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门风与东晋文艺对政治的疏离

2011-08-15 00:47福建省厦门大学中文系古代文学专业福建厦门361005
大众文艺 2011年14期
关键词:谢安子弟世家

陈 莹 (福建省厦门大学中文系古代文学专业 福建 厦门 361005)

自汉魏设九品中正制以来,“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对于处于门阀之中的这些贵族们而言,意味着捍卫家族荣耀的不可推卸的责任。在这样世蹑高位的名门望族中,确实培养了一批礼乐传家、才华横溢的贵族子弟。他们身上所浸染积淀并不断发展着的政治素养、学识内涵,非源自世代贵族之家而不可得。这种历经几代而得的世族门风,构成了魏晋时期世风沿革的重要元素,并对文学的发展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在这之中,尤以东晋琅琊王氏与陈郡谢氏两大家族为最。

魏晋时期究竟有多少门阀士族呢?吕思勉先生在他的《两晋南北朝史》中提到:有统计为“八氏十姓三十六族九十二姓”,门户家族相互之间同样有森严的等级。士庶之间互不通婚,门望较下之家,尤以结婚望族为至幸。不仅如此,名门望族与王室之间还出现了一种微妙的关系:帝王之家求婚望族,而望族之于王室,转不以获居胏胕为荣矣。

望族世家之间的这种联系,导致其对整个社会的影响力也是系统而相关联的。当一个大家族成为社会热捧的焦点时,它的好尚,必然会影响整个社会的风气与追求。王、谢两大家族,是当时东晋社会炙手可热的豪门望族,他们的家族门风,同样也影响着东晋一朝的社会风气与文学追求。

一、东晋琅琊王氏

琅琊是王氏的郡望之一。琅琊王氏为累世望族,自两晋易代,衣冠南渡之际,为巩固东晋政权厥功甚伟,世有传曰“王与马共天下”。

世家门风的形成与发展,往往由这个家族中的族长或者重要人物主导,就比如王导之于王氏。也因此,一般琅琊王氏在朝任官且处于政治核心的子弟较陈郡谢氏子弟为多。这与当时王氏族长式的人物对政治的积极热心以及统治者对王氏的格外青睐是密切相关的。既然王氏一族在政治中是处于比较核心的位置的,那么东晋中后期王氏家族的子弟为何逐渐从心理以及行动上疏离政治,在文学创作上更倾向于谈玄论道,寄情山水宴饮?

王导不仅“少有风鉴,识量清远”,以治国安邦为任,但同时他也有儒家“功成身退”的考虑:元帝的疏远他不以为怪,任真推分,澹如也;族人谋反,他力加阻拦并自请其罪;明帝令其可“无下拜”,导辞疾不敢当。他的做法给王氏族人留下了一个范本——这在其位谋其政,功成则身退。

因此当东晋中期政治相对稳定之时,王氏族人虽仍居官场,却渐渐不以功名为务。王导有六子,时皆有雅名并有官职,然而六人在晋书记载中皆未以功名为务,其中除了早卒的王协,五子中就有三子曾多次辞官不让,一众子孙当中,各有才艺,或善书法,或善弈棊,不一而足。不仅是王导直系的子弟,其时王氏一门一般于琴棋书画等六艺都有涉猎且有所专精。

东晋琅琊王氏在鼎盛时期不仅于政治上爵位蝉联,在文艺上同样也是人才辈出:王氏的书法、歌舞等方方面面可以说是引领了当时的艺术风气。《晋书》中也记载了王羲之许多诸如“东床快婿”的轶闻,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当时世家门风中,如果有什么可以与仕途显达相抗衡的,莫过于清雅高洁的名气声望——世家子弟可以无官,却不能无名。声名显赫的最佳途径之一,就是要在文艺方面有所建树。

所以王氏后人无论于仕途上顺利与否,往往可以通过文学艺术方面寄托自己的情怀,抒发自己的性灵;从另一方面说,也正是这种浓厚的家学渊源,文化熏染,让他们可以参悟“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的禅理,忘怀仕宦之得失。

二、东晋陈郡谢氏

六朝时代,世家门阀长期在政治、文化、思想等领域占据垄断的位置。琅琊王氏是被称为“簪缨不替”的东晋政治盛族,而陈郡谢氏则是后起新族,但其以深厚的文化底蕴与家学渊源成为另一个文化名门。

谢安,作为谢氏家族发展史中最有影响力的人物,《晋书》卷七十九有记载:

“谢安字安石,尚从弟也。父裒,太常卿……及总角,神识沉敏,风宇條畅,善行书。”

谢安少时“神识沉敏”,气度不凡,如果从才华形容来看,与一般世家贵公子并无二致。然其年少得志,却并不以功名为意,有司召以为官,“历年不至”,只是与王羲之及高阳许询、桑门支遁游处,出则渔弋山水,入则言咏属文。一直到弟万遭黜,始有仕进之志,时年谢安已然四十余岁。从《晋书》中这段相关的记载中我们看到,当时已经有一些世家子弟萌发了与政治疏离的倾向,他们敏锐的观察到了时局的动荡与不可托付。他们更希望于山水游邑与文化造诣中提升和完善自我。但是维持家族的荣耀与传承是每个世家子弟所必须肩负起的责任,而这往往与政治仕宦是密切相关的。所以当安妻见家门富贵,谢安独静退,问:“丈夫不如此(出仕)也?”安掩鼻曰:“恐不免耳。”(《晋书》P2073)谢安所不能免去的是他作为家族一份子身上所必须承担的责任。

如果说为了延续家族的荣耀显达而出仕为官是不得不做出的选择,那么谢安以及陈郡谢氏家族在淝水之战后的由盛而衰更令谢家子弟认清了政治的凶险与难测。

谢安的一生以其仕宦前后可分为两期,前为“高卧东山”时期,谢安对门风家教的培养也主要在这个时期。根据王永平先生的论述可以得知,谢安家教主要有四大内容:以仪范训子弟;培养子弟的政治态度与从政能力;引导子弟清谈论难,以获名士声誉;与儿女讲论文义可以说,谢氏家族弃武从文,可以放松皇帝对其的警惕与压制,从另一方面说,又促进了东晋文艺的进一步发展和与政治的疏离。

三、世族门风影响下的东晋文艺与政治的疏离倾向

中国古代文人与文学向来有热衷于政治的传统。汉魏以来,经过上位者的大力提倡,使得文学与政治在一定时期内有了和谐一致的步调,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提到:“魏武以相王之尊,雅爱诗章;文帝以副君之重,妙善辞赋;陈思以公子之豪,下笔琳琅,并体貌英逸,故俊才云蒸。”1汉魏文士以文才表现自己,干谒权贵。文学,是通往政治的一个有效途径。

然而魏设九品中正制后,“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不仅政治由世家大族所垄断,文学、艺术乃至社会生活的许多方面同样也以世家大族的好尚为旨归。

对于身处世家,比如王谢两族的这些名门子弟来说,当官与否其实与自身的文艺修养高低并无直接且必然的联系。所以当文学脱离了现实的功利因素以后,朝着审美与超越的方向发展也就不足为奇了。东晋时期,文学创作以游仙诗、玄言诗、山水田园诗为主体,与世家子弟不求以文学为仕宦途径有着一定的关系。

文学与政治产生疏离倾向的原因,从与世家大族的关系来考察,应有以下几点。首先,东晋时期,天下多故。尽管对于世家子弟来说,出仕是延续家族荣耀的一种非常必要的途径,但政治的风云诡谲一定程度上使得一些世家子弟望之却步,不愿卷入其中。如前文所述,王谢家族中一些年少便颇有雅望的青年才俊多次辞官不就。

其次,东晋社会受玄学影响甚大,尤尚名士风度。世族门阀的家族教育中必定渗入玄学禅理的教育,所以族中子弟在朝为高官固然重要,但是家族中更重视的是礼法文艺的培养与渲染,名誉重于爵位,而且这种名誉的获得,同样与政治仕途无完全必然的联系,而是在相互的文艺往来中产生。因此,王谢家族在培养族中子弟时,都非常注重对文学、书法、绘画、术数等才艺内涵的培养。

第三,宗教信仰开始影响东晋的世族社会。东晋时期,时局不稳,士人心中不免产生一种幻灭之感,佛教的性空之学与此时的士人心态有着某种契合。另外,王氏家族中法深和道宝遁入空门,并以学行显名,推动了佛法在东晋上流社会的影响与传播。佛教的传播与高僧的显名,使得东晋世族社会的风尚中融入了佛家的性空思想,而且也提供了另一种不直接参与政治而获得雅望的途径。

第四,齐家儒学与明哲保身对东晋世族的影响。东汉中后期儒家学说逐渐式微的局面一直到东晋一朝有了改变。齐家儒学适应世族门阀的需要而被重新提倡。家族子弟接受家族的门风教育,最终的目的是为了“齐家”,也就是在时移势迁中保存自己的家族。

世家门阀垄断了政治的道路,同时,他们也通过家族教育垄断了文学艺术的发展。东晋一朝的文艺繁荣与走向,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家族对族中子弟的教育;反过来说,族中子弟的教育成功与否,同样也决定了这个家族未来的发展:“一个大门第,决非全赖于外在权势与财力,而能保泰持盈达于数百年之久……当时极重家教门风,孝弟妇德,皆从两汉儒学传来。诗文艺术,皆有卓越之造诣;经史著述,亦灿然可观;品德高洁,堪称中国史上第一、第二流人物者,亦复有多。”2由此观之,世家大族的文艺发展,其最终目的是家族的昌盛,于是东晋一朝的文艺发展得以在一定程度上脱离政治,寻求文艺上的审美和超越。

注释:

1.黄叔琳等.增订文心雕龙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

2.钱穆.国史大纲.引自王永平.东晋南朝家族文化史论丛[M]江苏:广陵书社,2010年.

[1]吕思勉.两晋南北朝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

[2]王永平.东晋南朝家族文化史论丛[M].江苏:广陵书社,20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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