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刀

2011-08-15 00:46池沫树
创作评谭 2011年2期
关键词:磨刀石磨刀上山

□池沫树

磨刀

□池沫树

刀,是一把与阳光厮杀的好刀;刀,是一把抽刀断水水更流的好刀;刀,是一把在山谷中传来缓慢回声的好刀;刀,是一把在村庄的夜晚躺在月光下吟唱的好刀。我就拥有过这么一把好刀,上街买肉,上山伐木,去竹林饮酒,我都带着它。但我却很少用它,我并不喜欢用刀来获取劳动果实,每刀下去,树木总会渗出一些汁液,那是它的血,它的泪。俗话说,该出手时就出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我生活在一个文明的社会。再者,曹操的一个故事:听见人磨刀,遂疑心顿起,将其杀之,后发现却是杀猪款待他,十分懊悔。路上遇友人骑驴打酒归来,乘其不备,一刀又杀之。这,也是刀。

我欣赏的是刀的快、齐、刚、韧,以及它在风中的声音。我相信与人心相应的锐气必是刀。剑,秀气。刀,豪气,所谓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如果有玄铁,我会造一把好刀,但我不会用,因为它是一件宝,一如玉石。

这世界离不开刀,人类从刀耕火种走来。刀,是最基本的防身工具和劳动工具。从捕猎用的刀,到耕种伐木的刀,再到工业切割的刀,现在,餐具和手术用刀完全进入我们体内。

刀,要保持它的锐气就必须要磨。因此,磨刀成为了一个行业工种。

我小时候常能见到磨刀人穿街走巷。他们在几里外大声吆喝,“磨刀哟——”,有人闻声而去。只见磨刀人坐在一块空地上,围满了人。我从人群中开一个缝隙进去,看到磨刀人前面摆好大大小小的磨刀石,腿上搭着毛皮、布块,脚跟前横七竖八放着柴刀、镰刀、剪刀、直刀、弯刀、斧头,还有杀牛杀猪用的大刀。磨刀人不说话,坐在一个小凳上埋头磨着,他的双肩带动着身体来往移动。磨好了,拿起刀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我看到阳光照在刀片上又反射在他的脸上。他的脸就像一块磨刀石,冷削中带着粗糙。我相信,只有对各种各样的刀充满了敬畏之情,你才能磨出一把好刀,才能更好地使用一把好刀。就像人与人之间互相尊重与保持一定距离的接触。远了,对方的冷与热,快与慢你察觉不到,近了,伤及一方或双方。正如磨刀人麻利地用拇指在刀刃上滑行而不伤及手指又知其锋利程度。

读小学五年级时,我的同桌母亲是医院妇产科医生。有一天,她涂了母亲的口红,又带了几把小刀。这在同学间引起一阵骚动。我接过她炫耀的一把小刀,试着在课桌上划了一下,极其锋利。我从没见过一把这么小的刀如此锋利,我说,这刀太快了,可以杀人呢!她说,这刀本来就是手术刀,用来划肚皮的,嘻嘻!我赶紧把刀丢给她,仿佛看见寒气与殷红的血。我的手掌反复地在裤子上擦着,汗水沾湿了一片裤子。

我想,吃人血的刀是不需要磨的,因为人是如此的柔软。后来,我在东莞一家五金厂上班,看到刀具被磨得火花四溅,“咔嚓咔嚓”发着尖锐刺耳的声音。声音冲击着铁器,冲击着墙壁,在我的耳内刺杀着,我一阵阵头晕。

我不记得是何年何月,一个打工妹的手指被生生切掉了一截。她捡起,用衣服包着,在同事的帮助下去了医院。医院只是简单消了一下毒,然后包扎一下。第二天,她仍要上班,她仍带着她的那截断指。同事说,把它丢了吧!她哭泣着说,这是我的手指,这是我的手指!这天下班,她把手指埋在了花坛中。由于断了一个手指已不能胜任目前的工作,最后主管安排她一份比较清闲的工作——磨刀。

她的磨刀工作基本上是调好距离后由机器不断打磨。切断她手指的刀,也正是从这里磨锋利的。我不知道从她手里磨好的刀切断另一个姐妹的手指时,她又将做何感想?

想起小时候,母亲在池塘边磨刀,我知道,母亲又要上山去砍柴了。三五个女性,谈笑着,呼喊着,快来了,等你了!她们总是结伴上山,虽然带了一把刀,但这并不能给她们防身。因为危险不是来自野兽,而是人言可畏。封闭的乡村,倘若一个女性独自上山,不管她胆子有多大,最终都敌不过妇人间闲聊的流言蜚语。在路上遇到一名男子并搭话,都有可能被人误解,因为谁知道你在山上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又做了些什么事呢?

所以,在池塘边磨刀不单单是磨刀,而是借此时间邀同伴,等待同伴。同时也是告诉别人的一种方式:我,不是一个人上山的。池塘就是村庄日常生活的交叉点,路人,洗衣人,挑水人,老人,小孩,都看到听到你们是一起上山的。

男人磨刀,多是沉默的。虽有如同女性一样在池塘边磨刀,多是事先邀好同伴,倘若有人临时答应而又久久不见其出门,一般是不会再等的。因此,一个男人,两个男人,四五成群的男人上山,均是常见的事。男人磨刀多为直刀,砍乔木,可能做柴,也可能做家具建房用。女人磨刀为弯刀,多砍灌木及乔木枝叶做柴生火煮饭用。当然,倘若上山盗木,男人更是极其低调。因此,磨刀就不太在池塘边进行,而是在家中或门前埋好的磨刀石上磨刀。有时,男人磨刀仅仅是一个行动的前奏,磨好刀放好,过几天,或夜里出门,只有老婆知道,其他人浑然不觉。

一个炎热的下午,静静地池塘边蹲着一个身影,沙沙沙地磨着刀。刀光、水波光影与阳光独立散发却又是一个整体。从田野吹来的稻草和牛粪的气息混合着勤劳与微妙的惊怵,如燕子滑过波光粼粼的水面。

我没见过杀牛,我想杀牛的刀和杀猪的刀是差不多的。它厚、宽、重。厚,有利于不断打磨;宽,有利于砍割的面积;重,则是很好的掌握重心,比如一根骨头,再锋利的刀但太轻是砍不断的。现在菜市场上卖肉的刀明显要小,它轻便,因它不是杀猪,只是割肉。

小时候过年,杀猪人忙得不亦乐乎。东家杀了去西家,不仅有好酒好菜款待,还有几斤肉提回家。我想最重要的是杀猪人一股气,内心的气。眼看一头肥大的猪在自己刀下放血,去毛,开膛,切肉,他这气也就通了;再者便是自己这门手艺,这手艺体现在刀上。这刀可不是谁都可以使的,使好使坏全看他的技术如何。技术好,皆大欢喜,请的人也多,人人见到叫师傅,他自然有了成就感,在村里村外也有十足的面子。而这技术好坏,刀的锋利是十分重要的。比如一块骨头砍得七零八落,一条筋砍了三四次还未断,旁人见了,还不笑话?

磨刀成了杀猪前的准备工作。有湿磨和干磨,湿磨磨细,干磨磨直。东家请他杀猪,他就在东家磨,西家请他,又在西家磨。邻里路人见到,声音放得特大,杀猪啊!他也把声音放得特大,是啦!某某家的!前者的声音是看到磨刀的寒气,给自己壮胆,再一探就里;后者是宣告式的满足与荣誉感,再者是给你一颗安心丸——杀猪,可不是杀别的。

磨刀时杀猪人一身杀气,头额青筋暴出,一边磨一边经历战争前的紧张与期待中的愉悦。因此杀猪人磨刀时与人说话不抬头,更不对视。待猪杀完了,他便频频点头,说话时笑脸如花,眼神放出奇异的光芒,人显得神采奕奕。

如今不能私人杀猪,杀猪还得有证。去年回家,村里已经没有人养猪了。在田野,我看到小时候每年去我家杀猪的迢师傅,年近七十还在农田里劳作,像一棵落叶的松树。

责任编辑 陈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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