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科
朝花夕拾:重议新格莱斯语用机制及其修辞效果
张建科
本文探讨新格莱斯语用机制对幽默、婉曲、悬念等修辞手法的解释力。研究表明,它不仅可用于解释“流动”的日常交际话语,且还可用于分析“凝固”的书面文学作品话语。
新格莱斯语用机制 幽默 婉曲 悬念 修辞效果
语言交际中,会话含义随处可见而又举足轻重。人们在说话时常常是话中有话,带有字外之意,弦外之音。这种话语的超乎字句表面意义之外的意义并不是一般语义理论所能解释的,需要作语用分析。Grice提出,为达意图,交际双方共存默契,互守原则,即会话合作原则,其中的四准则借鉴自康德的量、质、关系和方式等哲学范畴。这种哲学渊源使得其具有高度的概括力和一定的解释力。然而,该理论解释语言现象亦存不足。后来诸多理论对其进行增补,如:Kasher理性原则、Sperber & Wilson相关原则、Horn级差、Gazdar级差语用规则等,其中尤以Levinson三原则影响巨大,他声称自己提出的原则是对Grice的各项准则作了“有点新古典意味”的阐释,将这一语用推理模式称作“新格莱斯语用机制”。
Levinson认为,会话含义的理解和推导依据三条原则:(1)数量原则。说话人准则:不要让你的陈述在信息上弱于你所知道的程度,除非你的陈述与信息原则相抵触。听话人推论:相信说话人的陈述已是就其所知而做出的最强陈述。(2)信息原则。说话人准则:“说的尽量少”,即只提供实现交际目所需的最少的语言信息。听话人推论:扩展规则,扩充说话人所说话语的信息内容,找出最特定的理解,直到认定这就是说话人的发话意图。(3)方式原则。说话人准则:不要无故使用冗长、隐晦的或有标记的表达式。听话人推论:如果说话人使用了冗长的或有标记的表达式,他的意思就与原本可用无标记的表达式所表示的意义不一样,尤其是说话人要尽量避免常规性的联想或用信息原则推导出无标记表达式的含义的时候。
(一)数量原则的修辞效果——“达幽默讥讽之意”
在交际中,会话者有意识违反数量原则,故意闪烁其辞,避免正面回答,是产生幽默对话的常见手段。
1.Agnes: “Tell me, how much money did he leave?” Lawyer: “All of it.”
上例中,小镇富豪撒手西去,留下不解之谜,有长舌妇急切打问其遗产,却在机敏的律师面前,碰了一鼻子灰:“全留下了”,律师守口如瓶,答复笼统而又无可非议,以此故意违反“数量原则”的回答方式,既婉拒,又讥讽,一举两得,在闪烁其词、话不即“的”的调侃语气中产生了令人忍俊不禁的幽默修辞效果。
2.“中国人民银行有多少资金?”
“十八元八角八分。”
该例是周恩来在一次介绍我国经济建设成就及对外方针的记者招待会上回应一位西方记者提问的节选。该提问涉及国家机密,本可用“无可奉告”一答了之,但总理听出了其话外之音的不怀好意,艺术性地运用违反数量原则的手段,机智风趣地给予回答,产生了超常的语用幽默和讽刺效果:第一步,针对表面意思,用艺术化的数字轻松作答,细作解释,巧用借代艺术,既妙答,又保密。第二步,针对言外之意进一步作答,巧妙反击其“讥笑新中国贫穷,认为中国人民银行拿不出很多资金”的弦外之音,长己志,灭彼威,体现出非凡的气魄和雄辩的口才。
(二)信息原则的修辞效果——“成悬念与谐音双关之效”
在会话过程当中,会话者常选择表面看来信息含量极低的话语,从表层意义理解,听话者会觉得捉摸不透发话者的原本意图,听来不知所云。但听话者却心知肚明,知道发话者在故意尽量少说。听话者要还原成原意,就得在原话的基础上加以拓展扩大。这在会话者之间起着十分重要的桥梁作用,是二者之间的一种社会默契,也是理解一些表面看来十分怪异的话语的关键。
1.War is war. /Boys are boys.
通常,言及战争时,即会运用烽火硝烟、厮杀血泪、金戈铁马等相关词句来进行描述,而此处会话却采用同义反复句的形式来加以回答。表面看来,仅仅是简单重复,提供的信息几近虚无,然而深入来看,这种同义反复意义蕴藏之深,阐释之丰富却超出想象。听话者可由表及里,由小及大,依据信息原则,推导出说话者轻描淡写却寓意深刻、富于变化的交际目的和意图。同理,关于男孩的句子也需依此进行语用推理。
2.“活”
据《世说新语·捷悟》:“杨德祖为魏武主簿,时作相国门,始构榱桷,魏武自出看,使人题门作‘活’字,便去。”发话者采用了字面意义看来信息含量极少的话语表达方式作为评价,令人不易揣测其意。作为受话者,则应遵循“说少听多”的准则,拓展扩大原语涵义,方可正确推导和把握其会话含义和交际意图,“杨见,即令坏之,既竟,曰:‘门中活,阔字,王正嫌门大也。”二者的才智,以此尽显,收到了立竿见影、超乎寻常的效果,叙述之余也有一定的悬念修辞效果深寓其中。与此异曲同工,据明代祝允明《猥谈》:陈洽八岁时,与父同行,见两舟一迟一速。父因命对云:“两船并行,橹速不如帆快。”洽应声曰:“八音齐奏,笛清难比箫和。”初看上联似觉仅在陈述“扬帆”与“摇橹”两船孰快孰慢的事实,可听话者却需从这简单的字面信息中加以拓展,进行语用推导,即可发现这里用了谐音双关的手法,加载了远大于原话语表面意义的内在信息:“橹速”谐“鲁肃”,“帆快”谐“樊哙”。而听话者的应对也要遵循信息原则的要求,表层信息含量要低,话语中要加载信息,由之则有同样包含谐音双关的下联:笛清(狄青)、箫和(萧何)。可见,“信息原则”能产生悬念与双关等特定修辞效果。
(三)方式原则的修辞效果——“收化直为曲与引发悬念之功”
方式原则是要求发话者不要无故使用冗长的、隐晦的或是有标记的表达形式。而对于听话者来讲,如果发话者采用了上述那些表达方式,那么我们就要用“怪异必有故”的准备心理去解读发话者这种有标记形式表达的话语,从而力求能够推导出发话者的原本意图。
清乾隆手书的西湖湖心亭石碑和清光绪才子刘廷桂题镌的泰山摩崖石刻上,均有此二字。这种一反常规的表达手法,需要观赏者遵循方式原则的要求,探求怪异背后的缘由,透过有标记的话语形式,了解撰写者的初始交际意图:这二字取自繁体“風月”中间部分,把外框去掉,变成“虫二”,寓意“风月无边”,分别刻画钟灵俊秀、山明水净的美景,收到了“一语惊人”的独特修辞效果。
上例出自《秋夜》。其时正值五四运动落潮,作者梦醒之后无路可走的彷徨期。作品极具代表性,镌刻着这一时期的思想印记,集中反映了鲁迅灵魂深处的孤独绝望及对孤独绝望的抗争。此处特殊的、有标记的表达方式,充分营造了足以象征当时中国黑暗现实和作者内心苦闷的意象和氛围,而读者为这怪异所吸引,运用语用推理,初而困惑、继而沉思、终而顿悟,在感情的滞与行之间,更能体味到“化直为曲”的表现手法的有力之处及其特有的修辞效果。
尽管对语用推理的新探讨、新尝试与新理论层出不穷,但新格莱斯语用机制仍在解释一些语用会话含义上有其适用之处,对幽默、婉曲、悬念等一些修辞现象及其修辞效果有一定的阐释力。
参考书目:
[1]Levinson, S. C. Pragmatics [M].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3.
[2]何兆熊.新编语用学概要[M]. 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00.
[张建科:中国石油大学(华东)外国语学院,讲师,系副主任。研究方向:语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