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聪
150年前,腓特烈·威廉四世的弟弟威廉亲王登基成为普鲁士新国王。他在俾斯麦首相辅佐下,仅用10年时间就以铁血方式完成了德国统一,其后又以“国进民退”的方式实现了德国经济的腾飞和社会保障制度的完善。但这些成就的取得,由于离开了对人权的保护,片面依靠战争激发的爱国热情,终究不过是过眼烟云。德国在两次世界大战中因此受到重罚。
其实,在腓特烈·威廉四世任内(1840~1861),普鲁士并非命定要走向国家至上主义。受康德哲学和歌德、席勒“狂飙突进运动”的影响,哥哥威廉四世重视个性解放和对私产的保护,他不仅召开了议会,下令草拟普鲁士王国宪法,甚至还颁布了新的书报检查令以期给民众更多的言论和出版自由。但历史充满了诡异和偶然,由于欧洲农业欠收引发的“1848年革命”延烧到普鲁士,原本同情自由主义运动的威廉四世为维护“秩序”而镇压了革命,这之后,“救亡”在四分五裂的德意志各邦国开始压倒“启蒙”。1857年,一度准备实行“宪政”的威廉四世精神失常,由其弟威廉亲王摄政,后者自上而下改变了普鲁士的前进方向。
威廉亲王登基10年后,在巴黎凡尔赛宫镜厅加冕为德意志帝国皇帝,史称威廉一世。威廉一世任命“统一的功臣”俾斯麦出任帝国首相,后者促成容克地主(皇权的赞助者)和资产阶级的联盟,大大加快了德国产业“国进民退”的步伐:铁路运输被收归国有,烟草和烧酒工业实行垄断经营,国家大量投资新兴产业。进入1880年代,德国的经济国有化程度和社会立法水平远远超过其他欧洲国家,并在20世纪初成为仅次于美国的第二号经济强国。
德国用40年时间实现了经济的赶英超法,塑造了一种令当年的日本等国称羡的“德国模式”。然而,德国模式所依托的“国家社会主义”理念和汹涌的“国进民退”狂潮却根植于独特的德国文化土壤。在德国尚未统一之际,以亚当·斯密为代表的“小政府大社会”的市场原教旨主义,以及后来的曼彻斯特学派所倡导的“抽象演绎”经济学方法,总是遭到德国思想家的强烈反对。费希特、黑格尔都主张国家有权支配全体国民的生活。
在德国王权至上的政治氛围中,以财税管理为特色,以服務宫廷为目的的“官房学”盛极一时。从1840年代到第一次世界大战,支配整个德国官方意识形态的就是国家至上主义和“官房学”的变种——讲坛社会主义。讲坛社会主义是1872年才出现的一个名词,本是德国自由派代表H·奥本海姆讽刺新历史学派的用语,现泛指古斯塔夫·冯·施穆勒、弗里德里希-李斯特和威廉·罗雪尔这三位学者的思想。其中,弗里德里希·李斯特(1789~1846)鼓吹工业落后国家保护贸易,其代表作《政治经济学的国民体系》对古典经济学理论发起挑战。威廉-罗雪尔(1817~1894)认为国民经济学绝不单纯是致富术,而是企图分析人类、判断和控制人类的一种政治科学。他的《历史方法的国民经济学讲义大纲》主张国家采取“人工治疗”这种“生理学方法”对贫富分化进行干预。而施穆勒(1838~1917)提倡国民经济学的道德理念,主张用“历史的统计方法”讨论社会问题。他认为,劳资之间的对立不是经济之间的对立,而是感情、教养和思想之间的间隙。他反对工会,反对工人罢工,宣扬一种“合法的强权君主制”,赞同俾斯麦颁布的《反社会党人法》,吹捧俾斯麦的“国家社会主义”。
讲坛社会主义者们主张由国家经营若干公营事业,比如铁路、矿山、交通、河流等;同时,主张通过国家立法,利用财税以裁制私有经济,调整劳资关系。所以,这种以国家主义振兴民族经济的政策导致了一系列的二元悖论:对内,1878年德国开始围剿左派,制定《反社会党人非常法》,以打压社会民主党,但同时,亦制定了很多保障工人的措施,使德国成为世界上第一个拥有劳工立法的国家;对外,采取现实主义态度,争霸欧洲,并向海外积极扩张,而在殖民地又推行积极的建设性政策,在保证宗主国利益的同时,发展殖民地经济。
在“讲坛社会主义”唱响的“德国模式”喧嚣下,德国民众开始集体“逃避自由”,选择战争:1914年德国向俄国宣战,一战正式爆发;1939年德国进攻波兰,二战正式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