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轶
本文试图在对《时代三部曲》(《白银时代》、《青铜时代》、《黄金时代》)的文本分析的基础上,从思想层面和叙述模式两个方面探讨王小波小说的创作特质,并获得对知识分子现实自由与精神自由的矛盾性挣扎的理性认识。
王小波是一个积极的思考者,却不是积极的批判者。他自以为写作的本分是“把小说写得尽量好看,而不应该在作品里夹杂某些刻意的说教”。他的写作态度是“写一些作品给读小说的人看,而不是去教诲不良的青年”。他没有像鲁迅一样的至始至终“肩起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光明的地方,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他的批判性,更多的是来自于自由知识分子的追求理性、憎恨愚昧、反抗威权统治的压迫与束缚的天性。但与其说他反对威权,毋宁说他反抗一切阻碍自由思考的事物。正因为思考的深邃,爱恨的强烈,其小说又无比犀利地穿透人的内心,唱出一曲治疗痛苦、拯救灵魂的情感牧歌。
生命主体意识是一种以表现自我价值,实现生命确证的主观意向。“人是自由的,人就是自由的。我们被判处了自由这样一种徒刑”。在某种程度上,它的高低印证了一个人生命力的强悍与萎缩。萎缩的生命必然是被愚昧和成见统治的,注定了人的不自由,自然要遭到王小波彻底的鄙弃。他追求的是智慧的大释放、有趣的大玩赏和性爱的大解放,是人按照自己的意愿实现理想的最大自由。
智慧、有趣、性爱无疑是王小波久经思考后所找到的价值指标,也是他用来衡量中国人生存状态的价值尺度。《万寿寺》里的薛嵩、《红拂夜奔》里的红拂、《寻找无双》里的王仙客,都可看作是寻找智慧和有趣的代表。这一类人似乎是作者理想人格的体现。虽然都是不被主流社会所认同,生活在底层边缘的小人物,但却拥有不流俗、不合群、不甘于生命的平庸的相同特质,对自身的追求(往往对他人是微不足道的)又近乎执拗地坚持。
对像王小波这样崇尚自由、热爱智性的知识分子来说,这种“我们”(有理性的人)向“他们”(失去理性的人)的异化无疑是荒谬可笑又悲哀的,但现实令他(她)无力反抗,只有选择以逃离的方式摆脱一切压抑人性和悖逆人的基本价值的沉重枷锁。逃离作为一个象征符号,被作家赋予了形而上的自我拯救的意义。
“游戏性”是一个内核具体而外延广阔的概念,具有多重阐释意义的不同表达,往往和“不正式”、“颠覆性”、“娱乐性”等标签相符,但不管具体形态或者运行方式如何,它总归是和严肃古板大相径庭的。在王小波的《时代三部曲》中,所谓游戏性叙述,无疑是作家精心选择的叙事策略,被赋予了解构传统传统历史观念,背叛习惯性创作方式的主观意图,表现为更加追求创作过程的主观性、趣味性、调侃性而非作品本身的现实意义。
王小波的小说大都为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但他常有意将第三人称切换成第一人称叙事,不但存在多位叙事者——相互之间常进行切换,而且叙事者“我”与人物之间往往混淆不分,叙事者可能突然就变成故事中的人物,使得现实与虚构之间的界限模糊从而造成特殊的叙事效果。这种人称经常变换,叙述角度不断跳跃,或故事逻辑混乱的叙述手法,可以说是对传统和理性的消解,表达了一种冷静的反抗或叛逆心理,具有先锋性的特点。由于叙述视角的随意转换,王小波小说的结构呈现出开放性和模糊性的特点。
除此之外,王小波常在小说中用一种反讽的、戏谑的口吻来超然地叙述故事,用调侃的笔调充当着叙述者的角色。极大增强了作品的趣味性、可读性,更把庄严神圣的官方话语后面的伪善丑陋暴露无遗。游戏性的叙述语言,拓展了小说的表现力,强化了作家对于个性化的感觉和体验的发掘。这虽然造成了王小波小说的不易解读性,但又让其同时具备了多重趣味解读的魅力特性。
王小波是以一个自觉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身份进入文坛并从事其创作的。他说:自从我被辈成人以来,所见到的一切全是颠倒着的,中国要有自由派,就从我辈开始。但是,虽然他坚强地选择了自由的人生,并以各种方式进行坚决的抵抗。现实的残酷却让他清醒地意识到,在一个“他们”的世界里,要坚持“我们”的抵抗毕竟是十分困难的。人不可能获得不被垄断话语支持的自由。认识的清醒和反抗的无力不断折磨王小波的身心。为抵制外在权力的压制,坚守自己的主体性,他选择了以写作作为自己独特的反抗方式。
写作既是他作品中反复出现的意象,也是他本人的现实选择。权力机构规训人的一个重要方式之一就是对人的思想的控制,而对人的思想的控制又是通过控制人的话语来达到的。因此,王小波自觉地选择写作,就同时具有了两方面的意义:一方面是对自身主体性的维护(思考的自由性);另一方面,在某种程度上也就是对主流话语的一种反抗(创作的游戏性)。
[1]福柯.规训与惩罚[M].民营出版社,1998.
[2]胡少卿.淡漠与消耗:王小波小说中的“性”[J].海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