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层人物的精神镜像——余华小说《我没有自己的名字》的人物形象论

2011-08-15 00:47王斐斐牡丹江师范学院文艺学研究生黑龙江牡丹江157000
大众文艺 2011年21期
关键词:精神家园陈先生傻子

王斐斐 (牡丹江师范学院文艺学研究生 黑龙江牡丹江 157000)

《我没有自己的名字》讲述的是一个底层小人物受人欺侮、捉弄的故事。小说通过傻子的眼睛、耳朵将许阿三、陈先生等底层大众的精神境遇客观冷静地记录了下来。正是在这个智力残障人的强烈反射下,人类精神品性上的弱点和丑态才显露得如此彻底。余华以其对人物的精神存在境况和人性构成的状况再现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自我关系上的尖锐矛盾,以及由此产生的精神扭曲。余华于是以展现小人物生存之苦为出发点,运用短篇小说的形式和对人物形象的分析,侧重揭示人物的精神世界,展现小说中人物意识与潜意识及其两者间的差异与磨擦。与此同时,余华还为我们建构了一个精神家园,让处于世俗化、欲望化的尘世中的人们看到了某种生命的曙光。

一、许阿三们:精神陷落与欲望狂欢

对人性和人的生存的精神探索是余华小说创作的内在主题。在其对人物形象的创作过程中与塑造人物性格相比余华认为,他更注重的是人物的精神内质——欲望的展现,“显而易见,性格关心的是人的外表而并非内心,而且经常粗暴地干涉作家试图进一步深入人的复杂层面的努力。因此我更关心的是人物欲望,欲望比性格更能代表一个人的存在价值。”【1】在《我没有自己的名字》中,余华便紧紧抓住“欲望”这一人性本能,隐喻人物在本能欲望中陷落的无理性的形象,揭示欲望对人性异化及人的病态生存的影响。

在小说中许阿三们对欲望的迷狂构成了这类人的生存状态。他们不仅在精神上对像傻子来发这样的弱势群体进行欺虐,称呼他为猪狗、儿子、孙子;而且在物质上也对他们进行压迫,骗取来发的钱财。在他们眼里,来发没有任何生命的尊严,他们只拿来发当做供自己随时随地取乐的工具,充分显示出了人性本能冲动和欲望的满足与快感。他们在放纵中获得了快感,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原始冲动,常常攫取他人利益来满足自己的欲望,甚至是利用他人的善良来满足自己的意愿。许阿三们的精神陷落体现在几千年的封建旧社会在人们的思想根源种下的毒根——“精神胜利法”,而与阿Q不同的是,许阿三们是在对别人的欺侮中得到的胜利快感。而这种对于弱势的欺压则源于旧社会的生存环境给人们造成的心里阴暗。欺诈与暴力,是人性阴暗的两大构成。软硬兼施是人们惯用的伎俩。《我没有自己的名字》中,人为了炖狗肉吃,先是软手段“拍拍我的肩膀说:‘喂,朋友,快去把狗叫出来……”,紧接着就是硬手段“叫他什么朋友……不去?不去把你勒死……”。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开始哄骗,“他是傻子,你再吓唬他,他也不明白,要骗他……”。众人对弱小生命的欺压是有意识的,他们并没有认为自己的行为是不道德的,暴露了旧社会下人们道德精神的陷落。

作者对人性本能和对生命存在的探查,是通过许阿三们一次次对傻子无聊的耍弄和欺凌的叙述来完成追求本能冲动和被压抑的欲望的满足,它的惟一功能是及时发泄由于内部或外部刺激而引起的兴奋。小说体现出在本能欲望中沉沦的疯子们,通过密集的残忍书写表达了对人性的绝望。

二、来发:精神流浪与主体性剥夺

在人类社会中,傻子是一类特殊的群体,他们没有精神的家园被弱肉强食的社会所放逐,流浪于荒谬丑恶的世界寻找着缺失的人格。在文学作品中,傻子的这种特殊身份得到了悲剧性和苦难化的书写,意在表达作者某种深刻的思想暗流。

代表着忠诚善良等人类本真性格的傻子与丑恶人性的大众的对比形成了傻子形象的塑造目的,“傻子被放逐的悲剧命运与庸众合法化的存在构成了强烈的反讽,这是一种巨大的悖论,是存在的荒谬,是对欺诈与暴力人性更为彻底的揭示和否定”。【2】傻子形象是本篇小说的主人公,小说中所塑造的傻子形象纯朴与善良,我们体会到的是人的最本真的力量,面对这个荒谬与丑恶的世界,傻子始终是以冷静与善良去面对,在许阿三们的欺侮面前,没有愤怒的叫喊和痛苦的哭泣,他默默的承受着悲剧性的命运。常态社会与傻子发生关联是通过“渴望名字——抛弃名字”的对立关系进行的。来发在现实生活中丧失了自己的名字,名字意味着社会身份的确证,人们以各种污辱性的称谓取而代之,社会存在的主体性被无情的剥夺了,找回自己的真实名字是来发对主体性尊严的追求和渴望,是他试图使自己得到精神复归的努力。然而最后来发彻底放弃了对名字的渴望,“以后谁叫我来发,我都不会答应了”,是傻子对人性的彻底失望后对自我的放逐和对“文明世界”的拒绝,“恰恰透露出超脱于现实世界的理想精神,映照着显示社会中平常人的困顿和显示目的的渺小”。【3】

傻子是生活中的弱者,被命名为“傻子”便意味着作为在社会中的主体性丧失,但他们身上却有着所谓强者们缺少的难能可贵的品质,作者通过傻子的故事召唤人类流离的精神家园——中国传统文化道德。傻子形象体现作家在创作中的矛盾心态,对傻子身上本真人格的书写,体现了作家对美好人性的向往与理想;最终傻子被放逐,抛弃所要追求的人格是因为对人性丑恶的顿悟与洞察让作家感受到虚无。所以在傻子形象上体现出来的是一种以流浪姿态表现出来的精神守望。

三、陈先生:精神守望与自我迷失

知识分子是一个民族的灵魂先行者、理性的审思者,他是所在的社会之批评者,也往往是现有价值的悖反者。朱学勤曾说“真正的知识分子都是悲剧命运的承担者……他们要提前预言一个时代的真理,就必须承受时代落差造成的悲剧命运。”【4】从这个意义上说,余华真实地触摸到知识分子的真实面貌和精神困境,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余华小说正是展示了觉悟的知识者从精神家园的守望到自我意识迷失的心路历程。

从余华笔下的陈先生形象入手,探讨陈先生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最终放弃自己的精神家园而走向迷失的荒谬世界的外内因,知识分子自我意识的觉醒冲破了封建社会闭塞下的蒙昧状态,也与现实社会处于矛盾对立状态,然而,“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5】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知识分子感受到的是孤独、苦闷、忧郁、彷徨。因而在时代的制约下,知识者的思想中充满了自我认识上的主观性与社会现实客观性的矛盾。陈先生形象在文本中的出现方式、生存状态、以及命运更多渗透着这样的矛盾,他试图通过自身的努力重建人类精神家园,企图救赎庸众,他对许阿三们说:“你们是在作孽,你们还这么高兴,老天爷要罚你们的……只要是人,都有一个名字,他也有,他叫来发……”。作为一个传统知识分子,在浸染于他内心深处的中国传统文化激发下,为了被启蒙者,正面与许阿三们抗衡,体现对传统文化道德的守护。然而这样的做法并没有换来庸众许阿三们的尊重,反而加深了他孤独的处境。最终陈先生选择了背弃自己的信仰,走向需要大众认同的欲望,帮助许阿三们杀死狗。陈先生的背叛究其根本,是其精神上有媚俗和从众的一面,在物欲横流的庸众世界迷失了自我。因此,陈先生的精神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一个缩影,他最终选择走向庸众体现了他对传统文化看重群体意识的精神继承,而恰恰是他的这种继承使他放弃了对传统文化中本质内容的坚守,这是陈先生最大的悲哀,也是传统文化的悲哀。

“中国文化传统赋予陈先生一类的知识分子的依附性人格和奴性意识正是中国传统文化价值观念在陈先生身上丧失的根源”【6】,因此作者发出了精神重建的召唤,追问人类本体的存在意义与人性价值,展现作为知识分子对重返精神家园的可能性的探索是本文最终的目的。

“我没有自己的名字”不仅仅是傻子的自语,也是底层大众的呻吟,它是一面反射出的底层大众精神世界的镜子,足见余华对底层小人物的精神存在境况和人性构成状况的探查已达到了相当尖刻的深度。对人物的精神世界进行分析以及对人的内心生活纵深层次的探索引导了我们在现实的精神文化领域中对人性的善恶和人的本质等问题进行重新思考。

注释:

【1】余华:《谈与写》,北京,西苑出版社,2000,第112页.

【2】蔡勇庆:《象征的存在——余华小说人物形象论》,中南大学学报,第15卷第6期2009年12月.

【3】王晶:《傻子的智慧——论中外民间故事中的傻子母题》,云南民族大学学报,2004年第5期.

【4】朱学勤:《我们需要一场灵魂拷问》,见《风声•雨声•读书声》,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4年版,第1页.

【5】鲁迅:鲁迅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2年版,第159页.

【6】吴露:《淹没于民间的中国传统知识分子--解读余华小说《我没有自己的名字》中的“陈先生”形象》廊坊师范学院学报,2003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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