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极
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说:“至于经营位置,则画之总要。”在绘画这一种造型艺术中,构图是创作成功与否的关键。历代画论都着重提出章法、布局来研究讨论。所谓章法、布局,也就是构图,也就是谢赫在六法中提到的“经营位置”,这是指酝酿构思,安排一整幅画的结构与布局,类似构图。前人在构图方面已经总结出了一些实际经验和方法,经过历代画家的实践更有所发挥和增益。宋人花鸟画在关照自然的同时,画面构图讲究气韵,气势的表达,是艺术与人的生命信息相贯通,人与自然融为一体,人即画,画即人,使整幅画充满生机,充满流动的感觉。在宋人花鸟画中,构图包罗了很多内容,如置陈布势、起承开合;分章布白,折枝经营;疏密穿插、动静相依等等。
置陈布势,乃画之总要。中国画的形式美,着眼于“布势”;而物象布置则是“置陈”,两者相辅相成,互为表里,相互为用,置陈与布势密不可分。置陈与布势来自取舍,布势是取舍的的综合,置陈是取舍的具体安排。无取舍则无变化可言,更无法达成布势之变,舍取必合理法。宋人《百花图卷》就是对大自然取舍极为合理的经典画卷。其布局讲究起承转合,参差错落,稳定空灵,给人以自然和谐、完整之美,其构图美在它能将四时不同姿态,不同面貌的物象贯穿起来,是在利用物势的秩序感,是起承转合的具体安排所产生的结果。
起承转合之势,贵在布势,布势则包含着艺术对立统一的基本规律,其艺术生命力因得势而生。 “起”往往是近景部分,即要位置大小得宜,更要见气势;“承”作为起的延续,有与“转”连接并引导之意;“转”是承接之后的转折变化,往往是画面上最重要的部分,变化即多,物象摆置也丰富,同时又要与“起”相对应;“合”作为章法构成的结束,要与“起”相呼应,才能使构成在章法上融为一体。宋画构图艺术的“起”“转”“合”为实体呈现,而“承”则可虚可实,要视具体而定。潘天寿先生说:“起如开门见山,实见峥嵘;承如草蛇灰线,不即不离;转如洪波万顷,必有高源;合则风回气聚,渊深含蓄”(潘天寿《听天阁画谈随笔》)非常精辟生动地说明了起承转合的关系和要求。例如《百花图卷》开始第一卷:梅花与茶花相互交叉而生,一枝梅花之势直伸卷首,将其势向右拉回;当逆势而看时,和梅花相争艳的茶花与后来者牡丹相呼应;再看牡丹,象迎面而来的贵客,与茶花招手致意。顺着长卷展开,慢慢开始向左转移,牡丹的叶与花朵的相互映射使画面增加了质量感,正当联想牡丹之富贵时,顺着那一片叶子迎来了向背的百合。仔细欣赏,与画者产生共鸣,其味无穷。
在画幅的构成上,不仅需要形象的可视性与环境的具体性,还包括空白。画面上的空白与具体形象的实对中国画家来讲是一样受到重视并把空白作为构成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空”,“空白”在中国绘画艺术中有特殊的意义与价值,其中包括丰富的哲学、美学基础与历史背景。清张式《画潭》云:“空白,非空纸。空白即画也。”禅宗的“色(禅宗把有形有质,能使人感触到的东西称之为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精辟地道出了空白与物象之间的关系。一幅好的绘画作品肯定是虚实相间的,“实中有虚”才能灵而不板,“虚中有实”余味无穷。空白蕴藏着无尽画意,可以用想象来补充画面的意境和气势,让人们在这种审美想象中获得美的愉悦。宋人花鸟画中的空白,也是画面构图中的重要部分,宋人在创作花鸟画时,运用空白表现空间距离,也利用空白表达白云,天空、或水面,达到了“通体之空白,亦即通体之龙脉”。如佚名的《枯荷鹡鸰图》、林椿的《梅竹寒禽图》等作品,都极为重视计白当黑,苦心经营画面的留白,追求闲静清逸的艺术效果,使得画面呈现出空灵之气,“此处无声胜有声”的艺术境界。在具体构图中,宋人的构图方法多取“折枝花”形式,即撷取自然花卉中最具特征的局部入画,较之整体描绘更为细腻动人,主要见于扇面、册页,条幅中也偶然见之,此种构图往往以花卉一枝,配以禽鸟或蝉蝶表达作者立意,如林椿的《果熟来禽图》,描绘一枝秋熟的海棠枝,枝上还有一只极富动感的小鸟,其视线向着右上方,小鸟欲纵还止的姿态惟妙惟肖,起到统领全局的作用。画面的构图采取稳定的三角形,从左端上部四分之一处到右下角,被一枝鲜美饱满的果实所占据,树叶错落有致,阴、阳面,叶柄转承等细节都一一罗列。通过这幅画我们可以看出林椿对构图的独特处理。宋人的折枝式构图与审美意识的发展及其艺术创作的水平有密切的关系。这一点可以从作品的艺术处理和追求的境界上得到理解。本来作为大自然一部分的花鸟画,经抽却许多背景及辅助景致而设立于一空白素绢之上,无疑突出了所表达的主题,同时在意的统摄要求下为画面形式构成提供了自由的条件,在有限的画幅中追求多变的形式感,追求一定空间中的塑造,追求在严格的计白当黑过程中所体现出的完美空白。
构图中物象置陈的动与静是一种互补现象,动者要动中传神,静者要静中寓情,动静互依互显,但物态的动与静是相对的,所谓深山悬明月,澄江静如弦。水流静无声,山间乱云飞。其中动与静的妙处,则需作者与观者细心品味了。《寒雀图》为北宋崔白所作,全幅只有一枝弯曲的老树,枝头栖宿、雀跃着一群麻雀,崔白的素绢不交代时间、环境,只靠内在的动静相依有机的把所描绘的内容联系起来,构成一幅清远、凝练又富有生机的画面。画家在图中充分运用了疏、密、聚、散等构图法则,将一群麻雀自然地划分为三组,或多或少,或静或动,它们虽然形态各异,但却互相呼应。第一组,雀侧身停在左边的树梢上,举爪搔首自适,伸咀理羽,下方依偎的雀儿,一只静卧闭目养神,全然不顾左右;而另一只垂首窥视,目光与另一组麻雀相遇,这神情自然的把第一组与第二组之间建立起一种非物质性的视觉联系。处于中心的四只,有隐身枝后,昂首而鸣;有居中俯身瞰视与下方回首的雀儿顾盼呼应;另一只倾身欲动,与右端的一组麻雀联系起来,无形的情态似一条线把二组内容有机地结合起来。第三组,悬枝倒挂的雀儿与展翅归来的雀儿,这一组是全幅画最活跃的一部分,可以联想到画外的无穷天地。这三组九只麻雀有聚有散,有疏有密,穿插变化,开合自然,神态逼真,顾盼之间以神情贯通,似联非联妙趣横生,在形式处理上每只雀儿即充分体现自然生动的体态,又被艺术家妙合于严谨的构思之中,同时,这八只动态各异的麻雀的头部与视线的呼应,正好构成了一个横的S型律动变化,落叶树的静与麻雀的动于S型律动中取得了相辅相成的艺术效果。
总的来说,宋画不像明清作品那样,以奇拔警策取胜,而是将花卉或鸟类置于构图的主体部位,在难以察觉的取舍中平衡画面,留取并利用空白,在朴素大气的布局中赢得雍容华贵的效果,这种朴素与华贵的交融,有如巴洛克音乐,往往透出一派天真。同时,宋人工笔花鸟画的构图,是作者根据对自然现实的认识和了解,对花和鸟的生长规律认真的研究和理解,通过感性认识,达到理性认识,进而再经过创作实践,认真的反映物象。也就是说,宋人从自然本身发现规律,同时又从创作实践中高度概括地表现自然精神实质,在不似之似的神似中去追求画面物象的真实感觉,不为现实所役,达到了宋画经营位置的极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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