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凶案

2011-05-30 10:48比弗莉.巴顿杨蔚
译林 2011年3期
关键词:德里克莉娅迈克

〔美国〕比弗莉.巴顿 杨蔚

序幕

又来了,那奇怪的声音。一定是风,不然还会是什么?也许是野兽,浣熊、负鼠,要么就是只流浪狗,狗熊这个季节还在冬眠。

定定神,你这是在胡思乱想。没有人会来这里,没有人会在这隆冬腊月走到密林深处只是为了吓唬你。

迪安枯瘦的手颤抖着从脏兮兮的窗户上撩起格纹窗帘,警惕地望向外面的黑夜。一弯上弦月掩在薄薄的云层中,月光忽隐忽现,冷风呜咽,仿佛在嘲弄他的无知。这是在对他施以警告吗?

放下窗帘,他摩挲着双手,既是为了取暖,也是为了平缓紧张的情绪。这个时候喝杯酒肯定是最有效的方法,或者来点儿更烈、更强的东西,但他已经养成了喝浓咖啡的习惯,用咖啡因来安定情绪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三年来,他没再碰过毒品,也没再酗过酒,他不能让几封莫名其妙的信把他辛苦建立起来的清白生活毁于一旦。

别去想那些无聊的信了,不过是什么人的恶作剧罢了。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把火炉里的火点着,检查食品和用品,把明早做咖啡的咖啡机设定好,再多拿些柴火进来,给两张单人床铺上干净的床单。迪安希望在哥哥贾里德来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妥当。贾里德在诺克斯维尔的田纳西大学教生物,他从那里开车过来,应该在早晨到达。如果没什么变化,他们将在大雾山大雾山位于美国东部,跨越田纳西州和北卡罗来纳州,雨水充沛,物种多样。的家族度假屋里共度周末,最后一次在这里相聚的时候他们还都是十几岁的孩子。

上帝啊,都过了一辈子的时间了。贾里德今年四十八岁,鳏居,两个儿子已经长大成人。贾里德的成功是他永远也做不到的。贾里德过着正常的生活,一直并且会永远这样过下去;迪安的人生是失败的,一直并且可能永远这样过下去。他结过四次婚,也离了四次婚,只有一件事情,他做对了——就他所知,他从未造出过孩子来。

他拿起靠在火炉边石墙上的拨火棒,扫了一眼祖父母留下来的老式炉壁钟,11点47分,往常这时候他应该困了,现在他却一点儿不困。他今天一早从洛杉矶飞过来,在机场租了一辆车开到度假屋。

机票是贾里德寄给他的,他哥哥不放心把钱直接给他。要是在过去,他就会拿这些钱去买毒品。他不怪贾里德,他没做过什么可赢得别人信任的事情,也许现在的他是清醒的,不吸毒也不酗酒,不过就连他自己都知道,不用费多大工夫就能让他重新走回老路。假如有事情发生,假如这事情他无法解决,他就会回头,重新陷入醉生梦死的状态,这种情况在过去一再发生。

收到死亡恐吓信算不算是无法解决的事情呢?

迪安点着火,重新放好拨火棒,然后去厨房准备咖啡机。刚走到小屋起居室中间,他又听到了那恼人的声音,像是踩过干树叶的脚步声,他停了下来,屏息静听。

四周一片寂静。

他的心急速跳动,汗水濡湿了手掌,紧张和疑虑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心想,要不要把爷爷放在壁橱里的猎枪拿出来,在他和贾里德小的时候,爸爸总会放一盒子弹在壁橱顶部的架子上,不让他俩拿到。可是,就算他真的拿到那盒子弹,又能怎么样呢?

他应该在收到第一封信之后就去报警,但他没有,每收到一封信,他都对自己说这肯定是最后一封。在过去这几个月里,他一共收到四封打印出来的信件,内容简单明了,开头都一样:午夜即将来临。

这他妈的是什么意思啊?每天都有午夜,难道不是吗?

迪安走进主卧室。度假的时候,这是他父母住的房间。打开吊灯,他拉开壁橱的门,橱是空的,只挂了几只金属衣架,爷爷的枪就在最左边的角落里。他伸手进去把枪拿了出来,手握武器顿时让他有了安全感。

笨蛋,里面没子弹。

他拉开弹匣,检查了一下,的确是空的,没有子弹。他伸手在橱顶的小架子上摸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只摸到一手的灰尘,难道他真指望能找到一盒子弹吗?

迪安叹了口气,但还是拿着猎枪走回了起居室,把枪放在厨房的桌子上。他把咖啡壶冲洗干净,装上干净的水,把磨好的咖啡放进过滤器铺平,最后把定时器设定到7点钟。

他还要再多拿些柴火进来,然后给床铺上干净的床单。次卧室一直是他和贾里德合用的,他一放下旅行箱就发现床垫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他在门厅的壁橱里面找到了枕头和毯子,还有一叠床单。一想到要出门去,他就头皮发麻,外面寒风阵阵,还有诡异瘆人的声音。万一那声音不是野兽走过发出的声响呢?

等到早晨再去拿柴火吧。

可是现有的柴火够烧一夜吗?

“在后面的储藏室里有两只煤油取暖器,”贾里德曾经告诉过他,“但不要在晚上用,让火炉里的火一直烧着更安全。”

迪安问:“你为什么不装别的取暖器?”

“冬天我们基本不会去那里,而且我和儿子们都喜欢过过艰苦的日子,就像爸爸以前带我们过的那样。”

爸爸,迪安不怎么会想起爸爸,去回忆他是如何彻底打碎了爸爸的希望不是件愉快的事情,他的父母曾经很爱他,满足他的一切要求,而他一次又一次把事情搞砸。

迪安穿上厚厚的棉外套——这衣服是他从救世军旧货店三文不值两文买来的。太可笑了,他竟然害怕黑暗,害怕看到浣熊或者负鼠,竟然以为写恐吓信的家伙当真会从加利福尼亚一路尾随他来到田纳西,然后在木屋外面等着杀死他。

迪安哼了一声。

别那么没用啦。

他打开门廊的灯,握住门把手,屋门打开的那一刻,刺骨的寒风直扑到他的脸上,他不由得浑身一抖。关上门,他往前门的北边走去,柴火整齐地码在那里,他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两只胳膊就抱满了柴火。

他转身走回前门,突然发现要开门就得把柴火换到一只胳膊上,没等他抱好柴火,奇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像极了脚步声。他背脊发凉,寒毛直竖,心跳加剧,他撇过头去,却没发现任何异常情况。

冷静,兄弟。

他好不容易腾出了一只手,就在他抓住门把手的那一刹那,那声音又来了,这一次更近了,他听得更真切,是有人走在行车道和前门之间盖满了树叶的石子路上的声音。

迪安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转过身去,看看究竟是谁。他蓦地哈哈大笑,离前门台阶不到30公分远的地方,有只负鼠窜过地上的枯叶。

“狗东西!”他大喊一声,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他笑着转回身,打开前门,把柴火抱进屋内,身后的门还开着。他把柴火倒进壁炉前的木箱,直起身,冷风从开着的前门直灌进来,他转过身,准备走过去关上门。突然,他呆住了,有一个人站在了门里面——男人还是女人,他分辨不出——来人穿着非常厚重的棉衣和靴子,戴着手套,还有一只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具。

“妈的!你是什么人?”

迪安努力想搞清楚眼前的状况,然而不管他的脑子转得有多快,都无法想明白这诡异的场景。没等他开口,也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戴面具的人从他的——或者是她的——棉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对准了迪安。

枪?

那人开枪了。

一次。

两次。

三次。

第一颗子弹穿透了肩膀,迪安摇摇晃晃;第二颗子弹击中了腿,他跪倒在地;第三颗子弹射入了胸膛,他同时听到两个声音——壁炉上的钟敲响了,杀手说话了。

“死于午夜。”戴着面具的杀手说道。

这就是迪安·威尔逊最后听到的话。

第一章

洛里·哈蒙兹一直睡到快11点,在凯茜和杰克的婚礼上喝了太多的香槟酒,她到现在还有些头晕。脚触到木地板的一刹那,她痛苦地喊了一声,都三月中旬了,还是冷得要命。她伸手从床尾凳上拿过睡袍,踮起脚尖在地板上探来探去地找她的拖鞋,大脚趾碰到了一只缎面拖鞋,她把一只脚伸进温暖柔软的鞋中,又再四下里寻找着另一只。等她后来下了床,弯腰往床下面一看,才找到另一只拖鞋。绕过床尾的时候,她的屁股不小心撞到了金边古董储物椅。

她有些郁闷,看来今天诸事不顺啊。去过卫生间,洗了手,用冷水洗了脸,她没照镜子便直接穿过过道去了厨房。她检查了一下咖啡机,看看昨天晚上自己是否忘记准备咖啡了,她的确忘了,这下好了,还得等上一会儿才能喝到清晨的提神汤。她迅速行动起来,研磨咖啡豆,把自来水从滤杯里倒进去,一切准备就绪。

咖啡在做着的时候,她也开始做她的周日例事。她不去教堂做礼拜,因此可以悠闲地度过一周开始的这一天,把晨报从头到尾细细研读,给自己修修手脚指甲,下午靠在自己的安乐椅里读上一本好书,去看一场电影,和朋友出去吃晚餐。

可她最好的朋友——在邓莫尔惟一真心待她的朋友——去度蜜月了,要离开两个星期。她不嫉妒凯茜的幸福,凯茜有十四天美妙的时光可以与新婚丈夫尽情缠绵。凯茜浪漫的梦想终于实现了,这一切只是让洛里更加明白这种幸福永远也不可能降临在她身上。

她趿拉着拖鞋走去前门。她的房子是一幢上世纪20年代的板式平房,就坐落在邓莫尔中心的边缘。洛里叹了口气,浪漫的梦想不会在她这样的女人身上实现,她曾有过一次可以永远幸福生活下去的机会,但她自己一手毁掉了这个机会。凯茜能得到第二次幸福,并不代表她也可以。

打开前门,她四下察看,门廊、人行道、前院,看到周日的报纸挂在两根细细的杜鹃花的花枝之间,摇摇欲坠。真烦人!此刻的疾风暴雨,看来要下上一整天了,三月里的风吹在身上还像是二月的冷风。她打着冷战冲下台阶,抓起包在玻璃纸里的报纸,再跑回屋里。

已经能闻到咖啡的香气了,等她脱掉湿了的家居服和睡袍,换上干燥温暖的衣服,咖啡就能好了。刚往客厅里走了几小步,她又停了下来,折回前门,真是的,她忘了把车道那一头信箱里周日的信件拿出来,最好趁湿衣服还没换的时候去拿。

等把信件拿回来,洛里已经浑身湿透,她把一小沓信件和周日的报纸摔在小门厅里半圆型的桌子上,自己往卧室走去。

十分钟之后,她已经换上轻便的羊毛休闲裤及同质地的套头衫,一面品尝着清晨第一杯咖啡,一面把报纸从玻璃纸保护套里倒出来,将报纸连同没拆开的信件一起拿回了客厅。她靠在舒适的安乐椅里,把脚搭在配套的脚凳上,浏览着晨报的标题新闻。今天她最想看的是生活版,她闺中密友的婚礼彩照就登在结婚通告版上,照片中的凯瑟琳·坎特雷尔——不,现在该叫凯瑟琳·珀杜了——在向她微笑,那是凯茜最美的时刻。

洛里心中感慨,泪水泫然欲滴。要幸福,凯茜,一定要幸福,你值得拥有这幸福。

或许这就是洛里永远无法真正幸福的原因,洛里·哈蒙兹不配拥有幸福。

她折起报纸,放到一边。她要把凯茜的照片剪下来,再去看报纸上的其他内容。和平常一样,周六的信件不多,即使是在她与凯茜合开的古董店珍宝阁里,情况也是这样,不过最好还是先看看信,把账单留下来,其余的都丢掉。她一封封地拿起来,丢掉了六七封不同慈善组织要求捐款的信件,如果每个这样的组织她都经常去捐款,很快就会把自己的薪水全部花光。她只留下一份账单——信用卡对账单——放在茶几上,明天她会写一张支票寄出去。迟早有一天,她会“被进入”21世纪,用电子方式支付所有账单。

膝盖上还有一封信,她拿起来看了一眼,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

不,不会的,不要,不要再来一封。

不要这么快下结论,看起来好像并不能说明就是一个人写的。

她把信翻来覆去地看了两次,仔细研究着信件的正反两面,她的名字和地址被打印在一张白色地址签上,没有寄件人的姓名和地址。

和那封信一模一样。

和第一封信一样,第一封信寄自田纳西州的诺克斯维尔,而这一封的邮戳是孟菲斯。

洛里撕开一边,取出一张白色的纸,打开信的时候,她的手簌簌发抖,有那么半秒钟时间,她的眼前模糊一片,心在怦怦剧跳。

午夜即将来临,祈祷吧,请求宽恕吧。准备好后事,你已被列入名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轮到你,下一个死的人会是你吗?

洛里坐在椅中,愣愣地盯着那封信,直到信件上的字迹变成模糊一片,她僵直的手指紧紧攥住信纸的边缘,闭上眼睛,竭力平息自己狂乱的心跳。

这封信和她一个月前收到的第一封信如出一辙。第一封信让她很不安,但她当时正在筹备凯茜的新婚送礼聚会及婚礼,她觉得那不过是某个无事可干的神经病发来的无聊信件罢了,说到底,为什么会有人想来杀她呢?她既不是富婆也不是名人,而且,她觉得自己没有恨她恨到要杀死她的仇人。

然而,第二封信又来了——第二封死亡恐吓信,她还能就这样对它不予理睬,像上一封信一样把它扔到垃圾箱里去吗?

一封信的确有可能是个恶作剧。

两封信则意味着的确有那么一个人在某处潜伏着,想要威胁她,至少是威胁。

难道他们真的想要杀死她吗?

迈克·伯基特把麦片分别倒进三只碗里,加上牛奶和蓝莓后端上桌。九岁的女儿汉娜拿起勺子开始吃起来,十一岁的儿子小迈克嫌恶地望着蓝莓直皱鼻子。

小迈克带着哭腔问道:“非要把这些都吃掉吗?”

“是哦,”迈克对他说,“至少吃一部分,好吗?蓝莓对身体很好的。”

“谁说的啊?”

“我打赌是舍曼小姐说的,”汉娜说道,“我听到她说过自己吃什么——蛋白饮料啦,豆腐啦,还有豆奶什么的,都是和那个一样难吃的东西。”

“花样真多。”小迈克小声嘀咕了一句。

阿比·舍曼是迈克约会了几个月的女朋友,他知道自己的两个孩子都特别不喜欢她,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阿比千方百计讨两个孩子的欢心,他们俩不止一次地对她无礼,她都不去计较。迈克无法理解孩子们的态度,阿比总能让他想起去世的妻子莫莉,所以他认为孩子们应该会自觉自愿地接受她。阿比有着和莫莉一样漂亮的脸庞,蓝色的眼睛,略带些草莓红的金发,身材苗条健美。

阿比就是他所需要的,一个好妻子,一个好妈妈。

迈克加快速度大口吃掉自己的麦片,把撒在麦片上的蓝莓也勉强吃了下去,最后又喝了一小口咖啡,这是第三杯咖啡,已经不怎么热了。

“你们俩加快速度,”他对孩子们说,“还有不到一小时主日学校就开始了,这周我们要是再迟到的话,奶奶可是要好好地教训我们了。”

从四年前莫莉离开之后,他的妈妈就开始帮他照顾家庭,他不敢想象如果没有妈妈他该怎么办。孩子们和他一起生活,他每天早上送他们去学校,妈妈下午把他们接回家,照看他们,直到他下班回家。他是县里的治安官,在任何时候都有可能接到任务出警,每当遇到这样的情况,他只有打电话给他的妈妈,而妈妈就是来救急的那个人。

昨天他睡得很晚,在最好的朋友的婚礼上一直跳舞,真想今天早上一直睡下去,让他妈妈把孩子们领去主日学校。可是,作为单亲家庭中的父亲,他一直努力给孩子们树立良好的榜样,包括吃掉难以下咽的蓝莓。

迈克把凉掉的咖啡倒进水池,冲了冲杯子,把杯子和碗勺一起丢在水池里。他向窗外望了一眼,暗自叫苦,这雨要是晚一天下该多好,他们不止是上午要去主日学校做礼拜,还要接阿比一起去吃午饭,然后去迪凯特看下午场的电影。

“我把麦片都吃掉了,蓝莓吃了一些。”小迈克一边说一边把喝剩的几滴牛奶以及四分之三的蓝莓倒进垃圾桶。

迈克笑着点点头。每次看到儿子都让他想起莫莉,一样的金红色头发,一样的蓝眼睛,一样的小雀斑;汉娜长得就像他,大嘴巴,宽下巴,棕黑的头发,蓝色的眼睛。可是汉娜继承了莫莉的个性,温柔随和;儿子则很有潜力成为像他当年一样的风云人物。

汉娜把自己的空碗放进水池,望着迈克问道:“今天早上我能不能穿我在杰克和凯茜婚礼上穿的裙子去教堂?”

“穿那个去教堂有点儿隆重哦,是不是?”迈克对小姑娘该穿什么衣服基本是一无所知,不过他妈妈给汉娜穿去婚礼的绿色拖地长裙肯定不适合穿去主日学校。

“我好喜欢它的,爸爸,很漂亮的,和首席伴娘洛里小姐的礼服是一样的颜色。”

迈克叹了口气,在这个世界上,他最不愿意让女儿去模仿的人就是洛里·哈蒙兹。

他对汉娜说:“穿那件白领子的蓝裙子。”

“上周日就穿的那件。”

“那就挑件别的,但不能穿婚礼上的绿裙子。”

“哦,好吧。”

“快点吧,去刷牙换衣服。” 迈克轻叩腕表的表盘,“我要你们俩在二十分钟之内准备好,你们可以在路上背诵《圣经》给我听。”

迈克走出厨房,他没洗碗,等晚上再来开洗碗机,擦桌子和台面,他得马上冲个澡,把胡子刮了。

走去卫生间的路上,他竭力克制住每一个去想洛里的念头。上一周他俩待在一起的时间,比她回到邓莫尔这么多年加起来的都要多。一般情况下,他都像躲瘟疫一样躲着她,但这几天他们却被硬拉到一起,因为他是杰克的伴郎,而她是凯茜的首席伴娘。既然婚礼已经结束,他就不会再见到她了,这让他感到安心。

打开淋浴,迈克脱掉睡裤和T恤,站到热水下。好吧,一想到洛里他就会冲动,那又能说明什么呢?她很美、很性感,而他是个正常的男人,这是正常的男人想到美女都会有的正常反应。洛里是个性感尤物,但绝不适合他,也绝不适合他的孩子们。也许阿比不那么性感,但阿比是位淑女,能让他引以为豪,能当好孩子们的继母。

洛里·哈蒙兹却是个荡妇!

灰暗、阴沉、凄凉,这样的天气配合她的心情堪称完美。玛莉娅·珀杜站在厨房的窗户前注视着清晨的大雨,豆大的雨点落在后院,激起一片迷蒙水雾。她在这幢房子里长大,昨晚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在这里过夜。这里有她人生最初七年的许多美好回忆,若再往后回忆,这里可就成了噩梦频发的地方,在残忍的继父暴君般虐待下的十一年。

她轻轻甩了甩头,想甩掉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从窗前转过身,她拿起厨房台面上自己的咖啡杯。她通常不怎么吃早饭,一片水果或是一杯果汁,她就能捱到中午,但没有半壶咖啡可不行,她对咖啡因有瘾。

拿着半杯咖啡,她慢慢踱出厨房,走去后面的小书房。那对新婚夫妇已经到达巴哈马了吗,她在心中想着。她的哥哥杰克昨天才和凯茜举行了婚礼,她做了伴娘。

玛莉娅暗自叹息,上帝啊,她憎恨婚礼,但她爱杰克,同时想到凯茜不一般的经历,这才同意参加婚礼仪式。她从来不相信幸福的婚姻生活这回事。杰克记得他们的父母是幸福的,但那时他们还是正常普通的美国四口之家。父亲出车祸去世时她才刚上小学二年级,她已记不得父亲的样子,她只记得母亲与诺兰·里夫斯的婚姻。

等她长到开始交男朋友的年龄,她就知道自己永远不会结婚,她永远不会信任一个男人到可以说出“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的誓言的程度。

她坐了下来,蜷缩在宽大的皮沙发里,一只手拿着咖啡杯,另一只手去拿电视遥控器。搜了几个频道,她找到一个地方电视台的早新闻节目,把电视静音,她举杯小口喝着浓郁香甜的咖啡。这是一杯黑咖啡,加了许多糖,不,应该说是代糖品。姑娘得注意保持自己的体型,玛莉娅只有一米六左右,曲线玲珑,保持苗条可是要常抓不懈的工作。她正准备换个舒服的姿势靠进沙发,手机响了起来。半小时前下楼的时候,她把手机放到全棉针织衫的口袋里。在总部位于诺克斯维尔的鲍威尔私人侦信社干了四年的调查员,她很清楚到哪里都不能离开她的苹果手机。

看到来电号码,她微微一笑,把咖啡杯放到茶几上的杯垫上,“早上好,找我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妮科尔·鲍威尔哈哈大笑,再次听到妮可妮科尔的昵称。的笑声真令人愉快。她是玛莉娅的老板兼好友,这一年她过得很不顺。有一段时间,玛莉娅一直在担心妮可和格里夫下文中“格里芬”的昵称。的婚姻是否还能维持,不过最近他们似乎已经解决了问题。虽然玛莉娅知道格里夫仍有事情瞒着妮可,但她不应该去管这事。

“我想告诉你,我和格里夫准备出去一周,就我们俩,算是二度蜜月吧。我还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这是格里夫的最高机密,准备给我一个惊喜。”

怎么突然间都去度蜜月了?

不过两对人去度蜜月而已,她在心里说道,不能因为你自己对婚姻敏感就认为别人都没有幸福到永远的机会。

“太棒了,好浪漫啊!”

“我不在的时候,如果你有任何需要,你都得通过桑德斯,”妮可说,“格里夫让他暂时代管。”

“我想不到我会需要什么与鲍威尔公司有关的东西。我在休假,嗯,算是吧。坐在家里,密切关注我的小侄子,虽然塞思实际上是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所以也不算真正的休假。”

“怎么样——住在儿时的房子里?”

“这老房子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杰克和凯茜把房子彻底修整了一遍,除了骨架子没变,里面已经完全不同了。他们把外墙漆成维多利亚那个年代的颜色,和房子最初建造时的颜色很像。”

“那么住在里面没有勾起不愉快的回忆?”妮可问道。

“有一些,但还算好。”

“很好。”妮可顿了顿,说道,“多往好的方面想,为我——为我们——好吗?我和格里夫深爱着对方,婚姻对我们来说很重要,但我们在一些根本问题上存在着分歧,希望能在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把这些问题解决掉。”

“祝你好运,送给你千千万万个祝福。”

“谢谢,回来再聊,再见。”

“再见。”

玛莉娅把苹果手机放回衣服口袋。

她真心祝福妮可和格里夫。他们刚结婚的时候是那么幸福,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如果要赌哪一对夫妇能白头偕老,玛莉娅肯定会赌上妮可和格里夫。

曾经有两个人向玛莉娅求过婚,她却从来没有被结婚的念头打动过。一旦恋人变得认真,她就会分手,断绝往来。和她交往过的都是非常出色的男人,每个人和她都很般配。听说布拉德·道格拉斯已经结婚,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她和布拉德谈了两年恋爱,还同居过一段日子。

读大学的时候,她把处子之身交给了诺厄·拉博德,那是她第一次坠入情网。诺厄英俊、聪明,是所有姑娘的梦中情人。毕业一周之后,诺厄向她求婚了,她只是看了一眼诺厄捧在手里的独粒钻戒,便浑身冒冷汗。他做好了结婚的准备,可她还没有,也许永远都准备不好。分手不到一年时间,有个朋友打电话来告诉她诺厄死于谋杀。即便是现在,十年之后,当她想到诺厄没有机会过上完满幸福的人生,她的心都在疼。太不公平了。人生没有公平可言,这个道理在她还是爱向妈妈撒娇的小姑娘时,就已经明白了。

洛里开着车三次经过迈克家,想鼓起勇气停下来去按门铃,告诉这位县治安官她收到了第二封死亡恐吓信。假如他要求看看这两封信,那她就告诉他第一封被她扔进垃圾箱了,他会看第二封信,会认定信是她自己写给自己的,以便制造出和他重修旧好的理由。真气人!难道他就认定了她如此饥渴吗?

假如他相信她,他又会怎么做呢?让她明天上午去治安办公室报案?他肯定不会对她有任何私人感情,他会把案子交给某位警官,从此不再过问。

若是在过去,迈克会不惜性命保护她的安危。那时候,他深爱着她,坚信她会成为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后来她却坐上飞机去加利福尼亚圆她的明星梦,十七年了,无数次的心碎都过去了。

洛里减速,在停车标志牌下停下她的福特锐界多功能车,看了看手表——下午2点46分。究竟该怎么办呢?她还能向谁求助?

不能找迈克。

不能找邓莫尔镇的警察,因为就算他们认真对待这起人身恐吓事件,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她得找一位私人侦探,私人侦探能查出写信人的身份。

洛里脑中灵光一闪,她知道应该向谁求助了。

十五分钟后,她开进了西四街121号的车道,泊好车,走进前院门廊,按响了电铃。

玛莉娅·珀杜开了门,她是杰克的妹妹,纯正的金发美国人。她微笑着说:“嗨,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啊?今天可不是串门的好日子,我还以为只有鸭子会过来呢。”

洛里问道:“你有空吗?我有没有打扰你?”

玛莉娅笑了起来,“你打扰我在笔记本上玩纸牌了。”

洛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呃……有件事情,希望你能帮帮我。”

“那好,进来说吧。”

洛里走进了高大宽敞的门厅。

玛莉娅说:“去后面的书房吧。”

洛里跟在闺蜜小姑子的身后,来到温馨舒适的小书房,玛莉娅问她:“喝热茶还是咖啡?”

“不喝了,谢谢,不想喝什么。”

“坐吧。”

洛里点点头,依然站着,“我想请你,我不知道要多少钱,但我需要一位专业人士。”

玛莉娅瞪大眼睛看着洛里,“出什么事了?”

“一个月前我收到一封恐吓信,我以为这只是个恶作剧,就把信扔了,也把这事儿忘了,但我又收到了第二封一模一样的信,信是昨天到的,但我今天才看到。”

“信你带来了吗?”

洛里从皮包里拿出信递给玛莉娅。

“你觉得能从信封或者信纸上取到指纹吗?”洛里问。

“能啊,你的指纹,邮递员的指纹,所有可能接触到这封信的人的指纹,不过我觉得写信的人一定不会把自己的指纹留在上面。”

玛莉娅从信封里抽出信念了起来。“你觉得什么人会有杀你的动机?”

“没有,没有人。”

“信里面的话有没有让你想起什么?有没有你觉得眼熟的语句?”

“没有。”

“你觉得这个人——不管是男是女——说的‘午夜即将来临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真不知道,”洛里说,“你觉得这是真的?的确是有人想要杀我吗?”

“我不知道,不过再对第二封信置之不理就有些愚蠢了,”玛莉娅对她说,“我很高兴你能来找我,我们马上就联系迈克·伯基特——”

“不要!”看见玛莉娅困惑的表情,洛里解释道,“我自己也可以去找迈克的,但我没去,他不会认真对待这件事情的。你知道,我们……呃……我们过去有过一段,我不想让县里的警察插手,特别是迈克,现在不要,等我们找到真凭实据再说吧。”

“想听听我的意见吗?”

洛里点点头。

“这不是玩笑,是真的。”

“那么你认为有人想要杀我?”

“有可能,最保守的想法是,有人想要恐吓你。”

最近的一封信他们都收到了吗?信件他从哪里寄都可以,不过让信盖上孟菲斯的邮戳似乎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所以他赶在一天之内回到了孟菲斯。以后,他会在离开县里之前就把信寄走。他喜欢想象每个人打开信时的反应,他们肯定会祈祷,千万不要又是一封死亡恐吓信。

他不禁微笑起来,指尖在合上的笔记本电脑上滑动,信件都存在电脑里,没必要每次都写一封新的,第一封已经写得很完美了。

他只能想象大家收到信时的迷惑不解,这信是谁寄的,为什么要寄这样的信。一群蠢货!

真相迟早会大白于天下,也许是被某个机灵能干的联邦调查局侦探查出,不过待到那时,一切都为时已晚,该死的都死了,罪恶受到惩罚,过去的残酷丑陋被抹去,最妙的是,没有人会怀疑到他。

他拿起刚才倒的一杯霞多丽葡萄酒,在他最喜欢的椅子里坐下,小口品尝着葡萄酒,另一只手拿起遥控器,按下播放键。

这部特别的电影,他有十几张碟,既有DVD也有VCD。如果他有能力买回市场上的每一张碟,他就会去买,然后全部销毁。

第二章

德里克·劳伦斯迟到了。要不是因为这是他妈妈六十五岁的生日庆祝会,他根本都不会考虑参加,他的一贯原则是要竭力避免与那位给予他生命的女士相聚。不过他毕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不孝子,周日下午的这场庆生会由他妹妹黛安娜主持,只有家族成员及少数亲密友人会来参加,如果不出席他会觉得良心不安。以他对黛安娜的了解,少数亲密友人意味着与会者不会少于一百人。他这个小妹妹对举办社交宴会的热爱远胜过一切,这样她就有机会炫耀她那位于纳什维尔郊外价值一千五百万美元的别墅。他们的母亲只是出生在中产阶级家庭,而黛安娜可是含着银汤匙来到人间的,并且嫁入豪门。他很喜欢这个妹妹,可惜她越长越像妈妈,求上帝拯救她吧。

别墅内一派喧嚣热闹。他扫了一眼,就看到有三十多个人在豪华的大厅及相连的起居室里流连,一个小型乐队正演奏着最适合庆祝蜂后诞辰的音乐。一切都与众不同,一切都优雅经典,除了经典,还是经典。

服务生托着一盘香槟走过,德里克拿起一杯,穿行在人群中,向每一位打量他的人点头微笑。有些人是他认识的,有些他不认识,还有些看着眼熟。终于,他看到了她——全场最美丽、动人的女性,亚里克莎·多尔蒂。亚里克莎是他的表妹,真是太遗憾了,德里克忍俊不禁,不过就算亚里克莎和他没有亲戚关系,这位姑娘可不是他能吃得消的。小的时候她就是“可怜的小富姐儿”最完美的注释;成年之后,她又给自己贴上了另一个标签——“风流贵妇”,他亲爱的堂妹最拿手的戏码就是把男人咬碎嚼烂,再吐出来。

亚里克莎也看到他了,微笑着招手示意他过去,他挤过庆贺的人群来到亚里克莎面前,倾身亲吻她光洁无瑕的面颊。

“好长时间都没有看到你了,”她说,“你已经不在联邦调查局干了,是吧?我记得‘开心阿姨提起过你是格里芬·鲍威尔侦信社的合伙人,是真的吗?”

“开心”阿姨就是德里克的妈妈,所有的人都这么称呼她。他搞不清这雅号从何而来,又是谁给她起的,但这个名字显然完全不合适那位高傲自大、一心想往上爬的女人,那个他一生憎恨的女人。

没等德里克答话,一个陌生男人——约摸五十多岁,穿着整洁得体——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我们刚才在谈孟菲斯这起骇人听闻的谋杀案,亚里克莎提到你曾经在联邦调查局工作过,是侧写师根据罪犯的行为方式推断出他的心理状态,从而分析出他的性格、生活环境、职业、成长背景等等,这种对罪犯的心理画像被称之为侧写。,我想你是。”

德里克点点头,他妹妹的客人们通常都会觉得不可思议,他竟会选择一份他们那个社交圈中根本不会去做的职业——执法部门。

亚里克莎挽住他的胳膊,眼睛却望着那个男人,“你一定要告诉德里克全部的情况,凶手仍然逍遥法外,孟菲斯警察局一点线索也没有。”

“沃德·丹德里奇,”男人伸出一只手,“见到你很高兴。”

“哦,瞧我多糊涂。”亚里克莎咯咯娇笑,连笑声也那么迷人,“我都忘了你们还不认识呢,真不好意思。”

亚里克莎是美女,但绝不是头脑简单的白痴美女,他猜想她大概是香槟喝得有些多了。亚里克莎非常聪慧,智商几乎达到天才的水平,而且还是一个精明的女商人,最近刚刚接手她父亲的商业王国,做了总裁。她父亲仍然保留董事会主席的职位,但已把多乐蒂公司的日常经营权交给了他的独生女儿。

“你认识塔格·钱布里斯吗?”丹德里奇问道。

“NFL美国国家橄榄球联盟(National Football League),略作NFL。的前中卫?”

“就是他,我和塔格是生意上的合伙人,我们俩在蒂尼卡的赌场都有股份。”丹德里奇一口吞下杯中的香槟,向服务生招招手,服务生立刻给他换了一个满杯。

“你不是和钱布里斯交往过几个月的吗?”德里克冲着亚里克莎眨眨眼。

亚里克莎娇嗔地瞪了他一眼,多少成熟男人就是被这样的眼神迷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沃德·丹德里奇惊讶地望着亚里克莎,德里克哈哈一笑,赶紧说道:“不对,他不是叫钱布里斯,是吧?但那家伙是踢足球的,不是吗?但不是钱布里斯。让我想想,大块头,孔武有力——你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肌肉比大脑多。”

“你弄错了,那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亚里克莎淡淡地说,“我们跑题了哦,沃德很想听听你对那起谋杀案的意见呢。”

“那么塔格·钱布里斯和谋杀案有什么关系?”德里克问道。

“哦,被害人是塔格的妻子,”沃德答道,“非常漂亮,虽然她就像个塑料洋娃娃,做遍了所有的整容手术,从隆胸到整鼻。”

德里克真想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离开,这位沃德·丹德里奇太爱八卦了,德里克最厌烦谈论别人的私生活。

“真有意思,”德里克违心地说,“我们以后再聊吧,我得去向我的母亲道声生日快乐。”

亚里克莎抓住德里克的胳膊,靠近他耳语道:“再留一会儿,求你了,沃德是爸爸的朋友,我不想对他失礼。”

“我长话短说,”沃德说道,显然是打定主意要听听德里克的意见,“钱布里斯太太,就是塔格的妻子,以前是很出名的,曾经当过演员,主演过一些”——他清了清喉咙——“成人电影,十年前还是十一年前给《花花公子》拍过艳照。”

“她中了好几枪,就死在自己家里。”丹德里奇压低了声音,“警察没向外界公布,不过塔格告诉我了,女佣发现她的时候,她全身一丝不挂,只戴着面具,奇怪吧,你觉得是不是?”

“是啊,很奇怪。”德里克附和道。

“你也许会觉得她被性侵犯了,因为她全身一丝不挂,但塔格说没有,没有被侵犯。”

“嗯……”德里克不清楚丹德里奇想让他说什么,这个人不会真的认为就凭这么点儿信息,他就能做出罪犯的侧写来吧?

“哦,上帝,谁邀请他来的?”亚里克莎的声音里满含厌恶。

“是谁?”丹德里奇一面问一面左右张望。

德里克顺着表妹冷峻的目光望去,就看到了那个人,他认识的、喜欢的并且尊敬的一个人。

“卡姆·亨德里克斯。”亚里克莎吐出这个名字,仿佛是在吐出匈奴王阿提拉的名字,那么轻蔑不屑,“没教养的野蛮人。”

卡姆望过来的时候,德里克对他展颜一笑,立刻走去同他交谈。

为了打破尴尬的沉默,德里克将两人介绍给对方,其实他们早就互有耳闻。“你肯定是认识卡姆的,对吧,亚里克莎?”

“见过。”冷冷的语气仿佛结着冰霜。

“和你谈话很愉快,”卡姆淡淡地扫了亚里克莎一眼,便转向德里克,“能看到一张友善的脸真是太好了,我以为妮可和格里夫会在,我有两三个月没见过他俩了。”

“我想他们去二度蜜月了,”德里克说,“眼下流行这个。”作为鲍威尔侦信社的员工之一,他早上已经收到群发给所有成员的短信,通知他在公司老板暂时离开的期间,由桑德斯主持工作。

“你就是这么骗到‘开心阿姨庆生会邀请函的吗——因为你是格里夫·鲍威尔的律师?”亚里克莎问道,这问题有多无礼她非常清楚。

卡姆呵呵一笑,“实际上,是你的表妹黛安娜邀请我来的,我的公司目前代理她夫兄的离婚案。”

“我说,亨德里克斯,你听说塔格·钱布里斯的妻子在孟菲斯被谋杀了吗?”沃德·丹德里奇问道,显然除了这个,他什么也不感兴趣,“我正在问德里克是否对这件没侦破的凶案有什么看法。”

卡姆强忍住不笑出声来,上弯的嘴角在脸上形成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我们以后再聊,”德里克边说边准备离开,“我得去瞧瞧我的母亲,确保她昨天已经收到了生日礼物。”他望了望丹德里奇,又看了看卡姆,“为什么你不和卡姆谈谈这案子呢?他可是很擅长打辩护官司的。”他亲吻过亚里克莎的面颊,附在她耳边说道:“克制自己哦,表妹。”

几分钟之后,他就看到自己的母亲,正被与她年龄相仿的县俱乐部的女伴们簇拥着,这些女人的丈夫都很有钱,足以让她们过着大部分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开心”·劳伦斯·维克斯·亚当斯——结过三次婚,一次守寡,两次离异——依然风韵迷人,这都要归功于伟大的基因和妙手回春的整形外科医生,她高挑、苗条、优雅,不会有人怀疑“开心”“与生俱来的贵族血统”。

他走上前去,两人目光交接,母亲光滑的脸庞上迅速浮起虚假的笑容,德里克已经想不起来,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母亲对他的到来感到由衷的高兴。他走上前,她略微倾过身,显然是期待他亲吻她的面颊,德里克满足了她的愿望。

“生日快乐,妈妈。”

“谢谢,亲爱的,谢谢你送来的宝石手镯,太可爱了,我一定会常常戴着的。”

该说的客套话都说完了,“开心”转过身全心全意地和她的朋友们聊天。德里克没去找妹妹,也没问好,也没再见,他穿过厨房,从后门走了出去,示意泊车服务生去把车取来。五分钟之后,他加速驶离弯曲漫长的车道,开上了高速公路。

幸运的话,在“开心”七十岁生日之前,他不必再应召露面了。

洛里一五一十地回答着玛莉娅提出的所有问题,过去的男朋友,现在的男朋友,还有其他的社会关系。

“我真的想不出来会有谁想杀我,”洛里说道,心里懊丧极了,“完全没有可能啊,我尽量过得低调,多少个月都不约会一次,竭尽全力不要惹恼住在邓莫尔的任何一个人,我只是想不受任何干扰地过我自己的日子。”

“死亡恐吓是复杂严重的事件。”坐在沙发上的玛莉娅换了个姿势,偏过身来正对着洛里,“你有没有发现有人跟踪你或是在你家或古董店外面流连?”

“没有,好像没有,我是说,有些男人会盯着我看,我知道他们那是在意淫,有时候会有人提出无理的要求,有时候,我的确有奇怪的感觉,觉得有人在盯着我,但我从来没有真的看到什么人,所以我觉得那只是我自己的幻觉。”

“也许是,也许不是,”玛莉娅说,“最近你有没有接到过不寻常的电话?”

“你指的是不是喘粗气那种?那就没有。我搬回来邓莫尔一年之后就不再有人打电话过来说脏话了。”

“那么网络上呢——有没有什么怪异的邮件?”

“没有啊,我没有博客这样的东西,只有一个珍宝阁的网站,我也不会在推特上写文章。”

玛莉娅摇摇头,这个动作让她长长的金色马尾辫不期然地摇晃起来。她今天没有化妆,穿着牛仔裤和宽大的全棉针织衫,看上去不像一位经验丰富的保镖和侦探,倒像是十几岁的清纯女生。

“真希望你没把第一封信扔掉,”玛莉娅开口道,“我们现在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你的确收到过第一封信,除了你自己的证言。”

“你的意思是不是不相信我,认为我在说谎?”

“不,当然不是,我相信你,可是我们去见治安官的时候,他是要证据的。”

“我说过我不想让县里的警察办这事,除非我们能肯定这不是某个人的恶作剧。”

“你瞧,我有九成把握,如果我向鲍威尔侦信社申请接受你的案件,社里会告诉我,虽然我们做的是独立调查,我们仍然需要向治安官报备。”

洛里喟然叹息。

“你和迈克之间的事情,还有什么需要告诉我的吗?”玛莉娅问道,“你们俩谈恋爱的时候我还小,十二三岁的样子吧,我记得是:你俩在恋爱,好像订婚了,你毁掉婚约离开了这里。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有十六七年了吧?你们俩现在还有什么交往吗?”

“上帝啊,没有!”要有也只是在我的梦中。“你知道后来我的事情,对吧?镇上所有人都知道,离开邓莫尔之后我让家庭蒙羞,玷污了自己的名声,是个十足的傻瓜,我抛弃了迈克,伤了他的心,现在他都不屑再看我一眼。”

玛莉娅别过脸去,仿佛不忍见到洛里的伤悲,无法隐藏的伤悲坦陈在洛里的脸上。

“我必须告诉迈克,”玛莉娅对她说,“不过我会要求他指派一名警官来处理你的案子,他会办的。”

洛里点点头,勉强同意,“那么,我现在要做什么?”

“你家里有防盗系统吗?”

“有的。”

“打开,时刻注意你周围的情况,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你有没有枪,或者防身喷雾,或者——”

“我有一把小手枪,放在床头柜里,”洛里说,“我的包里一直放着防身喷雾,我还上过一两次自卫课。”

“把我的号码设成你家里电话和手机的快速拨号,如果有需要你就可以很快联系上我,在目前情况下,我认为采取全天候贴身保护还为时过早。”

“是啊,我想也是。”

“如果你再收到任何信件、电话,感觉有人在跟踪你,或者是任何足以引起你警觉的事情,立刻联系我,”玛莉娅对她说,“同时我会请示鲍威尔侦信社准许我接受你的案件,然后我会打电话给迈克。”

洛里站起身,“谢谢你,玛莉娅,非常感谢你能接受我的案子,我想你决定在邓莫尔留一段时间对我而言真是件幸运的事情。”

玛莉娅起身把洛里送到门口,轻拍洛里的背,“自己小心,好吗?但也不要过于担心。现在情况还不明了,写信给你的人究竟是个开玩笑的神经病,还是某个以恐吓妇女为乐的性偏执狂,或者是真有其事。”

洛里打开前门,又停了下来,“真有其事就是指有人会杀我?”

“有人想要杀你,”玛莉娅纠正了她的话,“我们不会让他得逞的——你,我,鲍威尔侦信社,还有治安办公室。”

结束了周日的教堂礼拜,迈克让孩子们洗澡,准备上床休息。明天要上学了,这是春假之后第一天上学,今年的春假来得有些早。等孩子们都入睡了,他就可以有两个小时独处的时间,放松一下,看看电视,或者看上几章戴维·鲍尔达奇的最新小说。现在嘛,他得去把洗碗机打开,把洗涤时间设定在午夜,再把明天早餐要用的盘碗杯勺在厨房桌子上摆好,然后把明天早上要送去洗衣店的衣服收拾好。

正当他往厨房走去的时候,门铃响了。这会是谁啊?已经快9点了。打开前门,他惊讶地发现杰克的妹妹玛莉娅站在门廊里。

“你好,迈克,有空聊两句吗?”

“当然,进来吧。”

他领她走到起居室,“出什么事了?是塞思,还是——”

“不是我个人的事情,我很好,我小侄子也很好,”玛莉娅对他说,“我来是为了公事。”

迈克不解地皱起眉头,瞪大眼睛看着她,“说说看。”

“我能坐下吗?”

“当然,请坐,相信我,我妈妈是教我要礼貌待客的,我就是有时候会记不住。”

玛莉娅在沙发上坐下,迈克也在她对面的一把扶手靠背椅里坐下。

玛莉娅说:“你肯定认识洛里·哈蒙兹。”

迈克点了点头,心里一沉。

“她聘请我作为鲍威尔侦信社的代表,调查她收到的两次人身恐吓信。”

“你开玩笑吧?”

“没有,我很认真的。”

“不要告诉我又是基督教妇女道德会的人在跟踪她,相信我,那些女士是不会伤害她的。”

“我对那个组织不太了解,不过我认为她们和这个案件无关。洛里收到了两封信,第一封是在一个月前,第二封在这个周末,两封信内容相同,都是死亡恐吓。”

“你看过信了吗?”

玛莉娅点点头,“是的,看过一封,是第二封。很遗憾她把第一封扔掉了,因为觉得可能是恶作剧。”

“嗯……哈蒙兹小姐说的任何事情,我都不会太当真,她有时候是很戏剧化的。说实在的,我认为她自己写了信以博取大家的注意,也不是不可能。”

“博取谁的注意呢——你吗,迈克?”

他的心痛苦地纠成一团,“是啊,也许吧。”

“你觉得她就那么渴望要吸引你的注意,甚至不惜伪造死亡恐吓?”

她会吗?他真是那么认为的吗,她会为了再度与他重修旧好采用如此极端的方式?“不知道,也许不是。”

“嗨,我知道你们俩高中的时候是一对儿,她伤了你的心,去了好莱坞,梦想当电影明星。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不觉得过去的就该让它过去吗?我不是很了解洛里,可你也不了解她,你认识的是高中生洛里,那不是现在的她。”

“说得好。”

“我对你和她之间的个人恩怨真的不感兴趣。我需要知道的是,作为县里的治安官,假如你辖区中别的女性收到这样的死亡恐吓信,你会严肃对待的话,请给予洛里同样的对待。”

“我向你保证,请哈蒙兹小姐明天来办公室找我,作一份笔录,我会指派一名警官向她了解情况。”

“谢谢,迈克,我就知道你是会帮忙的。”玛莉娅站起身。

“爸爸,”汉娜在里屋喊道,“我要睡了,等你来吻我说晚安呢。”

“你去吧,”玛莉娅对他说,“不用送我了。”

洛里独自坐在半明半暗的屋内,安乐椅旁的落地灯是惟一的光源。寂静有种奇异的力量,熟悉而宽慰,仿佛安全的港湾。防盗系统已经设置好,她的手枪就在旁边的床头柜上。她是安全的,至少现在是,或许她不是真的会有危险,写了两封恐吓信的人可能会放弃计划,也可能只是吓唬吓唬她而已。

她有些盼望迈克能来电话,可能玛莉娅还没有联系他,可能她得等到明天早上才能见到他。洛里很清楚,迈克终将站到她的面前,他大概不会认真对待这件事情,他会认为是她策划了整件事情以便博取他的注意。

他真是大错特错。

自从莫莉·伯基特离去之后,洛里便一直期盼着迈克能重回她的身边——四年过去了,她终于明白,迈克如此憎恨着她,永远也不会原谅她。

手指轻轻拂过膝上摊开的书本——是迈克高中毕业那一年的邓莫尔高中年鉴。那时的她只有十六岁,高中二年级,她疯狂地爱上了迈克,他们的第一次约会就在迈克的毕业舞会上。

她砰的一声合上年鉴,把它扔到锦缎贵妃榻旁边的地板上。

一个奇怪的念头闯入脑海,她不由勾起嘴角,她惟一想到有可能想杀她的人就是迈克,当然,并不是真正要她的命。他最大的愿望莫过于让她永远地消失,从记忆中将她抹去,仿佛她从来不曾存在过。

不论过去还是现在,可能对她有生命威胁的,由衷地憎恨她的,真的就只有迈克。

她的父母不满意她的所作所为,对她很失望,爸爸至今都不愿和她说话,妈妈倒是打过几次电话,但也不愿意见她。

住在加利福尼亚准备闯荡影坛的时候,她交过几个朋友,或者也有过几个敌人,但不会有人想杀她,何况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会不会是迪安?

很多年都没有想起过迪安·威尔逊了,最后一次见面是她坐车回阿拉巴马州的那天。他追到了车站,求她不要走。他就像是一只高飞在天空的风筝,应该说,她是爱过他的。他长得帅,充满活力,令人着迷,可最终,他却是让她身败名裂的罪魁祸首。她倒是应该为此感谢他,如果不是他在自己的电影里为她谋了个小角色,她还不知要过多少年才能明白自己已经跌进人生的谷底。最终的落魄潦倒逼得她不得不接受事实,她失败了,并且一败涂地。她曾是那么美丽,那么有才华,那么有抱负,可惜六年的打拼,只让她从楚楚动人的选美皇后沦落成色情片小明星。

那些信可能是迪安写的吗?他最后对她说的话的确是一种威胁。

“走啊,你走啊,臭婊子!总有一天我会来找你的,你可别后悔。”

那时候,她完全没把这些毒瘾发作后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可是……如果……

噢,洛里,迪安为什么要现在写恐吓信呢?

第三章

芭芭拉·琼在门口迎接客户,自我介绍是桑德斯的助理,领着客户从大厅来到格里夫的办公室。门敞开着,桑德斯端坐在古色古香的办公桌后面,神情忧郁。她很了解桑德斯,一个心地善良、体贴入微的男人,一个不喜欢在茶水中加柠檬、鲜奶、糖的男人,一个喜欢睡在床铺右半边的男人,一个没什么幽默感的男人,一个爱听古典音乐的男人,最喜欢的颜色是黄色,最喜欢的零食是奇多,最喜欢的季节是夏天。然而,时至今日,做了他三年的情人,她依然对他谜一般的过去知之甚少。他的过去只与他最好的朋友兼老板格里芬·鲍威尔,还有那位漂亮迷人的博士伊薇特·孟分享,正是那段神秘的往事将他塑造成今天的样子。虽然他们关系亲密,既是朋友也是爱人,她仍然觉得他只是桑德斯,是大家都用这个姓氏称呼的那个人,包括格里夫和伊薇特在内。在两人独处的时候,她有时也叫他达马,可实际上,她并不了解达马,达马属于一段她无从了解的过去,而这段过去属于达马故去的妻子和孩子。

格里夫的妻子妮科尔是她的好朋友,但她和妮科尔是不同的,她默许了桑德斯对他保有秘密的事实。她总是在克制自己探寻她深爱着的男人的秘密,探寻他和格里夫、伊薇特一起度过的日子,在那段日子里他们被一个可怕的男人监禁,毫无自由,而妮可却要对过去追根究底。妮可需要知道那些,芭芭拉·琼不需要。现在桑德斯爱着她,这就够了,他恪守着两人之间许下的诺言,也许从一开始她就已经清楚,自己并不是桑德斯生命中最珍爱的那个人。

她把轮椅停在门口,客人也随即停下脚步,桑德斯从办公桌后站起身,“请进,钱布里斯先生。”

高个子,宽肩膀,这个混血运动员和照片上一样英俊挺拔。在芭芭拉看过的照片里,他都在微笑,然而今天,他似乎永远失去了微笑的能力。双肩似乎已被悲痛压垮,他的妻子一个月前刚刚离去。

塔格·钱布里斯迈步走进办公室,桑德斯从桌后走出来迎向他,向他伸出手。桑德斯比这位身高一米九八的前NFL明星球员矮很多,但他有着自己独特的风度气质。第一眼看见桑德斯的时候,她就觉得他很像尤·伯连纳。英俊非凡的伯连纳在20世纪中期的百老汇歌剧中饰演暹罗旧时泰国的别称。王,从此声名鹊起,后来又主演了《国王与我》。一样的秃头,一样的激情,一样的深色眼睛,一样的帝王威仪。

“我的律师罗伯茨·塔尔博特告诉我,鲍威尔侦信社是最出色的,”塔格握着桑德斯的手说道,“他和你们公司的律师是老朋友了。”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桑德斯说道,“卡姆·亨德里克斯星期六亲自打电话给我,让我安排今天的会面。”

“是啊,你可能已经知道了吧,我是想让格里芬·鲍威尔接这个案子的,但他不在。”

“鲍威尔先生和太太出门度假了。”

塔格点点头,“所以就找到您这位二号人物了。”他回头瞧了芭芭拉·琼一眼,芭芭拉还在门口。“休斯女士也在场吗?”

“芭芭拉·琼,进来一下,”桑德斯向琼招手,随后专注地望着塔格,“我是鲍威尔侦信社的合伙人,在鲍威尔夫妇离开期间,一切由我全权负责,同样地,休斯女士是我的合伙人,她将参与鲍威尔侦信社的一切事务。”见塔格不再言语,桑德斯指了指壁炉旁的椅子,“请坐。”

塔格坐了下来,桑德斯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芭芭拉·琼进了办公室,把轮椅停在桑德斯身后。

塔格说:“我想亨德里克斯先生已经讲明我的意图了吧?”

“他给了我一些基本资料——您太太约在一个月前被杀害,警方全力调查之后没发现任何嫌疑人,所以您想请鲍威尔侦信社做独立调查。”

塔格低下头,双肩似乎不堪重负,他把紧握的双手深埋在双膝之间,两眼直视着地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即吐出一声痛苦不已的叹息。

“你不明白看见自己的妻子倒在血泊中是什么滋味……她受尽了折磨。”塔格哽咽着。

芭芭拉·琼与桑德斯四目相对,无需言语,她的关切已尽在眼中。桑德斯闭了闭眼睛,仅仅一秒钟而已,她已然明白,塔格的话拨动了他记忆深处最敏感、最痛苦的一根弦,又把他带回从前黑暗的时刻。

桑德斯清了清嗓子,“我会亲自过问这件案子,指派公司最出色的侦探负责调查,他的名字是霍尔特·柯南。昨晚我已经把他从诺克斯维尔调回来,今天他就可以随你一同回孟菲斯,着手处理这件案子。您需要给予他全力的支持,您明白吗?”

“我会的。”塔格向桑德斯做出了保证。

“您与我们的合作,即使在此过程中您被卷入任何超出法律范畴的事件,我们都保证决不外泄。为了展开调查,我们必须了解与您太太的谋杀案有关的任何细节。”

“我所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人会杀害她,这一点我很肯定,没有人想要夺走我的希拉里。”

“无论如何,我们会详细调查您和您太太的生活,过去的,还有现在的。”

塔格咬紧牙关,点了点头。

“您给予我们的信息越多,就越对我们的调查有利,我们就不必花时间去调查本可以由您告诉我们的事情。”桑德斯顿了顿,让塔格有时间发表意见,但他没说话,于是桑德斯继续说道:“您认为在您的朋友中没有人对您或您太太构成威胁——那么在您太太的生活中呢?会不会是她过去认识的人,会不会是——”

“这不是什么秘密,有一段时间,也就是希拉里二十几岁的时候,她在拉斯韦加斯做过舞女,后来又拍了几部成本低廉的成人电影。”

“您说的成人电影是指色情电影吗?”

“是的,希拉里是个漂亮姑娘,身材一流,她喜欢展示自己的身体,喜欢生活……喜欢享受生活。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不拍电影了,她的经纪人为此非常光火。这家伙同时有两个身份,既是演员的经纪人,也是色情片的制片人。他对希拉里说离开他和我结婚是会后悔的,说等到她抓到我和另外的女人偷情的时候,她就会怀念这工作,并且回到他身边。”

“他说对了吗?”桑德斯问。

塔格抬起眼睛,不解地望着他,桑德斯解释道:“您太太抓到你和别人偷情了吗?”

“从我们结婚那天起,我们就彼此忠于对方,过去七年一直如此。”

“那人叫什么名字,那个经纪人兼制片人?”

“特拉维斯·迪拉德。”

“过去七年里,或许就是最近,您太太和他有过联系吗?”

“不,没有,过去、现在都没有。”

“我们会再详细调查的,看看他和案子有没有关联。”桑德斯望了芭芭拉·琼一眼,“看看霍尔特有没有时间过来和我们一起谈谈,然后去准备咖啡,二十分钟后拿进来。”

“好的。”芭芭拉摇动轮椅出了房间,直接往厨房去了。霍尔特应该正在那里吃早午餐,十五分钟之前,就在塔格·钱布里斯来之前,她还在那里和他聊了会儿天。

卡姆·亨德里克斯打电话给桑德斯告诉他希拉里·钱布里斯谋杀案的时候,她已经知道桑德斯会同意接下这件案子。他同情任何一个以如此悲惨的方式失去妻子的男人,每一次的调查,都让他重新经历一遍被魔鬼夺去妻子的时刻。

查尔斯·黄把信装回信封,再把它撕成碎片,扔进厨房的垃圾桶。

“我们准备走啦,”妻子莉莉在起居室里喊道,“别忘了今天是你接孩子们放学。”

“不会忘的,”他答道,“我会准时到的,3点钟,绝对准时。”

“哦,对了,查理,面试之后给我个电话好吗?祝你好运,亲爱的。”

“嗯,当然,谢谢啦。”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听到这声音,他重重呼出一口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把桌子上孩子们的麦片碗拿走,再打开放在厨房台面上的奶糖早餐包。现在是莉莉在养着一家四口——莉莉自己,他,和两个双胞胎女儿,珍妮和杰西。自从去年圣诞节之前他被解雇之后,他就做了失业登记,成了家庭煮夫。三个多月以来,他参加了许多次工作面试,今天是第十二次。倒霉的是,大多数工作他都做不了,他的最后一份工作是在当地一家工厂做门房。今天面试的工作是一家杂货店的装袋工,店就在离他们住的复式公寓两个街区远的地方。

三年前遇到莉莉的时候,他已经绝望了:要么吸毒过量自杀,要么在附近找座桥跳下去。他们在一次嗜酒者互诫会上相识,他还从来没有接触过像她那样的女性,简直对她一见钟情。莉莉少女时失身怀孕,男朋友虐待她,父母抛弃了她,酗酒差点儿让她失去两个女儿的监护权,但她挽救了自己,挽救了自己的人生,也帮助他重新站了起来。

他们结婚一年了,有了温馨的公寓,虽然只有一个人的薪水,他们依然从容生活,努力做一对称职的父母。他非常喜欢珍妮和杰西,谁会不喜欢这两个小姑娘呢?她们和妈妈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而且,她们现在叫他爸爸了,她们的生父对她们从来不闻不问。

查理坐在小餐桌边,打开餐包,咬上一口,再喝一口咖啡。去年12月丢了工作的时候,他曾经以为那就是世界末日,但他错了。一月初的时候,他收到了第一封信,他把信扔掉了,认为那不过是个愚蠢的恶作剧。然后来了第二封,内容和第一封一模一样,在二月份情人节前一天寄到家里。这封信让他非常不安,但他还是把信撕掉,扔进了垃圾箱,他怎么想也不觉得会有人恨他恨得要杀死他。

星期六,第三封信到了,和上两封信一字不差,他都能背下来了。

午夜即将来临,祈祷吧,请求宽恕吧。准备好后事,你已被列入名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轮到你,下一个死的人会是你吗?

这两天他一直在考虑该怎么办。莉莉在餐厅做服务员,工作上的事情还有两个孩子已经够她烦心的了,丈夫被人恐吓大概是她最不愿意听到的事情。如果报警呢,警察会怎么做?屁事也不会做。他该怎么办呢?他完全不知道是谁写的信。就算是当年他沦落到住在臭水沟里——只是打个比方,他也没有碰到过谁想要杀死他。他能做的就是小心谨慎,不让那人有机会下手。到目前为止,他知道莉莉和孩子们是安全的,信里没有提到他的妻子和孩子,他希望有危险的仅是他一人而已。但那会是谁呢?又是为什么呢?

玛莉娅希望能直接向妮可汇报,可现在她别无选择,她必须得到公司的许可才能接下洛里·哈蒙兹的案件,才能启用鲍威尔侦信社的资源展开调查,也就是说她要征得桑德斯的同意。今天一早,她就往格里芬憩园格里芬夫妇的别墅兼办公地点。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芭芭拉·琼。

“他正在和客户谈话,一结束我就让他给你回电话。”

已经两个半小时过去了,要是妮可在,她绝不会让玛莉娅等那么久。她和桑德斯的关系不是那么亲近,只是公司的同事而已,但也不是说她讨厌桑德斯,恰恰相反,她欣赏并且尊敬格里芬的这位左膀右臂,可是他那种严肃的态度,军人般的举止,不说是让人觉得恐怖至极,至少也是令人望而生畏吧。她第一次轮值负责憩园安全工作的时候——这个工作通常由社里的侦探轮流担任——她就觉得不苟言笑的桑德斯竟然和甜美可爱的芭芭拉·琼是一对儿,真让人大跌眼镜,却又不禁衷心地祝福他们。大家都看得出来,芭芭拉万分地崇拜他,而他也非常喜欢她,当然是以他自己的方式。

直到后来她和妮可成了要好的朋友,妮可才告诉她,很多年前,桑德斯失去了妻子和孩子。妮可也不了解这场悲剧的详细情况,不过就算她知道,也不会告诉玛莉娅,那不合适。桑德斯对他的过去守口如瓶,这一点和格里芬一样。与此相反,芭芭拉就像一本打开的书,所有她认识的人都知道她的腿在一场惨烈的车祸中致残,动了无数次手术,做了多年的理疗,她还是站不起来。她觉得自己能活下来就已经是奇迹了,因此每天都在寻找生活中的乐趣。她惟一避而不谈的话题——其实这件事情鲍威尔侦信社的人都知道——就是她的妹妹,她妹妹是选美皇后连环凶案中的第一个受害人,受害人中还包括格里芬最好的朋友贾德·沃尔克的第一任妻子。

玛莉娅深深地陷入了回忆,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沃尔克一家的情形——贾德,贾德后来的妻子,还有两个小女儿。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她一眼认出了来电号码,格里芬憩园。

“你好。”

“我收到你的信息了。”桑德斯说。

“我打电话想征得你的同意签下这个客户。”

“洛里·哈蒙兹是你嫂子的朋友,是不是?”

“是的,洛里和凯茜是非常亲密的朋友。”

“哈蒙兹小姐收到了两封人身恐吓信?”

“是的。”

“你已经向当地警方报备了吗?”

“是的,昨天晚上我亲自和迈克·伯基特治安官谈了此事。”

“你认为在目前情况下鲍威尔侦信社有介入的必要?”

“是的,公益性的。哈蒙兹小姐经济上并不宽裕。”

“我明白了。”

桑德斯说话的语气让玛莉娅觉得他已经在考虑拒绝她的请求,“你瞧,我还在休假,如果你能同意我接手洛里的案子,在休假的这段时间内,我可以无偿工作。”

没有回答。

真是的,说话啊,不过没有回答则意味着他在考虑她的提议。

“我同意了,”桑德斯说,“你在邓莫尔休假两周,带薪休假。在这期间你可以展开调查,如果假期结束时,你找到了哈蒙兹小姐受到人身恐吓的切实证据,鲍威尔侦信社将继续调查,并支付你酬金。”

玛莉娅暗自吁了一口气,“谢谢你,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我可以动用公司的资源了?”

“当然可以,不过,如果需要更多的调查员,你必须给我切实的证据——”

“我认为目前洛里还不需要私人保镖,如果她需要的话,我自己就可以了。”

“那我就没什么意见了,格里芬和妮科尔不在的期间,你有任何需要,告诉我就行了。”

“好的,谢谢,我会的。”

“再见,玛莉娅。”桑德斯答道,还是那一成不变绅士般的彬彬有礼。

洛里早上已经换了四套衣服了。在她不赶时间的情况下,洗漱,梳头,化妆,穿衣通常需要一个小时,今天她已经花了两小时了。穿上第一套衣服往镜子前面一站,她觉得紧身的黄色羊毛衫显得胸部太丰满,毛衣是今年圣诞节凯茜和杰克送的礼物。她当然不想让迈克指责她利用自己的性感来引人注意,勾引他的手下。第二套衣服又矫枉过正了,长及小腿肚的长袖裙子显然是在刻意掩饰她美丽的曲线。第三套她换了牛仔裤,一双黑色长靴,一件黑色连帽运动衫,太年轻了,迈克会说她这是在装嫩。最后她选了一条深灰色的阔脚长裤,银灰色丝质衬衫,配一件式样简约的黑色毛衣。

走进治安官办公室的时候,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这些人是怎么回事?迈克办公室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和迈克之间的事情,或者是亲眼所见,或者是听到传闻,有关他们过去的恋情,以及如今迈克对她的厌恶。

她的心跳得很厉害,手心一片濡湿,她太紧张了,好像自己是被当场抓住的罪犯一样,其实她才是受害人,至少是有可能受到伤害的人。

一位中年女警官迎上来,棕色短发烫成杂乱的发卷,表情麻木,既没有微笑,也没有皱眉。

“早上好,哈蒙兹小姐,我是莱德纳警官,治安办公室指派我给您做笔录。”

洛里点点头,有些拘谨地向警官笑了笑,警官依旧表情麻木,干巴巴地说道:“请跟我来。”

洛里跟着她来到了接警工作区,莱德纳警官拉开一把椅子示意洛里坐下,自己则坐在金属工作台的后面,拿起纸笔开始盘问洛里——至少那是洛里的感觉,仿佛在接受严厉逼供。五分钟之后,盘问结束了,警官把笔和文件递给洛里。

“请在这里”——她用手指点了点虚线处,“签名。”

洛里匆匆读了一遍笔录,签上名,把笔录和笔放回桌上,望着警官说道:“谢谢你。”

洛里站起身,警官也站起身,“通知我们,如果你再收到信件或者是电话或者是——”

“当然,我会的,”洛里说。天知道这会对我有什么帮助,这个人对我的话一个字也不信,她觉得是我自己捏造出来的。迈克肯定是告诉她公事公办,同时还提醒她不要把我的事情当真。

洛里问道:“伯基特治安官在办公室吗?”

“呃……在吧,我想他在的,”莱德纳警官答道,“不过……嗯……我想他肯定很忙,哈蒙兹小姐,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洛里不理会她,转身向着紧闭大门的迈克的办公室快步走去,一步一步,越来越近,到门口了,房门有一半是玻璃的,透过玻璃,她看到迈克就坐在桌前,手里端着一杯咖啡。就在这时,莱德纳警官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转过身,怒视着这个女人,警官松开了手。

“你现在不能见治安官。”

洛里环视四周,发现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们俩,她微微一笑,“为什么不能?他并没有在忙。”

莱德纳警官尴尬地咳了两声,洛里看到迈克放下了咖啡杯,起身走到门口。

迈克开了门,莱德纳啪地立正,“长官,我告诉了哈蒙兹小姐您现在没有空。”

“没关系,莱纳,哈蒙兹小姐是不喜欢遵守规则的,你可以走了,我来处理吧。”

莱纳·莱德纳?这位身材臃肿、相貌平平的女警官明显配不上这个名字,这么迷人的名字用在这么个平庸的女人身上真是太可惜了。

莱纳走了,洛里向着迈克粲然一笑,当然,完全是假笑。

“我想我就是你准备处理的吧。”洛里说道。

抓住她的胳膊,迈克将她拉进了办公室,关上门,“你不是想见我吗,你见到了。”

“你不觉得自己很荒唐吗?”见迈克扬起眉毛,一副不知所谓的表情,洛里继续说道:“你不喜欢我侵入你的领地,就算我的理由是正当的。”

迈克嗤之以鼻。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会有危险,你觉得是我自己写了这两封恐吓信,是不是啊?”

“一封信,”迈克纠正她,“玛莉娅告诉我你把第一封信扔掉了……如果真有的话。”

“你这个狂妄自大的狗东西,你真以为我就那么渴望走进你的生活吗,甚至不惜伪造人身恐吓?”她伸出食指狠狠地戳迈克的胸膛,“直说了吧,”她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戳,“你的心思我明白得很,你不再喜欢我了,你希望我永远都不要再回邓莫尔来,你当我是毒药一样。好啊,现在你听着——我早把你忘了,就算你手里端着银盘子,嘴里咬着金苹果来求我,我也不会瞧你一眼。”

他站在那里,瞪大眼睛望着她,深蓝色的眼中满是惊诧。

她把手从他的胸前收回来,紧紧地握成拳头,“有人给我寄了两封信,对我进行人身威胁,也许是什么人在恶作剧,也许就是有某个疯子想要杀死我,所以,治安官,做好你的本职工作,我可是你辖区里的纳税居民。”

洛里转身离开了他的办公室,径直走向大门,把一众目瞪口呆的警官抛在身后。

第四章

他背着塑料旅行袋,下了通勤飞机,径直走向租车处。即便有人记得曾经见过他,也只会把他描绘成留着山羊胡子的灰发男人,也许还会提到墨镜,皱巴巴的卡其布裤子和彩色格纹衬衫。就算检查旅客名单,也发现不了他的真名,那上面只有假身份证上的名字。

他很聪明,一切都做得不留痕迹。

二十分钟之后,他已经开着一辆相当新的福特金牛座福特公司一款中高级豪华运动车。穿越了半座城。查尔斯·黄,又名查理·黄,住在骑手大道一幢复式公寓里,他家隔壁的公寓最近空了出来,正在招租。查尔斯现在结了婚,有两名继女,目前失业中。只要上上网就能找到有关某人的大量信息,真是太奇妙了。

他拐上主干道,驶入了小镇布莱斯,这个静谧的亚利桑那州边境小镇位于尤马镇东南方,仅有一万居民。据他所知,这里到处都是墨西哥人,其中一半是非法移民。

他减慢车速驶过查理的公寓,街上没有人,甚至连一条流浪狗都没有。他计划先去布莱斯城市餐厅,查理的妻子在那里工作,他事先已打过电话,确定她今天上晚班。如果她是那种很健谈的人,那就走运了,他需要知道的只是他应该在哪天晚上动手杀查理,那天晚上必须得要她和两个女儿不在家。假如时机不成熟,他可以等待,先去处理名单上的下一个人,再回来找查理。

塔格·钱布里斯怔怔地望着手中的两封信,两封信有着同样整齐的切口,是希拉里那把裁信刀留下的痕迹。他向鲍威尔侦信社的侦探扬起手中的信,侦探几天前曾陪同他一起回过孟菲斯的家中。

塔格说:“我今天早上发现的,在她放内衣的抽屉里,藏在香熏内衣下面。我估计警察搜卧室的时候把这里漏了。”

霍尔特·柯南的眼光从塔格憔悴不堪的脸上移开,落到他紧攥在手中的信封上。信封看上去平淡无奇,“这是什么?”真希望不要是某人写给他亡妻的情书。

“死亡恐吓。”塔格答道,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诧。

霍尔特看着信,“我能看看吗?”

塔格把信递给霍尔特,霍尔特把一封放到身旁的茶几上,从另一封信里抽出一张信纸,展开信纸读了起来:

“‘午夜即将来临,祈祷吧,请求宽恕吧。准备好后事,你已被列入名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轮到你,下一个死的人会是你吗?”

塔格问:“她为什么没有给我看?为什么要藏起来?”

霍尔特仔细检查了信件,文字全部是打印的,没有回邮地址,一封盖着田纳西州诺克斯维尔的邮戳,另一封上的邮戳有些脏了,看不清是哪里,两封信的内容完全一致。

“会是谁给您太太写的信呢?”

塔格摇摇头,“我很肯定她在诺克斯维尔没有什么朋友。”

“信从哪里寄出来倒不一定特别重要,重要的是内容,你说得对——这些是死亡恐吓,毫无疑问。”

“你认为杀害希拉里的人就是写信的人?”

“很有可能。”

“有没有什么办法查出是谁——”

“恐怕不行,”霍尔特说,“不过我会把这两封信连夜送到我们的化验室。”

“我要不要通知警察?”

“交给我来办吧,我们的化验室会立刻化验这些信,要是交给警察,恐怕要等上几个星期……或者更长时间。”

塔格深吸一口气,“是,你说得对。警察什么都查不出来,我敢打赌他们觉得我妻子被杀是因为我和黑道上的商人合伙做生意。他们错了,我一直在解释,可他们就是不信。我把希望都寄托在鲍威尔侦信社身上了,希望你能查明真相,找出杀害希拉里的凶手。”

“我向您保证,我们会动用公司一切资源追查杀害您太太的凶手,不找到此人调查就不会中止,除非您自己提出中止调查。”

“明白。”

桑德斯喝了一口热茶,这是芭芭拉·琼才送到格里芬办公室给他的。几年来,他变得越来越离不开她,既是朋友,又是爱人,更是助手,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他对她的爱深沉而真挚,为了她甚至可以舍弃性命。芭芭拉温柔大方、乐于助人,而他恰恰相反,他古板沉默、性格内敛,不愿意和大家聚在一起,更愿意独处。

多年前失去妻子之后,他曾经觉得自己再不可能去爱了,生命不再有意义,直到三年前的一天,格里芬把芭芭拉·琼带到了格里芬憩园,她是惟一有可能指认杀害她妹妹的凶手的证人,因此处境十分危险,他们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她,直到凶手落网。从那时起,她就一直住在这里,同时也成了鲍威尔侦信社的一员。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也爱上了她。

桑德斯一面喝着茶,一面思索着霍尔特·柯南在电话里汇报的希拉里·钱布里斯案件的情况。周一时他派霍尔特陪同塔格·钱布里斯一起回到孟菲斯,展开私人调查,今天早上,新的证据就出现了。塔格发现妻子在被害前收到过两封恐吓信,问题在于——她为什么不把信给塔格看,而是藏了起来?

霍尔特说:“我已连夜将信送去了化验室,恐怕不会有什么新发现,但化验还是要做的,我们自己做要比警察快得多。”

真希望格里芬没走,格里芬比他更擅长与政府部门打交道。一旦孟菲斯警方发现信件没有及时送交他们,就需要有人出面解释,或许可以等格里芬和妮科尔从小岛二度蜜月回来之后再向警方解释。

做了多年的职业军人,桑德斯习惯于遵规守纪,听从上级的命令,即便是在马尔科姆·约克的监禁下,过着比奴隶好不了多少的日子,他依然是个称职的军人,恪尽职守,从不违令。格里芬就完全不同,他喜欢冒险,绝不因循守旧,格里芬制定了自己的游戏规则,桑德斯将永远追随他的脚步,哪怕是去向地狱的大门。

为什么不行呢?他们一起去过,又一同活着回来了。

虽然他的妻子和孩子没能逃过此劫。

轻轻的一声叩门声,桑德斯猛然惊醒,芭芭拉·琼回来了,可能是来给他送第二杯茶和点心。她一定是注意到他午饭吃得太少了,他的肩上沉沉地压着管理鲍威尔侦信社的重担啊。

桑德斯说:“进来。”

芭芭拉·琼推开门,却没有进来,“威尔逊先生到了,他在起居室等你。”

“我现在可以和他谈。”

“好的。”她凝视着桑德斯,“答应我,和威尔逊先生谈过之后,就到厨房来吃下午茶。”

他的嘴角微微弯起,情不自禁地微笑了一下。可爱的芭芭拉·琼,她就是一只小母鸡,真应该有六七个孩子来享受她浓浓的爱意与关怀,可惜,她永远不可能有孩子了,他也一样。

“我答应你,”他答道,“好了,请威尔逊先生进来吧。”

芭芭拉点点头,转身摇着轮椅往走廊去了。

不一会儿,有人到了办公室门口,颀长身材,穿一套深蓝色的西服配一条绛红间蓝色的条纹领带。桑德斯从办公室桌后迎了出来,从夹着银丝的黑发到脚上的皮鞋,他把来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此人看上去接近五十岁,或者是五十出头,从举止来看,应该是位自信从容的成功人士。当然,这些他已经从威尔逊先生的背景资料里了解到了。贾里德·威尔逊是位于诺克斯维尔的田纳西大学的教授,和格里芬同是此间大学的校友,并且相交多年,所以当他找到鲍威尔侦信社时,立刻就能得到桑德斯的会见。

“很抱歉格里芬不在,”桑德斯向客人伸出手,“他和妮科尔正在二度蜜月,但我向您保证,鲍威尔侦信社及我将全力为您提供一切帮助。”

“谢谢你,桑德斯先生,”贾里德紧紧握了握桑德斯的手,“格里芬知道我弟弟被谋杀,他和妮科尔来参加了葬礼,还送了花。”

“您是为了令弟的谋杀案来的吗?”桑德斯抬手请他入座。壁炉侧面摆着两张椅子,贾里德选了一把坐了下来,桑德斯坐在他的身旁。

“是的,”贾里德摩挲着双掌,“塞维尔县治安办公室没找到嫌疑犯,虽然他们嘴上说这案子还在调查,但我想他们已经把它列入疑难案件了。”

“我明白。”

贾里德望着桑德斯,后者的目光沉着而坚毅,“我想聘请鲍威尔侦信社做一次私人调查,我想找出杀害我弟弟的凶手,我想知道他杀人的动机。”

“我想格里芬肯定已经了解了令弟谋杀案的具体情况,但我还不知道,我真不想再让您复述一遍案件的细节,但是——”

“需要我做的,我都会尽力去做,不要担心我的感受。”

“今天我想了解一些基本情况,”桑德斯对他说,“让我知道该从何处着手。社里所有资源都对您开放,同时还会立刻指派公司最顶尖的两名侦探,您直接与他们交流,如果有任何问题,或者是任何不满,您都可以直接联系我。”

“非常好。”贾里德说。

“本·科比特和米歇尔·阿伦是我们最优秀的侦探,明天早上他们就可以开始调查。”

“酬金的事情我是和你谈还是秘书,或者——”

“等格里芬回来,你们俩谈吧,”桑德斯干脆地说,望着贾里德,他问道:“令弟是如何被害的?时间,地点?是谁发现的尸体?”

贾里德深吸一口气:“是一月份,在我们家族在山里的度假屋里,在加特林堡的城外。我们俩约好要一起住几天,重聚一下,从十几岁开始,我们就一直不是很亲近,我们的人生轨迹完全不同。”

桑德斯清楚地听出他语气中的追悔,甚至看到他眼中闪烁的泪光,他很想劝慰他几句,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天生就不会劝慰人,“所以是你发现了他的尸体?”

贾里德努力忍住哽咽,“是的,是我发现的,”他沉默片刻,“他全身一件衣服也没有,就躺在起居室中间的地板上,被打了好几枪,他们告诉我最致命的是胸口一枪。”他再度哽咽,“还有更变态的事情。”

桑德斯问:“什么事?”

“杀他的人不仅剥光了他的衣服,还给他戴上了一副面具。”

“面具?什么样的面具?”

“很精致的一副面具,就是狂欢节或是盛大的假面舞会上戴的那种。”

“我明白了。”只是偶然的巧合吗?贾里德·威尔逊的弟弟和塔格·钱布里斯的太太都身中数枪,一丝不挂,还被戴上一副精致的面具。“令弟是不是收到过人身恐吓?有没有人写信警告他会出事?”

“就我所知没有,不过迪安住在洛杉矶,我们很多年都没见过面了,他不会对我说知心话,在电话里就更不会说了,你为什么这么问?”

桑德斯摇摇头,“我只是好奇,会不会令弟在遇害之前被什么人恐吓过?”

“我真的不知道,桑德斯先生,你今天还有什么需要问我的吗?”

桑德斯站起身,“没有了,谢谢您,威尔逊先生,目前我了解这些就可以了,我们的侦探明天早上会联系您。”

目送又一位新客户离开,桑德斯陷入了沉思。两起案件情节相似并非一定代表它们有所关联,然而对这两起案件中惊人相似的作案手法,又该如何解释呢?

他走进餐厅,四处望了望,就看到莉莉·黄正在吧台后忙碌着。他迅速找了张凳子坐下,拿起夹在调料罐架子上的塑料菜单本,等着她来招呼自己这个新顾客。她走过来了,给他上了一杯水,询问他想吃些什么。

“今天的例菜看上去不错。”他一面答,一面漫不经心地瞄了她一眼。

莉莉对他微微一笑。她年轻、漂亮,乌黑的头发扎成简洁的马尾,清澈明亮的蓝色大眼睛,红润丰满的嘴唇。他盯着她的胸牌,“再来一杯咖啡,莉莉。”

“好的,先生,我先给您下单,再给你上咖啡。”

他点点头,也回报给她一个温和的笑容。他觉得那是个真心的笑容。

莉莉,我必须要杀死你的丈夫,我很抱歉,但他必须死,其他人也一样。你永远也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死,对此,我也深表歉意。

她把盛满咖啡的马克杯放到他面前,“要奶还是糖?”

他答道:“就要糖。”

她指了指放着糖包和代糖包的小碗,这时吧台另一头有位顾客喊她的名字,要她再来一杯咖啡。

他注视着她在吧台前忙来忙去,确保每一位顾客都有了热腾腾的咖啡、茶、可乐或者水。不一会儿,她给他端来了餐盘,还放下一沓干净纸巾。

他说道:“你干得很麻利啊。”

“谢谢,尽力而为。”

他还想继续聊下去,她低头往围裙口袋里看了一眼,“对不起,我得接个电话。”

很明显,在工作的时候,她把手机设置成了震动模式。

她走到吧台另一头没人坐的地方,从围裙口袋里拿出手机,“嗨,亲爱的。”

他假装专心享用盘子里的炸鸡排、肉汁土豆泥和绿豆,一边吃,一边竖着耳朵听莉莉·黄说的每一个字。

“哦,查理,太好了。什么时候开始?星期一?”

啊,查理·黄找到了一份新工作。

“周末我们庆祝一下,星期六晚上吧,”莉莉说,“明天晚上不行,记得吧,我要带珍妮和杰西一起去女童子军亲子露营。”她压低了嗓音,他竖起耳朵仔细听,“我们星期六上午10点到家,我保证会去找一个临时保姆来照顾孩子们,这样我和你就可以好好庆祝庆祝了。”

把手机放回口袋,她向他走来,“怎么样?您还要些肉卷或者咖啡吗?”

他向她粲然一笑,“不要了,谢谢,我够了。”

如果明天晚上莉莉和她的两个女儿都不在家,只有查理在家,那明晚的午夜就是杀掉查理的绝佳时机。

和桑德斯通过电话,玛莉娅立刻从联系人名单中找出迈克的号码,答应洛里接下案子的时候,她就觉得应该把治安官的私人号码和办公室号码一起存下来。

在着手工作的这四天里,她深入调查了洛里过去和现在的社会关系。住在洛杉矶的时候,洛里曾经结识过几个寡廉鲜耻的家伙,还和其中一个叫迪安·威尔逊的同居过,此人有个艺名叫伍迪·威尔逊,拍过一系列成本低廉的色情电影。

无巧不成书,就在那天早上,她收到了鲍威尔侦信社调研部门的消息,说迪安·威尔逊死了。他在一月被杀害,凶手仍未落网,他哥哥在加特林堡郊外的家族度假屋发现了迪安的尸体,那地方离诺克斯维尔不远。

她想起来,洛里提到过第一封恐吓信的邮戳就是诺克斯维尔。在给桑德斯打电话之前,她还没有意识到洛里的旧情人在几个月之前被杀害会和洛里的案子产生非同寻常的关联。

“这两宗谋杀案——迪安·威尔逊和希拉里·钱布里斯——不会仅仅是巧合,”桑德斯是这样说的,“两个受害人都身中数枪,都被剥光了衣服,都被戴上精致的面具,再加上两人同为色情电影明星,并且合作过多部影片,可以基本排除巧合的可能性。”

“恐吓信呢?”玛莉娅问,“迪安·威尔逊和希拉里·钱布里斯都收到过恐吓信吗?”

“贾里德不知道他弟弟是否收到过恐吓信,但希拉里·钱布里斯收到过两封,两封信内容一致,和洛里·哈蒙兹收到的信件内容完全一样。”

“对这些恐吓信,我们得仔细研究研究。洛里告诉我她只拍过一部色情电影,扮演了一个小角色,但这部电影里的大明星就是希拉里·芬奇——那时的艺名叫花露——还有迪安·‘伍迪·威尔逊。”

“通知当地警方,还有洛里·哈蒙兹本人,”桑德斯下了命令,“我来打电话给德里克·劳伦斯,他明天应该能到邓莫尔,你们俩共同负责这个案件,同时要和霍尔特·柯南、本·科比特和米歇尔·阿伦相互通气。霍尔特负责钱布里斯的案子,本和米歇尔明天开始调查威尔逊的案子。既然三宗案件有明显的关联,我们从现在开始实施联合行动。”

玛莉娅暗自着急,这世界上她最不愿意与之共事的人就是德里克·劳伦斯。此人狂妄自大,自以为手眼通天,他曾经在联邦调查局做过侧写工作,如今是鲍威尔侦信社的顾问。玛莉娅和他在很多案件里曾共事过,她总是像避瘟疫一样避开这个男人。

苹果手机的屏幕上显示出迈克·伯基特的私人号码,玛莉娅轻触屏幕,等待电话接通。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他都必须严肃对待洛里的恐吓信,除非她判断有误,否则这肯定是一桩连环杀人案。

洛里从冰箱里拿出一只一人份的冷冻盒,打开盒盖,放进微波炉。盒里的千层面是她两周前就烧好的,然后分成六个一人份,吃掉一份,再把其余的冷冻起来以后再吃。今天她在珍宝阁待了很长时间,感觉十分疲惫。店里不仅仅出售古董,还卖一些家庭装饰品及礼品。复活节眼看就要到了,从今天到节前的周六是店里的促销期,不少客人都想趁着这个时期购物。凯茜度蜜月去了,店里只有洛里一人。不巧的是,两个兼职店员今天都没来,他们一个是阿拉巴马州立大学亨茨维尔校区的学生,星期四有课,另一个是家庭主妇,因为孩子病了没法来。

千层面在微波炉里转动,洛里踢掉高跟鞋——因为只有一米五五的身高,所以她一般都穿着高跟鞋让自己显得更高些——从碗柜上层拿下一只玻璃杯,她刚把葡萄酒瓶从台面上拿起来,就听到门铃的声音,她看了一眼微波炉上的时钟,现在是6点39分。

洛里光着脚急步走向大门,她讨厌连裤袜,所以很少穿。透过门上的三格玻璃,她看到迈克·伯基特和玛莉娅·珀杜站在门廊里,她的手微微有些发抖,打开大门,再打开外面的纱门。

“出什么事了?”洛里问,“你们怎么都来了?”

“我们能进去吗?”玛莉娅问。

洛里点点头,侧身让他们进来,等他们都进来了,她赶紧关好门并且锁紧。

“进去吧。”洛里示意他们去门厅左边的起居室。

三个人都站着,洛里看看玛莉娅,再看看迈克,迈克垂下眼睛,不愿直视她。

玛莉娅对她说:“不是好消息。”

洛里的心狂跳起来,“那些信……恐吓信……不是闹着玩的,是不是?”

“恐怕是的,”玛娅莉答道,“有可能,而且很有可能,给你写信的人已经杀了两个人了。”

第五章

“请你放心,治安办公室将全力配合鲍威尔侦信社,尽我们最大的努力来保证你的安全。”迈克·伯基特说,平静如水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我们有足够的理由认为你处境危险,”玛莉娅说,“事态紧急,你必须加倍小心,我建议你和我一起住在杰克家,至少待到他们蜜月回来。”

“你觉得我需要保镖?”

“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为什么你会说给我写信的人已经杀了两个人?”

“一位死者的哥哥,一位死者的丈夫,都聘请鲍威尔侦信社调查家人的死因。桑德斯——他是格里芬·鲍威尔的助手——发现这两起案件有相似之处,并且有理由相信它们有所关联。就在今天,那位丈夫发现了妻子藏起来的两封信,信的措词内容和你的那封信完全一致。”玛莉娅解释道,“而且两名死者彼此认识,多年前曾经共事过。”

洛里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自己会和那两名死者有什么关系?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玛莉娅,就当迈克完全不存在,他来这里不过是他职责所在,因为他是治安官。她不会自欺欺人,他会在乎她的生死这种荒唐的念头,她一秒钟也不曾有过。

洛里问:“受害者都是谁?”

“一个是塔格·钱布里斯的妻子,”玛莉娅说,“希拉里·钱布里斯,她是第二个受害者。”

洛里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我不认识谁叫希拉里·钱布里斯。”

玛莉娅点点头,“第一个受害者,至少据我们的资料是第一个,名叫迪安·威尔逊。”

洛里倒吸一口凉气,心中翻江倒海一般,“迪安·威尔逊?是不是快五十岁的样子?住在洛杉矶,家乡是田纳西?是那个迪安·威尔逊吗?”

“是的,这些很吻合他哥哥给桑德斯的信息,你认识他,是吗?”

“是的,”洛里飞快地瞟了一眼迈克,“我认识迪安·威尔逊,我住在洛杉矶的时候,我们是……嗯……朋友,怎么会……为什么……”

玛莉娅说:“他中了好几枪。”

“可怜的迪安!”她曾经爱过他,在很多年前。

迈克凝视着她的脸,有那么一瞬间,她看到他眼中有真切的关怀,但他很快转开了视线,仿佛从来不曾注视过她。他为什么要这么表现?就算他们再也无法成为朋友,他有必要就这样憎恨她一辈子吗?

玛莉娅问:“可是你说你并不认识希拉里·钱布里斯,是这样吗?”

“是的,我不认识——哦,上帝啊!她的娘家姓是不是芬奇?”

“对的,她还有一个艺名,花露。”

真希望迈克不要在这里,真希望他没有被卷入这件案子,那样洛里就不必在他面前谈及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谈了就真的会怎么样吗?她的过去又不是秘密,他知道她做过的事情,曾经的样子,过去几年在加利福尼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我认识迪安和希拉里,”洛里平静地说,“希拉里我只是认识,迪安和我……”她清了清嗓子,“我们曾经同居过一段时间。”

玛莉娅说:“那么,你知道他们曾经一起拍过几部色情电影。”

“是的,我当然知道,我告诉过你,我在其中一部里面演过一个小角色。” 迈克收回盯着地板的目光,定定地望着洛里,洛里也同样回望着他。

迈克问:“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从我离开洛杉矶回到邓莫尔就没有再见过。”

“那之后相互联系过吗?”

“没有。”

玛莉娅问:“你和那些人没有过任何方式的联系吗?”

“没。”

“你和他们一起拍电影的时候,有没有发现有什么人有杀他们的动机?”

“没有,我根本想不出会有人想要杀死他们,还要杀死我,我和他们的联系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十年前。”

“我看你对什么样的人会是凶手完全没概念,”玛莉娅说,“凶手可能是某个疯狂的影迷,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想要杀掉他最喜欢的电影里的明星。”

“真不错!我十年前在一部色情电影里演了个小角色,现在竟然成了迷恋这部变态电影的变态影迷的杀人对象。”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迈克小声咕哝了一句。

洛里和玛莉娅同时转过脸,一起瞪着他。

玛莉娅对他说:“现在说这话简直太不厚道了。”

迈克颈上青筋暴起,他猛地沉下脸,“你说得对,”他又对着洛里说,“我刚才不该那样说。”

“你的确不该。”

他冷哼一声,看着玛莉娅,“洛里和你一起住的时候,我会派一辆巡逻车每小时巡一次杰克家,洛里工作的时候,就让车每小时巡一次珍宝阁。如果有合适的人选,我也会指派一个保护她,不过既然有你,就不需要警方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了。”

“谢谢,”玛莉娅拉住迈克的胳膊,“我们到外面谈谈,治安官。”她飞快地给了洛里一个眼神,“我很快就回来,你去收拾下东西。”

洛里很不喜欢被逼无奈地离开自己家的感觉,但如果杀害迪安和希拉里的人真的要来杀她呢?只有让玛莉娅·珀杜保护自己,才有可能逃过杀机。

玛莉娅把迈克好一顿责备,说他对待洛里·哈蒙兹的举动完全有失专业水准,并且毫无理由。

她说:“我觉得你不是铁石心肠、报复心强的人,可是你对待洛里连最起码的礼貌也没有,好像她完全不配。如果不是因为我对事情的了解,我会认为你以伤害她为乐,就算有人杀了她,你也不会抬一下眼皮。”

“不是那样的,至少我并不是不在乎有人要杀她,我并不想看着她死。”

“那就是说你以伤害她为乐了?”

“是的,不是。”他摇摇头,“见鬼,我也不知道。”

“你这是怎么回事?里面的女人”——她指着大门——“处境非常危险。有人躲在暗处准备把她当作下一个杀人目标,而你又做了什么?你表现得像一个苦大仇深的前男友。”迈克不做声,玛莉娅继续说:“你知道我的想法吗?我觉得你对洛里还有感觉,不管你自己承不承认,你还在关心她。”

“扯淡!我恨她。”迈克脱口而出,真糟糕,他并不想就这么说,但玛莉娅说得统统都错,又或许她说得统统都对,逼得他情急失言。

“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再与你直接合作,”玛莉娅告诉他,“杰克度完蜜月回来,你就让他负责这个案子,要么你指派另外的警官来负责。”

“好主意,你和杰克能配合得很好,不过作为治安官,我辖区的居民受到连环杀手的人身恐吓,我必须了解事态进展。”

“只要你能克制住个人感情,我没什么意见,在杰克回来之前我还会继续向你汇报。”

“好,”迈克向门廊外走去,突然又回过头来,“还有个问题,一般情况下连环杀手都会提前警告受害者吗?”

“我不知道,”她坦率地说,“不过侦信社明天一早就会派侧写师过来,我肯定他知道。”

“德里克·劳伦斯?”

“就是那个人。”

“很好,我认识他,去年他帮我们办过硫磺纵火案,他和杰克好得称兄道弟的。”

“是的,我知道。”她恶狠狠地从嘴里吐出这几个字,“天晓得我哥哥怎么会这么喜欢一个狂妄自大的浑蛋。”

“注意,珀杜女士,现在你可是显得没有专业精神了。”

迈克哈哈一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开车离去,不愿再去细想自己对洛里·哈蒙兹的感觉。

德里克·劳伦斯这几年里曾和霍尔特·柯南合作过几次,很尊敬也很喜欢这位曾效力于伯明翰反恐特警组的神枪手。虽然两人几乎没有共同之处,身份背景也是南辕北辙,却一见如故。

一走进罗根旅馆的小酒吧,他就看到了霍尔特,便举起手向他示意。周四上午的7点30分,酒吧里挤满了人,大多数顾客都是为了去餐厅就餐而在此处等座。

两人握了握手,德里克在霍尔特身旁的吧椅上坐下。

“你要点什么?”

德里克看了一眼他的吉尼斯黑啤,“和你一样。”

霍尔特向吧台服务员点了酒,转身对德里克说:“我们大概十分钟就能有座了。”

“蛮好。”吧台服务员把酒递上来,德里克举起酒瓶,灌了几大口下去,“我今天下午和贾里德·威尔逊——另一个死者的哥哥——见了面,塞维尔县治安办公室把迪安·威尔逊卷宗的复印件给了我。我想我们晚餐之后再来看一遍你在希拉里·钱布里斯案子中的发现,把两个案子作个比较。明天早上我出发去阿拉巴马的邓莫尔,珀杜在那儿保护另一个可能的受害人。”

霍尔特不禁笑道:“珀杜?你们俩还是见面就吵吗?”

德里克呵呵一笑,“她肯定已经昭告天下,我头上生着角,屁股上长着尾巴,手里还拿着干草叉,嘴里能喷出火来,以专吃响尾蛇为生。”

听到这话,霍尔特差点被啤酒呛住,嘴里的酒全喷到手上,他拿起纸巾把手擦干净,“真是的,你这家伙,下次提前说一声好不好?不管你对她做过什么,肯定是把她给惹毛了,我认识玛莉娅这么久,还从未看到她对别人像对你那个样子。”

“也许我让她想起了什么人吧,”德里克说,“在我的记忆中,我从来没有对这位女士做过什么事情,珀杜对我总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嗯……谁知道呢?她是个女人,女人心,海底针啊。不过如果你不叫她珀杜,而是叫她玛莉娅,可能会稍稍缓解一下你们俩之间的紧张关系。”

“不行,在我看来她就是珀杜,在她看来我就是那个狂妄自大的浑蛋。”

“啊,她真的那么叫你——当着你的面?”

德里克又灌下一口酒,“不是当着我的面,几个月前她和妮科尔·鲍威尔谈论我的时候恰好被我听见了。”

霍尔特放在吧台上的蜂鸣器叫了起来,红灯闪烁,黑色圆盘不停转动,“该我们了,我们的桌子好了。”

一小时之后,饱餐过牛排、炸土豆,还有六七只面包卷,两人一边喝着餐后咖啡,一边对比案件记录。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混杂着食客们的喧嚣,极好地掩护了两人的谈话,但他们还是格外小心,绝不在公共场所提及案件中的人名。

“两起谋杀案太相似了,不可能只是巧合,”德里克说,“如果我们可以确实地知道山区度假屋的死者收到过恐吓信,那我就完全没有怀疑了。实际上,尸体都是一丝不挂,被枪击多次并不足以将两个案子关联起来,但他们脸上被戴上精致面具却给了我们截然不同的信号。”

“裸尸和面具是杀手的杀人手法,对吧?”

德里克咧嘴一笑,“在匡蒂科基地受过训啊?”

“是啊,那时我还在伯明翰警察局。”

“那你应该知道,只有两起谋杀案不足以称之为连环谋杀,”德里克说,“而实际上嫌犯还恐吓了第三个人,这个人和另外两名死者以前是认识的,单就这一点而言,说明这家伙有预谋,他不会罢手,他还会继续杀人。”

霍尔特笑道:“看来他对过气的脱星很有感觉,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啊。”

“是啊,看起来是这样的,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还不止这些。”

“比如说?”

“我还没把握。”

“邓莫尔的那个哈蒙兹,好像是玛莉娅新嫂子的好朋友,所以这案子会被掺入一些私人感情,至少玛莉娅会。”

德里克点点头,“如果我是桑德斯,我会另外派一名与此毫无关联的侦探,不让玛莉娅负责这案子。不过嘛,我这人个性随和,绝不会惹是生非,质疑长官的命令。”

“我了解桑德斯,”霍尔特说,“如果玛莉娅不能胜任她的工作,他会换人的。”

“在我明天到达邓莫尔之前,有没有机会说服他换人?要是能不和她合作,那我可省大心了。”

霍尔特呵呵一笑,“有人告诉我,如果这世界上还有男人能够降得住玛莉娅·珀杜,估计就是你了。”

吻过汉娜的额头,道过晚安,迈克关上她的房门,又去隔壁房间。他向房内张望,小迈克已经睡熟了,小小的身体,长长的腿,四仰八叉地睡在乱成一团的被子上,迈克不由笑了。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微微抬起小迈克,把被子从他身子下面抽出来,再给他盖好。

他向自己的小书房走去,书房约有六平方米,原来是一个步入式的储藏间。他是多么幸运,有两个漂亮可爱的孩子,有慈祥的任劳任怨的母亲,还有一份他热爱的工作,假如莫莉还在,他的生活堪称完美。

四年了,他仍然想念着她,仿佛她只是刚刚离去。亲爱的莫莉,她是每一个男人梦想中的完美妻子,他们的生活曾是那么美好,他们曾是那么幸福。

洛里·哈蒙兹回来之后,他知道莫莉曾经很担心他的反应,但她从来不谈这个话题,至少没和他谈过。如果不是妈妈后来说起,他可能永远不知道洛里的出现给她带来了多大的困扰和担忧。

“你要明明白白告诉你妻子,洛里·哈蒙兹只是你的过去,她和孩子们才是你的现在和将来。”妈妈是这样对他说的。

莫莉感到洛里对他们的婚姻是一种威胁,让他极为震惊。

“我会告诉她的,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迈克向妈妈保证,“我现在对洛里惟一的感觉就是厌恶和憎恨。”

“如果是我,我就不这么说,这些感觉太强烈了,最好不要让莫莉知道洛里对你的影响还是这么深。”

“她没有——”

“孩子,别忘了你是在和谁说话。洛里让你神魂颠倒的时候,我都看在眼里。你爱她爱得毫无保留,那些感情永远不会消失,你只是把它们深深地隐藏起来,一心只想着永远不要让别人知道。”

他不愿承认,当年对洛里的爱意依然隐藏在他切齿的痛恨之下,这么些年来,他一直拒不承认。

我不爱她,对我来说,她什么都不是,比什么都不是还不如。

那就不要再想她了,你这笨蛋。

走进书房,他打开灯,拉开自己的转椅,重重地坐了下去。这椅子是办公室用品特卖得来的——仅售99.99美元。他的目光扫过电脑桌上方的书架,其中一层摆放着一排照片,有汉娜和小迈克在学校的照片,有他和孩子们拍的各种照片,还有一张全家福,在莫莉离开之前两年照的。

我爱你,莫莉,你是我此生最美好的回忆。

扫过书架上的书和杂志,他的目光落在旧年鉴上,很多年没有看过了,其实,在洛里甩掉他之后,他就把四本年鉴统统扔进了垃圾桶,是他妈妈又把它们捡回来,保存至今。

他微微起身,伸手从书架上拿下高中年鉴,坐回椅子上,他打开年鉴翻看着。尘埃的颗粒从书页中逸出,在空中飞舞旋转,身影在头顶荧光灯的照射下清晰可见,他闻见了淡淡的霉味。

他的手停在装有二年级照片的那一页,十六岁的洛里仰着脸向他微笑,她的黑眼睛那时候就是那么迷人,他不禁有些激动,仿佛第一次看到她时的感觉,尽管如今已物是人非,尽管他心中一千个一万个不愿,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依然无法抗拒洛里的魅力。

在正式交往之前,他们俩就已经互生情愫。高大英俊的迈克在十五岁时已偷尝了禁果,但洛里不同,洛里把第一次交给了他,洛里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是他想娶回家的姑娘,想和她生儿育女的姑娘。

迈克啪的一声合上年鉴,往地板上一扔。

“去你的,洛里!去下地狱吧!”

第六章

德里克把雪佛兰科尔维特跑车美国通用公司雪佛兰高级运动车的商标。停在车道上,下车把门锁好,把胳膊伸过头顶,舒展了一下身体。他今天一早从孟菲斯开车过来,一刻没停地足足开了三个半小时,横穿了整个密西西比州。越往东开,地貌愈加起伏,从木兰之州美国密西西比州的别称。的平原逐渐进入阿巴拉契亚山脉延伸到阿拉巴马州北部和西部的支脉。他从后备箱里拿了件外套出来,四下看了看,欣赏着这幢修葺一新的维多利亚风格的建筑散发出的美感。街道安宁无声,两边高大的树木在初春的空气中生机盎然。邓莫尔是一个古老的城镇,悠远的南方传统在此地根深蒂固,不过去年他待在这里的时候,却也感受到了一些改变,那是人们对未来的向往。

去年夏天是鲍威尔侦信社派他过来的,因此他认识了珀杜的哥哥杰克,一位当地的警官,关系还相当好。看到杰克的第一眼他就很喜欢这个人,而看到他妹妹的第一眼,他却很讨厌这个人。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共鸣真是无法预测。在他的印象中,杰克是一名坚毅的军人,同时又是传统的好男人,既是男人中的男人,也是令女人倾心的男人。就在几天前,杰克单身的好日子已经结束了。德里克参加了杰克和凯茜的婚礼,第二天早晨就离开旅馆,一直开到纳什维尔,去参加妈妈的生日宴会。

现在,他又回来了,而且还必须得和珀杜一起接下那桩诡异的新案子。他拿定主意对这个女人的言行不要当真,这才是处理两人危险关系的最好方式。她太刻板严肃了,至少在他面前是这样,他不止一次地告诉她放轻松些,去玩去约会,那才是她真正需要的。对此,她却根本不接受,这些可都是他好心好意提的建议啊。

德里克不由笑了起来,沿着小路向门廊走去,心里想着,珀杜大概急着要见他呢。

他按响了门铃,没想到来开门的却是个瘦高个子的男孩,男孩请他进门。

“玛莉娅姑姑在接电话,”塞思·坎特雷尔告诉他,“她在和鲍威尔侦信社的什么人打电话,是有关你们俩要办的案子,她很快就来找你。”

塞思是杰克和凯茜的儿子,其实去年杰克才第一次见到塞思。杰克曾参加过陆军突击队,在20世纪90年代的海湾战争中成了失踪人员。当时已有身孕的凯茜不得已嫁了人,那男人把塞思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直到杰克去年回到了邓莫尔,这才得知旧日的爱人如今已孀居,而自己竟然还是她儿子的亲生父亲。

塞思领着德里克走过门厅,穿过走道,“你吃过早饭了吗?”塞思问。

德里克答道:“没呢,还没吃呢。”

塞思说:“我们还有些早饭,有一些烙饼,几根德国香肠。我刚煮了一壶热咖啡。”

“不错啊,我准备把它们都吃掉,先去喝咖啡。”

十多分钟之后玛莉娅才过来,德里克已经吃光了烙饼和香肠,正喝着第二杯咖啡。塞思和他聊了很多,在父母去度蜜月的时候自己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但他早上会过来和姑姑一起吃早饭,因为他只有半天课。

“看来你还挺自在的啊,”珀杜扫了一眼他面前的空盘子,又看了看他放在椅子旁边的行李箱,“你不是打算住在这里的吧,啊?”

“事实上——”

“邓莫尔有两家非常舒适的旅馆,你可以随便选。”

“珀杜,别这样,这幢大房子有的是房间,完全可以让我住下嘛。”

塞思说道:“他说得有道理哦。”

珀杜狠狠瞪了侄子一眼,“一边儿去。”

德里克哈哈大笑,“就算是个冒险吧,我们两个人要紧密合作了,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相互了解。”

珀杜怪笑着,明目张胆地表达自己的愤怒和不屑。

你生气的时候真美,这句老掉牙的情话不由自主地在他脑海中冒了出来,要不是因为珀杜发脾气的时候的确是那么地吸引人,他怎么会想到这句话呢,谢天谢地,幸亏没有说出口。

不管她有多少缺点和短处,丑陋无趣却从来和她不沾边儿。玛莉娅·珀杜曾是公认的标准美国丽人,1米65的个头儿,S形身材,苗条匀称,金发碧眼,是每个男人都梦寐以求,要带回去见家长的那种姑娘。

塞思咳了几声,打破了屋里尴尬的气氛,“我可不是吃了饭就想溜掉,不过我10点钟约了几个朋友。”

珀杜问他:“星期天我们还是照常吃午饭看电影吗?”

“当然,”他又望了德里克一眼,“劳伦斯先生,很高兴又见到您了。”

“我也很高兴,小朋友。”

塞思一出后门,珀杜就在餐桌边坐了下来,正对着德里克。

“你不能住在这里。”她开了口。

“我打赌要是杰克在的话——”

“他不在。”

“你怕什么呢,珀杜?害怕自己被我迷住,无法自拔吗?”

珀杜咕哝了一句,继而狂笑起来。

德里克真不知道自己是该表现出深受伤害的样子,还是该跟着她一起狂笑,他选择了后者。

他一边笑一边盯着她的眼睛,“真高兴看到你还挺有幽默感的。”

她渐渐止住了笑声,但脸上的笑意仍在。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都有职业操守,”他说道,“在凶手落网之前,我们都要一起工作,可能是几周,也可能是几个月,你得想办法把你对我的个人感情暂时放下——”

“我对你没有任何个人感情,没有。”

“那就证明看看。”

她呼着气,眯起眼睛盯着他,“我能斗胆问问怎么个证明法吗?”

“让我住在这里。”见她没答话,他又加了一句,“当然,是分房的。”

她睁大了蓝色的眼睛,就那么一秒钟,忽而又微笑了起来,“你是不是一直就这副样子?上帝啊,真不知道你妈妈怎么能受得了你?”

“我的确是这样的,我妈妈也的确受不了我,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我是靠信托基金养大的孩子,有一堆高素质、高学历的保姆围着我转,上的都是顶级的私立学校。”

“当然当然,请原谅我的无知。”

“你就是在这幢房子里面长大的,是吗?你和杰克?”

她的笑容退去,脸色变得阴郁。她没有答话,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来吧,我带你去客房,你把行李放下,然后我们讨论一下侦信社那里刚传过来的新线索。”

“什么线索?”

“有不少呢,不过最有意思的是我们的委托人洛里·哈蒙兹拍过的惟一一部电影的片名。那部片子里的演员还包括迪安·威尔逊和希拉里·钱布里斯,艺名叫做伍迪和花露。”

“艺名,是吗?那么,这三个人拍的电影叫什么名字?”

“《午夜假面舞会》。”珀杜答道。

“啊哈,真是巧啊!”

周五、周六的晚上,洛里和凯茜通常都会在6点钟打烊,可眼下临近复活节,洛里把周末两个晚上的打烊时间都推迟到了7点钟,因为有三个闲逛的顾客,时间又被推迟到了7点15分,可最终他们什么也没有买。最后走的是保罗·巴布科克,送走这位老主顾后,她开始关店锁门,这时看见迈克·伯基特的福特F150皮卡正停在珍宝阁的门口。

他在这里想干什么?

站在门口,她等着他从皮卡上下来。他下了车,向她走过来,洛里心跳加速,他为什么要长得这么帅?为什么,为什么她就是对他才有感觉?

“打烊了?”他边走边问道。

她点点头,“嗯。”

“有时间聊几句吗?”

“当然,进来吧。”

等他走进店里,她关上门,把“打烊”的牌子挂到橱窗里。他离她那么近,她一转身,差点撞到他怀里,洛里吓了一跳,赶紧后退几步,刻意拉大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说:“我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

“没关系,我没什么要紧事儿。”

“我想也许你……嗯,今天是周末嘛——”

“我没有约会。”

“那好。”他有些脸红,尴尬地咳了一声,“我的意思不是说你没约会是好事,我的意思是我没耽误你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点点头,“昨天晚上你没有搬到玛莉娅那里去。”

“没有,其实昨晚是她住在我家,一早才回去的。塞思要去她那里吃早饭,德里克·劳伦斯今天早上也会到,协助她一起调查。”

“今天晚上她还会和你住一起吗?”

“不会,今晚我要回家收拾东西,准备搬到玛莉娅家去,直到有新的进展。”真希望他不要再那么注视着她了,如此专注的神情让她意乱情迷,“怎么了?我脸上很脏吗?还是下巴上长出黑胡子来了?”

“嗯?”

“你这样盯着我看,好像我突然长出两个头来一样。”

“对不起,我……呃……我跟你回家,等你收拾好之后,送你去玛莉娅那里,怎么样?”

她没听错吧?伯基特治安官真是在担心她的安危吗?在这个人的心目中,她不是被视为水性杨花的女人吗?

她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装出一副关心我的样子?”

“我是治安官,你是我辖区中受到人身恐吓的居民,我是在尽我的责任。”

“瞎扯,你派一个警员来保护我就可以了。”

“已经监控你一整天了,我的人还有巴拉德警长的人轮流,从今天早上你到珍宝阁开始,每小时都会有警员经过这里。”

“那么,今晚您大驾光临,我该如何回报呢?要不让我这个小女人以身相许吧?”

“洛里,你这张不饶人的嘴啊——”他咬牙切齿地哼道,“我是来道歉的。”

“什么?”

四目相对,只是那么短短一瞬,她似乎从他眼中看到那曾经熟悉的痛楚,这神情倏地消失,她几乎怀疑那不过是自己的想象而已。

“我让个人感情影响了自己的工作,”他坦言,“我没有权利认为你是在编造谎言,说自己受到威胁,也没有权利对你的担忧置之不理,认为它们无足轻重,对不起。”

她此刻的感受,远非“震惊”二字可以形容,她从来没想过在她的有生之年,会听到迈克对她说“对不起”。

“我也有错,让你误会我还在千方百计地想走进你高尚体面的生活,我早应该接受事实了,很多年以前就应该接受,你根本不想再与我有任何瓜葛……”

他不安地踱了几步,“是啊,是啊,接受道歉,你呢?”

她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接受道歉。”

“好,我帮你关门,然后送你回家,好吗?”

“关上灯就可以了,没别的事情了,拿上我的皮箱,我从后门出去,你把后门锁上。”

“我送你上车,”他说,“你车停在后面的,对吧?”

“对。”

她抬眼看到了他的微笑,心中一动,从她回到邓莫尔到现在,还是第一次看见迈克对她微笑。

淡定,他这么做只是出于礼貌,只是出于他的职责,他只是在向你和玛莉娅证明——或许还要向杰克和凯茜证明——他不会让个人感情影响他的工作。

迈克把洛里的皮箱放进她的多功能车里,关上后备箱,“都好了?”

“是的,不过你真的不用护送我到玛莉娅家了,你应该回家和孩子们一起吃饭。”

“汉娜和小迈克这周末到马斯尔肖尔斯莫莉的父母家去了,今天一下课卡尔和盖尔就把他们接走了,他们基本上每月都会去过一次周末,暑假的时候会去住几个星期。”

“我知道的,你的岳父母对你的大度很感激呢。”

“那是莫莉的心愿。”

洛里微笑着点了点头,走到他身边,拉住驾驶室的车把手,“我要走了。”

“我就跟在你后面。”

一等她把车开上大路,他就发动引擎跟了上去,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自己也不十分清楚,也许,是一种赎罪吧。

他对洛里的感觉始终没有变,仍然恨她,仍然希望她马上离开邓莫尔,永远不再回来,仍然希望把她抱在怀里,尽情缠绵。

可他必须向她表现应有的风度,向她表明治安办公室为保障市民的安全,做任何事情都在所不辞。也许他看不起洛里,但却不能容忍她受到人身恐吓;也许洛里的遭遇是她应受的惩罚,但绝对罪不至死。

你是个白痴,伯基特,十足的白痴。

洛里的遭遇不是她应受的惩罚。因为她抛弃了你,撕碎了你的心,几乎毁了你的一生,她就应该受到惩罚,永远渴望却永远得不到你吗?不,这不是理由。她求过你,求你和她一起去洛杉矶。

“哦,迈克,那会非常非常有意思的,”她这样说,“我们两个人一起工作,你可以去上夜校读学位,我可以签一个经纪人,先在电视剧里跑跑龙套,然后嘛,等你成了洛杉矶鼎鼎大名的刑警,我成了明星,我们就是好莱坞人见人羡的一对儿。想想看,多浪漫啊——刑警和女明星。”

那些都是她的梦想,不是他的。她梦想的是被财富和名利围绕的纸醉金迷的生活,他想要的是念完大学,在当地警局找份差事,成家立业,养儿育女。他就是一个平凡的男人,有着平凡的要求和平凡的梦想。洛里却是——也许现在还是——绚烂的女人,有着他永远无法满足的要求和梦想。

他没有选择和她一起去洛杉矶,他留在了邓莫尔。开始,她每天都会来电话,后来每周一次,再后来每月一次。他永远都忘不了最后那一次通话。

“亲爱的,什么出名啊、大红大紫啊,都是些狗屁不如的东西,别再去想了,回来吧,回到你的家乡来。”

“哦,迈克,你怎么就是不能理解我?我刚刚在《法律与秩序》里弄到了一个有台词的角色,我希望你为我高兴啊,希望你马上飞到这里来——”

“我做不到。”

“你是不想做吧。”

“是啊,OK,是我不想,我不属于那里,你也一样。”

“你错了,我不想一辈子待在阿拉巴马的邓莫尔,最后老死在那里。我不能浪费上帝赋予我的才能,我有美好的嗓音,我学过表演,我的老师说我是天生的演员,而且我还知道我的模样能让我大红大紫。”

他说:“那我们各忙各的吧!”

“现在你的生活再也不需要我了是吧?你已经不爱我了……也许你根本就没爱过。”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爱你爱到心痛,想你想到心痛,是你不再爱我了,如果你爱我,你就回来,像我们说过的那样,我们结婚,过几年我们就能攒下钱买幢房子,生一个孩子。”

“我不想生孩子!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

结局就是,洛里不会再回来了,这是迈克不得不接受的事实,他失去了洛里。

很多年之后,他才从这段感情里走出来,多亏有了莫莉,他开始了新生活。莫莉就是他的救赎,所有和洛里一起编织过的梦想,所有和洛里一起计划过的生活,莫莉都和他一一实现。他想到了孩子们,那才是一切的意义所在。

缅怀、追悔、幻想不可能的事情,他不是浪费时间做这些事情的男人。

是的,他完全可以拥有洛里,她一回到邓莫尔他就可以这么做,不管莫莉是否离去,他都可以这么做。然而,他深爱过的洛里早已不复存在,他深爱过的洛里已像莫莉一样离他远去,他深爱过的洛里是那个16岁的女孩,他的女孩,那个憧憬着未来,要和他一起建立家庭的女孩。

九年前回到邓莫尔的洛里·哈蒙兹是人人唾弃的女人。在那部污秽肮脏的色情片里,在她一心要出名的九年里,天知道她和多少男人有染。每一个邓莫尔的男人都看过那部片子,他也看过一次,她的样子和行为真让他恶心。

她就这样身败名裂、一文不名地回到邓莫尔,她怎么还能指望他会原谅他,指望他们还能再成为朋友?

迈克思绪万千,几乎错过了杰克和凯茜家的路口,不得不猛踩刹车,把车倒回去。洛里停下车,下车打开了后备箱,他把卡车停在她的车后,熄了火下车。

他跑上前去,抓过皮箱,“让我帮你拿。”

她没有反对,松开皮箱,往门廊走去,他走在她旁边。到了前门,她按响门铃,两人一起等着。

“感谢您的陪同,治安官先生。”她的声音如此柔美,撩拨着他每一根心弦。

“不客气,哈蒙兹小姐,这是我应该做的。”

门开了,德里克·劳伦斯站在门口。“你好,洛里。”他伸出手,一把将她拉进玄关,他向洛里的身后看了一眼,看到了迈克,“你好啊,治安官,你把洛里安然无恙地送到这里,真是太好了。”他伸出手,“让我来拿皮箱吧。”

迈克迟疑着把皮箱交给他,“玛莉娅在吗?”

“这会儿正在打电话,好像是新婚燕尔的夫妻打来问候塞思的,顺便问问家里的情况。”

洛里问道:“她不会把我的事情告诉他们吧?我不想让他们在度蜜月的时候还为我担心。”

德里克搂住洛里的肩,把她带到门厅里面,“我保证她一个字都不会说的,怎么会有人担心你的安全呢,没理由啊,有两个鲍威尔侦信社的侦探做你的保镖呢。我想说,这真是我的荣幸。”

迈克咳了一声,德里克回头瞟了他一眼,“哦,你留下来吃晚饭吗?珀杜没有说啊,我只摆了三套餐具,不过我可以再摆一套——”

“不,谢谢了,我还有事情。”迈克突然有股冲动,想狠狠地给这个德里克·劳伦斯一拳,见洛里望着他,他又说道:“如果有需要,我随叫随到。”

德里克对他说:“我想不会有什么需要吧。”

听了这话,迈克点点头,转过身咚咚咚地走下门廊,带着一腔怒气,他把卡车倒出车道,脑海里全是德里克把手臂搂在洛里肩上的样子。

第七章

他锁上门,闩上保险,确保即便有人拿着钥匙也进不来,这才从皮箱里拿出手提电脑,放到旅馆房间的桌上,再从电脑包的侧面口袋里拿出一盘DVD,打开塑料外壳,小心翼翼地拿起碟片,平稳地塞进电脑侧面的DVD口。等待电脑读碟的时候,他从桌子另一头拿起一只倒置的玻璃杯,从刚装满冰块的冰桶里拿了一块冰出来,放进杯中,再把可乐倒进去,这时已经开始播字幕了,他不需要看字幕,字幕早已烂熟于心。

《午夜假面舞会》,编剧凯西·劳埃德、劳拉·卢·罗伯茨,导演格兰特·勒罗伊,制片人特拉维斯·迪拉德。

他靠在椅子里,把脚跷到床边上。

明星花露和伍迪·威尔逊是这部色情片的主演。

花露和伍迪再不会拍出如此罪恶的影片了,他们已经受到惩罚,因为他们污染了所有看过这部电影的人的思想和灵魂。色情行业扭曲了善良人们的生活,他们也为此添砖加瓦,尤其是这部片子。现在由他以正义之名将他们所犯下的罪恶一一清洗,上帝选中他来做这件事真有些令人啼笑皆非,多少年来,他早已知道自己的宿命便是索取偿还。

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

他盯着屏幕,那些曾经令他恶心作呕的下流动作如今对他已毫无影响,他已不再为淫荡兽性而疯狂。

一群身体健硕的男人和丰满漂亮的女人在假面舞会上调情,精致的面具是他们惟一的装饰。亲吻,抚摸,疯狂的纠缠。一个戴着魔鬼面具的男人和另一个戴着宫廷小丑面具的男人把一个性感风骚的女人放倒在地。

这两个男人就是亚裔帅哥查理·黄和金发猛男桑尼·沙格,黑美人饰满亮片的红色面具掉落在她身边,那是乌檀。

在他们的身后,两位主演紧贴在一起跳舞。伍迪把双手放在花露腰间,一把将她托到空中,再让她顺着他的身体滑下,滑下,直到跪在他的胯下。

再后面是三个年轻姑娘——一个金发,一个黑发,还有一个红发——手挽手围成一个圆圈跳舞。面具上彩色的长丝带飘荡着,轻抚着她们一丝不挂的酥胸。

身材修长优美的黑发美人是飞芙。

美貌绝伦的红发美人是甜樱。

那个金发的性感小猫咪就是糖糖。

这些艺名真是烂到极点,显然都是为了配合这部电影荒淫的意象。在这位特拉维斯·迪拉德制片人其他几部电影中,这些明星都有出演,演员表读起来无异于一篇淫荡人名录。

看过多少遍《午夜假面舞会》,他已经记不清了,也许几百遍,也许几千遍。

每一句对白,不管有多简单,他都烂熟于心,每一声呻吟,每一声呼喊,每一声欢愉的尖叫,他都能学得惟妙惟肖。

在梦中,他看到了那些姑娘,还有她们赤裸的身躯,特别是那个她,他爱的姑娘,他恨的姑娘,毁了他一生的姑娘,让他成了现在这副样子的姑娘。

洛里非常感激玛莉娅和德里克的保护,可她无法忍受自己被某个疯子的威胁吓得弃家而去。无论这家伙是什么人,她都盼望着警察能在他再下杀手之前将他抓住。

这一生中,她还真不知道会有什么人想要置她于死地。

洛里把皮箱靠在床脚边。这是二楼的一间客房,联邦式美国家具史上将美国独立后至19世纪上半期的家具样式称为联邦式,其特点是简洁和线条明晰。乌木双人床极为醒目,用简洁黑边镶饰的白色床单给这间摆满了古董家具的屋子凭添了几分优雅时尚,这种意大利纯手工制作的碧悠床单用的是埃及纯棉,如此奢华的床单,洛里和凯茜只有在为那些但求完美、不求价格的客户装饰房间时才会用到。偶尔她也会放纵自己,买几件不太昂贵的奢侈品,比如香奈尔香水,比如送给自己的三十五岁生日礼物——一只白色的印度顶级小牛皮的斜挎包,她在贝尔克商场的橱窗里看了它好几个星期,她的收入就只够负担这样的奢侈品。天意弄人,曾经认为只有名声和财富才能带来幸福的姑娘,现在全然满足于在某个小镇上开家古董店,靠着不多的收入度日。

“嗨,你已经到了!”玛莉娅边上楼边喊道,“不好意思啊,鲍威尔总部打电话过来,我只能让德里克去带你上来了。”她站在门口欣赏着这间精致优雅的卧室,“这间卧室你还满意吧?还有另外两间客房,你可以去看看,随便你选哪一间。”

“这间就很好,说实话,这间卧室是我帮凯茜设计布置的。”

“真的吗?”玛莉娅哈哈一笑,“我其实只让德里克带你到楼上的客房,并没有指定这一间,这间是他帮你挑的。”

“劳伦斯先生以前是联邦调查局的犯罪侧写师,是吗?也许他在分析人性格方面有些第六感呢。”

玛莉娅哼了一声,“这话可别告诉他,会让他自我膨胀的,漂亮女人的赞美对他可不是好事儿。”

洛里看到德里克·劳伦斯走上楼来,玛莉娅也听到了脚步声,她低哼一声,摆出一副苦脸,明白无误地向洛里传达了她对德里克的感觉。

“珀杜,你是不是在讲我身体的某个部分膨胀了?”德里克向洛里眨眨眼睛。

“我指的是你的自我。”玛莉娅回头说道,洛里笑了笑,也向着德里克眨了眨眼睛。德里克张开嘴,正准备吐出一串尖刻辛辣的回击,玛莉娅抢过话头,“把嘴闭上,我没心情跟你斗嘴,听见没有?”

德里克啪的一声来了个立正,对着玛莉娅敬礼,“是,长官,呃,是,夫人。”

见德里克不再说话,至少暂时不说话了,玛莉娅转向洛里,“我向总部申请要一张和你拍的那部电影《午夜假面舞会》相关的所有人员的名单,演员、编剧、导演、制片人,等等。总部把演职人员名单发给我了,我刚和老板以前在联邦调查局的搭档乔希·弗赖德曼特工通过电话,我想让他知道我们目前的调查情况,看看是否需要让联邦调查局介入。很有可能与这部电影相关的人,不止你一个收到了恐吓信。”

“我不太了解弗赖德曼和他的上级,除非他们能确定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否则他们是不会贸然介入这个案子的。”德里克侧过身,从玛莉娅的左边走进房间,站在了两个女人之间。

玛莉娅不屑地瞪了他一眼,完全忽略他的存在,“我想今天晚饭之后,我们一起把名单过一遍,看看你会不会有什么新发现,比如不满意的同事,不对劲的事情,争吵,打斗,至今还抱有怨恨的人。”

洛里答道:“好的,现在我实在没什么想法,但要是多回忆回忆,也许能想到什么。说实话,过去十年我一直在竭尽全力把自己做过的这件丑事忘记。”

“我们都会犯错,”德里克开了口,“尤其是在年少轻狂的时候,一心要在这世上留下我们的印迹。”

洛里长叹一声,悔意无限,“一群人赤身裸体地在屏幕上疯狂淫荡,这算什么印迹啊。”

沉默,足足有一分钟,没有人再说话。

“晚饭吃三明治,十五分钟就可以好了,”玛莉娅说道,“你要不安顿一下,再到厨房来?”

“好的,”洛里勉强笑了笑,“要是你愿意,我可以帮你一起做晚饭,不止今晚,以后也可以,我的厨艺其实还不错呢。”

“谢天谢地,”德里克扑哧一声笑了,“我还担心住在这里每天只能靠麦片和三明治过活呢。”

“哦,别指望了。”玛莉娅瞪圆了眼睛,“你怎么就不能自己做饭,或者叫外卖呢?让你住在这里已经够让我烦心的了,还要我照顾你吃喝拉撒,根本不可能。”

“我要申明,不需要你照顾拉撒。”

玛莉娅抓住他的衬衣袖子,把他拖出洛里的房间,一路拖到楼下的客厅。洛里听着两人一路走一路拌嘴,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再去想他们的事情了,也不再去想从前的错事和今时的处境,什么也不再想了,洛里打开皮箱,她只带了两套换洗的外衣和内衣,一些必需品和几样必不可少的护肤品。如果没衣服换了,她回家去取就可以了。最理想的情况是警察在杀手再作案之前就抓住他,那么她就可以在凯茜和杰克蜜月回来之前回家去;最坏的情况是警察没找到杀手,而杀手找到了她。

感谢上帝,她没把第二封恐吓信扔掉,而是带着它去找了玛莉娅。感谢上帝,玛莉娅相信她,认真地对待了这件事。

现在迈克也相信了。

浴室门口的角落里,站着一只桃木高脚橱,她把内衣放进第一层的空抽屉。

今天晚上迈克对她很客气,岂止是客气,几乎可以算得上和善了,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又看到了过去的迈克,那个曾经深爱过她的男人。

她把装在塑料衣罩里的两件外套取出来,挂到哈伯沙姆美国著名家具生产厂家。衣柜里,她抚摸衣柜雕花的表面,感受着精湛美妙的工艺。

迈克只是在履行职责。他道歉,只是因为未曾相信她的生命受到威胁,仅此而已,她没理由有任何非分之想。

迈克可能根本都不再愿意和她做朋友,更别提爱人了。

旅馆的床上,用硬纸板、胶水、流动荧光剂和丙烯画颜料做成的小丑面具冷冷地看着他,仿佛是嘲弄,又仿佛在提醒他罪人的堕落。在每个蹂躏女性的镜头中,查理·黄都戴着这副面具,让它成为他的死亡面具,再合适不过了。

他小心地将面具装进黑色塑料袋,转而去检查他的贝瑞塔手枪,意大利进口,9毫米口径,10发子弹。买这把枪的时候,他已确保自己不会被追查到。只要价钱到位,什么东西都可以买到,什么痕迹都可以不留。

钱才是王道。

钱才是一切。

他把枪放到背包最底层,再把面具用餐巾纸包好放到枪上面,最后拉上黑色小塑料包的拉链。床头的数字钟显示了时间:下午6点零8分。他把背包放到壁橱的底板上。

他走回床边,从被子下面抽出两只枕头。他摞起枕头,平躺下来,闭上眼睛,一步一步演习他的计划。把租来的车停在离查理·黄家两个街区远的地方,步行到他家,按门铃,自我介绍。他会化妆,这样即使有人看到他去了黄家又出来,也无法给警方提供正确的信息。今晚的装扮是黑色假发,黑色胡须,金色耳环,脖子上画上可洗文身,人造革的裤子和外套。这些东西用完之后,直接扔进旅馆的垃圾箱。

还有不到六小时了,查理·黄就要死在他手上,黄太太可就变成伤心欲绝的寡妇了。

要用性命来偿还的罪孽啊!

洛里端着酒杯从厨房走进相邻的活动室,整整一面墙的落地窗,尊贵豪华,两扇落地门通往用古式纱帘隔开的门廊。她爱极了凯茜对这幢老房子的装饰,不过她更喜欢用深色实木装饰厨房,凯茜却喜欢白色的碗柜,一再强调要用纯净透亮的白色配深色木地板,深色台面,所有电器上都要有覆膜。厨房和活动室都是传统元素和现代元素的完美结合,既保留了维多利亚风格,又不失简单明快的现代风格。

洛里挑了一把镏金绒面椅坐了下来,面前是一张胡桃木谢拉顿式流行于18世纪的英国,强调合理的比例、优美的线条和精致的装饰。茶几,德里克就坐在她对面暗绿色的高背沙发里,一面微笑,一面饮着葡萄酒。吃饭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德里克·劳伦斯了,真不明白玛莉娅怎么会这么讨厌他。他很有魅力,很风趣,让她觉得轻松愉快,虽然还不了解他,她能感觉到,他绝不是挑剔苛刻的男人,不像迈克。

真讨厌,自己为什么总是不自觉地把所有男人都和迈克·伯基特相比较。

洛里问:“你在鲍威尔侦信社干了多久了?”

“嗯……快五年了。离开联邦调查局的时候,我无事可干,幸亏去了鲍威尔。格里夫打电话给我,邀请我做咨询工作,还给了我一笔无法拒绝的预付金。”

玛莉娅走了过来,嗤笑一声,两人抬头看着她,她耸耸肩,“没什么,别管我。”

德里克说:“我有感觉,珀杜不相信一个单身又多金的男人会为了生活去工作。”

“哦,劳伦斯先生,你是单身又多金吗?”玛莉娅讥笑道,“那么关于您家族中男人们为了美酒和美女把家产挥霍一空的传闻,都是言过其实喽?”

德里克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旋即又咧嘴笑了起来,“这话真伤人,你再这样说下去,洛里会觉得你不喜欢我的。”

“我是不喜欢你。”玛莉娅回给他一个虚伪的笑容。

洛里咳了一声,“晚饭吃过了,我们该讨论《午夜假面舞会》的名单了。”

“讨论,我们现在讨论,我把文件夹和打印件放在厨房台面上了。”玛莉娅把酒杯放在胡桃木茶几上的杯垫上,疾步走回厨房。

“让我把我的经济状况说清楚,这可不关别人的事情,”德里克提高了声音,好让在隔壁厨房里的玛莉娅听见,“有关我家族中男性的传闻,大部分是真的,尽管如此,他们并没有将财产挥霍一空。而且,我的祖母,一位非常睿智、非常勤俭的女性,还给她的三个孙子每个人都留下了一笔相当丰厚的信托基金。”

洛里正不知该如何回答,玛莉娅拿着文件夹从厨房走了回来,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德里克有关信托基金的发言。

“来了,”她扑通一声坐在一张金绿色真丝面的巨型蘑菇踏脚凳上,打开文件夹,把几张打印纸递给洛里,“这是电影的演员名单,还有制片、编剧、导演,等等。”

洛里紧紧抓住这几页纸,眼睛一眨不眨地仔细看着纸上的人名,竭力回想着这些人,以及与这些人有关的任何重要的事情。

玛莉娅说:“不着急,要不要我和你一起看?”

洛里用余光瞥见德里克一边喝酒一边闭目养神,他是睡着了,还是在思考?

“我们从希拉里·芬奇和迪恩·威尔逊开始,”玛莉娅建议道,“你记得他们俩吗?”

“希拉里不怎么记得了,我和她不熟。她对一起工作的女演员不怎么和善,但也不是讨厌或者看不起,基本上她不怎么搭理我们,我就记得她长得像个芭比娃娃,漂亮完美,那个时候,大家都在传她和特拉维斯·迪拉德打得火热。”

“特拉维斯·迪拉德就是制片人,对吗?”

“嗯,《午夜假面舞会》还有其他几部色情片的制片人,他还给很多梦想成名的小明星当经纪人,这些小明星大多都成了他色情片的演员,我就是一个。”

“迪拉德是你的经纪人?”

“没错。”

“你了解他吗?”

“很了解,所以不喜欢他,也不信任他,这个教训太深刻了。”

“我实在不愿意这么问,不过,你和迪拉德上过床吗?”

“没有,可不是因为他不想。他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女艺人的,这点我很快就知道了。如果我不同意,他就不给我角色,但当时我和他的主力演员迪安·威尔逊同居,他不想跟迪安翻脸。”

“你和迪安·威尔逊同居?”

“是的,大约一年左右。我觉得自己爱上了他,他也爱上了我,那是我一生中最最痛苦的时光。我终于发现梦想中的声名、财富只是幻影,和一个吸毒、酗酒的男人住在阴暗潮湿的公寓里,这个男人把我的生活弄得肮脏无比。就是迪安游说我在《午夜假面舞会》里演一个小角色的。”

“你最后一次看见迪安·威尔逊是什么时候?”德里克突然发问,吓了洛里一跳。

看着德里克,洛里在他深棕色的眼中读到了同情与友善。“九年前,我离开洛杉矶准备回邓莫尔,他跟着我到了汽车站,想把我留下。他还威胁我。”

德里克问:“他并没有真的实施那些威胁,对吧?”

“是的,他没有。”

玛莉娅问:“你再没见过他了?也再没他的消息?没来过电话、信,或者邮件?”

“没有,我们没有任何联系,从我离开他,告别混乱不堪的生活的那天起。”

“你回到邓莫尔之后还和一起拍电影的人有过联系吗?”德里克把酒杯放在茶几上,这件40年代的家具风格简约,黑色的镜面漆闪闪发亮。

“没有,”洛里答道,“除了迪安,我其实什么人都不认识,我和其他人只能算是熟人,不是朋友。”

“你有没有和其他人发生过什么事情,除了特拉维斯·迪拉德?”德里克追问。

“事情?你是指有人想和我上床吗?”

“对,或者有没有女人特别讨厌你,或者特别讨厌别的某个人?”

“格兰特·勒罗伊,那个导演骚扰过我,不过我没答应,他也没生气,我想他和特里·欧文斯,就是糖糖,后来好过一段,还有几个人也对我有过意思,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我刚才说希拉里·芬奇对一起拍戏的女演员很冷漠,我们自己倒相处得还不错,不过拍戏之外,我很少见到她们。”

“你拿着名单吧,”玛莉娅说,“想想拍摄的过程,任何事情,哪怕是你觉得无所谓的事情,只要你想到的,都告诉我。”

“告诉我们。”德里克添了一句。

玛莉娅丢给了他一个“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的眼神,继续对洛里说:“你看上去很疲惫。上楼睡觉去吧,好吗?”

“还有碗筷没洗呢,不能让你一个人干。”

“你去睡吧,”德里克对她说,“我来帮珀杜收拾厨房。”

玛莉娅咕哝了一声,在场的人都听出了她的不快。

查尔斯·黄迷迷糊糊地醒了,那是什么声音?门铃一声响过一声,盖过了电视机的声音。有人在门口,这时候会是谁呢?他四下看了看,发现自己是在客厅的沙发上,昨天看晚新闻的时候睡着了。莉莉和女儿们去参加女童子军露营了,他随便吃了些晚饭,然后捧着一盘爆米花看电视。他想念妻子和女儿们,和她们在一起是如此幸运,他终于可以每天诚实地工作,而生活也给了他回报。

门铃还在不停地响。

“好啦,来了,”他大声喊,“等着。”

他扫了一眼DVD上的时间——11:52,站起来,穿着T恤和宽松的运动裤,光着脚啪哒啪哒地跑过去,到了门口,他迟疑了一下。

“谁啊?”

“你好,朋友,能开个门吗,我给你带了一打啤酒,还有不少好东西呢。”

查理没听出此人是谁,或许是找错了门,他隔着安全门闩把门打开一条缝。

“嗨,朋友,让我进去吧,我快憋死了。”

这人看上去不怎么面熟,黑头发,黑胡子,穿着廉价的假皮衣,脖子上文着硕大的文身,倒是像查理过去的那些狐朋狗友。

“老兄,我想你找错门了。”

“你是查尔斯·黄,对吧?你不是和我的表妹莉莉结婚了吗?她没告诉你我来了?她答应让我住一两个晚上的。”

莉莉的表兄?“没有,她没说过。”

“啊,真是不好意思,我想她是忘记说了,可能是忙着准备和女儿们参加女童子军露营的事儿。”

查理松了口气,看来这个午夜来访的客人的确是莉莉的表兄,不然怎么会知道露营的事情呢?

查理拔下安全门闩,打开了门,“进来吧,恐怕得委屈你睡沙发了,我们没有多余的客房。”

“没问题,你能让我住一两个晚上我已经很感激了。”来人走进客厅,关上了门。

查理注意到他手里只拿着一只很小的背包,“行李不多啊?”

“就几件换洗衣服和刮胡子的东西。”他把包放到地板上。

查理转身走回沙发,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怪响,他扭头一看,只见来人戴上了一副诡异的面具,查理惊骇地睁大了眼睛,心里闪过无数个问题。突然间,他认出了这副面具,也看到了来人手上的枪。

“你想干什么?”查理大叫。

枪响了,子弹击中了查理的左腿,就在膝盖下面一点点。

查理瞪着枪手,难以相信眼前的事情。他倒在地板上,双手捂住血流如注的腿。

“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第二声枪响,子弹穿透了查理的肩膀,这个人是要置他于死地啊,是他自己打开门把这个疯子放进来的,幸亏莉莉和女儿们不在。

来人走近查理,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查理说:“住手。”

枪瞄准了查理的脑袋,“死于午夜。”

第八章

尽管德里克并不是鲍威尔侦信社的正式员工,他还是和玛莉娅达成协议,白天轮流保护洛里。洛里不太可能会在白天遇到危险,这是两人的一致意见,因为已知的受害人均在夜间遇害,基本都是午夜时分。德里克一早便开车同洛里一起到了珍宝阁,并保证会尽量待在后场,以免引起顾客的好奇。

“八卦一向是小镇居民最喜爱的休闲方式,从我第一天回到邓莫尔起,就高居八卦新闻的榜首,我不想成为那些好事佬议论的对象,尤其不想被基督教妇女道德会的那些女人们胡乱猜测,看到你们一上午在店里不走,她们肯定会编排些是非出来。”

玛莉娅原定下午2点钟和德里克换班,现在还不到1点钟,她已经从卧室的梳妆台上拿起手枪肩带、钱包、鲍威尔侦信社工作卡以及车钥匙,冲下了楼梯。计划改变了。设定好防盗系统,玛莉娅从后门离开了家,开着育空豪华越野车美国通用汽车公司旗下的商务用车品牌。往镇中心大街驶去。戴上蓝牙耳机,她拨通了迈克·伯基特的电话,铃响四声,迈克接起了电话。

“玛莉娅?”

“是我。”

“什么事情?洛里没事吧?”

“洛里没事,我会尽量保证她不出事。”

“有别的事情?”

“嗯,是啊,可以这么说吧。”玛莉娅集中精神望着车前方,因为打电话分神出事故的情况太多了,她可不想成为另一个案例,“我刚和我们社的二号人物桑德斯通了电话,鲍威尔侦信社一直在密切关注洛里惟一拍过的那部电影里面相关演职人员的动向,又有一个演员被杀了。”

“洛里知道了吗?”

“我正在去珍宝阁的路上,准备告诉她这个坏消息。桑德斯十五分钟前刚得知就通知了我。死者名叫查尔斯·黄,身中数枪,最致命的一枪在脑袋上。他住在布莱斯,亚利桑那州的一个边境小镇。桑德斯和那里的警察局长认识,搞到了一些没有公开的信息,黄的衣服被全部剥掉,脸上戴着面具。”

“狗杂种!凶手是同一个人,作案手法是一样的!”

“我同意。这样一来,我们就有三个受害人了,三个都是《午夜假面舞会》的演员,从第一起案件开始,每月一起。桑德斯准备联系妮科尔·鲍威尔在联邦调查局的老朋友乔希·弗赖德曼,把情况告诉他。看来我们是遇上连环杀手了,我们必须调动一切可利用的力量,在下一起谋杀发生之前找出凶手。”

迈克说道:“不能让他伤害洛里。”

“是的,不能让他伤害洛里。”

“德里克在你旁边吗?”

“他在珍宝阁和洛里在一起。”

“我到店里和你们会合,十分钟后见。”

肖恩蒂·托马斯在台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婚纱的丝绸裙摆摩挲着薄纱衬裙,沙沙作响。从出生到现在整整三十年了,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幸福过,人生终于以一种最美丽的姿态展现在她面前,再过两个月她就要嫁给这世上最出类拔萃的男人,安东尼·特赖斯·约翰逊。一年前,经朋友介绍,他们在亚特兰大托尼的夜总会相识。恋情仿佛山火遇风,在第一晚便熊熊燃起,一路燃烧到托尼的公寓里,托尼的卧室里,托尼的床上。那时她正在当地一家餐厅做服务员,每周工作六天,晚上则去学习按摩,准备当一名按摩师,是纯粹的高尚水疗按摩,可不是打着“按摩”的幌子去做肮脏的营生。

最初,肖恩蒂曾经希望自己做过色情明星的事情永远不要让托尼知道。在退出这个行当之前,她拍过六七部色情片,从十七八岁拍到二十出头,最终染上性病,不得不接受治疗。在拍最后一部电影的时候,还有另外三个明星也被查出患上淋病,她们共同的经纪人特拉维斯·迪拉德被勒令中止拍摄。交往三个月之后,托尼直言不讳地问她是否曾以乌檀的艺名拍过色情电影。

她不想说实话,她想否认,她想说托尼把她和别人弄混了,但她没有这么做,她说出了实情,全部的实情,进入特拉维斯·迪拉德星光制片公司之前的人生,进入星光制片公司之后的人生。她心想,托尼肯定要拍拍屁股走人了,然而,托尼没有离开。

“我能有今天的成就,做的也未必都是些高尚体面的事情,我自己都不是道德完美的圣人,又有什么权利要求我的女人?我爱你,你年轻时做的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我不在乎,我只在乎现在的你,爱我,对我好。”

“哦,托尼,我爱你,我发誓,我一辈子都会对你好。”

她心里明白,自己根本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女人。她即将成为安东尼·特赖斯·约翰逊太太,住在美轮美奂的大房子里,享受着仆人们的殷勤服侍,而且她已经开上了小巧精致的梅塞德斯敞篷跑车,手上戴着3克拉的钻戒,生活是如此完美。

“你真美,”托尼站在门厅望着她,“美得让我都欲火焚身了。”一旁的女店员吓了一跳,托尼促狭地笑了。

“正经点儿。”她语带责备。

托尼问道:“你要不要戴面纱?”

“我不想戴面纱,我想戴王冠,镶满钻石和珍珠的王冠,既闪亮又典雅。”

“钻石和珍珠!姑娘,你以为我是印钞票的?”他戏谑道。

女店员说道:“我们店里有用漂亮的莱茵石和淡水珍珠做成的王冠。”

托尼呵呵一笑,走进店里,张开双臂,肖恩蒂立刻飞奔下试衣台,扑进他的怀里。托尼扶住她的腰肢,稳稳地接住她,给了她一个响亮的吻。带着满面的笑容,他望着女店员,“我的未婚妻想要钻石和珍珠,那就必须是钻石和珍珠,纯天然的。她从不用假货。”

“好的,先生,就按您说的办,约翰逊先生。”

安东尼·特赖斯·约翰逊是什么人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为表示尊敬,大家都称呼他约翰逊先生。一个在贫民窟长大的孩子,如今出人头地,身家好几百万,在亚特兰大、纳什维尔、孟菲斯、路易斯维尔、伯明翰,还有塔拉哈西这些城市都有自己的连锁夜总会。这就是托尼。而肖恩蒂·雷切尔·托马斯呢?一个出生在南卡罗来纳州格林维尔的私生女,母亲是被自己的表兄强暴的十四岁女生,但现在,她就要成为大人物的太太啦!

你的家乡、你的母亲、你的出身,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现在的身份,托尼·约翰逊的未婚妻,是他未来的妻子,还是他未来孩子的母亲。

想到要给托尼生个儿子,肖恩蒂不自觉地把手放到肚子上。谢天谢地,十年前的两次流产和淋病没有破坏她的生育能力。托尼向她求婚之后,她立即约见了医生,确认自己的身体机能一切正常,能够怀孕生子。

感谢您,亲爱的上帝,感谢您,我本不该享受如此多的幸福,但我衷心地感谢您。

玛莉娅走进珍宝阁的那一刻,洛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她本该一小时后来接德里克的班。

或许又有人被杀了?洛里竭力遏制住这个念头,稳住心神,把海托华太太购买的商品条码扫进收银机,“您还需要些什么吗?这个周末店里所有的复活节商品都打8折。”

“今天不要什么了,我下周末再来,等你们复活节的折扣再低一点。”

洛里不禁苦笑。埃洛伊丝·海托华是店里的常客之一,热爱装饰,喜好收藏。洛里压低声音附在她耳边说道:“下个周末,我们会打到75折,一直到复活节结束,然后我们会开始半价促销。”

埃洛伊丝开心地笑了,仿佛中了特等奖,她也压低了声音:“我保证不会说出去。”

洛里麻利地把易碎品包装好,分别装进三只小塑料口袋,最后再把埃洛伊丝买的全部东西装进一只厚重的手拎纸袋。

洛里环顾店里,正瞧见玛莉娅向德里克走去。德里克带了一本字谜书来,一直坐在古董书桌旁玩纵横字谜,洛里的心不禁狂跳。

是坏消息,没错,肯定是。

洛里把袋子递给埃洛伊丝,感谢她的光临,然后悄悄走出收银台。门上的乐铃响了起来,是埃洛伊丝开门走了,才一分钟不到,乐铃又响了起来,这表明又一位顾客进门了。她停下脚步,望着门口,门口的迈克·伯基特也正望着她。

牛仔裤,运动鞋,印有阿拉巴马州立大学标志的长袖卫衣,无一不勾起她旧时的回忆,洛里心中如小鹿乱撞。

每一次看到他都这样激动,什么时候才能做到心如止水呢?

迈克总是那么帅,一米八九的魁梧体格,宽阔的双肩和胸膛,乌黑的头发在强光的照耀下闪出海蓝色的光泽,他把头发留长,在颈窝处自然弯曲。他的双眼才是最动人心魄的地方。远远望去,他的眼睛是黑色的,走近了细看,却是极深的靛蓝。

迈克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他找到玛莉娅和德里克,大步走了过去。洛里急忙要跟过去,另一位顾客卡萝尔·格林拖住了她,“你们还有没有那种柔光彩条灯?我想用来装饰复活节彩蛋树,我找不到去年买的那种,到处都找遍了。”

洛里答道:“都卖完了,不过周三会有一批新货到。”

“哦,太好了,能帮我留两条吗?”

“非常乐意啊,今天还需要些什么吗?”

“没有了。孩子们在院子里放了一株垂柳,要是不把它装饰漂亮,他们该失望了。”

玛莉娅、德里克和迈克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卡萝尔一走,洛里便直奔他们而去。她四下里看了看,还有两名顾客在挑选商品,一个是保罗·巴布科克,他正在慢慢欣赏陈列在玻璃柜最顶层的古董明信片。为挑选一张称心的明信片,保罗可以花上一天的时间;还有一位年轻的女顾客,洛里认不出是谁,也许只是来随便转转的。

她一走近,玛莉娅三人便不再说话,一齐转过脸来看着她,洛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们的神情令她忐忑不安。

她问道:“出什么事了?”

“能不能找个地方我们单独谈?”玛莉娅问,“周末你不找个人来帮忙看店吗?”

“一个兼职得了肠胃炎,另一个今天不上班,这周末也不在镇上。”

德里克问道:“能不能暂时关门,三十分钟?”

“可以的,但还有两个——”门上的乐铃响了起来,洛里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位她不认识的女顾客打开门走了出去。

“保罗·巴布科克有一只耳朵听不见,他不肯戴助听器,”迈克说,“是几年前打猎的时候出的事故。从他离我们的距离来看,可以肯定他听不见我们的谈话。”

玛莉娅直视着洛里,“找不到更合适的方式,我就直说了。昨天晚上,一位名叫查尔斯·黄的男子在亚利桑那州布莱斯镇的家中被谋杀,他太太和继女今天早上露营返回时发现了他的尸体。”

洛里记得查理,查理喜欢说荤段子,总是搞些恶作剧,她当时还是蛮喜欢他的。现在他成了杀手的又一个牺牲品,真太可悲了。

她问道:“你觉得是同一个人吗?杀了迪安和希拉里,又杀了查理?”

玛莉娅点点头,“我想是的,手法一致,连开数枪,最后一枪击中头部致死,没有衣服,脸上被戴了面具。”

回忆刹时涌上洛里的心头:《午夜假面舞会》中,查理·黄穿一条运动短裤,戴着精致无比的小丑面具,来回踩着舞步。尽管影片里所有的面具都是二手货,却是质量上乘的舞会面具。小丑面具是素白色的,两侧各有一道条纹,一条红色,一条黑色,左眼正中是一颗闪亮的金星。想到这里,洛里不禁大惊失色,“面具——是不是小丑面具?”

“我不知道,”玛莉娅答道,“我没问具体细节。”

德里克问她:“为什么这么问?”

洛里咽了一口口水,刻意避开迈克的眼光,“因为……查理在片子里戴的就是小丑面具。”

玛莉娅说:“我们得查查是否每个受害人戴的面具都和他们在电影里戴的一样。”

德里克说:“如果杀手手上的就是拍电影时用的面具,并且还把这些面具给受害人戴上,鲍威尔侦信社应该能追查出电影完成之后这些面具的去向。”

“我联系总部,让调查部的同事去办。如果有人一次性把面具都买走,我们极有可能查出买主姓名。”

“只是可能,并不一定,”德里克提醒她,“这部电影是十年前拍的,面具只是其中一部分道具,之后可能又被使用过很多次,然后被扔进垃圾堆,或者是卖掉,追查买主不一定有用。”

“查理过得怎么样?”洛里突然问道,见大家都奇怪地瞪着她,连忙解释道,“他是个很好的人,喜欢逗乐,又喜欢搞怪,我记得他总是笑个不停,好像……在那之前,在他死之前,他过得好吗?你们提到他的妻子和继女,我想他已经完全脱离了洛杉矶的生活,就像我一样。”

直到这时,她才看了一眼迈克,迈克也正凝视着她,眼中竟然有一份同情,一份怜惜。多么不可思议,九年了,她已经看惯了他眼中的仇视和冷漠。

“你能不能再留一会陪着洛里?”玛莉娅问德里克,“我得去——”

“你们俩一起去吧。”迈克提议,“去办你们的事情。周末我没有工作,除非发生紧急事件。孩子们在外公、外婆家,今天下午我本来打算打扫打扫卫生,洗洗衣服什么的,这些我可以晚上做,我留在珍宝阁陪洛里。”

玛莉娅问道:“真的?”

“是,真的。”

德里克抓起玛莉娅的胳膊,“我们走吧,姑娘。”

玛莉娅甩开他的手,白了他一眼,转向洛里,“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不要单独行动,不管是在珍宝阁,还是在家里,还是在上班路上。虽然目前来看杀手只在夜里作案,我们并不能保证他就不会在光天化日下袭击你。”

洛里答道:“我明白,未雨绸缪,安全第一。”

玛莉娅和德里克走了,洛里望着迈克,“你吃过午饭了吗?”

“11点的时候吃了一点奶酪和饼干,怎么?要不要我订午饭?”

“呃……不是,我……你会吗,和我一起吃午饭?”

“为什么不会?我也要吃饭,你也要吃饭,没什么理由不能在一起吃。”他环顾店堂,惟一的顾客保罗·巴布科克仍然深深沉浸在对古董明信片的欣赏中,“你一个人在这儿,怎么办呢?”

“我把店关了,关半小时,”洛里答道,“门上锁,把‘打烊的牌子挂到橱窗里。”

“OK,那就告诉保罗你要关门吃午饭,我去订餐,你吃什么?”

“我不挑,你定吧。”

“冰宫的三明治做得很好吃,他们可以送到市中心。”见洛里点头微笑,迈克接着问:“还是要芥末麦片烤肉牛?”

“对,还是那个。” 淡定淡定,迈克还记得我最喜欢吃的三明治。

“我也是,再来点儿烧烤薯条和香渍小菜?”

“好极了。”

“要甜品吗?”

“我无所谓,”她说,“其实嘛,我很想尝尝他们家的冰镇柠檬派。”

迈克会心一笑,“两块冰镇柠檬派。”

命运如此奇妙,回到邓莫尔九年了,迈克从未对她和颜悦色过,从未对她微笑过,突然间,一切都变了,当她成了杀手的目标,迈克竟然对她笑了两次,这是否意味着迈克的确关心她的安危,尽管不想与她重修旧好,却也并不想看到她受到伤害?

若不是杀手的威胁让她忧心忡忡,她真想好好分析分析迈克态度转变的原因。

从今往后迈克和她还能友好相处吗?她能这么奢望吗?果真如此,那么她不惜一切代价坚持活下来才真正有意义。

第九章

洛里把保罗·巴布科克送到门口,“真高兴您今天挑到了几张满意的明信片,下周孟菲斯的古董商会发一批新货来,到时候我通知您。”

“感激不尽,洛里。”保罗红润的圆脸笑容绽放,酒窝显得更深了。

见洛里把保罗送出门,迈克走上来站到她身边,轻轻扶住她的胳膊,他的触摸让洛里心跳不已,保罗走出门的时候,她几乎都说不出“再见”来。

等保罗走远,迈克开了口,“你不该这样暴露在公开场合,目标太明显了,到后面去。”

洛里刚要答话,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突然横穿马路,径直向他们走了过来,手上拎着一只棕色的大包裹。等男孩走近,洛里认出他是塞思的同学,却叫不上名字。

男孩问道:“是你们在冰宫订午餐的吗?”

“是的,”迈克对他说,“拿进来,我给你钱。”

回到珍宝阁,洛里走到收银台后面,伸手从下面的柜子里取出皮包,拿出钱包,“午饭我请客。”她问送餐男孩:“多少钱?”

“21美元50分。”男孩一面答一面把包裹放在收银台上。

洛里拿出一张20美元,一张5美元,还有两张1美元,又点了点,确定已经加上了不菲的小费,递给男孩。

“谢谢,祝你们用餐愉快。”

迈克把他送到门口,“我们肯定会愉快的。”随后又加了一句,“以后别再横穿马路了,这是违法的,在邓莫尔也是违法的。”

孩子涨红了脸,“遵命,伯基特治安官,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迈克把门关好锁上,洛里走出收银台,把橱窗上的“营业”牌子翻了个面,这样从外面看就是“打烊”了。

她说:“我看你把他的魂都吓飞了。”

“其实我也不该批评他,邓莫尔大多数人都随意横穿马路,可我是治安官啊,我自己必须得遵守这条法规,至少也得装装样子。”

“我肯定他会有好一阵子不会横穿马路了。”

迈克把包裹从收银台上拿下来,“后面有间屋子,里面有桌子、椅子的,对吧?”

“是的,有桌椅,微波炉,还有冰箱。”

迈克跟着洛里走到店后面,她打开门,又打开灯。迈克打量着这间只有一扇窗户的小小厨房,洛里和凯茜把它漆成明亮愉快的柠檬黄,又用海军蓝方格布把老式水池的下沿围了起来,小餐桌和桌上的餐垫也是配套的黄色和海蓝方格,几把不太和谐的老式木椅被漆成白色,洛里亲自在椅背画上黄色水仙花,再配上海蓝方格布的椅垫。

“汉娜肯定非常喜欢这间屋子,”迈克说,“她的卧室就是黄色的,她最喜欢的颜色。”

“是的,我知道。”洛里一面附和着,一面将午饭盒放在冰箱和水池之间的操作台上,“你知道的,我在帕齐·弗洛伊德督导的跨宗教青少年交流协会见过你的小孩,之后你狠狠地骂了我一顿,我很明白,一旦被你知道他们和我说话,你肯定会命令我离他们远点儿。我保证我自己是不会主动去找他们的,但如果汉娜和小迈克和我说话,我也不会对他们不理不睬。汉娜告诉我,是你妈妈和她一起把房间重新装修了一遍,作为九岁的生日礼物。”

“我不应该那么做的,不让你和他们说话。”迈克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冰茶,“其实你不会对他们构成威胁,警告你不要靠近他们是我一时冲动。”

“这算是另一次道歉吗?”洛里一面问一面伸手打开台面上方的白色吊柜,拿出两只高脚玻璃杯。

“是啊,我想是的吧。”

“嗯……接受道歉。”两人相视而笑,“冰箱里有冰块,你来倒茶,我去摆桌子。”

“OK。”

天衣无缝的配合,一如多年之前。一切准备就绪,三明治、薯条和小菜盛在明黄色的餐盘中,甜品装在海军蓝的小碟中,餐刀放在洁白的餐巾上,迈克为洛里拉开椅子,他一向都是如此彬彬有礼的啊,她怎能忘记呢。

两人相对坐定,迈克问道:“你干吗偷笑?”

“噢,我只是回想起来,虽然你一直被叫做花花公子,可你对女士一向都那么彬彬有礼。”

迈克哼了一声,“小时候我妈妈就希望我做个花花公子,像我爸爸一样,可要是我对哪位女士无礼,她能把我揍扁了。”

“内尔小姐的确是位纯粹的淑女,我时常想起你妈妈。”

“她也一样。”迈克垂下眼睛盯着餐盘,“三明治看上去真诱人。”

“我很高兴你把我当作一位淑女来对待,虽然你心里并不这么想。”

“别再谈这个了,”迈克拿起半片烤牛肉片三明治,“最好不谈这个话题了。”

“你说得对。”她拿起餐巾,打开铺在腿上。

“餐桌布置得真好,所有的东西都非常漂亮。”

哦,迈克,你一直在努力对我好,那么努力,谢谢你。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也不管这还能坚持多久,我都感激你的善意。

两人一言不发地吃着午餐,沉默很快变得令人不安,洛里绞尽脑汁地想找些话题,只是有太多太多的话题他们必须回避。

“我想新婚夫妇的消息你还不知道吧?”洛里问,“他们打电话回来问塞思的情况,玛莉娅和他们聊了几句。”

“一点没听说,我也不想知道,如果有谁值得拥有安静愉快的蜜月,那就应该是杰克和凯茜。”

“我同意,这么多年了,他们终于又走到一起,真是个小小的奇迹。”

迈克轻哼一声。

洛里说道:“不是人人都有重新再来的机会。”

迈克点头,“是啊,不是人人都有的。”

又是沉默,那一瞬间,可口的三明治在洛里嘴里味同嚼蜡。

迈克拿起甜点小盘放在自己的餐盘上,“洛里,有些事情,我们得说明白。”

洛里心跳如雷,“好的。”

“你回到邓莫尔之后我对你的态度非常恶劣,对此我很抱歉。现在你处境危险,随时可能被某个疯狂的家伙伤害,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作为治安官,我和我的同仁将竭尽全力保护你的安全,并且配合鲍威尔侦信社的行动,但仅此而已,你明白吗?”看见洛里茫然失措的眼神,他继续说道,“我们是熟人,彼此友善礼貌的熟人,但不是朋友。你要明白这一点,我们不可能再有进一步的关系,没有任何可能。”

忍住眼泪,哦,上帝啊,不要哭。

她强忍伤心,深吸一口气,“当然啦,我很明白。”

明天晚上,格里夫和妮可就会返回格里芬憩园,而后在周一上午回侦信社上班。在这之前,桑德斯还将打理一切事务,包括将鲍威尔侦信社受雇进行调查的三起极其相似的谋杀案通知联邦调查局。

德里克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下午3点48分。

“足够喝一杯咖啡,”他说,“再吃点东西,我们都还没吃午饭。”

“你觉得自己是贵族老爷,而我是卑微的奴仆?我劝你再好好想想。”玛莉娅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

这女人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不管他说什么都要唱反调?

他问道:“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说的是别指望我会给你去准备咖啡,别指望我会给你去弄吃的,我不是你的女仆,也别以为你是男人,而我是女人,就觉得我比你更会做饭。”

德里克呵呵笑了起来,眯起眼睛打量着她:绯红的脸颊,丰满湿润的嘴唇微张着,亮晶晶的蓝眼睛正紧盯着他。真不知道自己怎么竟能笑得出来?是因为她的反应过激了?还是因为她发脾气时可爱的样子?每回她对他发火时,这念头就会冒出来。

假如如果我告诉她,她生气的样子很漂亮,她会是什么反应?

她会用盘子砸扁你的脑袋,这就是她的反应。

“实际上,我正打算说我去准备咖啡和三明治,”德里克说,“你下载桑德斯的邮件,然后打印出来。”

“哦。”有那么一瞬间,她像准备道歉似的,不过这一瞬间很快便消失了,她说道:“OK,这样挺好,我的三明治不要蛋黄酱,只要芥末,我的咖啡——”

“要加糖,”他抢下话头,“要不来一包代糖吧,你现在不是正在减少糖摄入嘛。”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我关注细节,”他解释道,“我可是相当专业的侧写师,不记得啦?”

“我知道,不过别再侧写我了,我不喜欢被你关注。”

“遵命,从现在起,不侧写,不关注,包括你喜欢什么咖啡。”

玛莉娅气哼哼地说:“我去书房,三明治和咖啡好了通知我。”

他笑着点头,玛莉娅紧绷着脸转身往客厅去了,德里克轻轻吹着口哨往厨房走去。

十五分钟后,端着巨大的托盘,他步履轻快地走进了书房,“下午点心好啦。”

玛莉娅坐在沙发上,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她的腿上铺满了打印纸,是桑德斯发来的有关最新一起谋杀案的情况,以及与前两起案件的关联。

德里克把托盘放到茶几上,坐到玛莉娅身边。她立刻收拾起纸张,坐得离他远远的,把手里的纸理齐放在左侧的边桌上。

他按照她的喜好倒好了咖啡递给她。

“多谢。”

“不客气。”望着边桌上的纸张,他问道:“有什么新情况要讨论的吗?”

“不知道,我只是匆匆扫了一遍桑德斯发来的资料,没看到什么特别的地方。”

“桑德斯派我们俩合作处理同一个案件,你是怎么看的?”德里克问道,心里很清楚对和他一起共事她可是深恶痛绝。

在这个案件上密切合作、并肩工作对他们两人来说,都会是有趣的经历。

“我情愿他派你去和别人合作,让我留在邓莫尔继续做洛里的保镖,但考虑到我和洛里的私交,他觉得最好把谢利·吉尔伯特派过来,这我能理解。”

“你应该告诉他你能够保持客观,不会让私人感情干扰保镖工作。”

“如果我这么对他说,那我就是撒谎。”她喝了一小口咖啡,眼光从杯缘飘向他,“你是知道的,不是吗?”

“洛里是你嫂子最好的朋友,等杰克和凯茜度蜜月回来,他们必定不会袖手旁观,那么说这案子不会牵涉到你的私人感情,几乎不可能。”

“追查所有与《午夜假面舞会》有关的人员,看看有多少人收到恐吓信,这事情既难办又耗精力。”

“鲍威尔侦信社不只是要追查这些人有没有收到恐吓信,让他们提高警惕,”德里克提醒她,“还希望我——我们——从中发现蛛丝马迹,找出谁可能是凶手。”

“最终可能只是一无所获,浪费时间,因为凶手很可能根本就和电影拍摄无关。”玛莉娅看了一眼托盘中厚厚的三明治。

“火鸡薄片,”德里克说,发现她质疑的眼神,连忙解释道,“是火鸡三明治,我加了生菜和西红柿,没用洋葱,你的没涂蛋黄酱,只用了芥末。”

玛莉娅拿起半片三明治,尝了一口,“很好吃。”

“为大家服务。”他咬下一大口三明治嚼了起来,伸手去拿冰茶。

“桑德斯让办公室收集色情片狂的名单,就是那些跟踪色情片明星或者恐吓威胁他们的人。”

“那名单得有多长,侦信社不可能找全所有的名单,除非我们干到明年。”

“我们会做一些筛选排除工作,看是不是有人特别对这部电影或者这部电影的演员感兴趣。”

“那么侦信社负责给演员们发警告,我和你扩大行动范围,去走访和《午夜假面舞会》有关的相关人员,是不是?”

“是的,星期一我们去找电影的制片人特拉维斯·迪拉德,他也是不少演员的经纪人,包括洛里在内。特拉维斯的个人简历读起来像一部黄色小说,这家伙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淫魔。”

“我还以为你只是浏览了一下桑德斯发来的消息。”

“我是啊,不过迪拉德的信息……嗯,这么说吧,有些语句吸引了我的注意。”

“他有没有可能就是凶手?”

“不,不能确定,我们只知道他是个人渣。”吃掉一半三明治,玛莉娅开始小口吃着德里克放在盘子里的薯条。

“我真不能把洛里·哈蒙兹和那些拍色情电影的女人联系起来。”德里克大口嚼着茴香泡菜。

玛莉娅说:“她那时很年轻,一失足成千古恨,这镇上所有的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曾经为《花花公子》拍过全裸照,后来演的那部电影就更是不堪入目了。”

“她为什么要回来?她应该知道自己要面对整个镇子的讥笑,她完全可以在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

“我不知道,这你得去问她,不过我猜那时候她回来多少和迈克·伯基特有点关系吧。”

“啊,伯基特,前男友?第一次我看到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就感到他们关系不一般。”

“迈克和洛里订婚的时候,我十三岁。她在婚礼之前把他甩了,自己去了加利福尼亚。上大学之后我也离开了邓莫尔,所以这件事的流言蜚语我也不太清楚,我知道的事情都是从我哥哥那里听来的,迈克很多年都忘不了洛里,不过最后他还是和别人结了婚,生了一对儿女,升了治安官,然后——”

“幸福直到永远?”

“不是这样的,迈克的妻子得了癌症,四年前去世了。”

“悲剧。”

“是啊,迈克是个好人。”

“洛里呢?”

“你觉得洛里怎样?”

“虽然有着不堪的过去,但我感觉她是个好女人。”

“在这一点上,劳伦斯先生,我们观点一致。命运对洛里并不公平,对于过去的错误她已经付出太多,现在还成了杀手的目标,如果我们不能保证她的安全……”

“我们能,侦信社将提供全天候的贴身保护,当地警方也会尽到支持配合的责任。等我们两人会见过《午夜假面舞会》的相关人员,就能找出凶手,不让他有机会伤害洛里。”

“希望是这样啊,上帝保佑。”

第十章

东部标准时间午时未到,鲍威尔的飞机已降落在私人机场。桑德斯接到妮可和格里夫后,开车送他们回格里芬憩园,一路上把侦信社最近三位委托人及互有关联的三个案件向两人做了汇报。

格里夫说:“巧合得过头了。”

“三件独立的谋杀调查,其实指向同一个凶手,”妮可说,“是啊,我也觉得太过于巧合了。”

妮可非常乐于参与侦信社的事务——侦信社本就是两人共有,可她的心还停留在刚刚度过的第二次蜜月中,整整七天的悠闲自在,远离公事的烦恼。她的内心也曾暗自希望格里夫和她能拥有另一种简单而平淡的生活,找一份朝九晚五的平常工作。

然而,在她选择成为联邦调查局的探员时,她就已经选择了律政事业,难道不是吗?这份工作常常暗藏凶险,也鲜有激情。嫁给格里夫的时候,她已经知道丈夫将终其一生,救助那些无力救助自己的人。命运让两人站到这个极为特殊的位置,从而使他们得以在体制之外伸张正义。她在调查局时严格遵循办案规则,这样的工作经历曾让她无法适应格里夫的工作风格,然而,犯罪者逍遥法外,无辜者背负罪名甚至一生受尽折磨,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鲍威尔侦信社要做的就是让正义的天平向受害者倾斜。

桑德斯把豪华轿车停在门前,格里夫替妮可打开门,吻了吻她的面颊,“我有些事情要和桑德斯谈,一会儿就来。”

“好的。”她对他报以微笑,自己走回屋内,格里夫和桑德斯把车开到后院的车库。

到家了,又回到侦信社暗流汹涌的案件漩涡中,妮可觉得应该先去厨房和芭芭拉·琼打个招呼,不过她更想立刻就给玛莉娅打电话。芭芭拉现在应该正在准备四个人的早午饭,所以应该和她聊几句,可是,听桑德斯说玛莉娅正在和德里克·劳伦斯搭档调查最近的几起案件,她很想问问玛莉娅办案的感觉。

关上卧室的门,她重重地坐到贵妃榻上,把皮包放在地板上,伸手进去找手机。玛莉娅的号码是预存在手机上的。

“妮可?你是在家还是——”

“我们刚到家。”妮可答道。

“啊,二次蜜月过得怎么样啊?一切都称心如意吧,是不是?”

“如意,很如意!”妮可坦言,与格里夫相拥的美妙时光一幕幕在脑海闪过。

“好棒哦,真为你高兴,为你俩高兴。”

“我听说你正在调查一起新案子,这案子还和另外两起新案子有关联,而且是你和德里克·劳伦斯搭档。”妮可停了片刻,等着听玛莉娅的抱怨,可她什么也没说,于是她问道:“要不要我把你从这件案子里调出来,另外派别的人?”

“不,”玛莉娅果断地拒绝了,“我想办这件案子,因为其中一个受到恐吓的人是我嫂子最好的朋友。”

“我可以做些调整,换掉你的搭档,再调其他的人明天和德里克一起去加利福尼亚,只要你开口。”

“我真想开这个口,真的,但那样就是利用我们俩的私人关系搞特殊化了,我不想这么做,虽然和那个男人朝夕相对真像噩梦一般。”

“我很明白你的感受。曾经有一段时间,是很多年前了,我对格里夫也是同样的感觉,那时我还在调查局,看到他我就想尖叫,对着他尖叫。”妮可笑了起来。

“上帝啊,你竟然拿我和德里克跟你们俩相比。我没有任何吸引德里克的地方,没身材,没相貌,没气质,他也没有任何吸引我的地方,我们俩之间可不像你们,表面上一本正经似的,其实两人心里早就激情泛滥了。”

“我说有了吗?”妮可心里清楚,玛莉娅这是在刻意回避自己的感情,假装鄙视一个男人,其实在潜意识中,对此人却是求之若渴。妮可自己第一次和格里夫亲热的时候,其热情程度几乎把床都掀翻了。

“这很好理解,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绝对不是,傲慢自大,颐指气使,希望人人都听他的使唤。”

“但是也很帅啊,很聪明啊,很有魅力啊,还很有钱。”

“这些都与一个男人的好坏无关。”

“我认为撇开那些所谓的优秀品质不谈,德里克的确是个好男人,要知道,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故意在激怒你,他喜欢惹你生气。”

“也许是吧,不过恐怕在我有生之年,我是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想听听他对你的评价吗?”

“不想。”玛莉娅哼了一声,“不怎么想。”

“我无意中听到他对格里夫说你非常可爱,格里夫警告他小心点儿,把你逼急了,你是会开枪杀了他的。”

玛莉娅哈哈大笑,“这主意倒不错。”

“什么主意?”

“下次我去鲍威尔射击场的时候,就把德里克的照片放大到海报那么大,作为靶子来练习。”

“你太顽皮了。”

“别人一向这么说我的。”沉默了片刻,玛莉娅说道,“别担心我啦,我能和德里克相处的,虽然我不喜欢,但我能做得到,你呀,你管好你自己还有你的老公就行了。”

“我一直这么做的啊,我已经告诉你啦,万事如意。你为什么会这么说,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不是,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一年你和格里夫特别不顺利,我希望你们俩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开心。”

“谢谢,你是我最真诚的朋友。”

“彼此彼此。”

说过再见,玛莉娅心中一阵愧疚,因为她知道格里夫仍有事情瞒着妮可。几个月前,她无意间听到格里夫和伊薇特·孟博士的一段谈话,因而知道格里夫有件重大事情没有告诉他的妻子,但伊薇特和桑德斯都知道这件事,至于这件事是属于过去还是属于现在,她就不得而知了。

放下电话不到五分钟,玛莉娅的手机又响了,抛开杂念,她接起电话。

“我是珀杜。”

“我是格里夫。”

“欢迎归来。”

“多谢,我想妮可今天会给你打电话,恐怕她已经打过了吧。”

“我们刚聊了几句。”

格里夫未加评论,径直说道:“桑德斯简单和我讲了讲最近的三宗新案子,他指定你和德里克明天一早开始调查《午夜假面舞会》的相关人员,和德里克一起工作,你会不会觉得为难?”

“不为难,长官。”

“确定吗?”

“确定。”

“很好,那么谢利·吉尔伯特今天就从诺克斯维尔开车过去,晚上到达邓莫尔,由她接替你的工作,这样你明天一早就和德里克一起飞加利福尼亚。”

“是,长官。”

“你哥哥和嫂子是否知道哈蒙兹小姐的事情?”

“不知道,他们还没回来,我们都不想让他们中断蜜月。”

“这案子对你而言,牵涉了很多私人感情,我很明白。其实对我也一样,不知道桑德斯是否向你提过,第一个受害人的哥哥贾里德·威尔逊和我是老朋友了,我们都是田纳西大学的校友,贾里德现在是那里的教授。”

“桑德斯没说得这么详细,不过我估计你和威尔逊先生应该至少过去是认识的。”

“我已经告诉桑德斯扩大调查范围,就由你和德里克负责,但我还会多派人手做情报搜集,包括霍尔特·柯南、米歇尔·阿伦、本·科比特在内的所有人,都由你和德里克负责,而你们俩由我负责。对他们的调查情况,你们要及时追踪分析,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都要追查到底。”

“这个意见由我向德里克转达,还是——”

“我来,我亲自对他说。”

“太好了。”

“先谈到这儿吧。”格里夫简洁明了地结束了谈话。

玛莉娅把手机装进口袋,上楼去收拾行李,在楼梯口正遇上德里克。玛莉娅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德里克的手机响了,匆匆向她点了点头,他便下楼去了。肯定是格里夫打来的,争分夺秒、惜时如金一向是他的办事风格,不知道他会不会向德里克询问同样的问题,与她共事是否为难?也许会吧,社里人人都知道他俩之间的敌对状态。嗯,得承认,责任大部分在她自己,她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说得太多。她妈妈是非常文静腼腆的女性,哥哥杰克也不是爱讲话的人,不过在她的记忆中,爸爸就是个性活泼开朗的人,他总是笑容满面,无论和谁都能成为朋友。

如果格里夫问他是否能和她一起工作,德里克会怎么回答?他或许会哈哈一笑,说些什么“还没遇到过我搞不定的女人”之类的,她仿佛已经听见他得意洋洋的声音。

傲慢自大的浑球!

这句话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只听见有人问道:“谁是傲慢自大的浑球啊?”

她猛然转身,洛里正站在客房门口。

“不好意思,我自言自语了,别管我。”

“你知道吉尔伯特小姐什么时候会到吗?我已经开始收拾行李了,我真的好想回家。”

“杰克和凯茜肯定非常希望你能待在这里,直到——”

“我知道啊,可我真的想回家,而且我不想让他们受到牵连,如果……”洛里深吸一口气,“如果杀手找上我,我最不愿意的就是连累杰克、凯茜和塞思。”

“我明白。”

“我想也是,我……呃……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当然,什么事?”

“事情的进展,案子的情况,能让我知道吗?毕竟,是我的生命受到威胁,我有权利知道——”

“不需要解释,我同意你的说法,你绝对有权利了解案件的进展,我会定期打电话告诉你最新情况,怎么样?”

洛里微微一笑,“谢谢你。”

门铃响了。

玛莉娅说:“我去看看是谁,你待在这里。”

“我来开门。”楼下的德里克喊道。

玛莉娅冲下楼梯,跑进门厅,正赶上德里克打开大门,是迈克·伯基特,还有另一位红褐色头发,虎背熊腰的男人,他穿着棕色西裤,蓝色夹克,虽说长相不是那么英俊,浑身上下却洋溢着男性的魅力,深棕色的眼中神采飞扬。玛莉娅第一眼就对他很有好感,这男人身上有种从容淡定的气质,笑起来很温柔,一定是很随和的人。

迈克简单向大家做了介绍,德里克·劳伦斯,联邦调查局前犯罪侧写师,现在鲍威尔侦信社工作;希克斯·温赖特,联邦调查局伯明翰分部的特工。

迈克又说:“这位是玛莉娅·珀杜,鲍威尔侦信社的侦探,洛里·哈蒙兹接到第二封恐吓信之后立刻就找到了她。”

玛莉娅同联邦特工握了握手,两人互致微笑,直觉告诉她这个希克斯·温赖特就是她喜欢的类型。

迈克向大家解释道:“温赖特特工负责调查我们认为有关联的三起案件,由他来判断调查局是否有必要成立专案小组来进行调查。”

“我们的对手是一个连环杀手,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嘛。”一向温和的德里克这话说得有些生硬。

迈克和玛莉娅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一齐瞪着他,希克斯·温赖特倒像是不以为然,“你说得是否有理,我自然会查清楚。如果有理,我会请求鲍威尔侦信社的全力合作,这是华盛总部高级特工乔希·弗赖德曼给我的指示,我们的目标应该是一致的,对吧?而且我相信一旦调查局接管此案,你们是不会妨碍我们办案的吧。”

“当然不会,”玛莉娅说,“鲍威尔侦信社一向不遗余力地与各级执法机构合作,不管是地方政府,还是州政府,或者是联邦政府。”

德里克冷笑,迈克赶紧咳了几声。

温赖特说:“我想和哈蒙兹小姐谈谈,我得知她今晚会返回自己家里,伯基特治安官的警力和一位私人保镖会保护她的安全。”

迈克说:“没错,会有一辆巡逻车每晚从10点起到1点守在哈蒙兹小姐的房子外面,我们估计杀手不会改变作案手法,包括在午夜时分动手杀人。”

“看来你们的布置非常严密,”特工的眼光锁定在玛莉娅身上,“您是哈蒙兹小姐的保镖吗?”

“实际上——”玛莉娅刚一开口,就被德里克打断了。

“珀杜小姐是我的搭档,明天我们会飞往洛杉矶调查与电影有关的相关人员,这部电影正是三位死者与哈蒙兹小姐之间的关联。”

玛莉娅真想告诉德里克,她完全具有自我表达的能力,她强压怒气,无视德里克,对着希克斯·温赖特甜甜一笑,“刚才我说了,实际上鲍威尔侦信社会派另一位侦探谢利·吉尔伯特接替我做洛里的保镖,她正从诺克斯维尔开车过来,今晚应该会到。”

温赖特点头,“好,很好,既然已经安排好了,我能和哈蒙兹小姐谈谈吗?”

“我去叫她。”玛莉娅说完,转身往楼梯走去。

她快到楼上的时候,洛里从房里出来,恰好遇上了她,“我的门开着,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那么,联邦调查局现在也介入了,嗯?”

“是这样吧,应该算是好事,很好的事情,既有鲍威尔侦信社的人力和资源帮助你追捕凶手,还有联邦调查局的人力和资源来保护你。”

“还有地方治安办公室,”洛里添了一句。

“你说的没错,我们绝不能低估地方执法机构的重要性。”

他迷恋着洛里·哈蒙兹,她是如此善良可爱,美艳不可方物。两年来,他只能远远地爱慕着她,在她心目中,他不过只是小镇上的一个熟人而已,只是对她礼貌有加的熟人而已。邓莫尔所有人都知道她心里还在想着迈克·伯基特,而那个天杀的傻瓜一点机会也不肯给她,至少最近还是这样。如今,治安官却摆出一副保护和关心的姿态,成天围在洛里身边。现在才想起来关心,没用的,太迟了。真不公平啊,让迈克来充当保护洛里的骑士,只要有那么一丁点的机会,他都愿意披上闪亮的铠甲,守护洛里的安全,他梦想着能有一天洛里的眼光会投注在他身上,明白他才是她需要的男人,为了她可以赴汤蹈火的男人。

或者会有那么一天,他将鼓起勇气约她出来,他会走进珍宝阁,走到她面前说:“星期五晚上出来吃饭看电影,你觉得怎么样?”

她会说:“为什么你现在才来约我?我很愿意去。”

往后还会有无数个约会,无数个夜晚,两人一起回到她的家,无尽缠绵。

幻想中,他抚摸着洛里,亢奋不已。

藏在杰克·珀杜家外的树影里,他揣测着屋内人们的行动,何时他才能掌握这些情况?他要知道与洛里有关的一切,洛里是属于他的,无论她是否知晓。

夜深了,迈克把卡车停进治安办公室旁边的停车场,温赖特特工的车也停在此处。关掉引擎,他刚要伸手去开驾驶室的门,温赖特说了一句话,让他呆住了。

“哈蒙兹小姐比当年拍《午夜假面舞会》时更漂亮了。”

迈克惊问:“你看过那片子?”

“是啊,当然是出于工作的原因。”温赖特哈哈大笑。

镇定镇定,这个人并不知道你曾是洛里的未婚夫,在他看来,这不过是闲聊,没任何其他意思,只是闲聊。

“是啊,是啊。”迈克想笑,却根本笑不出来。

“鲍威尔侦信社派一位女侦探做保镖是很明智的,遇见洛里这样的女客户,男人们是很难把持住的。”

“就因为她拍过一部色情片,你未免想得太多了。”

温赖特眯起眼睛盯着迈克,“我的评论与这位女士的过去完全无关,她充满魅力,又脆弱敏感,那双褐色的大眼睛足以让男人迷醉,这才是我要说的。我和她谈了半个小时,我已经基本了解她的个性了。”

“详细说说?”

“你不会是很关注这位女士吧?”

他是吗?见鬼,他当然是!

“我对洛里·哈蒙兹的关注仅限于我作为本镇治安官的职责,她是我宣誓要保护的市民之一。”

温赖特笑了,“那么你们两人曾有过婚约的事情是不会影响你对她的看法了?”

嗵!温赖特的问题仿佛当头一棒,迈克一时无语,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我接到案子的时候,做了些功课,伯基特治安官。”

“那么你应该知道自从她九年前回到邓莫尔开始,我们之间就没有任何瓜葛。”

“什么都没有吗?没有任何感觉,嗯?很难让我相信。”

“你应该相信。”

“她回到邓莫尔,对你来说很为难吧,这镇上每个人都看过她给《花花公子》拍的艳照,还欣赏过她在色情电影里跟男人们的淫乱。”

迈克真想一拳打歪了温赖特的嘴巴,他运用了全部的毅力去克制这个冲动,咬紧牙关,攥起双拳,他怒视着面前的男人。

温赖特也毫不回避迈克的眼睛,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一眨不眨,良久,温赖特问道:“你恨过她吗?你还在恨着她吗?”

低沉痛苦的怒吼,从迈克的胸膛逸出,直冲到喉间,却被咬紧的牙关阻挡,终于变成一声叹息,“你到底想问什么?”

“你是不是恨不得她立刻死掉?”

“你这龟孙子!你这是在说我就是——”

“这问题合情合理,至于答案嘛——不,我不认为你和这几起谋杀案有任何关联,可是,会有人利用这几起谋杀案,作为极好的掩护,如果他们的目的是想让洛里消失。”

“你是在说模仿杀人吗?是什么原因让你觉得我或者邓莫尔别的什么人会恨洛里恨到要杀死她?”

“我喜欢了解每个选手,掌控全局,而你,是嫌犯名单上惟一的人选,只有你对洛里·哈蒙兹的憎恨是切实有理的。很明显,不管你自己是否意识到,对这位女士,你仍然怀有强烈的感情。”

“你说错了。”

“错了吗?那为什么当我问你前未婚妻美艳动人的身体被那么多男人欣赏观看,你会有什么感觉时,你的脸上会铁青一片,青到发黑呢?”

第十一章

他已时日无多,去年感恩节之后不久医生就下达了死亡判决,如今过了圣诞,又过了新年,他用了整整四个月的时间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四期胰腺癌,有几个月好活,但最多一年。现在的他,多活一天都是赚来的。

特拉维斯·迪拉德的指尖滑过红木书桌冰冷光洁的表面,十年前设计师特意选来这件价值两万五千美元的古董配他的办公室。钱对他不是问题,所以他身边的物件无一不是精品,住着价值三千万的房子,拥有十二辆高档汽车,抽的是古巴雪茄,喝的是库克陈年香槟世界顶级香槟品牌之一。,穿的是阿斯特与布莱克成立于2004年,专为各国客户提供手工定制的高级男装。纯手工制作的西装和莫莱斯基享誉世界的高档皮件品牌。的皮鞋。

好日子已经一去不返,如今一切都变了。在加利福尼亚,离婚是最昂贵的行为,虽然他已经尽量把财产转到第二任妻子和第三任妻子那里,可还是没能斗过精明能干的第五任妻子,她弄走了好几百万美元的财产,连他和律师都追查不到。

他转身望向超大的玻璃窗,窗外是壮丽辽阔的太平洋,无与伦比的自然之美——只是还比不上人体的美,最成熟的男人与女人的身体才是世间的最美。

特拉维斯喟然叹息,啊,美好的往昔啊。

你能过上现在的日子,还不知感恩,你这老东西。

他并非一贫如洗,他还拥有这幢海滨别墅,那是第二任妻子留给他的。瓦莱丽, 亲爱的瓦莱丽,我欠你的太多了啊。她教会他如何享受生命中美好的事物,虽然他从未爱过她——他又真心爱过哪一任妻子呢?但他会永远感激她留下的百万美元。

他还拥有四十部电影的版权,这四十部成人电影最近刚刚发行了DVD版本。虽然这些电影的收入无法满足他过惯了的奢华生活,总还是能够支付些账单,让他和最后一任妻子维持表面上的风光。他的第六任妻子唐年轻漂亮,身材惹火,她不是那么聪明,经过第五任妻子的折腾——就是把他扫地出门的那个——特拉维斯对娶到这样一个头脑简单的漂亮宝贝已经超级满意了。

依照他的标准,他度过了美好的一生,简直就是超级棒的一生。有多少男人能说他们玩过几百个漂亮姑娘?从十四岁第一次尝过禁果之后,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他长得不英俊,不过相貌平平而已,可他胜在床上功夫好,人又相当自负,这两样法宝足以俘获女人的心。

假如上天给你一次重新再来的机会,你会不会走一条不同的路?妈的,才不呢!他生命中的每时每刻都开心圆满,从无悔意。

也许有件事情要后悔,医生说每天两包烟的习惯是他患上癌症的罪魁祸首。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狂热的教徒一定会说这是他的报应。去他们的,让那些假道学、伪君子滚远点儿。一个男人只要他还喜欢女人,怎么可能不喜欢女人的身体?!他拍的电影迎合了每一个正常男性的正常欲望。

“迪拉德先生?”路易·唐轻咳一声,“您的客人就快到了,要不要我——”

“已经这么晚了吗?”特拉维斯转过脸望着跟了他二十年的管家,他把路易当作朋友,或许是惟一真心待他的朋友,“我要的材料你都准备好了吗?”

路易说:“所有材料都在您书桌上的红色活页夹里面,是我早些时候放在那里的。”

是啊,是的,他是放在那里的,特拉维斯想起来了,真奇怪,最近他总是爱忘事,“谢谢你,我忘记了。”

“还有别的吩咐吗?”

“没有了,我……嗯……我一直在想这些谋杀案,有人杀了希拉里、迪安和查理。希拉里和迪安是圈子里最优秀的,你知道的,这两个人我都非常喜欢。”想到自己有多“爱”希拉里,他忍不住笑起来,上帝啊,她在床上可真是浪荡无边。“查理是个活宝,太能搞笑了,我也很喜欢他。”

“是的,先生,他们的遭遇令人惋惜。”

“真他妈的可惜啊,他们还很年轻,不该就这么死了。”特拉维斯一拳砸在红木书桌上,“他妈的,我也还很年轻,也不该就这么死了,现在的人都能活到一百岁,我至少还应该再活上二十年。”

路易望着他,黑色的眼睛中满是关切与同情。

特拉维斯挥了挥手,咕哝着说:“等鲍威尔侦信社的人到了,带他们去客厅,我也去客厅喝点麦卡伦麦芽威士忌苏格兰威士忌中的极品。,再抽支哈瓦那雪茄,剩下的每一天我都要好好享受,该吃吃,该喝喝,最后该死就死。”

特拉维斯·迪拉德同意4点30分和他们见面,地点在他位于太平洋海岸公路上的海滨别墅。鲍威尔侦信社在诺克斯维尔的总部迅速搜集了更多有关迪拉德的资料,包括他所有资产的详细情况,他好像已经不得已卖掉了一座名为贝莱尔的庄园。二十年前他娶了一位富有的女继承人,庄园属于他的妻子。当时迪拉德正是色情电影制片业冉冉升起的新星,这女人比他年长许多,结婚两年后就死于心肌梗死,迪拉德继承了这座庄园。

“第二任妻子资助了迪拉德的前十部电影,”德里克读着笔记本屏幕上的信息,“不过她去世之后,第三任到第五任妻子几乎让此人破产,特别是第五任。现在他只剩下马利布的房子,两辆古董车,以及四十多部电影的版权。”

玛莉娅开着租来的车,下了高速公路,转往通向迪拉德别墅的小道,“他多大年纪?”

“嗯……”德里克搜索着社里上午传来的文件,“六十六岁,为什么这么问?”

“他现在的妻子多大年纪?”

“二十二岁。”

“还真般配,她是色情片明星吗?”

“是的,不过和老板结婚之后,她就退出演艺圈,专心做他身后的女人。”

玛莉娅停下了车,这是一幢钢筋水泥的现代建筑,两层的白色小楼,落地大窗,还有太平洋的无敌海景,她长长地吹一声唿哨,“这得值多少钱?”

“估计价值为1,195万美元,在马利布一带算是比较便宜的房产了。”

“这说明他根本没破产,除非这个新老婆再和他离婚,再拿走他一半财产。”

“不可能了,她签了一份婚前协议,如果她不能够维持与迪拉德的婚姻关系直到他去世,她将只能得到一百万美元的现金,仅此而已,我想这家伙是学乖了。”

玛莉娅冷笑,在她看来,特拉维斯·迪拉德就是个恶棍,是人渣中的人渣,迎合人性中最原始的本能,哄骗满怀梦想、年轻无知的少女。

打开车门,她下了车,和德里克一起来到掩映在繁茂藤蔓下的大门前。

“收起你的利牙,乖一点,”德里克对她说,“如果迪拉德觉得你对他有成见,他马上就会闭嘴,拒绝合作,我们希望他能友好些,多谈些,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要指责他,明白了?”

“听你这话,好像我是个什么事都不懂的新手——”

大门开了,一位身材矮小的亚洲中年男子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玛莉娅说:“我们来见特拉维斯·迪拉德先生。”

“我们预约过,”德里克补充道,“我们是鲍威尔侦信社的,我是德里克·劳伦斯,这位女士是玛莉娅·珀杜。”

“请这边走,迪拉德先生在等你们。”男人转身径直走了,玛莉娅和德里克赶紧跟上。

前厅是光洁的瓷砖地面,上铺一张绘有虎图的长方形地毯,左边墙上立着一只红黑两色、彩绘雕花的中式壁橱。他们走进了无比宽敞的客厅,至少有三百平方米的面积,四面墙中有两面装有落地大窗,可以直接俯看太平洋。看见一望无际的大海和沙滩,玛莉娅忍不住惊呼起来,不过她还是竭力把目光关注在从石头壁炉前的白色沙发上站起来的一个谢了顶的、骨瘦如柴的男人身上。

这位形容枯槁的秃顶男人是特拉维斯·迪拉德吗?他看上去可不止六十六岁,倒像是八十六岁。尽管这人和他们拿到的照片很相像,她还是觉得他更像是迪拉德的父亲,而不是他本人。

在门口接他们的男人通报道:“先生,珀杜小姐和劳伦斯先生到了。”

“谢谢你,路易,”特拉维斯微笑着弹掉雪茄上的烟灰,而后把没有熄灭的雪茄搁在玻璃钢茶几上的烟灰缸里,“二位请进,请进来坐吧。”

玛莉娅看到一瓶喝掉一半的烈酒——她猜应该是威士忌——就放在烟灰缸旁边的方格纹杯垫上。濒临死亡的人,恐怕喝什么,抽什么都无所谓了吧。

玛莉娅和德里克在另一张正对着迪拉德的白沙发上坐了下来。

迪拉德问:“你们是私家侦探社的侦探,对吗?”

玛莉娅答道:“鲍威尔侦信社。”

“嗯……这家的老板很有名气啊——叫什么来着,鲍威尔,亿万富翁。”

“没错,格里芬·鲍威尔,”德里克说,“我们社受希拉里·芬奇·钱布里斯和迪安·威尔逊家人的委托,调查钱布里斯太太和威尔逊先生被害的案件。”

“希拉里和迪安真太不幸了,还有查理,我刚才还在和路易说,”——他抬起手指了指仍站在房间一角静候吩咐的管家——“在今天早些时候。好人,他们三个都是。”

玛莉娅心想,在你的世界里,他们三个都是好人,可在现实世界里,在大多数人生活的世界里,他们可不是。

“哦,对了,你们二位想喝点什么吗?路易可以煮茶,煮咖啡,还能做鸡尾酒,还有——”

“不要什么,多谢。”玛莉娅的声音有些生硬,当然她不是故意的。

迪拉德飞快地看了管家一眼,示意他退下,而后盯住玛莉娅,“你的模样很漂亮,小宝贝,多大啦?28?30?现在人们都喜欢年轻的小萝莉,不过像你这样的熟女依然有市场。”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玛莉娅瞪着这老男人,他在说她的长相很适合当色情片明星,真是这样吗?德里克突然发出“吭吭哧哧”的怪响,玛莉娅立刻扭头看着他,他没事,就是在憋着不笑出声来,玛莉娅绷起脸,尽量克制自己的脾气。

“别生气,小宝贝,”迪拉德说,“我这是在赞美你。”他瞟了一眼德里克,“聪慧的职业女性是怎么啦,在听到男人的赞美时为什么不能欣然接受呢?”

如果真是赞美我当然会接受,这句话玛莉娅几乎脱口而出,但她忍住了,努力地忍住了。

德里克耸耸肩,这该死的男人!他递了个眼色给她,笑着问迪拉德:“对于是谁杀了三位明星,您有什么看法吗?”

“一点儿也没有。”老男人摇摇头。

玛莉娅问道:“你最后一次看到他们,分别是在什么时候?”

“很多年前了。”

“那么最近你和他们都没有联系了?”

“没联系。”

德里克问:“你是否和《午夜假面舞会》的相关人员——包括演员及其他工作人员——保持联系?”

迪拉德伸手从身旁的沙发垫上拿起一只红色活页夹,翻了几页,又停下从衬衫口袋里掏出眼镜来戴上,把资料浏览过一遍之后,他望着对面的两个人。

“我让路易把这部电影所有参与人员的资料都整理出来。整整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之后我又拍过好几部,都是很有艺术气息的独立制作,非常受欢迎,演员也很出色。”干柴般的食指点了点活页夹,“我看了一遍所有相关人员的姓名,我得承认有几个我已经记不起来了,但演员的名字我都记得。”他苦笑,似乎在为记忆消退而苦恼,“至于你们的问题,是的,我的确和几个人保持联系,不是很多,是几个仍然留在圈子里的人。”

“是吗?”玛莉娅问,“是谁还在圈子里?你都和谁保持着联系?”

“嗯,劳拉·卢·罗伯茨,《午夜假面舞会》的编剧之一,现在仍在给其他的制作人写剧本,其实她有很严重的肺气肿。她是个不折不扣的泼妇,不过她写的东西就是我想要的。已经快六十岁了,人老珠黄,不过她也用不着在电影里露点就是了。”

迪拉德哈哈大笑,每一声都刺激着玛莉娅脆弱的神经。这家伙真够下贱的。

“还有别人吗?”玛莉娅尽量掩饰自己的厌恶。

“摄影师杰夫·米斯纳,现在是导演了。几年前他导演了我最后一部电影《不择手段》。他和飞芙结了婚,飞芙本名叫琼·戈因斯,她也演过《午夜假面舞会》的,现在在互联网上拍了几个热门视频,富得流油。我和桑尼·沙格·德古兹曼之前也有联系,到去年就断了,他去了欧洲什么地方,我想可能还在那里。就我所知,另一个摄影师凯尔·里基在墨西哥,刚去的头几年,他给我推荐来不少梦想在这行出名的小姑娘。”迪拉德低压声音,“小姑娘,你们明白我意思吧。”

是的,玛莉娅非常明白,这些未成年少女有的只有十一二岁,被蹂躏被糟蹋,还被像迪拉德这样的恶棍把种种不堪入目的画面拍成电影。

她正要开口,德里克抢先说:“在《午夜假面舞会》拍摄期间,你觉得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比如嫉恨,工作上的嫉恨或是针对个人的嫉恨?有没有人打过架?有没有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大打出手的?”

玛莉娅深吸一口气,内心升腾起的怒火已逐渐平息,心跳也恢复正常。无论如何,她得感谢德里克抢过了她的话头,没让她口不择言地把自己的怒气发泄出来。她现在惟一想表达的就是对特拉维斯·迪拉德极端的厌恶反感,然而,憎恨他对破案毫无帮助。

“啊呀,女人们总是斗来斗去,唇枪舌剑,那是肯定的,”迪拉德皱巴巴的脸笑得有些暧昧,“不过两个赤条条的娘们儿滚在地板上,相互抓掐扯头发,这种事绝对没有。”

德里克问:“有什么不寻常的争斗吗?”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答案是没有。我想不起来有什么事件能让我把《午夜假面舞会》中的某个人和十年后的杀人狂联系起来。”迪拉德伸手拿起威士忌酒杯,灌下一口,打了个寒噤,“你们俩真的不喝一杯?这可是十八年的麦卡伦纯麦芽威士忌,一瓶要一百六十块呢,不过绝对物有所值。”

“我很想尝尝,”德里克说得亲切,“不过还是算了,谢谢。”

“演员们的粉丝写来的信由谁处理?”玛莉娅把声音控制得平稳镇定。

“我代理的演员的一切事务都由我的秘书打理,其他人嘛——我就不知道了。”

“《午夜假面舞会》上映后有没有收到过恐吓信件?或者某个极度狂热的粉丝——”

“是有这么个家伙。”迪拉德咕哝了一句,“妈的,记不得他的名字了,亨利?休伊特?那尔?不对不对。”他啪地打了个响指,“海因斯,他叫海因斯。”

德里克问:“这个海因斯怎么了?”

“这个人酷爱看色情片,是个超级粉丝,有几次还闯到片场来,我们只好让保安把他请出去。他给片子里所有的演员写信,还不止一封,我想那时候这家伙特别迷这部电影。”

“海因斯先生的名字是什么?”玛莉娅直盯着迪拉德。

“啊,是啊,我没有问过这个,不过我可以让路易打电话给埃塔,看她是不是记得。”

“埃塔?”德里克和玛莉娅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以前的秘书,她可能还记得那家伙的姓名,说不定还留着几封那家伙写的信呢!你们知道的,我的演员从来不会自己回复粉丝的邮件,那是埃塔的工作范围。”

玛莉娅问道:“我们怎么能联系上埃塔?”

“我会让路易给她打电话,我们一直有联系的。她和她新交的女朋友有时候还会来这吃饭呢,她们也住在马利布,在拉斯弗洛雷斯峡谷路租的房子,如果她在家,我就让她到这里来,今天晚上你们就可以和她见面。”

德里克说:“谢谢你。”

对这个恶心的老浑蛋,玛莉娅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感激的话,尽管和他的会面使案子第一次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我想知道为什么你要让泰雷尔一直跟着我。”肖恩蒂对着托尼大叫。他不信任她,这念头令她愤怒痛苦,她做了什么,竟让他认为她会背叛他?“可恶,告诉我为什么!我有权知道为什么你不相信我!”

“别发火了,姑娘。”托尼想揽住她的肩膀,她闪开,把手背在身后,“少来这套。”

嘴唇在颤抖,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宝贝儿,你一生气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张开双臂,“我相信你,我发誓,真的,我让泰雷尔跟着你是要保护你。”

肖恩蒂抽泣着,拭去睫毛上的泪珠,“保护我?因为什么原因?因为什么人?是不是和你做生意的人威胁你了?”

托尼摇摇头,“没有人敢威胁我。”

“求你了,告诉我——”

“在这儿等着。”他走到房间另一边,在墙上漂亮的白金框镜子后面,嵌着一只保险柜。

她焦躁不安地等待着。托尼打开保险柜,从里面拿出几只普通的白色信封,关上保险柜后走回来。那些信封里面是什么?她过去的照片吗?

见她直勾勾地盯着信封,他把信封递给她,“四封信,几乎一模一样,你知道的,我们的信都是助理拆的,所以——”

“我知道,我知道的。”她一把从他手中夺过信封。

“每个月都有你一封信,从十二月底开始。第四封是上周六到的。”

她的手颤抖了,“为什么你不给我看?为什么要锁在你的保险柜里?”

“读一封吧。”他说。

把三封信放到身边的扶手椅上,她仔细看着手上的这一封。雪白的信封上只有她的名字,没有回邮地址,盖着田纳西州诺克斯维尔的邮戳。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她从信封里抽出一张打印好的信纸展开。

午夜即将来临,祈祷吧,请求宽恕吧。准备好后事,你已被列入名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轮到你,下一个死的人会是你吗?

“哦,天啊!”她松开手,信纸飘落到地板上,“托尼?”

他张开双臂,这一次她扑进他的怀抱,扑进那个温暖安心的所在。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在的时候要让泰雷尔贴身保护你了,有人在恐吓你,宝贝儿,我现在还不知道这个该死的家伙是什么人。”

埃塔·穆罗把一只马尼拉纸大信封递给特拉维斯·迪拉德,随后转身同玛莉娅、德里克握手。她至少有一米八三,瘦削身材,古铜色皮肤,留着极短的头发,穿一条飘逸的米色薄纱裤,同样质地颜色的衬衣,颈上挂一只硕大的绿松石金挂坠配黑色皮绳。玛莉娅估摸着她快有六十岁了,尽管她把头发染成了闪亮的橘红颜色,看上去倒不像做过整容手术,这在洛杉矶地区可是不多见。

“感谢您能来见我们。”德里克展开他那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遗憾的是面前这位女士只对女人感兴趣,德里克的男性魅力完全无用武之地。

“特拉维斯说事关人命,有人杀了伍迪、希拉里,还有可爱的查理。”埃塔摇摇头,“谁会这么干呢?”

“这里面是什么?”特拉维斯举起塞得鼓鼓囊囊的大信封。

“寄给《午夜假面舞会》的粉丝来信,”她说,“文件上都有标签,你戴上眼镜就能看见了。”她转向德里克,“大部分信都是写给希拉里的,有几封是给其他女演员的,甚至还有些是写给男演员的。”

“特拉维斯先生提到有一个粉丝对这部电影特别痴迷,”德里克说,“他印象中那人姓海因斯。”

“杜安·海因斯,”埃塔语气肯定,“他给每个演员都写过信,在那之前他已经写过信给希拉里了,后来有几个演员又演过几部电影,他也给她们写信。这家伙就是个神经病,有一次我们的保安把他请出片场,他还动手打保安,我们没办法只能报警抓他。”

“杜安·海因斯给《午夜假面舞会》的演员最后一次写信是什么时候?”玛莉娅问道。

“要我说,他就是个偏执狂,”埃塔哼了一声,“去年秋天他又给希拉里写了一封信。我想起来了,他同时还给《午夜假面舞会》的另一个女演员写了一封信,那个红头发的波霸。”埃塔摩挲着下巴,“一个很好的姑娘,现在不做这一行了,她的艺名是甜樱。”埃塔咯咯一笑,扫了特拉维斯一眼,“这个是你一直没搞到手的,是吧?”

特拉维斯嗤之以鼻,“早晚而已,如果她再留长些时间,怎么可能跑得出我的手心?”

“洛里·哈蒙兹,”埃塔又说,“这是她的本名,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第十二章

洛里与迈克在河中嬉戏。艳阳高照,灼痛了两人裸露的肌肤,但河水清凉宜人。洛里笑着掬起一捧河水,往迈克脸上泼去。

“我可饶不了你。”迈克大叫。

他冲过来的时候,她完全没有逃开的意思。迈克一把将她拖进怀中,只挂着两片细布的酥胸瞬时压上他坚强的胸膛。双手扣在她的腰下,他低下头急切地吻住她,洛里轻启朱唇,柔舌灵蛇般与他纠缠,呻吟般悠长的叹息,回响在迈克的喉间。

她的身体在燃烧,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着迈克,只有他的爱抚才能平静她焦灼的心。

迈克搂住洛里的腰,带着她从清浅的洄水区上岸。两人身上都湿透了。迈克把手滑进洛里的比基尼泳裤中,洛里浑身酥软,不能自已,她要迈克,只想要迈克。

近处的林中有一片隐秘的所在,铺着一块野餐布,刚才他们就在这里野餐。太阳透过浓密的枝叶,在林中洒下斑斑驳驳的光影。迈克的宝贝野马车后备箱里一直放着一床旧被子,这被子曾见证了两人多少次的缠绵?

洛里躺在被子上,凝视着爱人的脸庞,如迷梦般叹息。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她把他拉到身边。迈克的唇吻过她的嘴、她的面颊、她的脖子……他轻巧地解开比基尼的带子,把泳衣扔到一边,嘴唇仍在她的胸前游移,手已抚至她的腰下,洛里的身体随着他的爱抚轻轻荡漾。

她颤抖,她呻吟,她呼唤着他的名字,迈克,迈克……伸手抓住他浓密的黑发,她已迷醉,颤栗的感觉溢满全身,她忍不住欢叫,紧紧搂住迈克不放。

“我爱你,洛里,上帝做证,我爱你!”

两人纠缠在一起,再没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洛里的轻呼仿佛呓语:“我爱你,爱你……爱你……”

年轻的爱侣躺在一起,满足而愉悦。

“我们会永远像这样吗?”她问。

“是呀,就算我们结婚二十年,再生六个孩子,还会是这样。”

她侧过身,吻上他潮湿黝黑的肩膀,“生六个孩子,我的身材肯定走样了,二十年,我会变得又老又肥又——”

“但依然性感。”他的手指在她的锁骨间滑过,“难道你不知道,我会永远爱你,永远渴望着你?再没什么能改变我对你的感情。”

洛里幸福地轻叹,“我永远爱你,迈克·伯基特。”

永远……永远……永远……

当“永远”二字从唇间逸出,洛里惊醒。

她坐了起来,汗水濡湿了衣服,梦中幸福的感觉仍在荡漾,多么真实的梦境!

这的确是真实的,至少曾经是。多年前的她和迈克就是一对对未来毫不设防的爱侣。

轻轻的敲门声拉回了洛里的思绪,她扫一眼床头的闹钟,凌晨5点45分,比预订的闹钟还早了一个小时。

“谁啊?”洛里喊道。

“你没事吧?”鲍威尔侦信社派来接替玛莉娅的谢利·吉尔伯特隔着门问道。

“没事,我很好。”

“我好像听到你在喊,所以过来看看。”

“进来吧,我只是做了个梦,说梦话了。”

谢利轻轻推开门,把幽暗的房间巡视了一圈,对洛里微微一笑,“如果你要起床,我就去煮一壶咖啡。”

“咖啡机预定的是6点半,不过,请你重新设定吧,定成现在开始,我一会儿就来。”

“没问题。”

谢利周日晚上到达邓莫尔,洛里立刻就喜欢上了她。她三十多岁,中等身材,在洛里眼中她就是典型的女保镖——相貌平常,健壮结实,聪慧机敏,犀利的蓝眼睛中有坚毅的光芒闪烁,褐色短发,理成即洗即走的利落发型,最简约的化妆,朴素的黑色低跟鞋,白衬衫、棕色长裤配黑色外套的职业装,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专业。

她俩的交谈很简单,未曾涉及到私人话题,但和谢利相处,洛里感到很自在,很安全。谢利不但有能力保护自己,也能保护洛里。

洛里冲进卫生间,不能再去想那个梦了。

冲水,洗手,浸湿了毛巾洗脸,对着镜子用手整理蓬乱的头发,她对自己说:“只是一个梦而已。”

不,那不只是梦,那是对往昔夏日的回忆,那时迈克深爱着她,那时她的世界美好而纯净。

杜安·海因斯住在密苏里州名叫凯里的小镇,距圣路易斯七十五英里。找到他非常容易,他寄出的最后两封信——一封给已故的希拉里·芬奇·钱布里斯,一封给洛里·哈蒙兹——都注明经由迪拉德的星光制片公司转交,并写有回邮地址。如果此人是凶手,那就是个笨到家的凶手。

德里克和玛莉娅目前的任务是找到嫌疑人员的地址,和他们见面交谈;诺克斯维尔总部负责找出所有参演《午夜假面舞会》的演员的地址,将三位演员遇害的事件通知他们,并询问过去几个月中他们是否收到过恐吓信。除非妮可和格里夫确信嫌犯有可能就是某个演员,不然德里克和玛莉娅都不能与演员接触,做出这个判断要依靠侦信社的调查结果。

德里克想开车过去,但他没有直说,他很清楚,珀杜是一个事事要自己作主的女人。各种迹象都表明,她过去一定是受过男人无情的使唤和欺压——他对此坚信不疑,只是珀杜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与玛莉娅相处的时间越久,他就越为她着迷。虽然她对他强硬无礼,他却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她,他喜欢她思维敏捷,果断勇敢,恪尽职守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可以想象自己给她造成了多么大的困扰。

是不是他有什么地方令她回想起了过去的那个男人?

不然还会有什么原因能够解释她对他极度的敌意?他倒不是希望自己人见人爱,其实连他自己亲生妈妈都不爱他,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人们还都挺喜欢他的,他毕竟是个不错的男人嘛。

“找10号。”珀杜一面对他说一面把车从主干道转往杨树湾旅行房车公园方向。

两分钟后,德里克指着一辆生了锈的小房车,“到了。”小房车就停在两株高大的白杨树下。

“还真是个好地方。”她语带不屑。

“哦,不,别急着下结论哦。”

“够了,你闭嘴。”

珀杜把租来的车停在一辆老式的哈雷摩托车旁边,下车踏上摇摇欲坠的木楼梯,来到一扇木门面前,德里克就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她敲了几下门。

没人应答。

“他应该在家,”玛莉娅说,“资料显示他一个月前刚被解雇,正在领取失业救济金。”

珀杜再敲门。

门慢慢地打开,门内是一个黑头发男人,牛仔裤,紧身汗衫,露出毛茸茸的胸部和胳膊。男人望着她笑了,“啊哈,你好啊。”

“是杜安·海因斯吗?”

“是的啊,美女,你又是谁啊?”他的嘴咧得更大了,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来。

这个瘦干干的黄牙衰人居然以为像玛莉娅·珀杜这样的美女是看上他了,德里克真不明白他哪里来的这股自信。

“我是鲍威尔侦信社的珀杜,想问你几个问题,有关你对电影《午夜假面舞会》的痴迷。”

他瞪眼看着她,好像她说的是哪一门外国话,然后突然爆出一阵狂笑,“逗我玩呢?”眯起充满血丝、暗淡无神的眼睛,他上上下下打量着珀杜,最后直勾勾地盯在她的胸前。

“她没逗你玩。”德里克走上来,站在她身边。

看到德里克,海因斯笑不出来了,“你也是私家侦探?”他把头偏向珀杜,“你们一起的?”

“是的,我和珀杜小姐是一起的,我们要问你几个问题。”

“可我不想和你说话,我只想和她说。”海因斯色迷迷地盯着珀杜。

“安排你和她做一次私下谈话应该没问题,”德里克说,“不过我得告诉你,这位小姐随身带着10连发的鲁格P93手枪,我可是看过她的射击训练,百发百中的神枪手,还有,我听说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制服比她高大两倍的对手。”

珀杜忍俊不禁,偏过脸看了他一眼。

“你们又不是警察,只是私人侦探,”海因斯皱起眉头,“我可以不和你们谈话。”

“是啊,你可以不和我们谈,”珀杜说,“不过只要我打一个电话,不出十分钟,凯里的警察就能赶到这里,如果你情愿和他们谈——”

“谁雇你来的?”海因斯不停地看着两人,“拍电影的小婊子?粉丝写信又不犯法,我没干什么违法的事儿。”

“你是想站在这里谈,让你的邻居们都出来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是请我们进去谈?”德里克问道。

海因斯四下张望,不少住在旅行房车公园里的人都从车子里出来,在车子边转悠,尽量不让他们的好奇心表现得过于明显。

“进来吧。”把门开着,海因斯回到房车里面。

车里面又破又乱,但还算干净,没什么异味,这点倒出乎德里克意料。海因斯把沙发上的一沓杂志掀到地上,地上顿时散了一堆《花花公子》、《阁楼》,还有《好色客》。

“可以坐了。”海因斯指了指格子布沙发,看得出来,这沙发也曾经有过好时光。

德里克等玛莉娅坐下,这才在她旁边坐下,保持了一米左右的间距,确保自己没有侵犯她的私人空间。

“在回答你们的问题之前,你们先回答我的问题——谁雇你们来的?”

“我们社代表《午夜假面舞会》两位演员的家人,”珀杜答道,“你应该认识,花露和伍迪·威尔逊。”

“花露,”海因斯叹了口气,“可爱的小——”他打住了下面的粗话,看着玛莉娅,“我不止一次梦见自己和花露上床,真的。”他显得很困惑,“是她的家人雇你们来找我,警告我别再写信给她吗?我也没干什么——就是写了几封信给她,说我很喜欢她。”

“你最后一次给花露小姐写信,是什么时候?”德里克问。

“嗯……”海因斯摸着长满黑胡茬的下巴,“去年吧,她没回信。”

“今年你没有往她的家庭地址写过信吧?有没有说过让她去死之类的话?”珀杜紧紧盯着海因斯。

“哪有的事!你们就是为这个来的?有人写信恐吓花露小姐吗?不是我写的,向上帝保证,不是我写的。这么漂亮的妞儿,我哪舍得动她一根头发,再说,我到哪儿去弄她的家庭地址?”

直觉告诉德里克,杜安·海因斯说的或许是实情,虽然他是有些心理变态,让人恶心,但这不足以构成他的杀人动机。

两人对望一眼,德里克立刻明白玛莉娅的想法与他一致。十分钟后,他们离开了房车公园,开车往机场去,准备先吃晚饭,然后乘晚班飞机去拉雷多美国得克萨斯州南部城市。。

车开出几公里,德里克开口打破了两人间的静默,“根据经验判断,我认为无论凶手是谁,他都应该能坐得起飞机,飞到诺克斯维尔,飞到孟菲斯,飞到亚利桑那。”

“是,我也这么想,海因斯可是穷得丁当响。”

“凶手不一定特别有钱,但一定要能买得起飞机票,还要能买得起留给受害人的精致面具。他应该用的是假身份,化了妆,住的是酒店客房,还有一点,他的工作有很大的自由度,可以随时离开。”

“特拉维斯·迪拉德有钱,去哪儿的飞机票他都买得起,他至今还保留着拍电影时的面具也是有可能的。”

“你不会让偏见主导你的判断,是吧?”

“可能吧,我想应该把海因斯从嫌疑人名单上画掉,或者至少放到名单的最后,然后把迪拉德的名字拉到第一个。”

“同意,暂时可以这样,但我看以迪拉德目前的身体状况,出去杀人恐怕有难度。”

“难归难,却不是没有可能性,更何况,他可以出钱雇佣职业杀手。”

“我们又想到一起去了,”德里克开心地笑了,“多神奇,我们开始心有灵犀了耶,这案子结束后,我们就是最佳拍档了。”

“你做梦吧。”玛莉娅专注地望着车前方,看也没看他一眼。

洛里放下《午茶时光》杂志,望了望房间另一边的谢利,她正全神贯注地读小说。晚饭前她就把外套脱掉了,但佩枪仍在肩上。

《午茶时光》专为茶会爱好者所写,洛里在印有自动茶水售卖机广告的那一页折了个角,把杂志放到一边。年初的时候,她和凯茜曾打算扩大珍宝阁的营业范围,加入茶会有关的商品,说不定以后还可以租下隔壁的空房子,重新装修成一个茶室。

洛里很想凯茜,等她度完蜜月回来,她该是多么高兴。还有四天了。可她又不想让好朋友知道最近发生的这些事。还不到两周,她的生活就闹得翻天覆地,因为有人威胁要杀她,她现在竟然用上了全天候的私人保镖。

仿佛感受到洛里的目光,谢利微笑着向她望过来,洛里报以微笑,“我在想做一杯沙士产于热带美洲的一种草药根。冰淇淋再睡觉,你也来一杯吗?”

“给我来一杯七喜冰淇淋,要是你有七喜的话,我吃不惯沙士。”

“那就一杯七喜冰淇淋,一杯沙士冰淇淋。”

把书放在椅子上,谢利站起身,跟在洛里身后走去厨房。刚踏进厨房门,洛里一声惊呼,呆立在门口。她还没来得及打开厨房的顶灯,只能借着过道的壁灯以及窗外将圆未圆的明月看个大概。

“怎么了?”身后的谢利轻声问道。

“我好像看到有人从窗外往里面张望。”

“你确定?”

“不,不能确定,或许是我眼花了,最近总是心神不宁,可是——”

“你待在家里,我从后门出去,我一出去你就把门锁好。”

“小心点儿。”

谢利从肩套里拔出9毫米口径的手枪,轻轻拉开房门,走到后廊。按她的指示,洛里锁好门,拉开了门上的罗马遮光帘,望向屋外的黑暗。谢利走下门廊去了后院,洛里紧张得屏住呼吸。

“站住,不然我开枪了。”谢利喝道。

上帝啊,会是那个杀手吗?洛里看看表,9点58分,离午夜还早。也许杀手是来她家踩点的,来观察她的行踪,看看干掉她的保镖要冒多大的风险。

突然,谢利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前面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慢慢地走着,双手高高地举过头顶,那表示“我投降——别开枪”。

“打电话报警,”谢利喊道,“抓住一个私闯民宅的人。”

接警员派了警车去洛里家之后,给迈克打了电话。迈克赶紧让妈妈过来照看汉娜和小迈克,自己则箭一般地冲去洛里家。他到了之后,巴迪·庞德尔斯警官给他开了门。

“什么情况?”迈克问道。

“被吉尔伯特小姐当场抓住,”巴迪说,“他鬼鬼祟祟地在房子周围乱转。”

“他有武器吗?”

“没有,长官,除非照相机也算。”

“照相机?”

“我是记者。”一个声音高叫道。

“这人是《亨茨维尔时报》的记者,他把记者证给我看了,是真的。”

迈克大踏步走进客厅,一个神情萎靡、受惊过度的年轻人坐在沙发上,谢利·吉尔伯特在一旁看守着他。迈克四下搜寻,洛里站在餐厅过道的拱门下。

“你怎么样?”

她点头,“有点害怕。”

迈克转身瞪着记者,“你叫什么名字?”

“瑞安·邦纳,长官。”

“你在哈蒙兹小姐家周围鬼鬼祟祟地想干什么?她最少也可以控告你擅入私宅,你知不知道?”

“知道,长官,我——我只是想偷拍几张哈蒙兹小姐的照片,或许还能偷听到什么事,我想搞一篇独家新闻,好让《亨茨维尔时报》正式聘用我。”

“你觉得这儿会有什么独家新闻?”迈克问道,但愿这家伙想偷窥洛里的原因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嘿,大家都知道,这里出事了,哈蒙兹小姐还雇了一个保镖,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不会透露消息的来源。”

“没错,你有权不说话,你更有权叫你的律师来。”

“你们要抓我?”

“看你肯不肯合作了。”

“报道我肯定要写的,你们再吓唬我也没用,”瑞安说道,“我查过她的底儿,洛里·哈蒙兹嘛,还是叫甜樱?拍过不少养眼的杂志插页吧?不过还是那部电影最带劲儿。”

迈克怒火升腾,两眼发红,真想一拳打烂他的嘴。

第十三章

“巴迪!”迈克咆哮着。

“是,长官!”

“送邦纳先生回署里。”

“你们不能拘捕我!”邦纳狂叫。

“带他去录口供,”迈克冷笑,“让他打电话,《亨茨维尔时报》的老板也好,律师也好,他想打给谁都行,但今晚绝对不准离开警局,听明白了吗?”

“是,长官。”

“你们这是滥用职权。”邦纳快要哭出来了。

迈克转身不再理他,庞德尔斯把他带上了警车。他很清楚,什么都不能阻止这位野心勃勃的记者曝光洛里的过去。洛里在洛杉矶那几年也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然而,回到邓莫尔九年,她的生活已逐渐平静,她的努力为自己赢得了重新来过的机会。等到邦纳的报道“从昔日的小镇选美皇后到《花花公子》封面女郎和色情艳星”出来,势必流言四起,基督教妇女道德会的女士又将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洛里会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

停下脚步,迈克站在门前,他的心有些乱了,在见洛里之前,必须理清自己的思绪。

重新来过的机会,这是他真心的想法吗?当然是,这是洛里应得的。

只是洛里和他不可能再重新来过。

该死的,伙计,你一直想着她,你心里清楚的,看到她的每一眼都把你带回过去的记忆,你想抚摸她,拥抱她,亲吻她。

什么是他想要的,什么是最适合他的,完全是两回事,洛里不适合迈克·伯基特治安官,也不适合他的两个孩子。

他必须克制,一切以职责为先,否则局面将会变得无法收拾,毁掉他的事业,搅乱他的生活,最终再次伤害洛里。

深呼吸,迈克扭动门把,拉开门走进屋内。洛里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吉尔伯特守在一旁,两人一起转头看着迈克。

“巴迪带邦纳先生回警局了,如果你们想起诉他擅闯私宅的话——”

“他知道恐吓信的事情吗?”洛里问。

“不能确定,但我想他可能只知道你雇了一个保镖。”

“他是怎么知道的?”

“从很多途径都可能知道,也许是你哪个邻居看到的,也许是治安办公室的人说漏了嘴,被传开了——小镇上是没有秘密可言的。”

洛里长叹。

“今晚我可以扣留邦纳做笔录,如果你不起诉的话,明天我就得放人,我想你不会起诉的吧。”

“为什么不?”

“他知道你的艺名,甜樱。”

上帝,真不忍心看到她眼中的痛楚,“邦纳想写一篇有关你的报道,写你的过去和现在,借此成为《亨茨维尔时报》的专职记者。”

“他不可以!他没有这个权利,如果他们胆敢写我一个字,我就请埃莉奥特·弗洛伊德起诉他,起诉那家报纸。”

“你有权这么做,能这么做,但要考虑到如果他们写的是事实——”

“他们所谓的事实。”洛里双手环抱在腰间,闭上了眼睛。

谢利清清嗓子,说道:“你能再留一会儿吗,治安官?我得向社里汇报这件事情。我们要搜集所有瑞安·邦纳的资料,现在就要。”她看了看站在屋中央神情茫然的洛里,“我一会儿就回来,好吗?”

洛里点头,“好的。”

屋里只有他们两人了,洛里很伤心,几乎就要哭了,男人的天性让他有种去安慰她的冲动。

说话,安慰她,不要有身体的接触。

“我以为不可能再有更坏的事情了,事情就来了。”洛里望着他,“不但有个连环杀手要取我的性命,还有一个雄心勃勃的记者要曝光我的生活来换取升迁。”她自嘲地苦笑,“老话是怎么说来着?没有不幸就是最大的幸运。”

“我很难过,真希望能多做些事情帮帮你。”

“你说真的?是你的真心话吗?”

“是呀。”迈克犹疑着该不该走上去,他向前一小步,她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他可以轻易将她拉进怀中,用他的唇吻上她的额角,告诉她他将不惜生命去守护她。“吉尔伯特小姐会全天候保护你,我派了警车每天午夜前后来巡视,有这两点,你应该是安全的。至于那个浑蛋记者——其实《花花公子》和色情片的事情,在邓莫尔不是什么新闻。”

洛里哽咽,“不堪的过去又回来了,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不管我做什么,不管我多么努力去做一个好人,不管我付出多少辛苦,我就是得不到宽恕。”

“别这样。”迈克伸出手,扶住她的双肩,“别这样说自己。”

“你怎么了,治安官大人?没心情聆听我的自我忏悔吗?”

迈克垂下双手,凝视着她的双眼,她的眸中有无尽的痛楚,“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帮你?”

“谁要你的同情!谁要你的怜悯!”

“见鬼,洛里,不要这么固执。”

她摊开双手,“我认输了,曾经发誓会爱我生生世世,不离不弃的男人都不肯原谅我,我凭什么奢望这个小镇能容许我忘记过去?”

“洛里,请你……”

“请我什么?请我理解你的感受,你的做法?十六岁起就爱上的男人,从他的眼里我只能看到厌恶和怜悯,你知道我的感受吗?”

他呆呆地望着她,无法言语也无法行动,她的话直刺进他的心里,一遍又一遍——十六岁起就爱上的男人,她说的一定不是现在,就凭这些年他对她的态度,她怎么可能还爱着他?

“请你走吧,”洛里对他说,“我感谢治安办公室为我所做的一切,从现在开始,我想你完全没必要再以私人身份介入此事。”

“我……呃……我去通知吉尔伯特小姐,我就要走了。”除了这个,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洛里冲出客厅,跑回自己的卧室。迈克紧咬牙关。他错得离谱,可这不是他一惯的做法吗,自从洛里回到邓莫尔,他对待洛里的态度就一直错得离谱。

为什么他没有听妈妈和莫莉的劝?她们都劝他原谅洛里。

“她毁掉了自己的人生,伤痕累累,”莫莉轻抚着他的脸颊,“还失去了你,这对她来说该有多痛苦!我都不敢想象自己失去你的样子。”

“你绝不会失去我,亲爱的。”

她对他微笑,如今看到儿子,就能再次看到那甜美的笑容。

“你该对她好一些,”莫莉说过,“去找她,告诉她你原谅她,你还是她的朋友。”

莫莉是这么善良,这么大方。洛里刚回来的时候,她也曾有过担忧,可她放下了自己的担忧,用一颗包容的爱心请求他原谅洛里。

为了莫莉,他可以付出一切,特别是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年,只除了一件事——原谅洛里。莫莉应该早就看出来了,他之所以无法原谅洛里,是因为他依然忘不了她,依然爱着她。这一点,他如今才明白。

莫莉,莫莉,对不起,亲爱的,我竟然让你担心,担心我不再爱你。我爱你,我每天都想念着你。

“你还在啊?”谢利·吉尔伯特走进客厅,“洛里说你已经走了。”

“我正准备走。”

谢利点头。

望着走廊,他问道:“她还好吗?”

“不是很好,她在哭,又想忍着不哭。”

“照顾好她。”

“职责所在。”

“晚上会一直有人守在外面。”

“多谢,我们不会有事的。”

迈克出门往自己的皮卡走去。上了车,他在方向盘前呆坐了好几分钟,这才发动引擎,倒出了车道。

洛里惊醒,脑子里一片混乱,全身瑟瑟发抖。这噩梦好像真的发生了,光天化日下的邓莫尔,一个穿着黑色斗篷、戴着面具的人一路追着她,她浑身一丝不挂,被怒不可遏的市民痛骂,为首的就是妇女道德会的女士们。迈克站在街角,双手抱在胸前,黑色的眼眸中尽是鄙夷不屑,一点没有救她的意思。她尖叫,她求他。面罩男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大,竟然遮住了太阳,她在阴暗的角落蜷缩成一团,她在哭,她怕极了,她只能等死。

好几分钟,她才从惊恐中缓过神来。她掀开被子,坐到床沿边,回想着刚才的梦。这感觉很诡异,面罩男代表威胁要杀她的杀手,迈克本来就是这样冷漠,她的恐惧也完全是真实反应,她的确是被杀手盯上了呀。

穿上拖鞋,她下床拿起搭在床尾的睡衣披上。闹钟显示时间是凌晨3点50,上一次看钟的时候是午夜刚过。

她是哭着入睡的。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她会去厨房煮咖啡,但她不想吵醒谢利。

月光如水,洒下轻柔洁白的光晕,她循着月光走到窗前,向前院望去。车道上停着她最熟悉不过的车:迈克的福特皮卡。她的心狂跳,他在这里做什么?他一整夜都在这里?

她不需要,不需要他守卫她的家,也不需要他守卫她。真讨厌,他干吗就不能放手走开呢?她不需要他,也不想要他。

骗子!

系紧睡衣的腰带,洛里打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去客厅,还没到客厅,谢利叫住了她。

“是洛里吗?你怎么了?”

“我没事儿,睡不着而已,你去睡吧。”

“如果你起来,我也不睡了。”

“不好意思,我不想吵醒你的。”

谢利走了过来,她穿一条灰色运动裤,宽大的T恤上印着佐治亚猎犬的图案。

“迈克在外面。”洛里说。

“他整晚都在。”

“我出去叫他回家。”

“要不要我去?”

“不,我要自己对他说。”

谢利点头,“我把防盗系统打开,我会看着你安全到达他的车。”

“多谢。”

有那么几秒钟,迈克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他一直在想着洛里,想两人之间的过去,担心她现在的安危,幻想自己能把她过去所有的事情一笔勾销,她就真的来了,真的向他的车走过来了,是下车走过去,还是等她过来,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坐在车里没动。

洛里敲窗了,他摇下车窗,看着她。

“你在这里干吗?”她的语气绝非友善。

“还不到4点钟,”他答非所问,“你这么早起来干什么?”

“我们得谈谈。”

“有必要吗?”

“把副驾驶的门打开。”

“OK。”

她从车头绕到副驾驶,开门上了车。她侧过身面对着他,他把手臂扶在座椅背上,几乎就要碰到她的肩膀。

“谢利说你整晚都在外面。”

“没错,是的。”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有私人保镖,不需要你再看着我。”

“我没有看着你,你在里面,我在外面,我们之间隔很远,是你敲我的车门,到我地盘来的。”

“别这么做了,忽冷忽热,忽远忽近,这对我不公平,我花了很长很长时间才说服自己我们之间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也不可能再有什么,甚至连朋友都没法做。你现在的关心让我很困惑,我受不了。”

“对不起,我绝不是想——”

“不想可怜我,同情我。”

“不想让你困惑。”

“嗯,我是很困惑,不仅仅是为你,也为我自己,为什么我的生活变得这么混乱。”

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他伸手扶住她的肩膀。这猝不及防的触碰让洛里一惊,紧张地僵直了身躯。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月光照下,幽暗中,两人四目相对。

“我不想看到你受伤害,”他说,“但我却一直在伤害你,其实我不是故意的……不会再有了,我——我得承认我自己也很困惑,我恨了你很久,现在……”

“现在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现在只想要保护你,保护你不受杀手的伤害,保护你不受瑞安·邦纳的伤害,保护你不受邓莫尔那些心胸狭隘的人的伤害。”

洛里瞪大眼睛,“你有英雄情结啊,你自己知不知道?”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啊,我想是吧,我从前不就是你的英雄吗?”

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捏紧了,她靠着椅背,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上。

“从前……”她的声音如梦似幻,“你是我的一切,我的英雄,我的爱人……我的生命。”

“我妈妈说我痛恨你是因为我仍然爱着你。”

洛里默然。

“我想莫莉和妈妈的想法一样。”

“哦,迈克。”

“莫莉知道我爱她,绝不会背叛她。我们生活得非常幸福,有两个可爱的孩子。如果她还在……我希望你们能认识,你们肯定都会喜欢对方的,是我的错,你们都没能……”迈克有些哽咽,“对不起,洛里,真的很对不起。”

洛里抓起他的手,放到唇边,吻上他的掌心。她的吻火一般灼热,迈克闭上眼睛,祈求上帝给他克制的力量。

他抽回了手,“我不再困惑,不再迷茫。”

她眼眸中刚刚盛满的希望,一瞬间又烟消云散了。

“我仍然关心你,”他说,“我是个正常的、有血性的男人,如果我说我不想要你,那不是真心话,但是……我们不能……我不能……我得考虑到汉娜和小迈克,我必须把他们放在第一位。”

“我理解。”

“真的?”

“因为可耻的过去,我不配做继母。”

“上帝啊,洛里,对不起。”

“我也对不起你。”

洛里打开车门,跳下卡车,迈克眼睁睁地看着她跑回屋内。

“该死,该死!”他的拳头狠狠地砸在方向盘上。

第十四章

紧张的一夜过去后,洛里决定把开店的时间推迟到11点,所以当电话铃在10点15分响起的时候,她仍在家中。她看了看来电号码,不认识。

谢利看看她,又看看电话。

“让应答机接吧。”洛里说。

四声铃响之后,应答机“嘀嗒”一声,接着是洛里的声音重复自己的电话号码,请来电者留言。

“洛里,你要是在家,接电话吧,”一个女人的声音,“我是肖恩蒂,肖恩蒂·托马斯。”

洛里急忙抓起电话,“是肖恩蒂?”

“谢天谢地,你在家啊。我有事情要告诉你,我急死了,我都快疯了,你估计也是的。今天上午鲍威尔侦信社的人打电话给我,问我有没有收到过恐吓信,说有人给迪安、希拉里,还有查理写了恐吓信,还杀了他们。”

在洛里的印象中,肖恩蒂是个活泼爱玩的姑娘,棕色的大眼睛,笑容总是那么富有感染力。她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就是因为合拍那部电影才认识。

“那你也收到信了?”洛里问。

“是的呀,收到四封。我未婚夫把信藏起来了,到昨天才拿给我看。还好他拿给我看了,不然今天鲍威尔侦信社打电话来,我都弄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们说会联系每一个参与《午夜假面舞会》的人。”

“给你打电话的人有没有告诉你我已经聘请了鲍威尔侦信社?迪安的哥哥和希拉里的老公也是。我们请侦信社做独立调查,找出写恐吓信并杀害迪恩、希拉里和查理的凶手。”

“我打电话来也是为了这个——我的未婚夫托尼说我们也应该加入,相互通气。”

“我同意你家托尼的意见,我们了解的情况越多,对我们就越有利。迪安、希拉里和查理的死已经无法再挽回了,但我们还活着的人应该联合起来,互相帮助,应该请鲍威尔侦信社替我们大家工作。”

“你有保镖吗?”肖恩蒂问道。

“我有,侦信社派人二十四小时保护我,他们肯定也能给你派一个保镖。”

“托尼已经给我安排了,他自己就有好几个保镖,他是开俱乐部的,像他这样的有钱人都有保镖的。哦,洛里,真想让你见见托尼,他是天下最好的男人,我爱他爱得发疯。”

“听起来你的生活已经完全变样了,真高兴你找到了真命天子,你会幸福的。”

“你也会的,你以前的男朋友怎么样了?你们俩又在一起了吗?我觉得你们现在应该已经结婚,而且生了两个孩子了。”

“没有的事,”洛里答道,“我还是一个人。”

“那个人怎么了?”

“他和别人结婚了。”

“啊,太糟糕了!”

“肖恩蒂,你要自己小心,好吗?写信的人已经杀了三个人,联邦调查局可能也会介入,他们觉得这是个连环杀手。”

“我会的,你也要自己小心,知道吗?等这事过去,等他们把凶手抓到,我请你来参加我的婚礼。我们住在亚特兰大,离你住的阿拉巴马不远,最多开五小时的车。”

“我会去的,风雨无阻。”

结束了与肖恩蒂的谈话,她转身看着谢利,“你有没有玛莉娅和德里克的消息?玛莉娅答应要让我了解进展的,可我还没接到她的电话。”

“她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不过即使有消息,他们也不会直接打电话给我,他们会通报给侦信社,跟鲍威尔先生或太太说。”

“你知道吗?侦信社已经在跟所有《午夜假面舞会》的相关人员联系了,刚才来电话的肖恩蒂·托马斯今天上午就接到了侦信社的电话。”

“有备无患,”谢利说,“我知道社里准备联系所有参与过那部电影的人,我想会先从演员开始,因为到目前为止,遇害的都是演员。”

“所以他们认为所有的演员都有可能收到恐吓信,都会有危险?”

“这正是需要我们去调查的。”

“杀手为什么要提前警告我们?这不合逻辑啊。”

“杀手提前警告被害者要么是因为他极度愚蠢,要么就是极度自负,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洛里突然想到一个原因,“他想吓唬我们,是不是?”

“很有可能,看到大家被他的恐吓弄得惶惶不安,或许能让他获得极大的满足感。”

“从今年开始他每个月杀一个人,一月,二月,三月,现在是四月了,也就意味着他这个月还要再杀一个人,是不是?”

“是的,会再杀一个,除非抓住他。”

周三午时刚过,玛莉娅和德里克已穿过了墨西哥边境。他们坐飞机到拉雷多,匆忙吃了一点儿午饭,租了一辆吉普车,一小时后就开到了圣佩德罗,一个比村庄大不了多少的小镇,仍保留着很多殖民地时代的特色。镇中心的广场上有一座喷泉,还立着一座塑像,看上去像是穿着教袍的天主教神父,一条大街由东向西贯穿小镇。离广场不远处,就有男人沿街叫卖帽子和小装饰品,男孩们当街给人擦鞋。

“这么小的镇子,找到凯尔·里基根本不成问题。”玛莉娅把吉普车开进一条小街。

“你说得对,前面就是了,右边的黄色房子。”

门上褪了色的巨大招牌上写着“加西亚宾馆”。这是一幢殖民地时代的建筑,漆成欢快明亮的黄色,显得热情友好。玛莉娅刚把车停在宾馆门口,就有两个小男孩——最多不超过十二岁——跑过来,叽里呱啦地说了起来。他们说得太快,玛莉娅根本听不懂,她的西班牙语本来就很一般,对当地的方言更是无能为力了。

德里克下了车,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五美元的钞票,给两个男孩一人一张。玛莉娅明白,他付这钱既是让他们看着吉普车,也是让这些烦人的小鬼不要再缠着他们俩。

加西亚宾馆的内部装修让玛莉娅大感意外,大堂的地面铺着赤橙色的地砖,楼梯用实木做成,扶手雕着精致的花纹。前台的服务员是位即将临盆的孕妇,正坐在椅子上翻看杂志,见他们进来,便笑容可掬地站起来。

“欢迎光临加西亚宾馆。”服务员的英语带着浓重的口音。

“我们来这里找一个人,”玛莉娅说,“凯尔·里基。”

“他现在还在吗?”德里克问。

“在,在,凯尔在这里。”服务员转身望向后面紧闭的房门,“他在办公室。”

玛娅莉和德里克交换了一下眼神,“请通知里基先生,我们想和他谈谈。”

服务员点头说“好”,敲敲门,她喊了一声“凯尔”,便推开了门。

老式的实木办公桌后,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站了起来,齐肩长的褐色头发在脑后扎成马尾,玛莉娅在旧照片里看到的里基正是这个人。他用西班牙语和女服务员讲了几句,便走到大堂。

“我是凯尔·里基,加西亚宾馆的经理,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里基先生,我是玛莉娅·珀杜,这位是”——她向德里克点头——“我的同事,德里克·劳伦斯,我们来自鲍威尔侦信社,总部在田纳西州的诺克斯维尔。”

里基低哼一声,“是不是我那位前妻派你们来查我的?”

“不是的,先生,”玛莉娅答道,“我们为了三位演员的谋杀案而来,你在星光制片公司做摄影师时,他们都和你共过事。”

里基皱起眉头,“谁被谋杀了?让我猜猜看,是不是那个杂种桑尼·德古兹曼?”

“德古兹曼先生不是被害人之一,”德里克说,“鉴于您过去的历史,我有理由相信您很乐意看到他被杀。”

“没错,要是有人杀了他,我一滴眼泪也不会流。”

“被害人是迪安·威尔逊、希拉里·芬奇和查尔斯·黄。”玛莉娅紧盯着里基,观察着他的反应。

“什么?威尔逊这个人还不错的,就是有一点儿自大,爱耍大牌,和希拉里一样,这两人在地下说不定还能凑成一对。”他呵呵一笑,“查理是人人都喜欢的,他们到底怎么了?”

“我刚才已经说了,他们被谋杀了。”玛莉娅说。

“谁杀的?”

“不知道,我们希望能从您这儿得到一些线索。”

“喂,你们不是在怀疑我吧?我只跟一个人有仇,就是桑尼,他又没有死,不是吗?”

“那你的前妻查琳·斯特里克兰呢?你发现她和桑尼有染,差点杀了她,因此被判人身伤害,坐了几年牢,鉴于此,我相信你仍对她怀恨在心。”

里基涨红了脸,瞧了一眼女服务员,服务员走过来,伸手搂住他的腰。

“路易莎知道我的过去。”里基把手放在服务员高高隆起的腹部,“四年前出狱后,我就开始了新的生活,和路易莎结了婚。还有三个星期,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就要出生了。过去的事情我早已不再去想,我没有任何理由去伤害任何一个我在星光制片做摄像时的同事。”

“我很愿意相信你,”玛莉娅说,“能说说今年你的行踪吗?你有没有出过境,比如去田纳西或者亚利桑那?”

路易莎突然急促地用西班牙语说起话来,里基把她搂进怀里,轻声说了几句,她便不再说话,只是微笑着望着他。

“我已经一年多没有离开过墨西哥了,上帝,从去年圣诞节送路易莎去墨西哥城探望她的父母之后,我就没离开过圣佩德罗。”

“那我们就先相信你吧。”德里克直视里基,“我们会把你从嫌疑犯名单上画掉,但你仍有可能成为杀手的目标,最近你收到过恐吓信吗?”

“恐吓信?”这个问题让里基疑惑不解。

“三个被害人都收到过恐吓信,说他们就要死了,”玛莉娅说,“另外几个《午夜假面舞会》的演员也收到了恐吓信。”

“啊,真是可怕!没有,我没有收到过什么恐吓信,或许那个人要杀的就是演员。”

德里克问:“你知不知道有什么人会有杀人动机?”

里基摇头,“不太清楚,除了特拉维斯·迪拉德,我亲耳听到他威胁过别人。”

“详细说说。”玛莉娅说。

里基耸耸肩,“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当时希拉里要退出圈子,迪拉德就威胁她。她是公司最大牌的明星,而且大家都知道迪拉德很迷恋她,只要希拉里点头,迪拉德马上就能娶她。会不会是迪拉德真的说到做到,然后又杀了另外两个演员做成是好像希拉里只是被害人之一?”

“很有意思的想法,”德里克说,“你知道迪拉德快死了吧?胰腺癌晚期。”

“觉得我会同情他?报应啊。迪拉德对我还算不错,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这话玛莉娅绝对同意,迪拉德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可是他没有前科。相反,凯尔·里基倒是有,他差点杀了他的前妻查琳·斯特里克兰,也是《午夜假面舞会》的演员之一。他所提出的杀人理论是否有可能就是他自己的想法?而查琳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希克斯·温赖特已经向他的上级建议立刻成立联邦调查局专案小组,这个消息迈克完全可以派某位警官去通知洛里,或者鲍威尔侦信社已经把此事通知了谢利·吉尔伯特,但是他却站在珍宝阁门前。他竭力为自己来此的行为找一个合适的理由,他是在履行治安官的职责,看到他关心洛里的案子,杰克和凯茜会很高兴的。

是啊,当然,你怎么说都可以。

他正要推开门,一位顾客从店里走了出来,他认识这个人,一时又想不起她的名字。那人停下脚步,向他微笑,“下午好,治安官。”

“您好。”他答道,还是想不起来这位中年妇女究竟是谁。

他向店里张望,谢利正站在店堂左后方的平台上,忙着用鸡毛掸给几只古董柜子上陈列的瓷器和玻璃器皿掸尘。这是一个有利地形,从那里她可以看到店里的每个角落,包括收银台。泄露洛里请了一位全天候贴身保镖的人恐怕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引来了多大的麻烦,在店里面的人至少有一半是来看热闹的。流言在这里不胫而走,迟早会变得尽人皆知。假如——也许不会是假如——瑞安·邦纳说服《亨茨维尔时报》的老板刊登洛里的报道,整个阿拉巴马州北部的人都会知道前《花花公子》女郎因为可耻的过去而受到人身恐吓。

迈克走向收银台,洛里正在那里忙着用气泡纸包装一套银茶具。

“忙碌的下午。”迈克说。

“你应该早点过来,”她说,“我和谢利11点钟到的,门口已经排起长队了。”

“生意很好?”

“出乎想象的好,虽然都是些小东西、小摆设什么的,至少也算是点补偿吧,也不枉我觉得自己像是显微镜下面的小虫子,被大家看了个够。很明显,这些我认识的人和我不认识的人都在好奇真正的保镖究竟长什么样子,谢利可能让大家失望了,他们满以为能看到一个膀大腰圆的家伙,戴着墨镜,耳机,把玩着半自动手枪。”

迈克不禁莞尔,“真不错,你还能开玩笑。”

洛里也笑了,她把包好的茶具轻轻放进厚纸箱,再放到柜台下面,“有位顾客让我把这个快递到伯明翰,是送给女儿的生日礼物。”

迈克点头,“我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

“先说好消息。”

迈克探身向前,压低了声音,“温赖特已经向上级做了汇报,要求成立专案小组,现在不仅只是鲍威尔侦信社在全力追查凶手了,联邦调查局也介入了。”

“人手越多越好,对吗?”

“很对。”

“我有必要知道坏消息吗?”洛里问。

“今天上午《亨茨维尔时报》给记者瑞安·邦纳派了律师来,我们不得不放人。”

“那他就可以放手写他的报道了。”

“恐怕是的,如果他的老板同意。”

“被人追杀还不够,还要被人曝光,简直是把我往绝路上逼,”洛里声音很轻,她警惕地看看周围,生怕被人听见了。

两人心里都很清楚,店里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们俩呢,每个人都似乎在浏览商品,其实都竖着耳朵,想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洛里突然双手一拍,大家都望过来,迈克吃了一惊。“女士们,”——发现店里还有四位男士,洛里又加了一句——“先生们,有个消息告诉大家。大家都认识我吧,我是洛里·哈蒙兹,珍宝阁的老板之一,大家也都认识迈克·伯基特治安官吧。”

面对一张张好奇的面孔,迈克只得挥手致意,他完全搞不清洛里的意图,但不管她的意图是什么,迈克已经被拖下水了。

“可是你们也许不认识她,”洛里继续说,“谢利,跟大家打个招呼吧?”谢利挥了挥鸡毛掸,一脸困惑地望着洛里。“谢利是我的保镖,大家现在每天都能在店里见到她,她会随时随地保护我,她带着枪,而且枪法很好,是我聘请她来保护我的。我的过去似乎不肯放过我,有人不想让我活下去了。”

人群激动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声音越来越大。

“你这是在干什么?”迈克质问道。

谢利拨开人群,挤了过来,大家都给她让道,生怕不让道就会挨她的枪子儿。

迈克清了清嗓子:“演出到此结束。如果您有购买的东西,请排队结账;如果您没有购买的东西,请从前门离开。哈蒙兹小姐准备”——他扫一眼手表——“十分钟之后打烊。”

“关我的店啊,治安官?”洛里弯起嘴角,似笑非笑地说:“怕我引起骚乱?”

迈克不理会她,转身对走过来的谢利说:“你带洛里回家,让她安静一会儿,这会儿她脑子有点乱,不然不会如此高调,当众出丑。”

“真谢谢你了,我的思维非常正常,”洛里说,“如果你认为说这点小实话就是当众出丑,你别走,等我表演真格的给你看。”

“伯基特治安官说得对,”谢利开了口,“我理解你,但你的行为的确不理智。”

洛里呼了一口气,嗤笑道,“两个对一个,不公平哦。”

“真麻烦,”迈克心中气恼,他对谢利说:“把她从后门送回家,这些人我来处理,然后关店。”

“瞧我的大英雄,多果断、多强硬。”洛里对谢利说。

“拿着你的包,洛里,”谢利说,“我们听治安官的话,现在回家。”

洛里拿出柜台下面的皮包,从里面掏出一串钥匙,扔给迈克,“帮我关好门啊,亲爱的。”随即转身,和谢利一起从后门走出去了。

“对不起了,现在请大家安静有序地离开。”迈克说。

人们开始遵照他的指示离开。迈克长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从十几岁认识洛里开始,他还从没见过她今天这副样子,她从来不会如此失态。年轻时的洛里活泼好动,率性而为,常常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遇到事情,她总是先行而后再三思,这种性格就是十七年前导致她执意飞往洛杉矶的原因,她一心认定名誉财富都在前方向她招手,等她明白走这条路无异于毫无防护地走高空钢丝的时候,一切为时已晚。

她是需要有人守护的女人,从前是,现在仍是。

曾经,承担这一责任让他甘之如饴,情愿为此付出一生,然而,曾经已不是如今。

第十五章

周六上午,希克斯·温赖特特工在伯明翰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将成立专案小组对最近三起疑似连环谋杀案进行调查。他只说了谋杀发生的地点,两起在田纳西州,一起在亚利桑那州。遇到提问,他也只是提供了死者的姓名,其余情况则一概不提。

迈克·伯基特坐在家中的书房里,喝着第四杯咖啡,电视里放着美国广播公司伯明翰台转播的发布会,发布会的时间是温赖特昨晚打电话告诉他的。

现在是早晨7点,小迈克和汉娜仍在梦乡,周六是上学期间他们惟一可以睡懒觉的日子。迈克一心想做个好父亲,严格审查孩子们看的电视内容,然而,很难避免让他们听到新闻里的消息。就算他们不看电视,迈克也不提起,也会有同学告诉他们,而且他们很可能会受到错误的引导,为了纠正他们的错误观念,迈克则不得不说得更深入、更细致。

“您被任命为专案小组组长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一位女记者提问,“您一向是负责伯明翰这里的事务,而且三宗谋杀案都不是发生在阿拉巴马州。”

“我不能透露我接受任命的原因,”温赖特答道,“但是请本州的市民们放心,我们相信杀手还不足以给全国人民带来威胁。我们有理由相信,杀手的目标在阿拉巴马州及其他几个州,但我们不会向媒体透露杀手目标的具体信息。”

“就算不提姓名,能不能说点别的?”一个白头发、戴眼镜的记者问道。

“恐怕不能。”

“那么,能否说说联邦调查局认定杀手目标的理由呢?”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记者堆里响起。

摄像机对准了提问者。

“浑球!”迈克咬牙切齿地骂道。

此人正是瑞安·邦纳,别看这男人身材矮小,却一心要挖人隐私,揭人疮疤,真是个大麻烦,天大的麻烦。

“为保护与案件有关的人员,这些消息都必须严格保密。”温赖特指了指另一位高举手臂,焦急挥舞的记者。

不给同行任何机会,瑞安·邦纳执着的声音又叫了起来:“三位受害人都是过气的色情电影明星吧?杀手在阿拉巴马州的目标也曾经做过这一行吧?”

“无可奉告。”温赖特再次指了指那位迫切要提问的记者。

“三位受害人和杀手在阿拉巴马的目标共同拍过一部叫《午夜假面舞会》的色情电影,请谈一谈!”邦纳仍在叫唤。

“我再说一遍,无可奉告。”温赖特的神情紧张起来。两名特工走近邦纳,请他离开会场,这一切都被摄像机记录了下来。

迈克不禁又在心里把邦纳骂了一遍。洛里惟一拍过的那部电影,镇上的人都知道,迟早那个天杀的狗仔记者会把消息登上报纸,让人们去咀嚼去暗笑。洛里将再次被过去的阴影折磨,重演当初回到邓莫尔时的一切。

新闻自由是一把双刃剑,它可以刺痛有罪者,亦可以伤害无辜者。洛里曾经有错,但她早已为此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玛莉娅和德里克昨天傍晚坐飞机离开拉雷多,当天晚上就到了阿拉斯加的费耶特维尔。为了完成调查所有嫌疑人员的任务,他们已经来来回回地走遍了整个美国,昨天还绕道去了墨西哥。今天他们要去见凯西·劳埃德,《午夜假面舞会》的编剧之一。根据鲍威尔侦信社传来的信息,此人的生平简直无异于一出肥皂剧。这位天才十八岁就出版了第一部作品,并且荣登《纽约时报》畅销小说榜。小说被改编为电影时,他也是编剧之一,劳埃德于是成了纽约和洛杉矶炙手可热的人物。但从此之后,他再也无法超越这部作品的辉煌,二十四岁时,他已是明日黄花,整日迷醉在可卡因中。他后来又写过一部小说和一些电影剧本,都是惨淡收场。当特拉维斯·迪拉德请他和半红不紫的色情小说作者劳拉·卢·罗伯茨合作时,他欣然接受。劳拉曾出演过不少70年代的三级片。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玛莉娅的思绪。

“开门,珀杜,”是德里克,“我带了咖啡和丹麦酥。”

她很想对着镜子整理一下自己的外表,迟疑片刻,她还是没这么做,而是光着脚跑到门口,拿掉安全闩,一打开房门,就看到德里克的笑脸,还有手里的大袋子。

这么一大早,他怎么就这么精神抖擞呢?才不过8点而已。他显然已经梳洗打扮过,熨平了裤子和衬衣,还下楼买来了两个人的早餐。

他一边走进来,一边不经意地打量着她。玛莉娅有些窘,自己还穿着肥大的睡衣,顶着一头乱发。可是,她干吗要在意自己的样子呢?她又不想去讨好这个男人,上帝保佑,可千万别让这种事情发生。

德里克把食品袋放在桌上,拿出两只塑料杯,“这一杯是你的。”玛莉娅接过杯子,“我买了熊爪糕、苹果丹麦酥和樱桃丹麦酥。”

她打开咖啡杯塑料盖子上的小口,喝了一口热乎乎的咖啡,“我吃樱桃丹麦酥。”

他把杯子放下,从袋子里拿出一沓餐巾铺在桌上,撕开袋子,把里面的小点心都倒在桌上,然后拖出一把靠背椅坐下说道:“格里夫来电话了。”

“什么时候?”玛莉娅拿起一张餐巾纸,又拿了一块樱桃丹麦酥,坐在桌子左边的扶手椅里。

“我下楼买早饭的时候。”

“然后呢?”

“然后就说联邦调查局正式介入了,希克斯·温赖特特工任专案组组长,今天上午他在伯明翰分部举办了新闻发布会。”

“这对我们的调查会有什么影响?格里夫要我们改变计划吗?”

德里克摇头,“没有,格里夫说按原定计划,每天汇报,如果发现有信息需要与调查局共享,他会通知他们。”

“那么我们今天还是去找凯西·劳埃德?”

“只要他还去嗜性者匿名互诫会略作SAA,成立于1977年,是性瘾患者的自愿自助组织。,否则我们还得到处找他,没有他的家庭地址。”

玛莉娅咬了一大口香甜的丹麦酥,又喝了几口咖啡。德里克竟然记得她喝咖啡的习惯,真让她浑身不舒服。

“从十几岁的天才作家变成三十五岁的吸毒者和性瘾癖患者,怎么会这样?”玛莉娅自言自语地问道。

“时运不济,选择错误,命运的捉弄,谁知道呢?”德里克拿起一块熊爪糕,嘎吱嘎吱地嚼起来。

“你跟格里夫说了什么?”

德里克不解地看着她。

“我是指你对我们调查过的三个嫌疑人的专业看法。”

喝下一大口咖啡,德里克把杯子放在桌上,拿纸巾擦了擦嘴,“我跟他说的和跟你说的一样——我认为特拉维斯·迪拉德具备一个杀手所必需的冷静缜密的特质,他也很有头脑,三宗谋杀案没有留下任何会把他自己牵涉进来的线索。杜安·海因斯的确有些神经兮兮,好像大脑里面少根弦,但我认为他不是凶手,另外,他拿不出钱买机票,也买不起昂贵的面具。”

“我觉得凯尔·里基刚刚和新太太建立起美好的生活,他不会去冒毁掉它的风险,”玛莉娅说,“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我可不像你,是职业的侧写师。”

“我同意你的看法。还有,凯尔是那种会因为一时冲动而杀人的人,不会冷静到可以去计划和实施连环杀人案。”

“那就是说,到目前为止,特拉维斯·迪拉德是我们的头号嫌疑人。”

“社里正在查命案发生时他的行踪,如果他有不在场证明,哪怕只有一个,他的嫌疑就可以排除了,除非他雇了一个职业杀手。”

“今天和凯西·劳埃德谈过之后,名单上就只剩一个人了,导演格兰特·勒罗伊。”

“其实,格里夫又加了一个嫌疑人。”

玛莉娅睁大眼睛瞪着德里克,“事情的进展格里夫应该通知我才对,我才是鲍威尔侦信社的侦探,你只是我们的顾问。”

德里夫低声笑了,“格里夫跟我讲的时候肯定没考虑到这么多,在这个案子上,我们是一个团队,所有信息都是共享的。”他眨眨眼,“嗯,所有的东西哦。”

玛莉娅嘟囔了一句。

“你的幽默感哪去了啊,亲爱的?”

“别叫我亲爱的!”

“遵命,珀杜小姐。”

玛莉娅面带愠色,“格里夫加了谁的名字?”

“他叫泰勒·欧文斯,其实他不是嫌疑人。他的妈妈就是特里·欧文斯,艺名糖糖。鲍威尔侦信社联系他的妈妈,提醒她注意连环杀手,问她有没有收到过恐吓信件,他回复说他妈妈因为中风,现在正在康复治疗中。他自己要求见面,他手上有三封寄给他妈妈的信,他觉得就是这三封信导致他妈妈发病的。”

“那我们干吗还要浪费时间和他见面?”

“因为他说他知道凶手是谁。”

上午9点35分,治安办公室接到谢利·吉尔伯特的电话后立刻派了两辆警车赶往洛里·哈蒙兹的家。

迈克10点05分赶到,情况比他预想得还要严重。他原本以为只是当地的报社记者和电台记者,最多再加上几个好事的邻居,可他却发现自己一头栽进了大乱子。至少有五十人围在洛里的院子里,聚在她家门前的路上。迈克下车数了数,六架不同电台的摄像机,十来个摄影师,不停地对着房子拍照,对着人群拍照,对着守卫在门前的警察拍照,后门应该也有一个警察守着。

要走到洛里家门前,迈克必须要通过混杂着记者和市民的人群,他挤了进去,看到了十来张熟悉的面孔。他认识这些人,他们曾经投票支持过他,其中有两个人还和他一起去过教堂。

“伯基特治安官来了。”有人叫了起来,一时间,所有人都向他望过来。

一台摄像机对准了他,旁边的记者大声提问:“治安官,您曾经和哈蒙兹小姐订过婚,这是真的吗?”

又有人喊道:“她在床上是不是和《午夜假面舞会》里一样热辣啊?”

迈克咬紧牙关,别回答,别发火,他们这是在故意刺激你做傻事,别上当。

见他不回答问题,只顾往前走,人们渐渐退让,给他让出一条道来,人群中骚动不安的声音也渐渐平息。踏上门廊,迈克对守门的警员说:“我去看看哈蒙兹小姐,几分钟就回来,我有话对大家说。注意控制局面,不允许任何人在任何情况下靠近这里,谁敢踏上门廊,你就拔枪,让大家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威慑一下应该够了。”

警官答道:“是,长官。”

迈克按响门铃,说道:“是我,迈克·伯基特。”

门开了,人群骚动起来,叫骂声、提问声瞬间混合成一片混乱的吼叫。

迈克快步进去,随即关上门,谢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洛里在哪里?”

“我在这儿。”洛里从昏暗的过道角落里走了出来。

她眼里的伤痛令他心碎,他却不能把她轻轻搂进怀里,不能安慰她,他没有这个勇气。

“这都是瑞安·邦纳干的好事,”迈克说,“那个小狗仔在温赖特的新闻发布会上把你的名字喊出来了。”

“温赖特特工来过电话了,”谢利说,“发布会一结束,他就打电话来问洛里的情况。”

“是啊,几分钟前我刚和他通过电话,向他通报了这里的情况,他正在来邓莫尔的路上。”

“电话都快被打爆了,”洛里说,“后来谢利把所有的电话线都拔了。”

“我没想到会这样。”迈克向洛里走过去。

她扬起下巴,倔强地盯着他,“对过去的罪过,我不再乞求宽恕,绝不。九年时间,我用来赎罪的九年时间,早已足够了。从现在开始,这里任何人的任何想法我都概不理会。”她深深望进他的眼中,“也包括你。”

嗜性者匿名互诫会阿肯色州周六先锋小组将每周的会面安排在周六上午10点,地点在阿拉诺俱乐部。由于这属于非公开会议,玛莉娅和德里克11点不到便赶到西锡卡莫尔大街568号,手里拿着四年前凯西·劳埃德被控非法持有毒品时拍的案底照片,一直等在俱乐部外面。5点过后,一群人三三两两地走了出来,有男有女,有些人在相互谈笑,有些则急匆匆地走掉了。

“他来了。”德里克说。

“凯西·劳埃德。”玛莉娅叫住了他。

一个面团宝宝美国皮尔斯博瑞食品公司用生面团做成的形象代言人,是全身雪白戴着厨师帽的可爱胖娃娃,流行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一样的男人向两人挥舞起手臂,双颊丰满红润,棕色的大眼睛显出一副可怜无辜的样子。

“你们没来开会,”他一边走过来一边说,“新希望小组每周三晚上聚会,要么你们就下周六再来,如果你们急需帮助的话,我也非常乐意现在和你们谈谈。”

“我们就是来找你谈谈的,劳埃德先生,”玛莉娅对他说,“我们对嗜性者匿名互诫会不感兴趣。”

他用戒备的眼神把两人瞧了又瞧,“你们什么意思?”

“我们能私下谈谈吗——”德里克说。

“在这里就挺好。”

“OK,我们也无所谓,”玛莉娅说,“我是玛莉娅·珀杜,这位是德里克·劳伦斯。”她随即说明了两人的身份及三起谋杀案的基本情况,“你没有收到过任何恐吓信吧?”

“没有,我没收到过,不过我也没有收信地址,我……呃……没有自己的房子,一般晚上就住在附近教堂的庇护所里,白天就打打零工,能干什么就干什么。”

德里克问:“你最近一次离开费耶特维尔是什么时候?”

“圣诞节,”他立刻答道,“我父母给我把汽车票寄来,我回贝拉维斯塔和家人一起过的圣诞节,在你们来之前,他们还说要我回家和他们一起住,但是……我曾经多少次让他们失望难过,真不敢再伤他们一次。我现在每天都过得很踏实,但我不能向父母还有姐姐保证,从此再不碰毒品,一直正常地生活下去。”

很明显,凯西·劳埃德和杜安·海因斯一样,没有足够的经济能力来购买飞机票和昂贵的面具。

玛莉娅问:“在《午夜假面舞会》拍摄的过程中,你觉得谁会有杀人的动机?”

“我想不出,其实我和那些演员们不是很熟悉,我的确是那部烂片的编剧之一,不过大部分时间我都是神智不清的。”

“你有没有和哪位女演员上过床?”

“劳拉·卢的小鞭子可是一直抽着我呢,她不仅是编剧,还是我的监护人,我的爱人,给我提供毒品,要是我和别的女人上床,她肯定会断了我的毒品。”

“罗伯茨女士是个强悍的女人吗?”德里克问,“你觉得她会是个冷血的杀手吗?”

“那个婊子?”凯西大笑,“她倒是有这能力,不过干这种活她的年纪可有些嫌大了,如果要杀谁,她会雇个职业杀手去干,但我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要去杀迪安、希拉里和查理。特拉维斯·迪拉德就不同了,要是那龟儿子死了,她肯定乐极了。”

玛莉娅问:“迪拉德先生和罗伯茨女士之间仇怨很深吗?”

“他们是合作关系——罗伯茨给迪拉德的电影写剧本,不拿或者是基本不拿酬金,但拿一部分利润,然后迪拉德伙同他的律师骗了劳拉·卢一大笔钱,可她还是得继续给他写剧本,因为除他之外就没人会请她了,这种情况直到几年前才改变。”

“如果迪拉德是受害人,那么罗伯茨女士可能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了,”德里克说,“不过,他依然健在,至少目前还在。”

“目前还在是什么意思?”

“特拉维斯·迪拉德现在是癌症晚期。”

凯西冷笑,“这世界可能还真是有天理在的。”

傍晚时分,聚集在洛里家门外的人群才逐渐散去,留下一地的烟蒂和空易拉罐,院子里和门前的路上到处都是垃圾,路两边的花坛被踩得一塌糊涂,后院里白色铁艺的古董长椅被两个TOM新闻网记者搬到窗户下面,直接踩在上面去窥探屋里的情况。

对大部分市民,迈克劝说他们离开,然而对媒体,温赖特特工告诫他一定要强硬地赶走,哪怕是暂时赶走也好。

“他们还会回来的,”温赖特对她说,“一个一个地来,或是三五成群地来,现在他们已经知道你就是午夜杀手的杀人目标,有关你的报道就是爆炸性新闻。”

“午夜杀手?”

“是媒体起的名字,还挺贴切的。”

“他们都觉得杀手是个男人?”

“合乎情理的推断,大部分连环杀手都是男性。”

大部分可不代表全部, 洛里心想,如果他们推断错了呢? 如果联邦调查局和鲍威尔侦信社无法找出凶手,他们又如何来保护她?

“洛里?洛里……” 迈克叫了她好几声,才把她从自我的思绪里唤回来。

“对不起,我在……没什么。”

“你真的想去参加杰克和凯茜的接风宴吗?” 迈克问,“只是一个很小型的聚会,但是——”

“我不会被媒体和邓莫尔那些品德良好的市民吓倒,门都不敢出,我最好的朋友今晚度完蜜月回来,我要去欢迎他们夫妻俩,一定要去。”

“那你就和我一起去,”迈克对她说,“当然还有吉尔伯特小姐。”

“没那个必要,”洛里说,“如果你和我一起出现,人们会说闲话的。”

“让他们说去吧,有治安官的陪同,媒体就不敢追踪你,别人也不敢骚扰你。”他咧嘴一笑,“记得吧,我可是有权抓人的,这对大部分人都是有威慑作用的。”

洛里问:“难道你不带自己的女朋友去晚宴吗?”

迈克迟疑片刻,清了清喉咙说:“可以让阿比先去接孩子,到晚宴会合。”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比吗?”

“是的,阿比。”她是绝不可能告诉迈克,他的一双儿女根本就不喜欢他约会了几个月的女朋友。

“她是个很好的人,有很多地方都很像莫莉。”

莫莉,那个永远留存在他的内心和生活中的女人;莫莉,那个给了他一对可爱儿女的女人;莫莉,那个迈克眼中使徒一般圣洁的女人,如果阿比·舍曼能让他回忆起已故的妻子,那她可就真是完美非凡了。

“希望能见到她。”

迈克看着她,深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不解。

“如果她能让你快乐,我会很高兴的。”洛里说。

“你呢,洛里,你快乐吗?”他问道,随即又补充道,“在恐吓信之前,你快乐吗——”

“我很满足,我花了很久才达到这个境界。”

“我希望你快乐,今天的事情让我很气愤,我讨厌人们的冷酷和残忍,过去我和他们一样,因为你伤害过我,所以我也要伤害你。”

“你的确伤害到我了。”

“我明白。”

“迈克?”

“嗯?”

“真实的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洛里对他说,“不要因为阿比·舍曼或是什么别的女人会是一个好妻子,一个好母亲,或者因为她让你想起莫莉,就觉得自己应该娶她,如果你再次结婚,那应该是出于最真实的理由。”

“爱情吗?”迈克叹气,“我这一辈子只谈了两次恋爱,两次都失去了我的爱人,我想下一次,我要找一个安稳的人,有情有义,有孝心,彼此忠诚,相互尊重,这就够了。”

门铃响了,随后是响亮急促的拍门声。

迈克对她说:“待在这里。”

正在厨房给鲍威尔总部打电话的谢利走进屋里,迈克往大门走去,谢利则过来陪伴洛里。

迈克轻轻打开门,身着制服的警官站在门廊,洛里舒了一口气。

“迈克,对不起打扰了,我想你得看看这个。”他抬起右手,递过来一张纸,“有人在邓莫尔散发这个,贴在墙上和电线杆上,甚至还贴在街道指示牌上。”

迈克蓦地爆出一串粗口。

“是什么?”洛里紧张起来, 直觉告诉她,那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迈克转身,举起那张纸给她看,上帝啊,真让她猜对了,的确不是好消息。那是一张《花花公子》中插图的复印件,一丝不挂的洛里·哈蒙兹正微笑着摆出勾魂摄魄的动作。

第十六章

迈克打电话向阿比解释了情况,阿比远比他预想的还要通情达理。

“我很乐意去接孩子,带他们一起去参加杰克和凯茜的宴会,”阿比说,“我觉得哈蒙兹小姐今晚的出席是非常勇敢的行为。大家对她的议论真是太可怕了,用那么难听的字眼说她,就算真是事实也不能这么说一个女人。”

迈克其实知道,阿比把洛里视作情敌,但她最后那句评论一定不是出自恶意,其他女人也许会这么说……但阿比不同,自私、卑鄙、仇恨完全与她不沾边,如果她有什么缺点,那就是太过善良。

其实他完全可以派某位警官护送洛里和谢利去赴宴,有不少警察都是杰克的好兄弟,都是一定要去参加宴会不可的,本来预计十二三个人的小聚会,现在变成了有四十多位客人的盛大宴席了。

迈克洗过澡,刮了胡子,换上最挺括的卡其布裤子和系扣领衬衫。站在洛里家门前,他有一丝犹豫,他到这里来的目的是护送洛里去参加宴会,现在看起来却像一次约会。年少时的回忆旧电影般一幕幕在他心里闪过:他带着十六岁的洛里去参加毕业舞会,两人无数次的约会,笑容甜美的洛里正盼望着他的到来。

他坚决抛掉回忆,整理心情,按响了门铃。

谢利·吉尔伯特打开门,“进来吧,伯基特治安官。”

“叫我迈克吧。”进门后,他四处寻找洛里的身影。

谢利告诉他:“她一会儿就来,迈克。”

他点头,“那些记者有没有再来惹麻烦?”

“现在还没有,但我看见很多车子经过的时候都放慢了速度,还有人往邮箱里塞《花花公子》的插页照片。”

“我和巴拉德局长都会派人去清理那些照片,如果看到有人正在张贴,他们也会抓人。”

“那挺好的。”她略微有些犹豫,似乎不知该不该再谈下去,“其实我们都知道散布那些照片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伤害已经造成了。”

“是啊,你说得对。”

洛里从过道走了过来,看了看两人,“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我现在可以走了。”

迈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洛里,上帝,她竟是如此美丽,美丽得令他窒息。三十五岁的洛里甚至比十八岁时还要迷人,她把长发盘起,红褐色的发卷映衬着精致的五官,米黄色的无袖连衣裙恰到好处地衬托出玲珑的曲线,七八厘米的高跟鞋让娇小的身材显得很挺拔。

他的眼光在她的身上胶着流连,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迈克赶紧收回眼光,说道:“要赶在新郎、新娘之前到达,我们现在就得走了。”

“你们先出门,”谢利说,“我来设置防盗系统和锁门。”

迈克陪着洛里向他的皮卡走去,打开门扶她上了车,等谢利也出门上车之后,他再从车头绕过去,跳上驾驶座。洛里坐在中间,他的右胳膊就挨着她的肩膀,两人的身体也紧紧靠在一起。

上帝,给我力量,让我抵御洛里身体的诱惑,我可不能就这么激动着去赴宴啊。

短短的十五分钟车程,三个人几乎都没怎么说话。不着边际的闲聊似乎不合时宜。他们到达西四路121号时,道路两边已停满车辆。迈克把车停在一辆黑色林肯领航者后面,下车将两位女士扶下车。几乎就在他们进门的瞬间,杰克的雪佛兰科尔维特跑车开进了车道。

洛里说:“是他们。”

新婚夫妇笑容满面地从古董跑车里下来,杰克的手搂在凯茜的腰间。

一踏进门廊,杰克便问道:“这儿是怎么回事?”

“为你们安排的接风宴,不过场面有点儿大。”迈克一面答,一面握住了好友的手。

洛里和凯茜拥抱之后,两人双手紧紧相握,不愿松开。

“你们俩看上去真幸福!”洛里说。

“看来婚姻生活很滋润啊!”迈克补充了一句。

“蜜月很美满,我们很幸福。”杰克呵呵笑道,看看迈克,又看看洛里,他说:“你俩也应该来一次。”

迈克没有回应杰克话中微妙的暗示,他打开了前门,“还是让你们俩进门吧,不然大批人马就要冲到门廊里来了。”

两人走进了房间,看到谢利,凯茜停了下来,“你好,我是凯茜·坎特雷尔……”她不由笑了,“更正……我是凯茜·珀杜,我好像没见过你。”

“我是谢利·吉尔伯特。”

洛里说:“谢利是玛莉娅的同事。”

杰克问道:“我家那个妹妹呢?”

“她有任务。”谢利对他说。

杰克笑着点点头,迈克知道他一定是起了疑心。“等会儿你会告诉我的吧,是不是?”杰克在迈克耳边悄声问道。

“当然了。”迈克说。

杰克抓紧凯茜的手,带着她走到客厅,客人们都等在这里。一看到塞思,凯茜就张开双臂,跑过去抱住儿子。洛里望着母子相拥的样子,眼中流露出艳羡的神情。洛里也想过要一个孩子吗?她可曾后悔——

该死!不要再去想过去的事情了!

迈克瞧见阿比正在房间的那一头和帕齐·弗洛伊德牧师谈话,帕齐牧师肯定是在劝说阿比参加她创建的跨宗教青少年交流协会。协会的创办宗旨是让有不同宗教信仰的青少年每月有一次聚会的机会,相互交流,培养孩子对不同宗教信仰的宽容态度。迈克允许汉娜和小迈克去参加协会的每月聚会,但他知道阿比对此并不完全认同。

阿比曾经警告他:“他们还这么小,不适合去接触错误的信仰,你不是想让他们听见什么就信什么吧。”

迈克说:“我倒不担心,我就是在这间教堂的教诲下长大,孩子们也一样,我完全相信他们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对与我们不同的人们,我想让他们学会理解和宽容,如果莫莉在,她也会同意我的观点。她的心就是最宽容的,最善良的,最善解人意的。”

阿比于是就同意了他的观点。她一向如此,改变自己去适应他。尽管她的相貌很像莫莉,随和的个性也常让他想起莫莉,但她缺乏莫莉的坚定和果断。如果莫莉相信某个人或者某件事情,是绝不会轻易改变的,而这一点,莫莉常让他想起洛里。

迈克飞快地环顾全场,洛里正在和他的母亲谈话,旁边站着谢利。他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她们俩会谈些什么呢?不会有什么大事的,他心想,看她们俩微笑的样子就知道了,不能再盯着她们看了,会引起大家注意,人们会说闲话的。现在全镇人都知道治安办公室介入了午夜杀手案件,流言蜚语似乎是无可避免了,人们大概已经在纷纷猜测,他亲自保护洛里过来,到底和她是什么关系?

你现在该去陪陪你的女朋友了。

他穿过人群,走到房间另一边,伸手搂住阿比纤细的腰。她确实太瘦了,要不是因为经常锻炼让她的肌肉相当强健,她看上去就像个病人。

“亲爱的!”她吻了吻他的面颊。

他对她微笑,“谢谢你把孩子们接来。”

“其实不是我接他们来的,你妈妈今晚要来,她坚持让孩子们和她一起来。”

迈克知道妈妈本来没有打算来参加这个宴会。就在昨天,她还说大腿的关节炎犯了,她又得拄拐杖了。

为了不让他担心,她说:“周一我去看医生,开一支可的松注射液一种用于治疗感染或过敏的激素药物。就没事儿了。”

是什么让妈妈改变了心意?

“你好啊,迈克,”帕齐·弗洛伊德对他说,“肯定是在忙着追查午夜杀手吧,我们都听说了,而且联邦调查局也介入了。我非常担心洛里,好在她不但有个保镖,还有你。”看到阿比,她的脸一下子红了,“我的意思是说你作为治安官对她的保护。”

迈克挤出一个笑容,“您说得对。”

“我为迈克感到骄傲,”阿比说,“作为治安官,他一直兢兢业业,正因为有他的尽职尽责,我们才能在家中安睡。”

“谢谢你的支持票,宝贝儿。”

“两位,我去和杰克、凯茜打个招呼,失陪一会儿,”帕齐说,“你们见过比他们更幸福的人吗?多么光彩照人的一对啊,爱情真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了,对不对?”

只留下他和阿比两个人了,迈克尽力保持着脸庞上的微笑,听阿比说话,不时地应上几句,然而,他的眼光却不自由主地飘到了客厅的那一边。阿比说起明天周日去过教堂之后的午餐安排,他依然微笑着点头同意,眼睛却望着妈妈。妈妈正和杰克、凯茜的朋友们在一起,拄着拐杖,微微弯着腰,让拐杖支撑着自己。看到孙子、孙女围绕在洛里身边,她笑得开心极了,一边一个,洛里伸手搂着小迈克和汉娜的肩膀,在和他们说话。

孩子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和洛里这么亲近的?去年他发现洛里每个月都会在跨宗教青少年交流协会见到孩子们,他就警告她不许靠近他的孩子。不过,他并没有禁止孩子们接近洛里,他完全没有这么做的理由。这个女人是魔鬼吗?她不是。说这个女人不是良好品行的楷模吗,不是孩子们的楷模吗?洛里也许曾经是这样,但在过去的九年里,洛里一直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

邓莫儿只是个小镇子,孩子们经常会遇见洛里,她也坦言,如果看见他的孩子,她不会装作不理不睬。在筹备杰克和凯茜婚礼的期间——他,孩子们,还有洛里,都是婚礼筹备团队的成员——他亲眼看见孩子们有多喜欢洛里,尤其是汉娜。

事情不止这么简单,并且他很肯定,有些事情是他妈妈一手安排的。

只要她觉得是对儿子、对孙子和孙女有利的事情,内尔·伯基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办到。她一直喜欢洛里,对洛里年轻时的错误决定她也是深恶痛绝,但是她从来没有说过洛里一句坏话,没在迈克面前说过,也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说过。莫莉还在世的时候,内尔全心全意维护着儿媳妇,莫莉去世之后,迈克决定开始新的生活,她就鼓励迈克打电话给洛里。如果换了是别人说这个话,他恐怕早就不客气了,想去你自己去好了。对妈妈,迈克可是从没说过一句不尊重的话,永远不会。

“那是不可能的。”他尽力忍着不发火,把话说得很明白,“还有,妈妈,不要再提她的名字了。”

妈妈是不是在利用孩子达到让他和洛里复合的目的?他不能不这么想,因为妈妈早就认定洛里就是他最合适的伴侣。现在全镇人都沸沸扬扬地议论着洛里过去的丑事,她怎么还能这么想呢?

他对阿比说:“我去和孩子们说说话。”

阿比把手臂伸进他的臂弯,依在他身边,“我和你一起去。”

没办法了,迈克只好带着阿比一起走到妈妈和孩子们那里。看到他们过来,洛里慢慢放下搂着孩子们的手。

“啊,你来了,”他妈妈说,“我们刚才还在跟洛里讲熊仔的事儿呢。”

“是啊,洛里说她也养过一只兔子,她小时候养的。”小迈克对爸爸说。

“叫棉尾北美洲最常见的一种野兔。。”汉娜补充了一句。

“不是那么纯种的。”洛里温柔地看着两个孩子,迎着迈克的目光,她又说道:“爸爸有没有给你们讲过他养浣熊的事情?”

“没有,没讲过。”小迈克说,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

汉娜拖住迈克的衣袖,“讲啊,爸爸,讲啊。”

“你们饶了他吧,”内尔笑着说,“你们爷爷告诉他,那样的野生动物是不可能被驯服的,可他就是不听。”

“我真觉得奇怪,你倒没有被传上什么病,”阿比开了口,“动物都是很脏很烦人的。你后来肯定发现你爸爸的话是对的,是吧,亲爱的?”她依偎在他的身边,“野生动物还是最好生活在野外。”

小迈克和汉娜不高兴地看着阿比。

迈克正要答话,他妈妈说道:“其实没多长时间,那只浣熊就很听迈克的话了,他可是很有一套的,最狂野的动物都会乖乖听他的话。”说完,还瞟了洛里一眼,迈克真恨不能捂上她的嘴,阿比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洛里尴尬地低下了头。对妈妈一句话引起的紧张气氛,迈克可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汉娜又拖住他的衣袖,“跟我们讲讲浣熊吧,爸爸。”

洛里四下张望,好像在找什么人,“失陪一会儿,我要去找凯茜,向她汇报珍宝阁的情况。”也不等大家回答,她一说完就立刻离开了,一直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的谢利·吉尔伯特跟着她一同离开。

迈克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们,直到她们走进另一间房间,这才回过神来,不仅孩子们急着要听他讲浣熊的故事,阿比也看到了他注视洛里的眼神。妈妈的脸上带着微笑,无辜的眼神仿佛不谙世事的孩子。

洛里没有去找凯茜,后来还是凯茜找到了她。事实上,凯茜就是洛里逃开的借口,她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造成迈克和阿比·舍曼之间的误会。迈克显然非常喜欢这个姑娘,不然他不会几个月只和她一个人约会。他妈妈觉得这姑娘不适合迈克,孩子们也不是很喜欢她,可这些都不关她洛里的事情。迈克的生活是她的雷池,她不可擅越一步,十七年前,是她自己放弃了这个权利。

凯茜找到了躲在厨房里的洛里,“你在这儿啊,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呀?”

“我不是一个人。”洛里冲着旁边的洗衣间看了一眼,“谢利就在那儿,她在接电话,好像是鲍威尔侦信社来的。”

“发生这么多事情,你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我?”凯茜问,“我和杰克可以取消蜜月立刻回来。”

望着凯茜的眼睛,洛里说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想让你知道。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你到家还不到十五分钟呢。”

“巴迪·庞德尔斯刚才告诉杰克的,我一听说就来找你了。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哦,可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你身处险境的人。”

“对不起,我不想让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破坏你的蜜月,再说也没有什么需要你们做的,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凯茜拉住洛里的手,“我想让你搬回来,和我们一起住,你和吉尔伯特小姐都过来。”

“不要,我在家挺好的,真的。谢利二十四小时保护我,迈克也安排警车夜里在我家外面巡逻,这就是最安全的了。而且,如果让你、杰克,还有塞思卷进来,你们都有可能受到伤害,我不能冒这个险。”

凯茜紧紧握着洛里的手,“会抓到他的,让他该去哪儿就去哪儿,肯定会的。”

洛里抽回手,把最自信的笑容挂上脸庞,“你说得很对,现在不只是鲍威尔侦信社,联邦调查局也成立了专案小姐,杀手一定逃不掉的。”

凯茜也笑了笑,笑容中隐隐有些不安和无奈,“我看到今晚是迈克陪你来的。”

“这是他职责所在,今天上午媒体记者堵在我家门口,还有人在全镇散发我给《花花公子》拍的艳照,迈克觉得今晚由他护送我过来比较好。”

“他可以让巴迪或是别的警官送你来呀。”

“应该是吧,不过——”

“会不会因祸得福?让迈克突然发现自己有多关心你?”

洛里不禁苦笑,“我可不这么想,我不想去幻想那些永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我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去等待迈克·伯基特的原谅。”

“别那么绝对哦,我也是做梦也想不到,我还能和杰克重新来过。但奇迹真的发生了,你和迈克也会的。”

“你和我不一样,你没有过我那些丢脸的事情,你没有给全国发行的成人杂志拍过裸照,也没有拍过色情电影,在全世界人面前和几个男人乱搞。”

“不是这样的,我也有罪过,同样是不可宽恕的罪过,”凯茜认真地说,“我隐瞒了真相十六年,塞思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亲是谁,杰克也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我儿子从小就认定马克·坎特雷尔是他的爸爸,可是,塞思和杰克都原谅了我,迈克也会——”

“永远不会原谅我。”

笑容从凯茜的脸上隐去,她喟然叹息。

谢利·吉尔伯特轻咳一声,两人循声向她望去。

谢利问道:“打扰你们了吗?”

“没有,当然没有。”洛里发现谢利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她立刻紧张起来,“出什么事了?”

“不是案子的事情。”谢利的话让她稍稍有些安心,谢利避开她们的眼睛,可洛里分明看到她的眼里含着泪水。

洛里和凯茜面面相觑,究竟出了什么事?洛里问道:“我们能帮上什么忙吗?我的意思是,你好像——”

“我没事儿。”谢利迎着她们的目光,脸上肌肉紧绷,显然是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是妮科尔·鲍威尔打来的电话。侦信社有一个秘书——克丽丝蒂·阿里安斯——很可爱的小姑娘,今晚死了。现在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但是妮可说诺克斯维尔警察局把它定性为谋杀案件。”

“哦,谢利,太可怕了。”洛里说。

“是不是很讽刺,嗯?鲍威尔侦信社的雇员被谋杀。我几周前才见过她,她还给我看了她的订婚戒指。”

洛里问她:“要不要我们——”

“不了,谢谢你们,”谢利打断她的话,没让她说下去,“我没事的,真的。”

她根本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但洛里没再追问下去。她和凯茜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时杰克走进了厨房。

“大家都在找你呢,宝贝儿,”刚一开口,他就发现屋里的气氛不对,“这里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啊。”凯茜挽住他的胳膊,“我们走吧,给客人们讲讲我们的蜜月。”

“你不是准备什么都告诉他们吧?”杰克坏笑。

“限制级的保证不说。”

洛里和谢利留在了厨房,洛里说:“你什么时候要走,我们就走。”

“不要因为我,你就提前退场。”

“我无所谓,”洛里对她说,“要不是因为凯茜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不会来。”

“我去通知伯基特治安官,我们准备走了,”谢利说。

“不,不要去。让他在这里好好玩吧,他妈妈、孩子和女朋友都在呢。我去和凯茜说一声,她会告诉他的。我们就从后门出去。”

男人和女人激情的呻吟刺激着他的神经,癫狂时的叫喊,满足时的叹息,他疯狂地抚慰着自己。血脉贲张,巅峰将至,他闭上眼睛,不再去看电脑屏幕,幻想自己就是片中的主角之一……几分钟后,他起床走去浴室,打开淋浴,望着自己赤裸的身体,心中的罪恶感油然而生。站在花洒下,他用力清洗着自己,从头到脚,一寸都不放过。

不止这一次,还有过去无数次,《午夜假面舞会》总是令他兴奋到不可自持,待刺激过后,他又感到羞耻。无论他如何克制,同样的事情一再发生,这部电影让他中毒太深,深过任何一种烈酒,任何一种毒品。

自己毁掉了多少张老碟子,他已经记不清了。如果有可能,他要把这部电影的每一张碟子都买回来。就在去年秋天,它居然又发行了新的版本——DVD版本。这旧时的罪恶已令他无处可逃,他有罪,她们也有罪,她们的淫邪不只毁掉了她们自己的生活,还给深爱她们的人带来了无以复加的痛苦。她们只有一死方可谢罪,一个也逃不掉,只有等她们死了,他才能自由,才能摆脱这些引诱他、折磨他许多年的罪恶,而她也将被救赎,获得永恒的自由。

他用力清洗干净身体,擦干后迅速穿好衣服。他要干活了,非常重要的活儿。今晚他要动手,这就是他到亚特兰大来的原因。他已经来了两天,为今晚的杀人行动做足了计划和准备。

她觉得有保镖就安全了?错了,他没有计划要去杀不在名单上的人,但是为了清除所有的演员,他不得不把他们身边的人也干掉。他们保护恶人,使恶人免受正义的审判,那么他们也被罪恶沾染,为清洗这世界的罪恶,他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他把皮箱拎起来放到床上,拉开拉链打开箱子。箱子里面正是乌檀在电影中戴的面具,她是电影里惟一的非裔美国人,和皮肤白晳的其他演员相比,她是那么惹人注目的黑美人。花露,花纤,还有飞芙这几个,在电影里和在真实生活中一样,都是不要脸的荡妇。然而,金发碧眼的糖糖有着天使一般无邪的面孔,乌檀和甜樱浑身散发着性感迷人的气质和与生俱来的优雅。

他对这些演员了如指掌,因为他了解这部电影的每一个细节。很多年前他就能记得里面的每一句对白,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下响声。他研究过演员们的生平经历,不惜金钱和时间去打听她们现在的生活,这已不仅仅是他的爱好,这是激情,这是狂热。

等她们都死了之后,会怎么样?

我将摆脱梦魇。

会吗?心底的声音嘲讽地问道。

第十七章

迈克来电的时间是晚上10点零5分,“我们谈谈。”

“那就,谈吧。”她答道。

“我们见面谈。”

“好啊,明天约个时间。”

“就现在,今晚就谈。”

她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听着,我们已经准备走了,我得先把阿比送回家,然后我就过来。”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电话已经挂了。

晚上10点35分,迈克的车开进了车道,等他下了车,谢利打开前门让他进来,然后回到自己的卧室。

迈克和洛里各自待在客厅的一头,迈克站在客厅门口靠近玄关的地方,洛里则在靠近火炉的另一边,两人就这样对视着,谁也不说话。

还是迈克开了口:“你一声招呼也不跟我打就走了。”

“我让凯茜告诉你的,我不想打扰你。”

“我可以送你和谢利回家,你用不着向凯茜借车。”

“你干吗小题大做?”

他气恼地呼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你说得对,我就不该担心你,我就不该关心你,就不该匆匆把女朋友送回家就急着来找你,我现在就不该还站在这里!”

洛里呆呆地看着迈克,他在发脾气,是因为她发脾气吗?还是因为他自己?

“不管出什么事,不管你为什么发火,肯定又是我的错,是不是?一向都是这样的。”她不顾一切地喊了起来。

迈克几个大步走到她面前,一眨不眨地瞪着她,深蓝色的眼中怒气炽盛,瞳孔几乎变成幽暗的黑色。她挺直脊背,迎着他的目光,不到一米六的身高只勉强到他的下巴,要是没把七公分的高跟鞋脱掉就好了,她和谢利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鞋脱掉。

“有一半是你的错,”他说,他的呼吸有些沉重,两侧鼻翼翕动,胸膛也在不停起伏,“不对!你连一半的错也没有。你那么美,那么迷人,但那不是你的错。我一想到你就不由自主地激动,那也不是你的错。”

洛里睁大了眼睛,错愕地看着他。

“我以为我能做得到——只谈公事,不谈感情。我是治安官,你是我辖区里受到人身威胁的市民,保护你是我的责任。”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望着他。

“但我用不着亲自来保护你,”他说,“让警官们去做就可以了。”

“是的。”终于可以说点什么了。

“我有美好的生活,我有热爱的工作,我有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我有善良文雅的女朋友。”

“是的,我知道。”

“能有阿比·舍曼这样的女朋友,是我的福气。”

“是的,你说得对,她是个好姑娘。”

紧张的气氛聚集在两人之间,不断地升级、扩大,仿佛瞬间就要崩溃。

“可是上帝,她不是你啊!”

猝不及防地,迈克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他那么用力,几乎弄痛了她,她屏住呼吸,在期待吗,在盼望吗,下一秒会是什么?她有些害怕,害怕即将到来的命运。

她读懂了他脸上的痛苦,感受到他心里的挣扎。

“没关系的,”她说,“如果你想吻我,就吻我吧,我知道结果,你会离开,我们之间没有将来。”

闭上眼睛,他紧咬牙关,她发现了,发现了他的挣扎,他的克制。上帝啊,她不想逃开,她想要他的吻,要他的轻抚,要他的拥抱,最后一次。

把她拉进怀里,双手捧着她的脸,他低下头。她调动起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去迎合他,他的唇轻触着她的唇,那么犹疑,那么小心,全然没有年轻时的狂热激烈,只有温柔的渴望在两人胶着的唇间流淌。

良久,他抬起头,吻了吻她的双颊和额头,然后松开手,退后几步。急促的呼吸、潮红的面颊、被激情点燃的身体,他们就这样站着,注视着彼此,不知过了多久,迈克转身离开,洛里仍一动不动地留在原地,等皮卡车开出了车道,这才听见她幽幽的长叹。

他把车停在洛里家后面通往树林的小路上,自己偷偷趴在窗户下。他经常这么干,目的是想偷看洛里不穿衣服的样子,不过只看到过惟一的一次。只这一次便足够了,她的身材依然像当年在《花花公子》彩页中一样曼妙迷人。

今晚却出乎他的意料,迈克·伯基特的皮卡竟然停在车道上。迈克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没有关心洛里的权利,就凭他这些年来对待洛里的态度,他就不配再次拥有她。

“我不想伤害你,”他压低声音,嘴里呼出的热气喷到洛里的耳边,“现在还不想。”

他是谁?他的声音那么低,她听不出来是谁,但这声音非常耳熟。

他又说道:“我已经等你很长时间了,每天晚上我都在窗外注视着你的身影,我太爱你了,可你却从不正眼瞧我,你的眼里就只有迈克·伯基特。”

是巴迪·庞德尔斯吗?不,不是,不可能是巴迪,虽然这人的声音非常轻,但音调却很高,而巴迪的声音比较低沉,他的个头也不像巴迪,他比自己高不了多少,但巴迪身高超过一米八。

“你是我的了,迈克·伯基特得不到你,午夜杀手也得不到你,你只属于我一个人了,我们永远不分开。”

管他是谁,他都是来杀她的,她决不能让自己死在他手上,她可不想做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羊羔,决不!

他用嘴唇摩挲她的后颈,洛里浑身发麻。

“你喜欢这样吧,是不是?你也爱我,像我爱你一样,上帝啊,洛里,我真想把你搂在怀里,紧紧地搂住你。”

他的手已经摸到了她的大腿上,趁着他沉浸在自己的淫思当中,她低下头,随即猛地向后一仰,正撞在他的鼻子上,他痛得大叫,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洛里成功脱身。

黑暗中传来小迈克的声音,“洛里,是你吗?”

上帝啊,孩子们,迈克的孩子们!她怎么竟能忘了孩子们还在小厨房里。

她贴着墙往前走,她不能再让凶手抓住她,也不能让小迈克跑出来,她喊道:“快回去,你听见了吗?把门锁好,快!”

突然,她听到一声孩子的尖叫,凄厉的声音回荡在狭长的过道里,不,不要,不要!

“小迈克,回答我。”

“救命啊,洛里小姐,”汉娜哭喊着,“有人抓住我了。”

洛里扯着嗓子喊道:“你听着,你敢伤害孩子,我就杀了你,你这狗杂种!”

那男人咯咯怪笑,“这不是迈克·伯基特的小女儿嘛?长得可真漂亮啊,这么可爱,这么娇嫩——”

“不许碰我妹妹!”小迈克大声叫道,挥舞着手中的电筒。

洛里看到了,站在屋中间的是保罗·巴布科克,他用手臂紧紧勒住汉娜的脖子,把她吊在面前,小迈克站在门外的走道里,离开洛里有几步远。

洛里说:“放开她,求你了,保罗,我们可以把孩子们关到仓库里,尽情享受我们的二人时光,就我们俩。”

汉娜嘤嘤哭泣,小迈克把手电照向妹妹,保罗的胳膊勒得更紧了,这样下去汉娜很快就会窒息,弄不好会被他把脖子勒断。

洛里说:“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说,我都能做得到。”

她一点点靠近小迈克,快到他身边的时候,她向他微微摆了摆手,用嘴型说出“不要动”三个字,小迈克会意,把手电递给了她。洛里把手电直照向保罗,保罗用汉娜的头挡住手电光,洛里又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小步,她一跨进小厨房,就立刻关掉了手电。

保罗大叫:“你在干什么?你在哪儿?我要看到你,把手电打开,不然的话我就掐断她的脖子。”

洛里伸手摸到厨房台面,又摸进水池,找到了下午给孩子们削完水果后放在那里的刀。

保罗又说:“别跟我耍花样,洛里,我说到做到,我会杀了她的。”

洛里拿到水果刀,放进裤子口袋,猛地打开手电,举到脸面前。

“我在这里,看到了吗?”

“那男孩在哪里?”

“小迈克,告诉保罗你在哪里。”洛里喊道。

“我在走道里。”

“你待在那里别动,小子,不然我就杀了你妹妹。”

洛里轻声哀求道:“放开她吧,我们把她和小迈克关到仓库里,然后我们俩就可以——”

“我知道该怎么做,不用你教。”他放下汉娜,双手拢在她脖子上。

洛里扔掉手电,扑了过去。此时此刻,她就是一个母亲,她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救她的孩子。她拔出口袋里的刀,狠狠地刺中了保罗的胳膊,保罗疼痛之下松开了掐住汉娜的手。

“快跑,汉娜,快跑。”洛里大叫,再次举起水果刀向保罗刺去。

保罗拦腰把洛里抱住,他的力气太大了,她觉得自己的肋骨都要被勒碎了,她无法呼吸,彻骨的疼痛蔓延到全身。她拼尽力气,又把水果刀扎进了保罗的脖子,保罗松开了手,她一把拔出刀子,对着他还要再刺。保罗的脖子被刺出一个洞,鲜血如喷泉般急射而出,洛里心知自己刺中了他的颈动脉。保罗向前扑倒,连带着洛里也倒在地上,他一只手捂在脖子上,血从他的指尖涌出,洛里被他粗壮的身躯死死地压着,无法动弹。他的喉间不断发出嗬嗬的呻吟声,不一会儿就断了气。洛里赶紧推开他,爬出几步远,坐在地板上,她的手上、脸上、身上,全都沾满了保罗·巴布科克的鲜血。

她叫了起来:“小迈克!”

没人答应。

洛里爬起来,浑身不住地颤抖,孩子们到哪儿去了?她找到手电打开,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间,她把走道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照了个遍,没有人在,见后门大开着,她气喘吁吁地跑出门,来到后巷。

“小迈克?汉娜?”

风暴已经停止了肆虐,雨滴不急不缓地从灰色的天空落下,她走进雨中,让冰凉的雨水冲刷掉她身上的血迹。

“汉娜?小迈克?你们在哪儿?”本就黯淡的光线正急速变暗,巷子里什么也看不清。

从近旁的垃圾箱里传来一声轻呼,“洛里小姐。”

“汉娜?”她冲了过去,汉娜躲在垃圾箱里的两大包垃圾之间,洛里伸手把她拉出来,汉娜紧紧搂住洛里的脖子。

洛里问她:“小迈克在哪里?”

汉娜答道:“他把我放进垃圾箱,让我躲起来,他去找人帮忙了。”

汉娜搂住洛里不愿松手,洛里双膝一软,跪倒在后巷的地上,汉娜坐在她膝盖上,小脑袋依在她胸前,洛里的双手紧紧搂着她。

十分钟之后,迈克赶到了,眼前的一幕令他心酸,他的小女儿正紧抱着他深爱的女人,两人已经被雨淋得湿透,洛里的身上血迹斑斑。

第三十六章

第二天上午,洛里走出治安办公室,小迈克和汉娜一边一个走在她身边,门外的台阶下已拥满了人,有小镇居民,也有媒体记者,瑞安·邦纳也在其中。

汉娜拉着洛里的手,“这是怎么了?”

走在洛里后面的迈克望见眼前的景象,不由皱起眉头,他把站在门边上的妈妈叫了过来,“你们两个小孩跟奶奶走。”他又回头对杰克说:“带他们从后门走,送他们回家。”

“我想和洛里小姐在一起。”汉娜带着哭腔。

小迈克对爸爸说:“洛里小姐需要我们,我们要告诉大家是她救了我们的命,应该让大家知道她是个英雄。”

“让我来说,”迈克向儿子保证,“我会先发表治安官的声明,再作为你们的爸爸向大家讲话,现在你们俩照我说的去做,跟奶奶走,一会儿我就回家看你们。”

汉娜伸出手,洛里弯下腰,汉娜亲了亲她,跟着奶奶走了。小迈克站得笔直,他拥抱了洛里之后,也跟着妹妹走了。

迈克问她:“准备好了吗?”

“没人再能伤害我了,”她回答道,“假如正直善良的邓莫尔人要对我处以极刑,就让他们来吧,我不怕面对他们,即便是让我面对魔鬼,我也不怕。”

“魔鬼你昨晚已经见过了。”迈克一面说一面陪同洛里走到台阶上。

人群里响起轰鸣般的叫喊声,迈克清清喉咙,声音响亮,一字一句地说道:“昨天傍晚邓莫尔居民保罗·巴布科克在珍宝阁袭击了洛里·哈蒙兹,并劫持了她和我的两个孩子,为了救我的女儿,哈蒙兹小姐与保罗先生英勇搏斗,在搏斗过程中,用刀刺中了他的脖子。”

记者们的问题铺天盖地地轰向迈克,他一个也不予理会,接着说道:“今天上午,哈蒙兹小姐和我的孩子们已就保罗·巴布科克的死做了证词并宣誓,哈蒙兹小姐出于正当防卫,并为救我的女儿致使保罗先生死亡。”迈克转向他的第一副治安官,“接下来由副治安官麦科克尔回答大家的问题。”

“我提一个问题,”一位女记者喊道,她拼命挥着手,好让迈克注意到她,“我是艾丽斯·肯德尔,基督教妇女道德会会刊的编辑。”

迈克拉起洛里的胳膊,准备带她离开。

“作为镇治安官,你和洛里·哈蒙兹这样的女人传出绯闻,你认为自己给人们树立了什么样的榜样?和一个道德败坏的女人搅在一起,你觉得你的选民们还会再投你一票吗?”

人群刹时安静下来。

迈克转身直视着女记者,“洛里·哈蒙兹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富有爱心,她多年前的确犯过错误,但她一直在为赎清这个错误而努力。”迈克伸手搂住洛里的腰,把她拉到身边,“我相信我的选民们都是信奉《圣经》教义的善良人——‘勿对人非议,以免自己受非议。如果他们因我妻子的过去而不再信任我,我也只好另谋他职,你说呢?”

洛里惊呼:“你妻子?”

迈克微笑着看着她,“我本来不是打算这样求婚的,但是——”

艾丽斯·肯德尔又问道:“你要和她结婚?你难道不知道,任何男人只要花一部DVD碟片的钱,就可以欣赏到你未来的妻子光着身子和别的男人上床?”

洛里浑身僵直,上帝啊,真恨不能找一个地洞钻下去。

“我的看法是,看碟子的男人都会羡慕我,”迈克放大声音,让每个人都能清楚地听见他的话,“羡慕我是这么幸运,拥有如此漂亮性感的妻子,与我共度此生。”

洛里噙着泪水望着迈克。

迈克单膝跪地,“我爱你,洛里,嫁给我好吗?”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好样的,迈克!”“你真是太幸运了!”“我们要在你的婚礼上狂欢!”

洛里对他说:“你疯了,你故意的,是不是?你真是疯狂,真是大胆,真是了不起,真是——是的,我愿意嫁给你。”

在万能的上帝及阿拉巴马州邓莫尔镇一半居民共同的见证下,两人拥吻在一起。

格里芬·鲍威尔下午3点17分接到了电话,他听得很仔细,做了几句必要的点评,就挂断了电话。如果说之前他的心中还存有疑惑,随着这个电话都烟消云散了。他一面思索着,一面走出书房去找他的妻子。妮可躺在露台上的贵妃榻中,眺望着屋后的湖泊,膝上放着一本书。看到他过来,她抬起眼睛向他微笑。

她的笑容很快消失了,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是什么事情?”她把书放到一边,站起身。

格里夫说:“霍尔特·柯南刚来了电话,他哥哥昨天晚上被谋杀了。”

“上帝啊!”

“喉咙被割开。”

“不,不,别说又是——”

“尸体被肢解,杀手把他的胳膊和大腿割成一块块的三角形,和克丽丝蒂、谢利的案子一样。”格里夫紧咬牙关,深深地望着妮可,“很明显,他的目标不止是鲍威尔侦信社的调查员,还包括他们的家人。”

尾声

洛里一再对迈克说,办一个小型的婚礼就可以了,不需要豪华的排场,只邀请双方的家人和亲朋好友参加。

迈克对她说:“我多想满足你的一切心愿,不过在婚礼这个问题上,恐怕人数要大大超出你的预计了。妈妈说这是你第一次结婚,一定要办得盛大隆重,汉娜已经在念叨她要当小伴娘,小迈克对我说,如果你父亲不愿陪着你走进教堂,他希望自己能得到这份荣幸。”

后来,凯茜也加入了内尔和孩子们的统一阵线,坚持要把婚礼办得隆重热闹,迈克和洛里最终只好同意。婚礼订在六月西方婚庆习俗中六月是最适合结婚的季节,六月的新娘会得到幸运和祝福,成为最幸福的新娘。,有几百名嘉宾列席,在邓莫尔第一卫理公会教堂举行,由帕齐牧师主持。

然而,洛里坚持不愿穿白色的婚纱。

她对凯茜说:“我可不想故作纯洁。”

“迈克是你的初恋情人,现在就要成为你的丈夫,只要你想穿白色,你就可以穿,你和别的新娘一样有这个权利。”

“我不想穿白色,我喜欢黄色,淡雅的、微微闪着光的黄色婚纱,这才是我一直想要的。”

今天,洛里·哈蒙兹挽着父亲的胳膊步入教堂。虽然相处起来还是有些不自然,父女两人现在也能说说话了。这都要归功于沙伦·哈蒙兹,她生平第一次勇敢地大声命令丈夫:“女儿婚礼上你必须领着她走进教堂,如果你不去,从此以后就请你睡在沙发上!”

淡雅的黄色抹胸婚纱,上身缀满珍珠和莱茵石,轻纱层层叠叠地拥在腰间,洛里觉得自己就是童话中的公主。她只戴了一对小小的钻石耳钉和一只半克拉的黄色钻戒,戒指是十几年前迈克和她订婚时的信物,后来她把戒指从洛杉矶寄还给迈克,是内尔一直把它保存至今。

这梦幻般的婚礼,每一处都完美无瑕,六月的天气明媚怡人,从前唾弃她的小镇居民如今都来为她道贺,在亲朋好友们的见证下,她和迈克交换了神圣的婚誓。

杰克和凯茜,一个是伴郎,一个是首席伴娘,坚持要把宴会办在邓莫尔镇俱乐部。

迈克和洛里手牵手,款步走向七层婚礼蛋糕,摄影师一刻不停地记录着这对新人幸福的时刻。他们没有遵照传统的习俗,由新人分享第一块蛋糕,这第一块蛋糕,他们给了小迈克和汉娜。

他们现在是一家人了,她,迈克,还有迈克的孩子们,哦,不,是我们的孩子们。她从未想过取代莫莉的位置,她想在迈克和孩子们的生命中留下只属于她自己的印记。

一家四口摆出各种造型照相,洛里实现了自己最期盼的梦想,幸福溢满了她的胸膛。

感谢您,敬爱的上帝,给予我第二次幸福的机会。

她闭上眼睛,在心中向莫莉·伯基特郑重承诺。莫莉,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家人,永远爱迈克,永远忠诚于他,直到我闭上双眼,永远爱小迈克和汉娜,从此他们就是我亲生的孩子。2011.03TRANSLATIONS译林中篇小说

猜你喜欢
德里克莉娅迈克
嗨,迈克
Heroes and Villains (II)
德里克·怀特
迈克和宝宝
迈克和宝宝
吹牛大王迈克
德里克·罗斯招牌动作之偷天换日
饲养员手记
动物园里趣事多
朱莉娅·罗伯茨
———“人民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