村青年的爱情生活,表达了对真实感情的向往,他们的感情质朴,坦率,毫无做作之感。有的表现农民日常生活的打趣逗乐,体现了他们机灵朴实、勤劳淳朴的本色,如《陈不能卖线》刻画了青年农民的机智幽默:“丑:织布人好吃好喝,尽吃卤鸭和卤鹅……旦:一无亲,二无故,怎样拜你学织布……;丑:儿娃继给我,打个干亲家”。表现农民生活恶习的如《十不学》中一个不学无术的形象:“丑:撒网不住手中捞……田鱼蚂虾没捞到……丑:叫我学裁缝,比也比不好,裁也裁不好,烙铁没敲两三下,把个夜壶敲瘪了”。表现了农民生活中的一些违背伦理道德的恶习,对这些不良行为进行了鞭策。
在人物塑造上,不同的曲目丑角和旦角的分量各不相同,但刻画的人物形象都更丰富。丑角因其形象的滑稽可笑,因此多刻画社会下层中的小人物如村野俗子、商贸小贩、脚夫走卒,等等。他们或聪明机智、或痴傻快乐、或丑陋可笑,但他们都鲜活生动、格外传神。如《劝赌》刻画了嗜爱赌博,无所事事的农民形象:“丑:清早我把赌场进,十盘赌博九不赢,三个骰子溜下碗,一转子都叫我赔钱;旦:剩下一件蓝布衫,你这冤家当了钱,掷了骰子带了宝,回家来还跟奴家吵”。在这出戏中丑角的分量重些,他刻画的人物在地灯中成为中心人物,各种丰富感情都由他表现,旦角起到陪衬作用。但在《顶椅》中塑造了一个强悍的妇女形象:“旦:接过莲花碗,男儿线钱在哪边;丑:……被我输得尽大干;旦:活活气死我,牵起耳朵你跪着,跪在地下顶家伙(椅子)”,这出戏旦角处于重要位置,人物性格的塑造十分丰满。
在语言上,地灯的“唱词分定意唱词和即兴唱词,前者按固定内容的词曲进行演唱,后者根据现场的情景,现编现唱”。在演唱时用成串的、有韵律的地方方言或歇后语来表现人和事,因此易与观众产生共鸣,如在地灯曲目中有许多新县方言使用:砍头死的(要死的)、输东东(打赌)、短阳寿的、狗伸头、屋里头的、小女子妈(孩他妈)、么样儿列(什么样)、暖尿、那样儿害(那个样子),等等,地灯语言的底层性还体现在谚语、歇后语运用较多,如《打桑叶》中:裁缝打狗子——试它一烙铁;肚脐眼贴膏药——柿饼;水塘漂个死砣子——死鳖;菜瓜打大锅——缺了一大半;羊赶到猪圈里——言(羊)归正传(圈);黄鼠狼掉了尾巴——那是你值钱的毛,等等。这些方言的运用使信阳地灯带有明显的民俗特征,体现出鲜明的信阳方言特点,区别于其他地域的二人小戏。
信阳地灯的底层性还体现在演员上。地灯的角色很简单,大多是一丑一旦,而且演员多是农村中有表演和音乐才能的农民或民间艺人,因此他们在表演身边生活内容时,游刃有余,惟妙惟肖,而且多用方言表演,很有亲和力。如新县民间艺人邬定义系新县浒湾乡黄墩村人,出生于农民,他是新县地灯、花鼓灯的主要继承人之一。不但继承了新县地灯、花鼓灯的传统艺术,并在实践中,创造了邬派艺术的表演风格,传艺中带了大量徒弟,大部分是农民。
信阳地灯的底层性还表现在观众上。地灯多乡村集镇中表演,是一种街头剧,不同于剧场演出类型,观众就是农民自己,这种“围圈而观,表演空间的开放性为群众提供了随时参与的可能,促进了表演者与观赏者的互动”。地灯表演场地的随意性,呈现方式的开放性,很容易激起观众的参与意识,进入表演场景。因此演员与观众的默契与认同是全方位的,容易达到感情的高潮,与演员产生共鸣。
三、变异性 民俗作为一种基础文化,它在传承与传播过程中并非一成不变。在保持其相对稳定性的同时,随着时空的变化有些内容不断地发生改变,形成了变异性特征。这种变异性或随着地域的改变而融入新的因素,或在历史的发展中产生新的变异。民俗在传承中变异,在变异中传承,这体现了音乐文化的动态发展过程。信阳地灯因为流传地域的稳定性,其变异性主要体现在历史性上,有些地灯曲目随着演出内容的丰富,表演形式发生改变,如在地灯传统曲目中,男扮丑装是最常见的一种表演形式,后来随着演出内容的丰富,在表演正面人物时,男角由丑扮改为俊扮,如《夫妻观灯》里,就是一俊一旦的表演形式;又如《周九醉酒》《赶南菜园》《杨瞎子讨人》等随着剧情发展出现三个人物;《假报喜》《走大毛》等出现四个人物。在这些剧目中,人物角色增多了,有可能刻画多种艺术形象,人物性格就更加鲜明,多个人物之间情感之间的纠葛必然复杂,导致感情冲突更激烈,故事情节跌宕起伏;而人物性格不同必然导致曲牌、唱腔的不同,音乐手段的运用上更丰富,以刻画不同的人物性格;伴奏乐器的增多如锣鼓的运用,人声帮腔的增加,使演出气氛更加浓烈;所有这些变化使地灯显示出新的艺术特征,展示出向花鼓戏演变的痕迹。在很多地灯和花鼓戏的曲目中,有许多曲牌、锣鼓经、唱腔相似,如(东溜子)这个曲牌在地灯中运用较多,在花鼓戏中也依然存在。而另一部分信阳地灯曲目随着音乐节奏的丰富、舞蹈动作的增多,开始向歌舞形式的花鼓灯演变。如在地灯的唱腔中起句多用“嗨”字起头,在花鼓灯中保留了这种特色,这体现了它们之间的渊源。
地灯在历史的发展中呈现出动态的变化过程,正是这种动态变化使地灯在稳定的基础上产生变异,这种变异既促进地灯吸收其他艺术之长促进自身的发展,同时又在变异中保持一些恒定的元素不变,从而在历史的发展中得以流传下来。
信阳地灯作为豫南的一种民间音乐形式,因其民间性使其带有浓厚的民俗特征,而这种民俗特征使信阳地灯形成独特的民间艺术种类。对信阳地灯民俗文化特征的探究,可以使我们更全面地认识信阳地灯这种民间音乐形式。
[1] 信阳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信阳书(下)》,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89页。
[2] 河南省新县文化馆《新县民间戏曲选》,1982年版。
[3] 陈新宇:《浅论豫南花鼓灯艺术》,《作家》2008年第4期,第260页。
[4] 余秋雨:《中国戏剧史》,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3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