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荣
岑学恭一生从事山水画创作和研究,在其创作中,又以画三峡为最,他的三峡情结无以言表。他曾说:“从少年时代起,我对三峡就有着深深的向往。如今乘船漂泊在万水千山之间,饱经风霜,风帆出峡又入峡,更增加了我对三峡的一往情深。”他把对三峡的眷恋和向往之情,汇成了“直笔大斧劈皴”点写三峡,创自家样。
岑学恭爱三峡、画三峡,可谓到了痴迷的程度,为此人们尊称其为“岑三峡”。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称得上是对其艺术实践、艺术价值的赞美。对此岑学恭却表示出谦和的大家风范,他说:“人们叫我岑三峡,不是我画三峡画得好,而是爱三峡爱得真。”
岑学恭的山水画融古而出新。他的作品吸收了南北二宗之精华,既有大气雄强之势,又有隽秀华润之美。用笔上力拔千钧,大斧劈皴直笔挥下,注重对山石岩体的刻画。在运笔上讲究抑扬顿挫、快慢疾徐,节奏明快。在用墨上干湿浓淡应物而生,焦墨、渴墨、湿墨、润墨并用,画面水墨酣畅。他常说:“我所说的创新是符合历史发展要求的新,是在艺术上、在传统基础上的创新,有所突破的新,是群众喜闻乐见的新。”
他画中国画的要求是:“近看有笔墨,远看有效果。近看有笔墨,远看没有效果不行;远看有效果,近看没有笔墨也不行。”在此基础上,他又提出:“博——博采众长,大——大气磅礴,精——精益求精,深——深厚高雅”,并以这样的标准——以惯之的运用在他的艺术实践中。以画三峡为例,他运用了“高远、平远、深远”的三远法,在构图取势上“以低求高”的把三峡山岩画到纸幅之顶端,流水则放在最底位置,突出山势的险峻和挺拔。因着山体的高耸,凸显出山之巍峨,与远山呼应,营造出群山叠嶂,峡峰九曲之艺术效果。水位的压低,回旋奔腾之势更盛,表现出苍茫、磅礴之感。
“师古出新”在他的早期作品中,我们依稀能看出其师黄君璧的影子。如《重庆北碚白庙子》等,用笔隽秀、细致,画面以西画焦点透视式的构图,物体近大远小地排列,色彩也是近实远虚赋色,用传统浅绛山水的设色法施之,画面古朴而典雅。其青绿山水画法也很独到,如1965年所作之扇面,画面以小写意法勾点山体树石,近景的山、中景的梯田和房屋,以及横跨两山的石桥,描绘生动细腻。远处的飞瀑从扇面左起三分之二处飞流直下,甚是壮观。正是“汇万象于胸怀,传千奇于毫瀚,尺幅之内瞻万里之遥,丈纤之中写千寻之峻。”一把小小之扇面竟能展现出如此之豪气,足显其深厚的艺术造诣。
优秀的艺术家应拥有一双善于发现的敏锐眼睛,审美成为了艺术家最重要的品质。中国的艺术家自古以来都提倡“外师造化,中得心源。”造化何来?从大自然中来。无论是“搜尽奇峰打草稿”,还是“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都是源自艺术家的深切感悟。“师造化而出灵秀”成为共识。岑学恭用自己的行为实践着,他提倡写生与创作是互为依托之关系,不可或缺。他曾说:“如果没有去过庐山,没有生活,就画不出庐山真面目来。”因此他笔下之山水、屋宇,都是踏遍青山的结晶。我曾在《岑三峡——艺海扬帆九十秋》一书的后记中写到:“在艺术上,岑学恭是坚持走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道路,遵循‘师古而不泥古,变法创新的原则,将其独创的‘直笔大斧劈皴直接运用到了自然风光——三峡的写生中,开创了以地域风光为创作题材而形成的学术流派,成为中国当代山水画坛的艺术大家。他真诚而朴实的风范,造就了他的艺术品格,而以80岁高龄携弟子数十人,三次赴三峡写生采风的壮举而享誉画坛。岑学恭写生和创作三峡,无论从艺术的角度还是从人文的角度去看,都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
就美学而言,岑学恭的艺术是有充足的理论依据来支撑他的创作的。从技法层面来看,他是从传统技法中变法创新出来的艺术家,其艺术有着坚实的传统根基。在《巫峡》、《听泉》、《峡江烟雨图》、《访友图》、《三峡》等一大批20世纪30至60年代的作品中,传统山水画笔墨造型对他的影响是很明显的。以《三峡》为例,典型的北宗山水画法,近体山石用斧劈皴刻画,远山用没骨法绘出,留白之烟云和山崖之水中倒影与江中行驶的帆船构成的画面充满生机。国画大师徐悲鸿将此画作题上款赠送傅宜生将军,足见岑学恭艺术在当时的影响。但岑学恭不满足于那些成就,而是在此基础上锐意创新,在《三峡风光》、《双桥清音》等作品中,一改勾勒设色的画法,大胆运用没骨润笔法和渴笔焦墨法,使作品气势奔涌、笔墨润泽,给观者以身临其境之感。这些大胆的创新式的构图和皴法,一改过去的隽秀,大刀阔斧的同时精雕细琢、别开生面。岑学恭的作品除山石法颇有新意外,对云法、水法、墨法的运用也都极其考究:
云法,在静态的山水中增加动感,显示出山之气势,白云绕山间,山高人云端的景象,营造出山的威仪和庄严,是曰:“云法取势”。水法,刻画峡谷之中势急之川流奔腾,营造出险要感来,如《大渡河放筏》、《巫峡晓色》、《峡江烟雨图》都是对波涛汹涌的水的描绘,用笔各有不同,有中锋直勾,也有侧锋滚笔卧扫,都营造出波涛汹涌之势,气象万千。岑学恭画中有宁静如镜,也有涓涓细流,还有飞流直下三千尺之奔腾。画三峡的水,有早、中、晚,因时间、季节不同,波涛之状自也不同之描绘,足见其观察生活、感悟生活之深切。墨法,在岑学恭的早期作品中多烘染法,讲究墨、色的变化;而在晚期作品中,则讲究笔墨之厚重、沉雄,多积墨法、焦墨法,用笔更讲究取势。如在《巫山神女》、《少陵诗意》、《轻舟下瞿塘》等作品中,用笔构成的走向呈放射状,以左上角为弧形,山体和云势向左下方辐射,似霞光万丈、阳光普照,画面更加的充满锐意。在《野渡无人舟自横》中同样的放射性山体的刻画给人以生生不息之感。这些都来源于艺术家对生活的体验和关注,其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
岑学恭特别喜好画松,堪称一绝。他以中锋勾勒出松姿之挺拔躯干,用勾勒法直笔取形,墨气华润苍郁。松干之劲挺,松针之茂盛,独显其岑家样式。早年他曾画过大批的松树写生稿,并从写生中将所感悟到的一切展现出来。写生对其艺术发展至关重要,而感悟成为其艺术创造的源泉。他常说:“光是照搬不进行艺术加工和取舍,没有升华后的艺术感悟,那只会是呆板的照抄,艺术就会陷入僵死的境地。”为此,他不知疲倦地在艺术途程中攀登着,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捕捉着生活之美所带来的艺术之美,用饱满的精神、充满活力的生命不停地创作着,成为画坛的不老松,深受人们的喜爱。
“艺术家之艺术重要,而人品更为重要”,这是岑学恭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他也是这样身体力行着。艺术家之艺德人品决定着画品的高低,对自身修养的历练,是中国文人终身追寻的至高境界。“山恒古不变的是巍峨,人千古传颂的是尊严。”在对待艺术和生活的态度上,岑学恭是一致的。“以山喻德,以水比情;以实为宗,以心为镜”成为岑学恭艺术上的追求。他曾在诗中写道:“五湖四海情为重,忠忱不泯展素心。敢教岁月长不老,以德为鉴必有邻。”就是在这种“以德为鉴”思想的指导下,他无私地帮助着后进和需要帮助的人们,他的艺品、人品成为画坛佳话。他在“七十述怀”中道:“惨淡经营五十秋,纵横挥洒意自悠。丹青不知老将至,画不惊人笔不休。”由此,我们能看出其对待艺术之虔诚与执着。
岑学恭一生以饱满的热情在笔墨之间耕耘着。九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丰富了他的艺术修养,重德修行的行为造就了他的艺术品格。他所经历的磨难和喜乐都随着奔流的笔墨化为一腔热情,汇聚成了千言万壑,流峡飞瀑,呈现在了读者的面前,给人以无尽的美的享受。岑学恭在当今画坛有着极高的威望,友人这样评价他:“艺以宏德而无止境,唯有德者久享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