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 欣
(安徽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宋元时期,徽州兴起了编修家谱的热潮,流传下来的家谱却十分稀少。据赵华富教授介绍,宋元徽州存世的家谱只有15种,其中,元代共有8种,它们是:詹晟的《庆源詹氏族谱》、汪松寿的《汪氏渊源录》、汪垚的《新安汪氏庆源宗谱》、汪德麟的《回岭汪氏宗谱》等等[1](P165)。可以说,元代存世的每部家谱,都值得去细细地玩索。需要指出的是,《汪氏渊源录》是元代一部重要的谱学名著。目前,学界对它的关注不够,主要在版本、流传及相关问题上展开论述。有鉴于此,本文拟就它的编修背景、内容及特点进行探讨。不当之处,恳请各位批评指正。
汪松寿,字正心,安徽休宁人。元代徽州著名的谱学家,谱学名著《汪氏渊源录》(以下简称汪氏录)的作者①。
汪松寿出生在一个著名的军功家族。据章毅介绍,徽州汪氏家族在宋元转型之际,抓住历史契机归附蒙元,以赫赫军功而显于时[2]。需要指出的是,婺源回岭汪氏作为军功家族的一支,在徽州汪氏家族中最显赫。如汪元龙、汪元奎、汪良臣等等,都是依靠军功走上了仕宦道路[3](P2073,1946)。汪松寿属于休宁旌城汪氏,父汪云龙“从军献策取台州有功”,被用为前承节郎,同知徽州路休宁县事,历巡盐官。
汪松寿的家庭有着良好的家学传统,高祖淳“生性沉毅,笃志文学,尤工辞赋”,宋淳熙十三年,举为进士,授迪功郎、京湖制置司,辟为随州司户参军。曾祖朝贤“生性方介,重然诺,雅好清简,不以事自慁,然耽嗜书史若久饥渴”。祖父震炎,“善属文,习尚书义”,宝祐三年试,中举,出任休宁县学教谕[4](卷五详亲录)。受到家庭的影响,汪松寿从小好学,再借助家族势力,出任绍庆路儒学教授,著有《姚江集》、《汪氏渊源录》。
《汪氏渊源录》能够为后世学者所推崇是有原因的,除了优良的家学传统和较强的历史意识之外,还有两点不易忽视。
首先,旧谱与新谱都存在着不足,促使了汪松寿重新编修家谱。《汪氏旧谱》,因“年代永积”而“简编断错销逸,兼之递相传写,字读讹阙,乱误失真。”元泰定乙丑(1325年)春,汪竹溪“开家录,创为新谱”,对汪氏旧谱进行辨识,但他“至弃吾祖铁佛,窜属旁支”,汪松寿在《论竹溪新谱书》一文中指出了竹溪公所编新谱的谬误。这些谬误引起了汪松寿的不满,于是他“驰书白其缪冒”,不久,他便“取家藏旧谱,补其遗绝,究其讹杂,循名征实,即事引时,通为注释。其有不类不同,率从删正。……编帙既成,号为《汪氏渊源录》”[4](卷一叙谱)。
其次,汪松寿出生于军功家族,编修家谱是彰显家声的一种途径。《汪氏渊源录》共十卷,其中垂名记(纪述“本支上世宦学名人”)、风云记(纪述“本支今世宦学名人”)各占一卷,分别为第六卷、第七卷,如果算上第八卷、第九卷的辞源集②,那么,总共占了《汪氏渊源录》接近一半的篇幅。可见,这也是汪松寿编修《汪氏渊源录》的一个重要原因。
《汪氏渊源录》是汪松寿的重要著述,在当时有良好的口碑,并产生一定的影响。元代学者李祁的文集中有篇珍贵的谱序,它记载了婺源回岭汪士章对汪松寿及其著述的评价,他说:“松寿所著详矣。其旁搜远取,考古验今,细大不遗,使吾汪氏之子孙得有所凭,以不紊夫尊卑疏戚之序,其用心劳矣。”[5](P20)不难看出,汪松寿的著述得到了汪士章的认可,但汪士章认为它仍有不足之处,即“特详其所自出,而于他族不能皆详”,于是汪士章著回岭之谱。对于这种缺陷,汪士章表示可以理解,他深情地说:“松寿居休宁,则详其所自出。今吾居回岭,亦详吾之所自出。吾之意,即松寿之意也。”[5](P20)对此,李祁给予他们很高的评价,他感慨:“松寿虽有功于汪氏,而士章又有功于回岭者矣。”[5](P21)可见,汪松寿对汪氏家族有很大贡献,而汪士章对回岭汪氏亦有功劳。不论怎样,汪士章的修谱行为是受到汪松寿的影响,也是对其家谱事业的承继。
《汪氏渊源录》10卷,分叙谱、原姓、谱论、周鲁叙系、汪字说、汪芒辩、平阳辩、颍川辩、平阳后辩、晋汪旭上旧谱表、旧谱叙祖墓、旧谱叙支派、旧谱唐族望敕、五十二代旧谱、续谱、代表、支始图、详亲录、垂名记、风云记、辞源集、谱录古今地理图、古鲁国颍川图、唐越国公告、唐白渠府统军告、后序、字音若干子目。
《汪氏渊源录》结构严谨,编排有序。第一卷主要介绍《汪氏渊源录》编修的背景,以及对谱学的探讨、对族源的辨别,如《叙谱》《谱论》《汪芒辩》等等。第二、三卷主要辑录汪氏旧谱的内容,通过考辨的手段尽可能的还原历史真实的面目。如《晋汪旭上旧谱表》《旧谱叙祖墓》《旧谱叙支派》。第四、五卷纪述当代汪氏家族的支派。值得注意的是,《详亲录》的编写,反映了汪松寿重视对“近族”历史的记载。在汪士章看来,这是汪氏录明显的缺陷,而在明代徽州谱学家汪道昆看来,这恰好是《汪氏渊源录》重要的优势,他继承了汪松寿所遗留的谱学遗产,并将其运用到家谱的编修活动中去,《灵山院汪氏十六族谱》正是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而得以问世。第六、七卷为《垂名记》《风云记》,都是为反映汪氏家族的特色、概括家族的大事而设立的。大体纪述家族古今的“宦学名人”,《垂名记》的编撰原则有三,第一,必须是有“德行功言”的汪氏家族成员。第二,志书已有记载,但“非其尤显著”,那么,在谱书中“不重书”。第三,通过“不正当”途径成为家族名人的不录。如“多门捷径,与失巫、医、工、贾、□、伎以之登于王府者不书”[4](卷六垂名记)。可见,科宦名人才是被记载的对象,其目的是显亲扬名,垂训后世。第八、九卷为《辞源集》,记载了“本支古今人士文字”,实际上,这是对家族文献的整理与辑录。第十卷主要由图、告构成的,如《谱录古今地理图》《古鲁国颍川图》《唐越国公告》《唐白渠府统军告》。
需要指出的是,《汪氏渊源录》中出现了与地域有关的图,这种现象在元代并不多见。明代谱学家方信在《竦塘黄氏族谱》中收录了《黄氏姓原世望郡国之图》《黄氏新安以官为家之图》和《竦塘黄氏聚族之图》。这种承继关系十分明显,它的创新之处在于对族姓聚居之所进行记载。至清代,这种图在徽州家谱中逐渐演变为村居图,如清人程际隆纂修的《祁门善和程氏族谱仁山门支修宗谱》,卷1就有村居图。可见,图在谱书中的发展是有历史渊源的,汪松寿将图录入谱中的举动对后世影响很大。
汪松寿对《汪氏渊源录》的体裁有过缜密的思考。芗林老人(廉希贞)尝为《汪氏渊源录》作序,序文中写到,“汪氏之初,别于东鲁,传记可稽焉。后裔实繁,散而之四方者,盖莫之闻也。于是,汪芒合于汪锜,晋绛混于平阳,子孙能言其先祖者稀矣。世传七十有二,而其裔孙松寿,始翻然发愤,思推究其源,凡百氏之书文,诸家之记录,尘编绝简,无不窥也。次始姓祖迄于今代,罔有断遗,既悉为注释,且著辨、论、赞、说,更相发明”[6]。另外,元代徽州谱学家汪垚在《叙谱》中也有相关评论,他深沉地说:“近又得休宁石田汪正心松寿所撰《汪氏渊源录》,尤为精密。正心者,备参经史子传百氏之书文诸家之纪录,尘编绝简无不搜罗稽考,通为注释,辩其诞误,又为赞说,更相发明,其有不类不同者率从删正。上至始祖汪侯,下至松寿七十二代之间,字名、行第、婚宦、墓茔,罔有断遗,其亦勤勤焉。”[7]这里,廉希贞和汪垚都对汪松寿及其著述给予充分的肯定,认为汪氏录的体例是“更相发明”,它的取材又是十分全面的,从备参“经史子传”到搜罗“尘编绝简”,可见它的取材范围甚广。并且,对汪氏旧谱进行悉心的考辨和注释。这些评论,表明了汪松寿对《汪氏渊源录》的编修是下过一番功夫的。
《汪氏渊源录》的记事上起汪氏始祖汪侯,下迄汪松寿七十二代,囊括了一千九百多年的历史,可以说它是一部汪氏家族的通史著作。《汪氏渊源录》的编撰是受到历史编撰理论的影响和指导,汪松寿借鉴了史书的编撰方法,除了对谱书体例的因袭,又掺杂了正史体例,从而使《汪氏渊源录》的体例不拘成格而有所创新。
首先,通过考辨的方式以实现对谱书的校对。如在卷1添置了汪芒辩、平阳辩、颍川辩、平阳后辩,就是以考辨的手段来辨别族源。尤为可贵的是,考辨思想在《汪氏渊源录》中随处可见。如在《晋汪旭上谱表》中指出了其中的讹误,他在文中写到,“按阳城为颍源,州来为颍尾。颍川地广,而谱中所指,特鲁灭项之疆,故以晋时郡县名释之……故汪旭之谱加‘晋初’二字于‘陈郡阳夏县’之上,以释鲁地之颍川。‘初’字讹误,近‘州’,后世又以汪氏平阳郡望名,类‘晋州’,故惑而不知改”[4](卷二晋汪旭上旧谱表)。这一优良的传统在明清徽州得以传承,如明代程敏政的《新安程氏统宗世谱》,清代程士培的《新安程氏统宗补正图纂》,就是明证。
其次,将史书中的“论”“赞”运用到谱书中去。论多是对历史问题和历史人物的评论,如汪松寿在《论竹溪新谱书》中指出汪竹溪所修谱书的谬误。赞附于每篇纪传之后,如《汉书》、《后汉书》,《汪氏渊源录》中的赞正是对此种体例的因袭,不同的是在家族世系之后附上一首赞,这也可视为赞这种体例在家谱中有特色的反映。
第三,用司马迁的史表来对家族世系进行编写。史表是史学的一种表现形式,司马迁是最早将史表运用到史书中去的。然而,这一传统在史书中没有很好的继承,但在谱书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现。《汪氏渊源录》就是通过史表的方式来编写家族世系的,如歙县的唐模、石冈,婺源的大坂、回岭,休宁的西门、程村,等等。世系表中一律以九代为经,以人名为纬。应当指出的是,汪松寿以九代为表,不以五世为图,这突破了徽州家谱的编修者对世系的编写多法欧苏谱例的传统范式。
总之,《汪氏渊源录》的编修与史书的编撰是有共通之处的。正是由于体例上的创新,使得《汪氏渊源录》成为谱学名著。诚然,汪松寿对《汪氏渊源录》悉心的考辨,以及注重取材的多样性,也是其成为巨著的重要原因。不管怎样,《汪氏渊源录》对徽州家谱的编修有指导和借鉴作用。
注释:
① 据吴兆龙的《元代<汪氏渊源录>版本及流传考》介绍,“总结《汪氏渊源录》现存世六部,国图两部,安徽图(安徽省图书馆)一部,浙江图(浙江省图书馆)一部,哥大(纽约哥伦比亚大学)一部,犹他州(犹他州家谱馆)一部。”本文是以哥大所藏的《汪氏渊源录》为研究对象,在参考其他相关资料的基础上而进行的研究。
② 文中,汪松寿直言编修《辞源集》的目的是“不为夸与泰,贻其后之与,贻于人人者,其义将无同哉。”但它毕竟是纪述“本支古今人士文字”,不可避免的有宣扬汪氏家族的成分。
[1]赵华富.两驿集[M].合肥:黄山书社,1999.
[2]章毅.元代徽州路的军功家族[J].安徽史学,2015(3):129-134.
[3]程敏政.新安文献志[M].合肥:黄山书社,2004.
[4]汪松寿.汪氏渊源录[Z].正德十三年刊本,现藏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
[5]李祁.云阳集[M].钦定四库全书.
[6]汪尚琳.新安汪氏重修八公谱[Z].嘉靖十四年刻本,皖南历史文化研究中心藏复印本.
[7]汪垚:新安汪氏庆源宗谱[Z].元抄本,现藏国家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