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铮 (浙江师范大学音乐学院 浙江金华 321000)
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社会和经济全面发展,人们生活节奏不断加快,各种近现代音乐艺术形式的蓬勃发展,都给民间传统音乐带来了巨大的冲击。由于传统音乐爱好者和传承人的不断减少,很多在民间流传了几百年的曲种已经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见证一个个古老曲种的消逝对我们音乐工作者来说,是莫大的悲哀。作为音乐工作者,我们有责任来保护这些珍贵的民间曲艺艺术,在笔者的家乡河南省邓州市,就流传着一个弥足珍贵的曲种——大调曲子。
大调曲子原称“鼓子曲”,亦称曲子戏、南阳曲。它是在明中期以后至清乾隆年间,以流行在原汴梁(今开封市)的小曲为基础,吸收了雍正、乾隆间在北方盛行的岔曲,而形成的一种以曲牌连缀为其演唱特点的曲艺形式[1]。大调曲子是河南最具影响力的曲种之一,是从民间音乐诗歌和传说故事中发展而来的艺术形式。河南大调曲子的音乐丰富优美,曲牌庞杂,所用曲牌多达180余个,现存曲目近1300个,在我国曲艺音乐中较为罕见。正因如此,2008年6月,大调曲子成功入选了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数百年来,大调曲子作为一种纯粹的民间艺术,经由一代代的民间爱好者口传心授而留存至今。由于历史上大调曲子在河南南阳得到了其爱好者的不断改良和发展,受到了广大人民群众的欢迎而在社会上流行开来,所以河南大调曲子以南阳的曲子最为有名。在南阳大调曲子中,邓州的曲子又尤为突出。目前邓州保存的大调曲子曲目约有700余首,其中常唱的有150首左右。这些曲目多数都有着悠久的历史,由无数文人雅士历经几十乃至上百年的时间精心整理加工才逐步完善而流传至今,其语言大多通俗易懂,明白如话。邓州大调曲子是大调曲子中的优秀代表,具有很强的代表性。
大调曲子追求高雅,同时信奉儒教孔子,注重知识性,讲究礼义。在南阳,其他曲种往往被人瞧不起,惟独大调曲子能登大雅之堂。近代有些艺人为了接近民众生活,把大调曲子中的少部分曲牌改为化妆演出的形式搬上了舞台,人们为了区分这两种不同的艺术形式,把在舞台上化妆演出的称作“高台曲”(即小调曲),仍然坚持自娱自乐、闭目坐唱的称作“大调曲”,二者切勿混淆。大调曲曲词精炼文古,辞赋风雅,曲体俱全,是一种以口传心授为传承形式的曲艺,它没有固定的师承关系和依附于当地的民俗活动。它不以盈利为目的,只是曲友们在茶余饭后,家庭聚会时一人唱众人和的一种自娱形式。数百年前,这种曲艺形式在民间深受人民群众的喜爱,以深厚的群众基础进行着群体性传承。
大调曲子的传承离不开它的稳定性和变异性。一方面,民间曲艺文化具有相对的稳定性,它来自民间,孕育在民间,同时也活跃在民间,它不受严格的师承制度所限制,也没有学院派或专业化的门槛,因此,它有稳定的、广泛的社会基础;另一方面,民间音乐文化是通过口传心授来进行传承的,这种传承方式就决定了曲艺文化在传承过程中具有一定的不稳定性。同时,作为民间曲艺传承主体的民众,又受当时生活的历史环境的影响,不断变化的社会环境也决定了曲艺文化在传承过程中的不稳定性。
现在被大部分学者接受的关于大调曲子起源的观点是:大调曲子来自明清时代的鼓子词,由流行于中原的小曲、民歌衍变而成。纵观三百多年的发展历史,大调曲子的曲牌除了数量较多以外,从种类上还可分为大牌、昆牌、杂调三种。大牌有《劈破玉》《马头调》《满江红》《背工》等。据老艺人讲,曲艺界会唱大牌的人很少,以前会唱七八个大牌的艺人在圈里就让人刮目相看了,现在能唱三四个大牌的艺人已经很难找得到了,会唱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其中《劈破玉》已经失传了,在张长弓所著的《张长弓曲论集》里面提到:最难的牌子是《劈破玉》,略等于嵇康的《广陵散》[2]。可见,高处不胜寒,曲高和寡,这首曲牌至今已经失传了。常用的昆牌曲牌有《小桃红》《哭皇天》《玉娥郎》等,这种曲牌曲风文雅,曲词清丽,听完以后使人记忆犹新。杂调的曲牌有《太平年》《打枣杆》《鼓子头》《鼓子尾》等,杂调更贴近生活,具有亲和力,因此玩曲子的人都会唱,流传很广。除曲牌丰富以外,大调曲子的取材也十分广泛,有历史故事“三国”“水浒”,有古典名著“红楼梦”以及民间传说“白蛇传”“梁祝”,也有以老百姓日常生活为主题的“李豁子离婚”“安安送米”等。大调曲子明丽流畅的曲调,质朴生动的唱词,以及贴近生活的方言,能够被更多的人民群众喜欢和学习。因此,从明清时期开始,大调曲子这种以讲、唱为形式的民间艺术就深受当地老百姓的欢迎,一代一代地流传至今。
今天,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和社会生活的现代化,老百姓的生活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社会环境的剧烈变化给传统曲艺艺术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传统曲艺文化的消逝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一个文化困境。从目前参与大调曲子的人群年龄结构上来看,老龄化趋势十分明显,年轻人能参与其中的少之又少。当下现实生活的快节奏与民间艺术的慢节奏相抵触,从而导致大调曲子的欣赏人群中缺失了年轻群体。大调曲子一种是口头相传的文化,这种口头文化不可能脱离群众而单独存在。所以,传承人对大调曲子来说很关键,一旦出现断层,这一曲艺形式将很快退出人民群众的日常生活。而如今,大调曲子的传承链条正在发生断裂,如果得不到年轻人及时有效的传承,很有可能会濒临消逝。
笔者的启蒙老师宋光生先生,现任邓州市大调曲研究会会长,2008年被文化部命名为: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河南板头曲)国家级传承人。虽然已经年逾七旬,但是宋老师还是几乎每天都和其他几位爱好大调曲子的民间老艺人去邓州市卫生路上一家茶馆里演唱大调曲子。
在大调曲子开场前,茶馆里是人声鼎沸,烟雾缭绕,问候声其此彼伏,茶师傅拎着水壶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的续水。除此之外,嗑瓜子声,棋子落盘声,谈笑声也是不绝于耳。但是只要板头曲一响,茶馆里面就会立刻安静下来。在大调曲演唱之前先演奏板头曲是以前留下来的规矩,一是起到静场的作用,二是起到乐器调音对弦的作用。给大调曲子伴奏的乐器主要以三弦为主,古筝、琵琶、中阮、胡琴等为辅。任何场合,只要有三弦一把,就可唱奏大调曲子,如果有其他乐器而无三弦,就演唱不了,可见其重要性。板头曲之后就开始演唱大调曲子,那唱曲的老人自执手板,双目微闭,声音极富沧桑感。执节者既要把握唱腔的技巧和韵味,又要控制节奏的有序进行。唱曲时姿势也是有讲究的,演唱者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或微闭双眼,追求典雅端庄。这是因为曲友们是以自娱为目的,绝不卖艺,不参加任何婚丧嫁娶,庙会等商业性活动,并与化妆上台表演的高台曲划清了界线。在茶馆听唱的人们,也都是用脚尖轻轻地打着拍子,等到接腔的时候,大家便齐声伴唱起来。一时之间,全场人如痴如醉,配合的天衣无缝。但有一个现象很值得我们深思,笔者在茶馆里放眼望去,发现当下大调曲子的参与者几乎都是老人,年龄最大的已有八十多岁高龄,最小的也要五六十岁,年轻人很少。他们一个个年老体衰,演唱的声音越来越嘶哑,越来越苍老。如果年轻群体不参与进来,大调曲子很可能就要面对后继无人的窘境了。
据宋老师回忆,以前有一句俗话叫“学会太平年,喝茶不掏钱”,当年在街上行走,常能听见唱曲之声,就像现在的流行歌曲一样。在乡村更是热闹,茶余饭后,一棵大槐树下摆上一张桌子,演唱者和伴奏者围着桌子坐成一圈,就开始演唱了。当时农村流行一句话是“大调曲子唱一腔,男的不下地,女的不烧汤”,足以见证大调曲子的魅力。而当下,受到现代娱乐媒体的冲击,喜爱这些民间的传统曲艺的群体已经日渐萎缩。在拥有近160万人口的邓州市,现在可能只有在卫生路这间小小的茶馆内才能听到最原汁原味的邓州大调曲子。每每谈到大调曲子,宋老师都为没有继承人而苦恼,更为这一宝贵曲种的未来担忧。宋老师和他的几位曲友几乎每天都聚在一起演唱,一方面是确实喜爱大调曲子,另外一方面是想让更多的群众,特别是年轻人喜欢大调曲子、学习大调曲子,进而将这一曲种传承下去。值得庆幸的是,在宋老师的带动下,现在已经有几位像笔者一样的音乐工作者参与到了大调曲子的研究和保护工作中来。
大调曲子的爱好者中鲜有年轻人,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是复杂的。现在的年轻一代面临着来自社会的各种各样的压力,脾气秉性相对较为浮躁,中国传统音乐教育的缺失和繁重的生活压力使他们更加偏好现代音乐和西方音乐,这也是当前很现实很残酷的文化环境。像大调曲子这样的传统音乐在这样的文化环境中必然是举步维艰。除此之外,年轻群体很难去传承和发展大调曲子的原因,还在于有很多音乐工作者都像笔者这样,走的是学院派路线,只是从理论上去研究它,并没有把大调曲子作为自己的爱好,融入到生活中、教学中来带动更多的年轻人接受和喜爱传统曲艺。大调曲子的传承不仅需要进行理论研究,更需要足够的爱好者来继承和发展。
解决我国民间传统音乐的传承问题,各大专业院校及音乐研究机构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们应有中国自己的传统音乐观,不能以西方的审美标准来看待中国的传统音乐。目前,大调曲子已经引起了当地政府有关部门的关注和重视,邓州市委、市政府也已经开始组织专人对其进行完整、系统、规范的发掘和抢救。作为年轻一代的音乐工作者,我们也要肩负起自己的责任,用心去保护这些已经流传了几百年的大调曲子。民间音乐就像我们的母亲河,它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默默流淌,从未干涸。进入21世纪,我们也不能让一直孕育着近现代音乐的母亲河出现断流,我们要继续保护和传承大调曲子,让大调曲子重新大放异彩。
[1]辛秀,长溪.大调曲子初探[M].河南:河南省戏曲工作室,1983.
[2]张长弓.张长弓曲论集[M].河南:黄河文艺出版社,1988.
[3]宋光生.中国古代乐府音谱考源[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9.
[4]于林青.曲艺音乐概论[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