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蕙兰
一个是土生土长的宜兴姑娘,一个是悠游学艺的河南小伙;一个是家中备受宠爱的小女儿,一个是双亲倚傍的长子;一个是善于制壶的名家传人,一个是能书会画的陶刻才子;紫砂壶牵起了宜兴工艺师范国英和陶刻师汪成琼的千里姻缘,成就了一段珠联璧合的不老爱情。
缘定紫砂
汪成琼的父亲是民间画匠,汪家三兄弟受到父亲熏陶,从小对美术兴趣浓厚,都走上从艺道路。“民间画派系分得不是那么清楚,中国画会结合西洋画法,比较杂,不像学院派。我样样都会来一点,样样都不是那么精,开始时画一些宗教题材的壁画,像庙里的佛像、神仙之类的,跟年画差不多。”
为了提高技艺,16年前汪成琼背着一块画板,从河南信阳来到徐悲鸿故乡宜兴丁蜀镇游历学艺,没想到在这里邂逅了一段浪漫姻缘。
丁蜀镇是中国的十大名镇之一,宜兴紫砂壶的发展源头就在丁蜀镇,村庄里几乎家家户户做紫砂壶。如果一把紫砂壶上篆刻了体现文人雅趣的字画,身价会大幅上升,因此小镇上的人很看重能写会画的画师。
汪成琼第一次接触紫砂壶技艺,十分着迷,让朋友带他拜访做壶的人家,看看紫砂壶是怎么做成的。他一边看、一边问,主人听说汪是画画的,对他特别客气,有问必答。一圈看完已经到深夜,主人请汪成琼画两个壶,汪找来了笔墨纸砚,直接在茶壶上作画,当天晚上画了十来个壶。第二天下午,汪接到电话,说他画的壶被一个客户看中。
头一次画壶就引起了轰动,汪成琼的画艺一传十、十传百,镇上人对这个技艺出众的外乡人礼遇有加,留他长住镇上,专门给大家画壶。汪成琼觉得自己的手艺未必能在书画界出头,但很适合在紫砂界发展,双方一拍即合。
那时候宜兴普通的紫砂壶作坊和画家合作并不多,画家一般只给制壶名家画壶,但没那么多名家壶供画家创作,汪成琼便从乡下最便宜的壶开始画起,很受当地人欢迎。
“村子上听说有画家来了,纷纷都来看。我画的时候,周边围了几十人看。那边家家户户都做壶,大家抢着要我画,结果一发不可收,一天忙到晚。”汪成琼当时不知道,围观他画壶的乡亲们中有一位腼腆的年轻姑娘。
这个女孩叫范国英,是当地制壶大家范氏的闺女,从小学做紫砂壶。范家历史上出过范鼎甫、范大生等许多制壶名家,在当地有很大影响。“范家家谱记载他们是范蠡、西施的后代,当年范蠡隐居在宜兴,教当地老百姓制陶,然后开凿运河,把这些陶器运到其他地方去卖。范家子孙世世代代制陶,延续到现在。”
汪成琼对范国英的第一印象很好,“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她慕名而来找我画壶,大家没说几句话,我感觉这个女孩子文文弱弱的很清秀。当时也没想太多,她走的时候我目送她离开,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很温婉。”
汪成琼慢慢上了心,别人请他画壶,他就按照对方的要求作画,范国英来找他,他会详细询问她对壶的器型是怎么构思,想做出什么样的效果,并且提出自己的意见,建议以合适的图案相衬。
“她虽然年轻,但制壶的手艺不错,我感觉她很有发展潜力,所以想尽我的能力帮助她。那时候专门讲紫砂壶方面的书比较少,我认识一些紫砂壶工艺师,能借到一些专业书,就借书给她看,供她参考,然后大家一起交流,研究大師名家的作品好在哪里,怎么做的。”
汪成琼恰到好处的关怀范国英都记在心里,随着合作加深,两人在周围朋友半真半假的打趣中仔细打量起对方,虽然嘴上还硬着,但从一开始的羞涩腼腆到怦然心动,心底暗暗享受这样善意的玩笑,也留心观察对方的反应,没多久就明确了恋爱关系。
两人的爱情之路并非一帆风顺。汪成琼到丁蜀镇第二年就把父母和两个弟弟相继接来,租了两间二层楼房,安心在当地发展,但在传统的范家人眼里,这个外乡小伙子随时可能回河南,会把自家的小女儿带走,从此天各一方。
要感化范家人,汪成琼最先从范国英的三个兄长身上“突破”。“有一次我和她小哥一起住,天一亮我就起床了,我随身带着毛笔字帖,找了些废报纸,就开始坐下来练字。她哥哥也起来了,看我在练字就跟着我一块儿练。他回去就跟家里人说,汪成琼很勤奋上进,是个很有发展前途的小伙子,妹妹跟着他不会吃苦。”
三个兄长相继“倒戈”,范父也渐渐认可了汪成琼,最后家里人一起做通了母亲的思想工作,两人终于走到了一起。“我在丁蜀镇靠近紫砂厂那里买了套房子,简单装修一下,操办了一场婚礼。”范国英经常开玩笑跟丈夫说,你当初一脸青春痘,一点也不帅,现在反倒“升值”了。
双剑合璧
紫砂壶促成了两人的结合,而两人的结合也让彼此的紫砂事业更上一层楼。
汪成琼和范国英成婚时合做了一把纪念壶,妻子设计壶型,壶身是碗和盘子合在一起;丈夫设计了字画,一边刻着“聚缘合欢”四个字,取“相聚是缘,合家欢乐”之意,既暗示两人相隔千里聚在一起的缘分,也表达了建立一个美满家庭的希望,壶身另一边是一对鸳鸯。夫妻俩的这种合作模式一直延续下去。“我们现在做壶是夫妻两个结合着做,有些工序我到现在还没有学会,但是有一部分我爱人不会做的我做。”
随着汪成琼书画技艺日臻完善,民间陶刻匠的水平渐渐跟不上。“我开始时是给别人画,画好了他们找专业的人刻,有时候刻的人对一些细节不理解,拿给我看,我给他讲这一笔应该在前面,那一笔应该在后面,解释给他们听,看着他们刻,有时候还要教他们怎样刻。久而久之,我这个原来不会刻的外行人反倒比内行刻得好,干脆我自己来刻。”
但那时汪成琼的刻法并不正规,他系统地找了一些资料,请教当地陶刻名家,跟他们探讨刀法。“1993到1996年我几乎临摹遍了紫砂历史上所有名家的作品,像时大彬虽然是制壶的,但在陶刻方面也是一位名家,我临摹了不少。后来又临摹了惠孟臣刻的水平壶底盘,在陈曼生、瞿应绍等人的作品里我也领略到了不少东西。以后又临摹了不少近代、现代名家作品。”
刻法精湛了,汪成琼又遇到了新的瓶颈,“现在大家壶都能做得很好,千元以上的壶做工都很精湛,但壶更高的价值在哪里?不在壶的本身。”就在他彷徨之际,范国英给了他很大启发,鼓励他尝试做自己的东西,两人把壶型和制画的内容结合起来,发掘壶的文化性。
“紫砂壶构思有两个方向,一是喜庆吉祥的传统器型图案,雅俗共赏。另一个是纯粹艺术型的,有些写意性质,在紫砂壶上刻一些古代名家作品,像八大山人的鸟,郑板桥的竹子,齐白石的虾,徐悲鸿的马等等,对工艺师的文化底子要求比较高,也比较受欢迎。”
范国英制作的壶型很巧,但汪成琼总是给妻子提出更“严苛”的意见。夫妻俩厘清了紫砂壶历史上各个脉络,将不同时期、不同风格的壶型做一些对比,找出各自的优点再加以消化。“何道洪的茶壶肥厚丰满,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胖乎乎的人,顾景舟做的壶消瘦古朴,就像一个瘦子。我想把他们两个人的风格结合在一起,比如尝试把顾景舟的壶嘴改粗一点,把何道洪的壶把改瘦一点,结果发现很受欢迎。我们也在前人基础上做一些突破,壶型平稳中追求动感,从各个方向看茶壶都是流线型的,线条上有一种弹性。”
这对志趣相投、琴瑟和鸣的夫妇总是很有默契,不说话也知道对方的心思,可牙齿舌头也会打架,汪成琼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两人也经常拌嘴,多半是为了做紫砂壶。
2005年,汪氏夫妇赶制一批东盟博览会国礼壶,图纸设计得十分精美,但画得出却做不出,连烧了20多只也没做好,每次一烧就会有小地方开裂。范国英眼看交货日期快到了,深知这批壶意义重大,急在心头,建议丈夫改图纸。但汪成琼的倔劲上来了,说什么也要把图纸上完美的紫砂壶给做出来,妻子怎么劝怎么吵也不听。他没日没夜地琢磨这几只壶问题出在哪里,小心翼翼改进工艺,总算在收货日期快到时做成功了,这一批11件壶顺利送给各国外宾。
甘苦与共
如今汪成琼制作的紫砂壶,身价最高的一把定价68万,普通的壶也在七八万左右。岳母逢人便夸姑爷有本事,女儿眼光好,有时听多了汪成琼会偷偷跟范国英嘀咕一句,当时她老人家不还反对嘛。不过在岳母面前抬得起头,让老婆在娘家有面子,这是很让男人快慰的一件事。
汪成琼更欣慰的是,无论事业高潮低谷,妻子范国英都陪在身边,与他共起共落。
1996年汪氏夫妇做的壶只卖50元,壶上是范国英的章印、刻汪成琼的名字。第一批壶卖出去很受欢迎,马上提到80元,过了一段时间涨到100元。但好景不长,1997年亚洲金融风暴来袭,汪成琼刚刚接触了几个台湾客户,对方生意做不下去,摆摆手不买了。“那时候我爱人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她也没怨我,索性就回家去生小孩,这段时间做壶就中断了,我在外面接点零碎活糊口。”
在妻子无怨无悔支持下,汪成琼熬过这道难关,没过两年,广州、深圳都有客商要紫砂壶,日子又好起来。“那个时候是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的阶段,从来没有到外面办展、卖壶的概念。即使有展览也不是你想去就去的,是当地安排的。”
2000年中国第四届民间艺术节在无锡举办,汪成琼被选为宜兴紫砂界陶刻艺术的代表,在现场表演工艺陶刻,他回忆那是第一次正式在公共场合亮相,多少有些忐忑。“主办方给我们安排了四天的表演时间,每天刻一把壶,我最善于刻的是老虎,事前在纸上翻来覆去画稿子,准备了四种泥料,现场刻的时候一次成功。四个虎壶摆出來特别醒目。”
最后汪成琼获得了组委会评出的金奖,引起了媒体关注,这一次成为其事业的转折点,以后他经常在各种展览上露脸。
虽然有了些名气,但当时汪氏夫妇制作的壶只卖两三百元,直到2001年左右,壶的身价才破千元。2004年汪氏夫妇的紫砂壶价格达到六七千元,第二年飙升到一万多元。2005年,广西举办东盟博览会,公开挑选一批国礼,全国100多家礼品单位先后送上样品,汪成琼也托人带了一件作品参选。经过几次筛选,汪氏紫砂壶成为唯一入选的国礼。
“我在做国礼壶之前已经给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做了很多的国礼了,但那个时候没有把紫砂壶作为国礼的概念提出来。那时候联络部买我们的东西也不贵,买一个只有一两百,刻的东西非常简单,就是刻一些名字,有中文也有英文。”
钱淹脚背的这几年,和字画古董、和田玉、翡翠一样,紫砂壶的行情也走向了极端,汪成琼亲历了紫砂壶坐上云霄飞车的过程。“我的壶涨价最频繁的时候,连续五个月每月上涨30%左右。我事先跟客户都打好招呼,我的茶壶价格不断往上涨,你经营我的壶要有数。他们越贵越买,开始的时候不敢多买,结果越买价格越高,客户也就越买越有劲,有个追涨的习惯。”
稳步上涨的汪氏紫砂壶对了很多投资者的胃口,但很快2008年金融危机席卷全球,紫砂壶又无人问津,当时紫砂壶厂基本都关门了,工人们回家待业。“那个时候对紫砂界来讲是比较艰苦的时刻。”不过经历了多次起伏的汪成琼心态平稳,倒乐得多花点时间陪陪妻儿。他说后来“机遇好”,遇到两位客商,看上他的紫砂壶陶刻雅致,拥有浓厚的人文气质,所以订了一批壶,慢慢市场恢复,又有不少收藏家来问壶。
如今的市场又在延续金融危机前的疯狂。“这几年,紫砂壶市场呈几何级数往上涨,原料也都在往上涨,像底槽青2002年的时候是每吨1800元,现在是一捆7000元,才15公斤。”
不过汪成琼显得很淡然。“只要全家人在一起,挣到钱和没挣到钱都是一样生活,现在不缺饭吃,也不缺衣穿,我们也没有大的志向,做大企业什么。挣钱多与少跟我们生活质量关系不是很大,茶壶卖不出价的时候我们这样生活,现在价格卖高了我们还是这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