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栖居的守望者:霍尔顿·考尔菲德

2011-08-15 00:42史元辉咸阳师范学院外语系陕西咸阳712000
名作欣赏 2011年24期
关键词:理性化物化守望者

⊙史元辉[咸阳师范学院外语系, 陕西 咸阳 712000]

塞林格的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①自1951年首次出版以来,就备受关注。小说一再畅销,风靡大学校园,并且遍传欧洲。这本小说在青少年当中尤其受到欢迎,堪称“沉默的五十年代”的一声呐喊。但在备受青少年欢迎的同时,该小说也争议颇多,而霍尔顿·考尔菲德作为小说的主人公也同小说一道要么为人盛赞不已,要么为人所极力诟病。②国内外的评论多集中在运用种种理论视角分析霍尔顿与成人世界的对立,本文拟以卢卡契的“物化”为出发点,采用文本分析的方法来剖析小说的主人公霍尔顿的人物形象,证明他是在努力追求理性与情感的和谐平衡,守望海德格尔所倡导的“诗意栖居”。

启蒙运动以来,尤其随着以理性为发轫的工业革命以及以理性为重心的科学主义盛行以来,世界日益陷入主客、灵肉、心物、思有二分的哲学误区,理性思维日益占据中心地位,人的存在也被抽象化了。日益扩大的理性化运动正在一步步地剥夺人之为人的一些特质,人已被物化了。

《麦田里的守望者》主人公霍尔顿喜欢哥哥D.B.的小说《秘密金鱼》,但憎恶他“进了好莱坞,当了婊子”而成了电影编剧。霍尔顿喜欢这篇小说是因为小说所描述的小孩有着柔嫩的情感,天真的童稚。然而D.B.去了好莱坞赚大钱,则令他极为失望。而这也正是他讨厌电影的原因所在,因为电影业物化了他的哥哥,将他变成了一个赚钱的机器。霍尔顿从不掩饰对他的母校潘西中学的鄙视,因为其广告语写着“把孩子栽培成优秀的、有脑子的年轻人”。他坚信在理性化和工业化的大肆扩张下,学校仅仅关注于创造越来越多的经济收益,而不是关注于用一种富有人性的方式教育学生,他们最多只是将他们的缴费人培养成适合于理性化用途的年轻人,变成思维清晰的机器零件。

霍尔顿的一通牢骚清楚地表达了他的郁闷和孤独,之所以要努力学习全在于将来做律师能买一辆混账的凯蒂拉克。在他看来,经济利益的追求使人已变成了机械零部件,丧失了人的自由。

老师们仅仅依据考试成绩来评价学生,并居高临下地从胜利者的高度来加以嘲讽。在历史考试中,霍尔顿颇具灵性的答卷被无情地打了不及格,因为他的文字不诉诸理性,除了激发情感之外一无是处。历史老师斯宾塞先生就像他的成千上万的同业一样,希望将他们的学生物化,将他们塑造成一些有实力的,富于竞争精神且冷酷无情的具备人形的机器零部件。

斯宾塞先生告诉霍尔顿人生是场球赛。生活在漫漫物化大潮中被简化成了强者对弱者的单向淘汰,世界缺少了应有的温情,有的只是冷冰冰的彼此对立和胜负分明的彼此竞争,人与物的价值不再以其本身价值测算,而是以其使用价值,即对人或物的有用性来加以评估,人与物均不分彼此地被等同于在市场可计算出来的市场价值。

理性化的沙漠中必然出现人性的扭曲,情感的失落。霍尔顿曾两次向出租车司机打听中央公园的鸭子冬天去了哪里,司机们的冷漠与麻木凸显出了霍尔顿的孤独,没有人会像霍尔顿一样对于自然、弱者、动物表现出关爱与同情。周围环境所表现出的理性化冷漠让霍尔顿不寒而栗,他发出了下意识地低呼,“亲爱的妈妈,这儿的一切怎么都这样黑啊……亲爱的妈妈,把你的手给我吧。你干吗不把你的手给我呢!”孤独的霍尔顿显然是在呼唤温暖真情,可是在这片广袤的物化沙漠里即便是母爱也遭到了扭曲。

自启蒙运动以来,理性逐渐表现出了极度的强势,对于感性表现出了居高临下的主控与排斥。作为一个人所应具备的情感完全被边缘化了,世界缺少了柔嫩的温情与和谐的共同生存,充斥着冷酷的彼此计算和唯我的彼此对立,人人成了他人的生存障碍,同时也成了他人达到目的的手段。整个人类世界沦落成了一片人满为患的精神荒漠。对于这一切,霍尔顿表现出了本能的反感,如同当时许多有良知的知识分子一样,他大声疾呼,反抗着这种现代文明所带来的人类危机。

现代社会造就了一大批“没有精神的专家,没有感情的享乐者”④,造成了整体人性的分裂与片面化,尤其是造成了理性与情感的高度对立⑤,冷酷的理性和放纵的情感成了现代世界的两种最基本的相互对立的生存状态。作为一名敏锐的理想主义者,霍尔顿对于周围世界物化(理性化)趋势表现出强烈的排斥,对于人在物化大潮中沦丧为机器的附庸表现出堂吉诃德式的反抗。但是对于理性本身霍尔顿表现出的是正面的认可态度。他认为如同理性不应变得冷酷,应当受到情感的润滑一样,情感也不应被放纵,应当受到理性的驾驭和约束。

在他的历史答卷上,他对埃及人处理尸体的方法甚感兴趣,这无疑是一种科学探索的理性精神火花。另外,在物化大潮中许多人选择了狂欢化对抗,与他的玩世不恭、游戏人生的同学阿克莱和斯特拉德莱塔不同,霍尔顿采取的是一种较为理性的反抗现实的方法。他认为美好的情感应当寻找一种美好的表达,不应用一种放纵甚或扭曲的方式来表达。

他寻求一种纯洁而高尚的两性之爱,不是轻佻而不负责任的狂欢化肉体宣泄,他追求的是有理性的爱情,不是那种出于纯粹肉体吸引的两性结合。他认为只有经得起理性考验的爱情才能算做真正的爱情。他认为东方哲学比西方哲学更高明,因为其将性看成肉体和精神的关系,即将理性引入两性关系中,用理性的框架来界定性。

他对于姑娘们为情感冲昏头脑的非理性行为是嗤之以鼻的,他认为她们的这种行为需要通过理性的闸门来加以控制和约束。因此,霍尔顿对于理性本身并不排斥,他清楚地认识到理性作为情感的对立面的积极作用,他也清楚地认识到情感必须受到理性的约束,只有在理性与情感对立双方形成一种和谐的平衡,情感才更高尚,理性才不冷酷。

海德格尔曾引用荷尔德林的诗句提出了“诗意栖居”的概念,认为只要“善良之到达持续着,人就不无欣喜,以神性度量自身。这种度量一旦发生,人便根据诗意之本质而做诗。这种诗意一旦发生,人便人性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⑥。对于“善良”这一概念,海德格尔认为即是“纯真”或“本真之心”,即从神秘的存在或神那里获得对自身的规定,同时进入物的生成之中去经验和理解物,人对于自然万物不采取一种以自身为中心的主观测量和计算,尊重“人之人性和物之物性”,其中包括实现理性和情感的平衡,既不因纯粹理性计算而显得冷酷,也不因放纵情感而显得堕落。

对于早夭的弟弟艾里,霍尔顿怀有一种神秘而深重的喜爱与眷恋,每当感到孤独无助时,他就会幻想与艾里对话来舒解他紧张的神经和痛苦的情绪。在艾里身上,霍尔顿发现了那种周围世界罕见的理性与情感的和谐与平衡,而这也正是霍尔顿时常怀念艾里的原因。他也很喜欢她的妹妹菲比,因为她聪明可爱,而且对他人、周边环境和世界富于同情心和爱心。在霍尔顿眼里,和艾里一样菲比也是理性和情感和谐平衡的化身,格外值得珍惜和怜爱,因为这种和谐平衡在一个技术统治的时代变得越来越脆弱。霍尔顿渴望人不要发生任何变化,就像博物馆里的印第安人和爱斯基摩人群雕一样永久不变。他渴望在一个理性化日益推进的工业时代,人能够保留“本真之心”,保持理性和感性的和谐与平衡,从而“诗意栖居”于大地上。

在大街上,霍尔顿看到一位男童天真无邪地唱着“你要是在麦田里捉到了我”,在周围纷纷攘攘喧嚣的汽车喇叭声音的汪洋中,霍尔顿看到了这位男童身上极为可贵、极为无邪的理性与情感的和谐平衡。而这种纯洁的品性,在周围世界的物化(理性化)大潮中正在逐渐失去。故霍尔顿决定要去努力保护这种和谐平衡,使这种平衡在日益喧嚣的人对“人之人性,物之物性”的“贯彻意图”的“技术统治”中不致消失。他要勇敢地肩负起保护孩子们的重任,不让他们的身心受到污染,保持他们内心精神的纯洁,保持他们理性与情感的和谐平衡,从而实现未来一代的“诗意栖居”。因此在这个意义上,霍尔顿就是一位“诗意栖居”的守望者。

① J.D.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M].施咸荣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8.

② Steinle,Pamela Hunt.In Cold Fear:The Catcher in the Rye Censorship Controversiesand PostwarAmerican Character [M].Columbus:Ohio State University Press,2000:45-50.

③ Lukacs,Georg.History and Class Consciousness[M].Trans.Rodney Livingstone.Cambridge:MIT Press,1971:88-89.

④ 顾忠华.韦伯学说[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81.

⑤ 尤西林.人文科学导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19-20.

⑥ 海德格尔.海德格尔存在哲学[M].孙周兴等译.北京:九州出版社,2004:2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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