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奕秋
广州亚运会上,因为亚洲人口音较重,英文发音普遍不标准,东道主为运动员和技术官员提供的口译服务其实比奥运会难度还要大。作为“最后一道防线”,广州亚运会“多语言服务中心”提供英语、日语、朝鲜语、俄语、阿拉伯语、泰语、柬埔寨语、印尼语、越南语9种语言与汉语之间的口译服务,但仍有许多不算小的语种,主力、方没能提供翻译。
从亚运会这面镜子,可看出由于语种太多太杂,亚洲人民之间的交流很不顺畅。事实上,在很多国家内部,由于缺乏真正通用的语言,各个族群之间也是鸡同鸭讲,甚至为了各自的语言权利而闹别扭。在中国周边,除日韩朝蒙等单一民族国家外,多数国家处于文明断裂带上,其“书同文”工作(确立国语或官方语言)直到独立后才真正展开,而且各国步调不一,成果参差,其中一些受外界影响颇深的国家,其国内的语言文字变迁更是一波三折。
英语并不是南亚通用语言
许多人有一个误解,以为南亚人经历了英国人上百年的殖民统治,都应该会说英语才是。的确,英国人从1757年普拉西战役开始,逐步建立了对英属印度、斯里兰卡和马尔代夫的统治,并间接控制了尼泊尔和不丹,但在这些地区,英语从来不是主流,到今天英语在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国、斯里兰卡、不丹5国成为官方语言,但能熟练应用的也只是少部分人。
英语之外,印地语也是印度官方语言,它与巴基斯坦的“国语”乌尔都语同宗同源,只是写法和修辞上不一样。印地语在印度北方被广泛使用,其之所以没能成为国语,与南印度诸邦的抵制有关。这种抵制的结果,是原本只是作为过渡之用的英语从此在印度扎下根来。实际上,印度对内使用24种语言和146种方言播音,这些语言分属于印欧语系(印度-伊朗语族)、达罗毗图语系、南亚语系和汉藏语系(藏缅语族),很难一一纳入有关邦的官方语言。
比印度国大党力推的印地语出师更为不利的是,斯里兰卡主体民族僧伽罗人的语言,由于遭北部泰米尔人不惜以加入“猛虎”组织与科伦坡干仗的抵制,只好将泰米尔语增补为官方语言。而在不丹,由于不丹族的宗卡语当道,南部占总人口逾1/3的尼泊尔族日益离心。孟加拉国的民族成分相对单一,记载大文豪泰戈尔诸多诗篇的孟加拉语获选国语顺理成章。
上述国家大都以英语作为对外交往的语言,对内仍使用主体民族的语言。巴基斯坦是个罕见的例外。该国主体民族使用当地的旁遮普语,而发源于印度南部德干高原的乌尔都语在巴国的母语使用者只占人口的8%左右,但由于这些人多为文化较高、被称作“莫哈吉尔”的印度穆斯林移民及其后代(前总统穆沙拉夫就是典型,其在任期间格外重视乌尔都语的海外推广),再加上有约40%的巴国民将乌尔都语作为第二语言,这一外来语才得以成为国语。
在南亚,官方语言不采用英语的只有尼泊尔和马尔代夫,其替代品分别是尼泊尔语和迪维希语。但英语是否被列入官方语言,并非一国英语普及程度的关键。旅游立国、相对富裕的马尔代夫在教育和对外交往中广泛使用英语,而受教育程度有限的大部分南亚人,用的还是各自的母语。这些母语有200种之多,使用最广的印地一乌尔都语也仅覆盖南亚人口的1/3。
正因为英语不是南亚全民通用的语言,南亚运动员的英语通常都磕磕巴巴,口音很重,所以当他们来到亚运赛场,发现主办方给他们配备的都是美式英语翻译时,难免要耸耸肩了。
中亚国家的语言文字变迁
哈萨克斯坦文化部长穆赫塔尔·穆罕默德近日透露,该国打算放弃源自俄语的西里尔字母,而采用世界通行的拉丁字母。该部长还称‘字母没有民族性”。但谁都知道,对于曾是欧亚博弈主战场的中亚国家来说,一部语言文字变迁史,就是其意识形态和外交立场变迁史。
随着沙俄帝国于1917年3月被推翻,前帝国版图中的高加索人和中亚人开始要求修改乃至废止在他们看来同样不合时宜的阿拉伯字母,而使用看起来更加现代的拉丁字母。高加索革命运动的领袖、后来的苏联最高苏维埃领导人米高扬在1925年宣布:“向拉丁字母过渡……将拆毁横亘在欧洲人和穆斯林之间的文化墙垣。”通过在阿塞拜疆试点,从高加索到克里米亚,从哈萨克斯坦到西伯利亚,整个苏联的欧亚板块都在强制推行拉丁字母,以孤立传统上使用阿拉伯字母的统治阶级和宗教势力,同时与西方的工人阶级进行联合。这一风潮不仅推动了土耳其语的拉丁化,甚至连当时的苏联人民教育委员会也在筹划俄语的拉丁化。
但是,斯大林在1930年代晚期抛弃了“世界革命”的想法,字母拉丁化的潮流随之消退。实际上,中亚国家1936年开始向西里尔字母过渡,到1940年过渡大体完成,一个个拼写上酷似俄语但用法完全不同(中亚国家语言多属于突厥语族)的民族语言文字系统诞生了!
半个世纪后,历史再次发生了大拐弯。中亚新独立国家对于苏联大一统的憎恨,波及作为国家统一象征和科学工具的西里尔字母系统,加上土耳其人的诱导,使得当地一些人要求废止俄语和西里尔字母,重新推广拉丁字母。根据突厥语国家峰会的决议,向拉丁字母的转化要在一定期限内完成。中亚国家当中,最早启动这一变革的是乌兹别克斯坦,其次是土库曼斯坦和哈萨克斯坦,最晚是吉尔吉斯斯坦,而塔吉克斯坦因文化上更接近伊朗而拖着没改。
新的拉丁字母表虽然胜过阿拉伯字母系统,但要完成对西里尔字母的超越,却存在教学、应用等方面的重重障碍。譬如在俄罗斯族占人口1/4的哈萨克斯坦,当初提倡国语哈萨克语是为了去殖民化,建立哈萨克主权认同,但在实践中,由于俄语的普遍应用,有90%的政府官员不懂本国的哈萨克语。随着文字改革主要赞助方土耳其人的热情日益冷却,最近10年中亚国家基本停止了对拉丁字母系统的推广。更重要的是,中亚国家由于担心颜色革命而重新团结在莫斯科周围,乌兹别克斯坦总统卡里莫夫甚至缺席了2006年的突厥语国家峰会。
现在的中亚国家,常常是俄语和本民族语言的两种字母版本一起并用,西里尔字母更多用在新闻出版行业,拉丁字母则更多在学校使用。而流行的电影,基本是俄语和英语的字幕。
东南亚国家的现代性建构
世界上现存语言约有6000多种,亚洲就占其中1/3。大部分语言其实都处于濒危状态,只有不足10%的语言有文字记载,并被官方正式使用。对于一国的主政者来说,大多希望能够整合本国的语言,以一种通用语言来建构国家的现代性,但这要基于平等保护的原则。
以印度尼西亚为例,这个由数千个岛屿组成、有200多种民族语言的国家,名义上只采用一种官方语言,即印尼语(以廖内方言为基础的一种马来语)。这种单一官方语言政策曾经催生亚齐省等地的独立运动,直到印尼民主转型后才解决这一问题,方法是加强对地方语言的保护、解禁对于华语的使用,等等。一个说明“人人有权学习母语”的例子是,去年7月,仅拥有6万多人口的印尼吉阿吉阿族采用韩语字母拼写本民族文字,并在小学正式授教。
值得一提的还有新加坡,这个华人占3/4的袖珍国家,却以马来西亚国语和占本国10%的马来人的语言——马来语作为自己的国语,并且将英语、华语、马来语、泰米尔语同时列为官方语言。这里面除了“马来亚”分家的历史原因,还体现了新加坡对于原住民的尊重。
在东南亚,使用广义马来语(马来语最初与孟加拉语、高棉语一样用梵文字体,“绿化”之后使用类阿拉伯字母,近代才開始用拉丁字母拼写)的印尼、新加坡、马来西亚和文莱,加上马来族占85%的菲律宾,构成了马来文化圈。前4国在近代受伊斯兰文化影响大,而菲律宾是天主教在东亚的堡垒,后来又接受了美国的殖民,所以独立后一方面把受西班牙语渗透的他加禄语奉为国语,另一方面单列英语作为官方语言,试图平衡两种外来文化的影响。
而在中南半岛5国中,泰国、越南、老挝都是直接用各自主体民族的语言充当国语或官方语言;柬埔寨除了高棉语外,还列了英语和法语作为官方语言,以争取更多外援;缅甸因国家统一进程尚未完成,各少数民族都发展自己的语言,而沦为语言整合最慢的东南亚国家。
总之,无论是拿外语当官方语言,还是推广一种基于主体民族的语言,抑或改变语言的书写字体,都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事,除了要走正常的民主协商程序外,还要照顾到文化教育体系的接受能力,否则,就像我们在许多国家看到的那样,变迁周而复始,欲速则不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