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辉
生活在他乡异地,吃饭问题是叫人担忧的。在家的时候,并不曾想到会如此,只以为“窝窝头”就是我们叫的“馍馍”,而“馍馍”也不过是粗粮而已,至于小米却看做是“细米子”,还因没有尝过玉米、高粱,把它们也当作珍肴美味了。真是不尝不知道,一尝吓一跳,原来这些东西,竟都是这样的不堪入嘴。由此可见,吃饭不管是多大的美事,却也不是一帆风顺的,人还是先粗后细的好,看那些从小吃惯粗粮的人,是并不要为肚子饱否问题担心的,何以见得,因为他们吃粗粮是习以为常,吃大米时却也不比我们少。
今天早上吃高粱,马马虎虎算吃了个半饱。中午接着又是花糕,这可实在有点那个了,前一次还有一点黄灿灿的小米汤聊以饱肚,这次却只见一点清汤了,花了最大的勇气,总算吃了二两,后来实在吞不下了,也就只得放下碗,反正是“饿就饿吧”!哪知气是颇壮,到时候却才知道饿是不好受的。下午4点多,肚子实在有些不行了,找半天没有找到充饥的东西,无意中却翻出了前天感冒后吃剩的两颗银翘解毒丸,眼前突地一亮,这不也能填肚么?虽说是药,又只有几克,但对疲劳的胃,不也是极好的给养?更何况又能预防感冒呢,真是一举两得呀!于是,马上端起开水,边喝边吃起来,半分钟后全部下肚,细一感受,肚子竟像充实了许多。好啊,今天我才知道,到了一定的时候,药也是可以用来充饥的。
下午2点半钟,我们搬行李上火车,4点跟变压器厂告别。这个住了近3年的地方,从今天起就可能永远成为历史的痕迹了。
7点14分,军用列车从我们修起的丰润火车站出发,向东北方向行驶。这时,天色渐渐地接近黄昏,当我站在车门口,再次向变压器厂,向丰润县城眺望时,我的心像被一团温热但又酸楚的东西堵住了,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虽然我是一个军人,可此情此景却使我的眼眶发热起来,只是我用一个军人的意志力,才强行把它抑制住了。丰润这个小小的县城,对我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好感,这也许是北方的生活对我来讲是不太习惯的缘故吧。而且,我在这里并不认识几个人。但是,我在这里度过了我的一段黄金时代——过了三年军人生活,而且又还在我宝贵的青春时期,只要一个稍微懂点感情的人,对我的这种心情就不会难以理解。另外,我在这里熟识了很多人的声音、容貌,在与他们的接触里,我得到了一些在部队里无法得到的东西,正因为如此,我才感到与他们的长久,也许是永远的告别,是叫人有所惋惜的,虽然有些人我还叫不出他们的名字。正是怀着这种心情,在行将离开这里的时候,我才默默用心与他们告别:分别了,也许是永别了,丰润县,丰润县那些我熟识的但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人们。
火车在行驶中,我们的车厢里有八个人:营长、副教导员、技术员、医助,另外有我们四位战士。车厢是50年代初期的那种车厢,既破烂又臭味熏人,后来洒了一些药水,才勉勉强强能呆下去。大概走了十里地,全体一起拉开了话闸。先是工作方面的,接之是乱扯,副教导员为坐了一次飞机感到是一辈子的荣幸,营长却为从未坐过飞机而惋惜,当然另外的人都是羡慕不已。当扯到本身坐的车厢时,营长谈了入朝时的情况:坐的是敞蓬车,过鸭绿江遭遇飞机轰炸,纷纷跳车,步行了一个多星期。原来,那时确实要比现在艰苦得多。
8时50分钟,火车到滦县坨子头站,火车调头挂车,忙了一个多小时。10点10分,火车进入京山线,往天津、北京方向开去。
10点半,营长布置值班任务,很荣幸,我和医助被指派值头班,明天早上3点交班。
今天去看高压电力线(供各团施工用电)的架设地形。因等太原供电局的两位工人师傅,到9点多钟才出发,怕下雨,都带了雨衣,用副指导员的话说,是“晴带雨伞,饱带干粮,有备无患”。高压电力线路除几百米是平地外,其余都是在群山之间。我们乘车沿山盘旋而上,两旁一边是山崖,一边是陡坡,稍有不慎,便会去见上帝,全车人都有些担心,当然我也不例外。有的说要老练的司机,有的说要开慢一些、开稳一些,人人都在为安全出谋划策。上午大概看了一公里多,中饭后没休息,又去爬山了。汽车停一会走一会,登上一个山峰,又驱车登上另一个山峰,边停边看,倒也不慢。在很多山头上,可看到许多旧碉堡的遗迹,有的还高高屹立着,据说这都是阎锡山为保太原而修的。在一个高高的山头上,我们几个人爬上一个碉堡的顶端,俯瞰群山,但见迷雾茫茫,浑浑蒙蒙,景象虽没有日照时壮丽,倒也别有一番风味。汽车行到全线的一半处,便不敢前行了,因昨晚下了雨,路又是我们部队刚修的,很滑,没办法只得回返。上一个土坡时车轮打滑,汽车上不去,全车人都下车去推,一使劲,竟推上去了。回到家已经3点多了。
看地形时几位战友发现有种小果子可吃,便摘了许多,还把它插在车上。这种果子叫做“醋果”,如黄豆般大小,很圆,鲜红色,味道酸,据说山里人就用它作醋。我摘了一颗吃了,太酸,都吐了,但同车有几位很爱吃,回来后一直吃个没停。
收到振华的来信,惊悉放良因公伤不幸逝世的噩耗,万分悲痛与难过。放良大我一岁,家离我们不远,儿童时代我们不大熟识。后来上五年级时,我们到了一个班,在难忘的学生生活中,感情日益加深。他个子在同学中算中等,长形脸,下巴稍尖,鼻梁较高,卷发,一看就知道他为人稳重,但又执拗。他的眼睛小时候被开水烫过一次,留下了难看的疤痕,常常被我们用来取笑他。他喜欢怄气,必要时常常用不理人家来维护自己的尊严。有时玩的兴趣高了,他又变得很活泼。和同学们在一起的时候,敢于出头,不怕一切,老师们经常感到恼火。另外,他的学习成绩和他的个子一样,也是中等。他的作业本上一贯是最整洁的,字写得很端正。他在熟悉的人中间,还很健谈,不过他的话语一般都是没有什么吸引力的。小学的时候,我们五个要好的同学组织了一个学习小组,团结得非常好,常被老师们作为典型表扬。上中学了,正好赶上文化大革命,我们先是组织了一个红卫兵组织,后又扯起了“少年资江风暴”的旗号,再到后来搞文艺宣传队,无论怎样,他总是其中的一员,而且是个“参谋”一类的人物。在几次与老师、与同学的交锋中,尤其是在监视四类分子时,放良都表现得勇敢、突出。上中学时有一个时期,他家里人都不在家,我与放希就经常上他家去,有时在他家吃饭,有时三个人就睡在一起。我们还经常一起上山去捡柴,共过患难。总的来说,我们是比较亲密的。后来我参加了工作,他上了高中,在一起的日子少了,感情似乎有些疏远,不过相互之间却很尊敬。入伍前我们的一些朋友去外面工作,还是在他家举行的欢送仪式。我入伍后曾托人家给他问个好,也似乎给他去过信,但没有得到他的回音,不知是怎么回事。不过我大体知道他已参加了工作,并调到了灰山港,其他就一无所知了。今天得到他的信息,却是他与我们永决的噩耗,真使人不敢相信,对我们一块长大的伙伴来说,这是一次莫大的打击。
放良,安息吧!
明天就是国庆节,今天部队放假了,一共4天,两天假日加两个没过的星期天。早上下雨,到中午才停,一天没有出去玩,在家感觉闷得很。
晚上与刘技术员谈了一下组织问题。他谈了我的弱点,主要对本职工作不热心,用某些人的话来说,是“人在测量班,心没在测量班”。这个评价我懒得否认,不过也难以承认。今后,这是一道非费尽力气不可逾越的难关。自己现在面临着两种选择:一是继续走自己的路,让人家去说吧;一是用最大的毅力,克服一切胡思乱想,去从事本职工作。两条路到底走哪一条呢?
吃过早饭后,乘公共汽车去晋机二校图书室,还了3本书,又借了3本书,一直待到下午3点多钟才回来。
收到王干事的来信,信中说了一些人生哲理,受到一些教益。其中说到:“经历不同,所处的环境、地位不同,年龄不同,思想基础和认识也不一样……当时满有把握认为是正确的,过了若干时期,或者换个地方以后,就会发现是错误的或者是不全面的。所以,盛气凌人和满足现状是千万要不得的。”“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要大胆的干,不怕碰钉子,挨训斥,犯错误,人往往是从这些东西中得到教益,不断提高。舒舒服服,倦于视事,不痛不痒,往往没有知识。”另外,谈了两点教训:(1)不要去硬办那些实在办不到的事;(2)不能感情用事。
这两点也许是切身体会之谈,不过对其一自己有些不尽相同的看法。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显然是正确的,如天上的星星总是摘不下来。但是,也有许多事情乍一看是十二万分难以办到,不过经过努力,也有可能办到。除去上面所说的那点,可以这么讲,世界上只有不去办的事才是办不到的。只要有毅力,有决心,又认准了目标,那么,任何事情都可以办到。自己在生活中碰的钉子不太多,这样的看法可能是片面的、是幼稚的。
早上起来,感觉天气冷得出奇,真不敢越帐篷半步,后披上大衣,才感觉稍为好点。
饭后,专车去察看电力线路的测绘地形。大概走过测程的二分之一,便全是部队刚修的土路了,极不好走,有的地方窄得仅仅能通过一辆汽车,车轮刚好贴着悬崖的边沿,真不能有稍微一点疏忽。土路全是倚山势而修,七曲八拐,左盘右旋;有的地方两车迎面开来,看看仅隔几米,可如果要相遇就得走好久。听人说我们所要测量的这一带山叫“西山”,登上一个高些的山头,举目四望,但见山海苍茫,峰峦重叠,四方八面,没有尽处,可见西山之大。山中有许多村庄,山上都开了梯田,已成熟的庄稼看起来长得一般。山上没有什么树木,只偶尔能看到一棵柳树或别的什么树,除外就是野草。草间野菊花盛开,金黄耀眼,煞是好看。山西出煤,西山上蕴藏着很多的煤,有的就在上面,一层一层的,乌黑乌黑,但据说不好烧,所以没人理睬。到全部看完地形时,已是下午1点,当时都没有吃午饭,于是驱车往回赶,坐车又有一个多小时。
天气十分的冷,穿着大衣也有点哆嗦。我没有大衣,冻了一上午。下午借了一件大衣,无论工作也好,还是坐车也好,都要好受多了。
上午爬了一阵山。山约有百米高,较陡,又无路,满是荆棘与乱石,爬到山顶时,已经气喘吁吁。在顶上有个杆位,就在石块上,挖是挖不开的,非得放炮不可。提起放炮,一位老工人师傅讲了这么一件事,一次也是放炮炸杆位,炸了约有一米多深后,在坑内的一位工人又点燃了6炮,可由于石壁太滑,他爬不上来了,好在导线长,他又在坑内把6根导线全拔出来了。
当我们的车驶上西山的时候,便被雾气笼罩住了,越往上雾越浓,几步开外难见物影 ,到工地时,已是9点多钟了。站在山头举目四望,但见白茫茫的一片,像一块浩大无边的布幔,遮掩着天地。近一些,可看到雾气好似细丝一般,来回飘动,山头上的刚被清风拂散,谷底的又悠悠地荡了上来,先前明明能看见对面山头的树影,可一会儿就不见了,好像变魔术似的。雾气浓浓,带着浸人肌骨的凉意,我们都感觉十分的冷,不由得把大衣死死搂紧,还不时蹬着脚,或来回走动,借以暖和暖和。由于雾大,久久不散,上午没能工作,只得驱车回返,不想又被修路的拦住了,一等就是近2个小时。100多辆汽车挤在之字形的山路上,当被放行时,喇叭齐鸣,马达轰响,震撼着群山。
听老工人师傅说:“早雾晴”。到下午天果然晴了,太阳从云缝里射下一缕缕光柱,照得群山色彩斑斓。可终因云层太多太厚,没多久太阳就被遮住了,天又阴了下来,后又下了几点小雨,到回返时天还是阴沉沉的。
晚上去营部,听传达叶剑英、邓小平在中央军委扩大会议上的讲话。会议是7月开的,我们到现在才传达,不知是何原因。讲话中主要谈的是两点:一是军队整顿;二是要准备打仗。邓总长在谈到部队目前存在的问题时,用五个字作了概括:肿、散、骄、奢、惰。自己入伍近三年了,以小观大,确实也是这么回事。
汽车出发时,已是将近9点钟了。这时,天纷纷扬扬地洒着细雨,我敏感到今天天气怕不会太好,于是带了一件雨衣。
一路上,雨点渐渐大了起来,但很稀,只是偶尔有几点落在脸上、身上,人们也就感觉不出什么。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赶到施工现场。这时已近中午,领导决定先去十六团十六连联系吃午饭,下午再干活。趁他们联系的一点时间,我满地乱跑,摘了很多酸枣。酸枣树生在山坎上,属于灌木一类,满身是刺,结的酸枣颜色褚红,味道酸甜,我非常喜欢吃,边摘边吃,吃了不少。
午饭后,天还是和先前一样,下着细雨。当时,人们也不在意,驱车前往工点,开始了工作。但仅仅只过了一会儿,天却像要故意与我们作对似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了。眨眼的工夫,军帽、衣服便被浇湿了,已经无法工作,只得收兵。不想雨却不等人,这时早把那条新修的土路淋得湿透,如同泼了一层油,汽车一启动,轮子便打滑。我们开车时刚好是个上坡,少说也有40多度的角度,上不去怎么办?只得推。众人用肩顶,用手推,一鼓作气,终于推了上去。可上车没走几步,又是一个下坡,夹带一个拐角,如若莽撞开车是十分危险的,因为路的两旁,一边是坡坎,一边就是深坎了。于是,又只得下了车,用铁锹铲土填路。那位工人师傅这时十分活跃,一会儿指挥车,一会儿又去田里搬来高梁杆。我背着镜子,也去搬了两捆,经过一番努力,总算下了这个坡。可是到这时走过的路程仅仅还只有十分之一,甚至不到十分之一,前面尽是上坡下坡,可见难处之大。这时我们全体都已鼓起劲来了,因为车回不去,人也别想回去,而要回去,非得同车一起,不得丢下,况且前面的十多里好公路,还得靠汽车帮忙。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振奋精神,遇到上坡就推车,遇到下坡就垫路,整整花费了一两个小时,才算把车弄到了正规些的公路上,车没有出危险,人也安然无恙。虽说走了好几里地,淌了好几身汗,但大家都充满战斗胜利后的欢欣,大家知道,坐上汽车后,只要一个多小时就能到家了。在这段时间里,我背着镜子,一直走在最后面,出力很少,没有他们累,加上我有一件雨衣,出力不小,他们一个个全身都像是在水里捞上来的一样,我却只有裤腿被雨水滴湿了。
汽车开动了,风一吹,人人都感到有一股凉意。这时大家的心情更急了,恨不得能一步就跨到家里。可是,车还没走出一里路,又被前面排着长队的车挡住了。原来前面两辆车相撞,挡住了路,只能勉强过一辆车,路滑坡陡,司机很担心,害怕不测,所以车过得很慢,半天才有一辆。也在这时,路两端的车络绎不绝,源源不断地开来,把一条公路,堵得水泄不通。我们这一伙才在别一个境地付出了艰苦劳动的人,又被挡住了去路。
天渐渐地暗下来,风一阵紧似一阵,雨也越下越大了,被雨水淋透的身子,不禁发起抖来。这样下去实在受不了,于是有人倡议朝前走走,找个避风避雨的地方躲躲。车上人员大半响应,跳下车来,踏着泥泞,挨着长龙般的车队,艰难向前。
走了约有一里地,到了一个窑洞前。这时,有人看到等车开过来是遥遥无期,主张继续前行,也有人主张避避风雨。正在踌躇不决,迎面开过一辆车来,车停下一看,跳下的竟是连长,人们甭提有多高兴了。连长问明了情况,当即决定,我们先坐这辆车回家,他去跟那辆被堵的车。他让我们再等一下,让他把那辆车上的人叫来后一起走。
也是不赶早不赶晚,铁十八团偏偏在今天搬家过来,他们的车一辆接一辆开过来,全被堵住了。在我们等车时,有一辆车时速约有40多公里,朝前开来,在下坡时一个刹车,汽车滑出几丈远,车头一转,差不到一米,停在一个吊坡上,下面就是一道深谷,好险啊!车上两个女兵吓得目瞪口呆,如果刹车再晚一秒钟,那么这辆汽车连车带人,就可能报销了。
等了有10多分钟,后面车上的人全过来了,汽车载着我们,调头回开。不知是为自己庆幸,还是为过这种艰苦的生活感到自豪,或者只是出于单纯的情感冲动,我们坐在飞速向前的车上,披着湿透了的大衣,穿着被黄泥沾得看不见本来面目了的鞋袜,顶着漫天风雨,竟不约而同地唱起歌来,杂乱的深沉的歌声,在群山之中回荡。似乎是被自己处身于这样一种艰难的而又充满战斗诗情的境地所激动;似乎是为一种从未有的崇高的战斗的憧憬所鼓舞;似乎是为自己正在过着传奇般的伟大的能造福于人类事业的生活而深感欢欣,我也引吭汇入了这不太整齐的合唱。在回家的10多公里路上,我一直唱着《国际歌》。我难于言喻自己是处身于一个怎样的意境,在神秘的复杂的感情的驱使下,音符就像泉涌似的从嗓子里奔放出来。直到回家后推开宿舍的门,我还沉浸在那深沉的又是悲壮的歌声里。
回到家,天已完全黑了。草草地洗了一下,吃了晚饭,我们倒头便睡了。
天晴两天了,满以为山路不会打滑,哪知当我们上到西山不远时,便见前面长蛇阵似的蜿蜒摆着一溜汽车,谁也难以细数,一张口就说有好几百辆,这也许不是夸张吧。我们在后面,望得见尾却是看不到头的,据说几里路外都摆着汽车,可见好几百辆的估计并非瞎说。汽车无法上去,我们也干不了活,自己是并不喜欢的。现在天气越发的冷了,今天还结了冰,活儿早干完一天就少挨一天冷,且对施工也有好处,如老像这样下去,那就是有百弊而无一利,但老天硬要为难,也是没有办法的。问前边回来的人,才弄清原来因前几天下雨,路上积了雨水,一到晚上便冻了,早上太阳一晒又化开,至使路滑,车过不去。到了这一步,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回返。
午休时,一位老师傅在我们住房里扯了好久,其中提到供电局的有关轶事,实在叫人可畏的。供电局据说是非常吃香的,素称“电衙门”,架电线、安电灯、送电停电等都在其管辖之下。如别的单位有所求,必须有好的招待,如酒肉之类,否则就以研究研究为名,决不去的。人们有了经验,便相仿效,于是此风更盛。据说有一个班10多个人,除班长之外,每天都到一个食品加工厂去,早晚吃两顿点心,一直吃了半个月,人家也无二话,只希望他们在停电前能通知食品厂,并延长10多分钟,以使正烤着的点心不至于坏掉。“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过去的一句话,但在我们社会主义制度下的有些地方,这句话却也没过时。
今天上班比以往都早,主要想在山上公路的积水冰冻没化之前,赶到施工点,竟非常顺利地到达了。天气十分的冷,穿着胶鞋感到凉浸浸的,聪明些的早穿上了棉鞋,我们老实的只得吃苦。中午时没见送饭的来,我们边干边等,等了近三个小时,才等到。一问,原来又和我们昨天一样,汽车在路上耽误了。午饭是每人几两动物饼干,没有一点水,但是肚子饿得有了十分,也就不管那么多了,狼吞虎咽的,一会儿就吃了个精光。饭后继续工作,下午3点多下班。今天测了近两公里,是工效最高的一天。
上班较早,但因山陡路滑,汽车误了些时间,9点多才到工地。今天是测量的最后一天,全体都干得十分卖力,中午也没有休息,一边吃干粮一边干,下午两点多钟就胜利完成了,把全线路的最后一根杆位钉在了1240高地,干枯了的汾河死沉沉地躺在我们脚下了。这一段工作没有出什么问题,自己也感到比较顺利。
今天收到振华,冬保的来信。振华的信谈了一下组织问题,对我半是劝慰半是责怪,其中还谈到放希写了入党申请书没人接一事,实是可笑之极。冬保的组织间题已解决。
今天上1240高地测量变电站的地形.当时天气还满好的,像是会出太阳一样,进山之后,天又变阴了。中午我们干完活,吃过饭后,便飘飘洒洒地扬起雪花儿来了。在我们回返途中,雪越下越大,路上的不一会就化了,山坡上却渐渐地显出一片白色来,展目四望,群峰谷壑之间,但见雪雾茫茫与天一色。我们的车在陡滑的山路上走得很慢,不时呼呼直喘粗气,漫天雪花像无数条银色的小虫飞舞着向我们扑来,落在我们脸上、身上。经过一个多小时艰难的行进,才到了家。山外没有下雪。
回到家,营首长就让我们搬家回营部。我们两个人忙得不亦乐乎,七手八脚把东西搬到了车上,搬完后又等了两个多小时,等几位首长在连部喝完酒后,才动身,到营部大概是6点多了。从9月25日到五连至今天回来,共有近两个月。
看到仪兵的来信,其中谈到放良逝世前的一些情况。他在休克中,一醒来便念着自己的扳手、钳子,到后来他知道自己不行了时,对他妈妈说,“我没有完成自己的工作,对不起毛主席。”真叫人感动,也令人惋惜。
去师仓库装木料。去时天尚早,坐在车上十分的冷,虽然我们穿着大衣,戴着棉帽,但还是挡不住如刀子一般的冷风,二十多公里,把我们的脊梁骨都吹凉了。在仓库待了近三个小时,装的都是大号木料,大的足有一吨重,靠我们几个人是哭也哭不上去,幸亏有仓库的机械帮忙,不费什么力就装完了。回来时天气似乎暖和些,可只能是与去时比较而言,我一双戴着手套的手,也还是被风吹得近乎麻木。也不知是困的还是冷的或是饿了?在车上一直似睡非睡、似梦非梦的,到家才清醒过来,这时已是12点多了。
晚饭后去四连找小毛,与他及另两位老乡一起闲谈到9点。我是不健谈的,在一些无所不谈的场合更甚,几个小时我很少说话,只听他们乱扯。确实,人的思想是极为复杂的,他们谈的一些想法是庸俗的、自私的,但似乎又是现实的。他们似乎看透了人世,感受不到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在我们这个时代,为什么会这样呢?年轻人的思想为什么会如此不稳定呢?难道这仅仅只是他们学习不够吗?
生活是复杂的,是艰难的,我们应该选择一条什么样的路呢?
炊事班剩了一个班副,今天上午他去师部开会,到11点多还没有回来,我们只得自己动手。几个切菜的切菜,烧火的烧火,炒菜的炒菜,把案板上五斤多肉也炒了,美美地吃了一顿。
下午我去柳巷取鼓风机电圈,修好了,但我忘了带收据条,没取回来。看着时间还早,上师部去了一趟,没找到王干事,又返出来到了五一路,在新华书店买了一本莫桑比克的诗集。后一直沿着五一路前行,到头才拐弯,自己也弄不清到了什么地方。这时,车也不知怎么搞的,链子老是掉下来,脚踏的地方也吱呀吱呀地叫了起来,骑不一会儿就得下来修。这样骑骑停停,好不容易到了头,才弄清了方向,向左拐不远,便到了胜利路。过胜利桥后,车子已没法骑了,脚踏板的轴老是往外突出来,用石头砸进去,踩两下又出来了。也不知停下来修了几次,推着走了多远,天黑以后,才到了西文化宫,后来实在不能骑了,只得推着。在东社16路车站的地方,看着围了一堆人,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小孩横遭车祸被压死了,被一个破草袋卷着。看着这情景,心里突然涌出一股不知名的味来。在回来的路上,听着两个小孩议论说,咱们可不能死。是的,谁愿意死呢?谁也不会愿意死的……
早上起来后没顾得吃早饭,就上冬保那里去。提了个提包,带了一点东西,转到五棵松乘地铁电车,哪知里面电车坏了一辆,把路轨堵塞了,一个小时后才修好通车。到前门后坐公共汽车又错了一站,赶到永定门车站时已近11点,10点20开往丰润去的列车已走了,没办法只得买了11点16分开往山海关的车票。正点上车后,因肚子有些饿,迷迷糊糊睡了一会。下午2点半到天津,因车是慢车,遇到别的车就得停下让路,等到唐山时,已是6点了,此时,到丰润的公共汽车早已没有。自己回家心切,求民警给想办法拦车,谁知那民警以快下班为理由,一口拒绝,拖了一个小时也没结果。只得又往回走,走到一个三岔路口,问警亭里一位民警,去丰润怎么走?那位民警不错,是个热心肠(后来才知道他姓何),问我怎么回事,我把情况说明了,他让我等等。约过了15分钟,开过来一台摩托车,是这位民警的同事开的,上丰润去接人,他就让把我带上了。当时我真有说不出的高兴,不知怎样感激他才好。车开时,他又关照我用大衣把头捂住,这位民警实在是一个好同志。摩托一开,就像飞一样,我的手虽然带了一副绒手套,一副线手套,还是冻得麻木了,全身也十分的冷。好在路程不远,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丰润县城。
一觉醒来,已是6点。我们今天要赶6点50分从石家庄开往太原的361次车,刻不容缓了。匆匆忙忙穿衣穿鞋,背了行装就走,幸亏车站隔的很近,不一会就到了。不巧的是,这次车晚了点,一直等了两个多小时,也是挨了两个多小时的冻,才进站上车。8点30开车,下午4时许到太原站。下车后,等10路公共汽车时,看到一件令人气愤的事。一个扒手(不到16岁的小孩)偷一位40多岁农民打扮的人的腰包,被发现,这扒手猛跑,那位农民边追边喊:抓住他,抓住他,但那扒手前面好多人,没有一个拦他的。扒手跑时,还把一个小女孩撞倒在雪地里。这样,扒手溜了,万幸的是,那人的钱包没被偷跑。事情发生后不久,一位50多岁的人感慨地说,这么多人,没有一个拦他的,只是没碰上我。话还未落,旁边就有一个20多岁的人抢着说,只要没偷你的包,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你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看他那说话的派头、架式,无疑是扒手一伙的。
5点半,回到晋机二校我们的住地。离别近一个月,别的变化没有,只是大地上铺了一层耀眼的白雪。我们这儿还剩七个人,从今天起,又要开始那种单调的、冷清的、毫无意义的但又是轻松的生活了。这种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完呢?
晚上几位弟兄一起,谈了一下当前的国内形势。据说上层建筑很乱,刘伯承被人谋害了,江青被主席说成是“想分裂我们的党”等等,不知是真是假。当前国内的形势是动乱不安的,虽然表面上还是一切如常,但这只是覆盖着火山的一层薄冰而已。在近20年内,或者更早些,一定会有一个风雷激荡的时代,一个天翻地覆的时代!
早上8时许,跟四连抗震救灾的车去唐山。沿路运送物资的车辆络绎不绝,往唐山方向去的自行车也很多,都是老百姓。走到离唐山5.4公里的地方,由军人、民兵设了卡,检查来往车辆。我们的军车没受检查,但那些自行车都受到盘问,可能是要出示证件,否则不许通过。再走不远,便可闻到尸体的腐臭味了。车进了唐山,我已经认不出原来的面目,甚至连方向也辨别不清,但只见偌大一个唐山市,已成了一堆废墟,到处是断墙残垣,尘土瓦砾。街道旁支着一顶顶圆形军用帐篷,也有的搭着棚子,这儿一堆,那儿一片,显得有些杂乱。但车道上还是整齐的。以前的唐山市,楼房林立,气象繁荣,我在一个多月前来时,还领略过市景风光。可现在楼房几乎都被震塌了,所剩者无几,有的楼房既使没有倒,也已百孔千疮,摇摇欲坠。眼目所及,平房损伤不重的也很少,完好无损的房子几乎没有。市区上空臭味熏人,尘土迷漫。虽然这样,受灾的难民和抢险人员却都表现得十分镇静、沉着,看不到惊慌失措的举动与言行。宣传车在街道上来回广播,激昂的声音令人振奋。瓦砾堆上,解放军和其他抢险人员正在清理。灾区的居民住棚前,人们正排队领粮、买菜、领水,临时居民委员会负责这项工作。居民委员会里有军人,听说整个震区都已实行军管。总之,一切都在有条不紊,毫无混乱地进行。
9点多,我们到了铁道部第三设计院。那里的楼房已经全倒了,几栋平房虽也受了程度不同的损伤,但总算没有倒塌。我们所清理的是一栋五层楼房,听三院的人说,楼里住了60多个人,救出了20多个(第一层楼没有塌,住在里面的都得以死里逃生),其余40多个都已丧生,已挖出了10多个,里面还有不少死者。三十八军一个连和我们及三院的工人分三处清理,一天总共找出了4位死者。因日子太长,天气又热,人都难以辩认了。我们在那儿一直干到下午4点,才往回返。
早饭后,乘公共汽车来到北京市里。
北京市沉浸在无比悲痛和庄严的气氛中,人们的脸上分外严肃和哀伤。各建筑物都下半旗致哀,沿街商店的商橱里全都挂着黑纱白花。天安门广场戒了严,王府井前的路口,西单前面,前门通广场的路口,全都被首都工人民兵警戒着,不让通行。作为毛主席的一位忠诚的战士,我是多么想能步入大会堂,怀着万分悲痛和无限崇敬的心情,向毛主席的遗体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最深切的哀悼。但是,由于各方面的原因,使我不能如愿,我只能站在警戒线外,遥望着天安门城楼和人民大会堂,沉痛哀悼伟大的领袖和导师毛主席。尔后,我又乘上一路公共汽车,借汽车路经天安门广场的短暂时间,看一看熟悉的天安门广场。在雄伟庄严的国际歌声中,天安门城楼显得格外高大,披着黑纱的毛主席巨幅遗像,更加使人感到亲切。人民大会堂前,排满了吊唁的队伍,等待进入会场瞻仰遗容,许多人脸上都挂着泪滴。在首都的这一天,我是永远难忘的。
今天,全国召开追悼会,悼念我们伟大的领袖和导师毛主席。我和十九连的100多名战友一起,去参加天安门广场的追悼大会。我们7点20分出发,在兵部集合。7时40分向广场方向开去,沿途车如流水,络绎不绝,每走一段,都得停上10多分钟。我们铁道兵第一团90多辆车,大约走了3个多小时,才走到宣武门西街,随即下车步行。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我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在12点到达前门,12点半入场坐好。我们待的地方大约在城楼西墙沿与大会堂北墙沿的垂直交叉点上,离城楼约有300多米远。
今天的追悼大会有100多万人参加,广场40万,东西长安街两侧60万,这样的场面是近几年来我国所没有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北京电视台还向全国转播实况。天安门广场今天显得格外庄严、肃穆。城楼上挂着毛主席的巨幅遗像,上面的条幅上写着“伟大的领袖和导师毛泽东主席追悼大会”。遗像下面摆着江青的花圈和常绿灌木,旁边是两排青松翠柏。中共中央、人大常委会、国务院及中央各部门、首长的花圈朝两旁摆开,一直摆放到了观礼台上。广场中心、大会堂、历史博物馆、劳动人民文化馆大门、中山公园大门上的国旗,在微风中徐徐摆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面的一排新搭的架子上,用白字黑底写着“继承毛主席的遗志,将无产阶级革命事业进行到底”的巨幅横条,更增添了会场严肃的气氛。天气阴沉,太阳似乎也感悲哀,躲在厚厚的云层里不想露面。
下午2点40分,中央首长来到会场。我们基本上能分辨出中央各位首长,但看不清面容。当大会工作人员宣布全场肃立,全场立即安静下来,只偶尔听到一两声咳嗽声。3点正,王洪文副主席宣布大会开始,全场起立,向伟大领袖毛主席致哀3分钟。哀乐悲壮、深沉地奏响。这时,全国各地汽笛齐鸣,全国人民也一齐向毛主席致哀。致哀毕,奏《国歌》、《国际歌》,雄伟、庄严的乐曲在天安门广场激荡。接着,中央第一副主席华国锋总理致悼词。华总理带着比较浓的山西口音,话语深沉有力,当最后喊“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万岁”、“伟大的、光荣的、正确的中国共产党万岁”、“伟大领袖毛主席永垂不朽”时,声音昂扬激越,在广场震起激动人心的回音。致完悼词,全场向毛主席三鞠躬。接着奏《东方红》乐曲,停后,在广场东北角传出一阵悲痛的哭泣声。3点半大会结束,大会一共开了半个小时。
散会后,我们是第三批退场,时间是4点50分。全场的人群有组织的潮水般向四面八方涌去。我们连挤带跑,一直到6点差5分才在长椿街坐上汽车。回开时又因车太多,延误了一些时间,到连里已是7点多了。
和王跃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