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舆论中的女性自觉与女性围观

2011-06-30 03:48李敏
新闻界 2011年2期
关键词:凝视话语权

李敏

摘要:作为一种技术手段,互联网既有为女性赋权的功能,也有消解其主体性的效应。在网络舆论中,女性的言说一方面实现了自我意识的觉醒,与此同时又招致网民的围观。处于被观看的境地。这一过程反应了新媒介环境中性别权利结构的动态性平衡。

关键词:凝视;性别意识形态;话语权

中图分类号:G206文献标识码:A

近年来,针对女性形成的各种网络舆论产生了广泛影响。以社会性别的视角考察此类网络舆论。发现网络作为讨论社会事务的公共空间,在涉及性别问题的争论中表现出复杂的态度。从现状看,在性别意识形态变革、性别权利的变迁中,网络舆论的作用呈现出正、反两方面,甚至更多层面的效应。这使得女性与网络空间的关系更加复杂。

一、网络表达中的女性自觉

利用网络传播的开放性、互动性等特质在网络舆论中进行自我表达成为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重要标志。依照福柯的观点,话语是一种权力。大学里的学术知识、军队里的纪律规范、媒体的舆论导向。都是制造真理的机制。所有被视为“正确”的话语的生产,事实上都是这些机构制造出来的“真理游戏”。因而真理是被建构的、具有多变性的。女性主义者普遍认为,人类大部分进程中。真理是由男性制造的。女性的声音被男性话语所淹没,造成相对于男性的结构性弱势,而媒介就是再生产这种性别失衡的话语的机构:把持媒介管理和内容生产领导权的主要是男性。媒介的内容设置和表达方式均是男性中心、以男性思维和行为习惯为标准的。这就导致话语权倾向于男性一方。

不过,在网络舆论产生的环境——赛博空间中,性别关系结构既不同于现实社会。又异于传统媒介影响下的性别关系。赛博(Cyber)希腊语的原意是“控制者”。在现代信息社会中被运用于自动控制、信息通讯及计算机技术等领域中,并与空间联系在一起。指由计算机和通讯技术所创造的虚拟空间或网际空间,因而不同于人类生活的现实空间。利用赛博空间的虚拟特质进行自我表达可视为新媒体技术下实现女性自觉的新形式。一般而言,这种表达经由两条路径展开:一是利用虚拟身份的流动性掩盖自身生理特征,使用男性化或中性化网名,实现网络空间的“去性别化”,颠覆现实生活中男性生理性别身体对女性的压迫;另一条路径是依靠互联网的开放性特质。以真实性别角色进行自我表达。

在参与网络舆论过程中,女性以男性或中性网名的言说使女性隐藏真正的生理性别特征,这种虚拟与现实身份的转换不仅隐藏了她们的生理性别身份。使她们得以重建自身的社会性别。解除“身份焦虑”,更从根本上隐匿了她们在真实世界中的结构性地位,使其超越现实中的性别关系。获得言说的机会,从某种意义上实现了对传统性别意识的颠覆,使女性实现主体性的建构。不过。化名实现的言说自由实质上是女性摄于传统性别秩序采用的一种隐蔽的话语策略而非真正意义上的自觉。

相对于以化名身份获得话语权这种隐晦的路径,女性在一些网络舆论中越来越多地利用互联网的开放性特质公开表露自身观点,显示出对男性话语的强烈对抗。女性主义者将这种以直接对立的态度对抗男性的方式称为“对抗话语”。在《非诚勿扰》女嘉宾引发的众多舆论风潮中表现尤为明显。马诺、闫凤娇等引发关注的“话题女”均在网络上开了博客。在一篇博客中,马诺写到:

“可能你们会对我在节目里所说的话感觉反感,或者对我穿的衣服有意见,那我对你们说不好意思了,为了节目效果我还是会以我的第一反应来回答为了体现个性。我还是会按照我的着装风格来着装。”

这段叙事展示了女性主体与外界对立的、矛盾的关系。恰如伊格尔顿所言,“语言不应被视为‘表现、‘反映,或是抽象体系,而是一种物质性的生产方式。符号的物质形体在社会冲突与对话的过程中被转化成意义”。也就是说,语言能够表现各种社会关系。是权力压迫和意识形态斗争的场所,因而也是建构自我意识的场所之一。在这段表述中,马诺清晰地表达了在处理自身与外界关系时的态度:拒绝外界支配、保持主观人格不被异化。面对强大的舆论围攻,她们虽然也表现出迷茫和困惑,譬如,马诺在另一篇博客里说到:“现在我觉得不是所有人都是可以信任的。我不知道还要不要做真实的自己。还是要将自己整个人封闭起来”,但仍旧表现出强烈的独立性:“是这样的,人生很多时候都会因为一些小事情而错过了我们一辈子也弥补不了的大事。生活还是要继续过。只是我们一定要变的成熟起来,坚强起来哦——。”

另一位“话题女”张奀宁则在博客里表达了女性的需要:

我看到过很多姐妹为了网上的质疑很伤心。你们真的不够了解她们。其实她们真的很简单。只是:找个自己的喜欢的人,快乐的去生活……”

基于女性自身的经验,张奀宁申述了女性不被理解的境地及其所产生的苦恼。在男权文化统治的社会中,由于女性长期受压抑处于从属地位,不仅男性忽视、歪曲女性经验,女性也认同了男性对自身的设定而被男性话语控制,从而失去自身的话语空间和自我意识。女性主义者认为,若要重返真实自我,女性就要颠覆男性话语霸权,从自身的真实经验出发对事物作出独立自主的阐释,以实现自我意识的觉醒和主体性的重构。张奀宁的这段表白显然可视为女性争得言说主权、成为自身经验叙述主体地位的努力。

二、网络围观中的女性“他者化”

互联网中的围观通常是指在重大事件发生时网民集中关注、发帖并提供信息的一种现象。网络空间出现的醒目行为或个体通常会招致网民的围观,这种现象又会迅速扩大舆论的影响范围,引发更多社会力量对事件的关注,甚至为传统媒体设置议程。从某种程度上讲。围观是互联网舆论中的独特机制。

“围观”是一种价值无涉行为。不过,在网络舆论中的围观却形成了结构性的话语场域。众多网民掌握着话语生产的主导权,建构了以被观看者为中心的圆,被关注的对象居于网民的群体性注视之中,从某种意义上讲,围观意味着被关注对象丧失主动,被关注者的表达和反馈不断被围观者消解,因而总是处于客体地位。在网络舆论中,这种主,客体结构呈现为舆论主体和舆论客体之间话语权的不均衡,譬如在“犀利哥”的网络舆论形成、扩散过程中,“犀利哥”作为被关注、被讨论的对象成为舆论客体不具有反抗群众性言论的能力;在“凤姐”和“兽兽门”舆论中。无论凤姐和兽兽对舆论作出何种反馈,都会招致新一轮舆论攻势。这种观看如果是针对女性展开的,则不仅表现了网民话语权的绝对主控性,并且成为性别话语权力结构的隐喻。近年来出现的以女性为讨论对象的网络舆论。包括“兽兽门”、“凤姐”、“闫凤娇”

等,在其形成、扩散过程中对女性的围观呈现出不同于其他新闻事件的特质。在性别视角的分析中。网络围观行为造成了对女性的群体性凝视。

“凝视”是劳拉·穆尔维在分析电影观看机制时提出的概念。她认为。屏幕上的女性角色被一系列观众所观看,其中包括电影中的男性角色、现实中的男性观众以及女性观众。由于摄像机是男性宰制性权力的代表工具,因此,无论是电影中的观者,还是现实中的男、女观者所进行的观看皆采用男性视角,从而将女性建构成被凝视的客体。考虑到媒介文本生产机制过程中的男性主导权力,我们可将“凝视”视为受众解读文本中的抽象行为,它超越了对视觉形象的观看,表现为对舆论对象的语言、形象、反馈行为等的关注。借此概念可以分析网络围观现象中网民对舆论客体的集体性关注。

在穆尔维那里,“凝视”的本质在于揭示文本产制及解读过程中的性别权力结构。从这一角度看,针对女性的网络围观体现了男性主导的社会文化的权力结构,这也是普通网络围观中的“观看”与针对女性的网络舆论中的“凝视”机制的不同之处。譬如,对“网络围观”的界定之一是:“在学校论坛上常见的围观行为是:群人(通常性别为男)在约定以某位同学为围观对象后,在某时间内,将其围而观之,同时带有装备,抓拍之。后发布之。一般伴有某些难以言表的行为。”

仔细考察网络舆论对女性的围观事件,我们会发现。这些围观现象再现了穆尔维的假设,即对女性的凝视使女性成为性别的象征,此一假设尤其可由“兽兽门”、“闫凤娇”等网络事件中窥见一斑。而针对凤姐的讨伐中,亦有很多言论对其容貌进行了贬损。譬如,环球网论坛2010年3月10日《凤姐游北大鸡立鹤群》中转发来源于人人网的一组图片,包括“凤姐来到北大未名湖。好多美女,凤姐鸡立鹤群。”、“凤姐低眉浅笑。”“凤姐勾着人家美女的腿。”“凤姐好袖珍”,这种嘲讽评判无疑是根据传统男性观念中对美女界定标准展开的。

通常,网络围观行为出于网民的好奇心理、从众心理,基于此类动机建构的群体往往不具有稳定性,观点陈述表现出多元化的特质。对网络舆论扩大化的效应使其功能也体现为正,负两个向度,一方面表现为舆论监督,譬如“邓玉娇”事件的舆论效应,另一方面则表现为舆论误导,譬如“同凤娇”、“凤姐”等舆论现象。不过,从性别角度考察对女性的网络围观会发现,无论舆论的正负效应如何、现实中的社会事件处理结果如何,对女性的群体性观看和凝视过程都将导致作为舆论客体的女性的“他者化”。

女性的“他者化”由波伏娃首先提出。在《第二性》的“作者序”中,波伏娃从词源词义人手分析“人”(man)这一概念,并指出:“人就是指男性。男人并不是根据女人本身去解释女人,而是把女人说成是相对于男人的不能自主的人。……定义和区分女人的参照物是男人。而定义和区分男人的参照物却不是女人。她是附属的人,是同主要者(the essential)相对立的次要者(theinessential)。他是主体(the Sub jcot),是绝对(the Absolute)。而她则是他者(the Other)。”对网络舆论中被关注的女性而言,“看”与“被看”的关系中不仅再现了舆论事件中围观者相对于围观客体的主体地位。也再现了社会文化整体将女性客体化的性别秩序。网络舆论中被围观的女性角色作为一种“指那些没有或丧失了自我意识、处在他人或环境的支配下、完全处在客体地位、失去了主观人格的被异化了的人”的象征性符码,成为男性权力体系中的他者。譬如,在关于查处《天上人间》等夜总会引发的讨论中。各门户网站都设置了专题报道,在百度以“天上人间夜总会”为关键词搜索,获得相关网页1,050,000篇。很多网站都将“天上人间夜总会十大头牌美女”、“天上人间花魁”、“天上人间美女”为搜索关键词,而各种版本“花魁”的照片则在各大论坛和网站上流传。在这次舆论浪潮中。网民更明显地表现出对女性性征的关注。这种围观中女性被物化。被视为性欲的对象,从而强化了女性群体在性别权利结构中的弱势地位。恰如恩格斯所指出的那样:“母权制的被推翻,乃是女性的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失败。丈夫在家中也掌握了权柄,而妻子则被贬低、被奴役。变成丈夫淫欲的奴隶,变成单纯的生孩子的工具了。”

三、网络舆论生产中女性角色的悖论

就技术本身而言,互联网既可以作为压迫的工具,又可以作为反抗的工具。赛博女性主义者认为网络具有为女性赋权的效应。女性可以利用网络优势获得更多话语权以对抗男性霸权。苏珊·霍桑(Susan Hawthorne)和瑞纳特·克莱恩(RenateKlein)认为:“首先。赛博女性主义是一种承认男性与女性在数码话语中存在着权力差异的哲学,其次。赛博女性主义者想要改变那种局势”。

从某种意义上讲,网络公共空间的开放性和流动性成为社会性别意识形态变革中的积极性力量。网络文本的生产机制和技术优势则为女性提供了一个自由表达的路径。

网络舆论中。女性建构自我意识不仅是可能的,并且呈现出多种可能性,同时又被作为网站提高点击率、吸引受众的手段。但是,从总体上看,女性在网路舆论中的言说表现出性别意识和性别话语结构的复杂性:一方面是女性通过各种形式的自我言说建构自我意识和主体性。另一方面,传统性别意识形态仍旧试图延续对女性的压迫。将女性物化、矮化。这两种力量在网络舆论中不断交锋,此消彼长。

值得注意的是。某些针对女性遭遇展开的网络舆论中,网民的公开表达、意见的诉求已经成为媒介介入现实的重要力量。2009年,围绕“邓玉娇”案形成的网络舆论促进了案件的解决。从某种程度上讲,网民在此次事件中对邓玉娇的关注亦可视为对女性的围观。不过。这种关注不同于对“凤姐”、“马诺”等人的凝视和“他者化”。网民关注的焦点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邓玉娇女性受害人在遭到性侵犯的时候所采取的行为是否“合情合理”。对此,网络舆论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声援支持邓玉娇:一些论坛上出现《烈女邓玉娇传》、《侠女邓玉娇传》、《生女当如邓玉娇》等赞美之文。另一方面则是案件审结后邓玉娇的去向。网上流传出不同版本,有说当事人将被招为研究生,也有消息称“呐喊网络”将聘任其为网络编辑。

关于“邓玉娇案”的舆论已经超越了“凤姐”、“拜金女”等网络舆论事件中仅围绕其“女性”身份展开论证的模式,网民将更多的注意力投入到对弱势群体的生存境遇的关注中。

四、结论

赛博女性主义中的一些乐观派认为,网络的发展会改变女性在大众传媒中的弱势地位,为女性提供更多的话语空间。但是针对女性角色展开的网络舆论却呈现出更加复杂的特征,它既体现了女性的自觉,又造成了对女性的他者化,这两种力量在网络舆论中不断交锋,此消彼长,这意味着女性获得自身解放、建构正确自我意识的道路依旧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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