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夏日

2011-05-30 14:50名取佐和子刘洁
译林 2011年3期
关键词:广岛大阪原子弹

〔日本〕名取佐和子 刘洁

“哈—哈—哈—欠。”我刚懒散地打了一个哈欠,就被邻座的绫乃用她黑色的漆皮高跟鞋狠狠踢了一脚。踹我?你以为自己是谁?我心里想。

“翔!很无聊吗?是你这家伙自己说要来,才带你来的噢。”绫乃用低沉的语调恐吓我,甩了一下整齐漂亮的栗色鬈发,瞪了我一眼。真拿她没办法。不说话时,宛如芭比娃娃一样可爱的女孩,骨子里却是个小太妹。

我没答话,反而又打了一个大哈欠。绫乃绷起了脸。坏了,要生气了!可是,她没发作,反而挤出了一点笑容。用那镶满亚克力钻饰指甲的双手撑着座椅的扶手微微站起,回过头去,完全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轻声地说:“外婆您睡会儿吧。”

我也随着转过头去。刚好和今天初次见面的绫乃的外婆庄治澄子视线交错。外婆身材娇小,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我赶忙点头示意“您好!您好!”她却没做任何反应,完全无视我的存在。

跟绫乃和她外婆两个女人一起出游,确实是我同意的。但是,让我不得不同意这个要求的,却是绫乃。

大概在一个月之前,我向绫乃求婚了。“二十二岁的男人应该再多玩玩,现在结婚太早了!”同是管道工的前辈给了我“忠告”,“按照以前的标准我已经是晚的了。”我笑着敷衍了过去。事实上,开始考虑和绫乃结婚是在十七岁的时候。当时我想高中毕业后,当管道工有了一定积蓄后就马上和她结婚。我甚至觉得是让她等得太久了。

然而,绫乃却好像并不这样认为。皱着眉头说:“还不着急吧!”

“……怎么了?你不会已经成了独身主义者了吧?”

“结婚这种事,我还没考虑呢。”

“想想吧,我可是一直考虑了五年了!”我本来是想开着玩笑说的,却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门,这让我情何以堪!绫乃盯着我沮丧的脸,问:“下个月,我和外婆去一日游,你想一起来吗?”

我脱口而出“去!”话说到这种地步,我还能有其他的选择吗!

早上7点,和绫乃在东京站碰面,坐上了去博多的新干线,在大阪的新大阪站和外婆会合后,我才听绫乃说此行目的地是广岛。

“广岛,在哪里?四国地区吗?”我不由得问。外婆毫无笑意,板着脸说:“不是。”对话就此打住。平日喋喋不休的绫乃也托着下巴望着窗外。这种情形,不打哈欠才怪!

这之后许久,我又被踢了一下。“我可没睡啊,就是暂时眯了一下。”我一边辩解一边转头看身旁的绫乃,她按着肚子,上身弯成了拱形,额头上满是汗珠,身体发烫。“肚子很疼,恶心。”她低声呻吟着。从骑自行车摔了个大跟头,膝盖皮翻肉绽、血迹斑斑,还能一笑了之无所谓的绫乃嘴里喊出“疼”,这疼痛可见一斑。

我慌忙要站起来,却被她狠狠地抓住胳膊。哎?哪来的这么大劲!

“拜托!别让外婆的旅行告吹。”绫乃紧盯着我的眼,央求着说。

但是,一到广岛,外婆一眼就看出了绫乃的病情,结果还是去了医院。检查、施药忙乱一通后,绫乃躺在床上沮丧地道歉:“阑尾炎——我可够‘走运的。外婆,真对不起。没想到在旅途中被‘hunting。”“不是被‘hunting,是‘happening(突发事件)。”我正想插嘴纠正,外婆却抢在我之前高兴地说:“还好,不是什么大病就好。”

“我留下照顾你。”我和外婆互相争持不下,绫乃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外婆,摇了摇头,笑了。“不,我自己一个人躺着,外婆和翔继续旅程,拜托。”

外婆毫不掩饰地用迷惑的眼神看着我。“别开玩笑了,这是什么惩罚游戏啊?”我心里呐喊着,脸上却瞬间堆起献媚的笑容。这就是应声虫可悲的品性。

“是、是,好、好。”

“……”

又被无视了。真受打击。

“广岛,什么东西有名来着?难得来一趟,吃些好东西再回去吧。”

根本不顾硬着头皮一个劲搭话的我,外婆径直地往前走。身材虽小,腰板却挺得很直,背影看上去简直让人难以想象是年过75岁的老人。正看得入神,一辆电车像滑行一样从道路中央开过来。是有轨电车!有些垂头丧气的我立马精神起来。想拍张照留作纪念,刚打开手机,余光看到外婆正挥手招呼我,好像说“坐这个”。我停止照相,向车站跑去。

在车厢内也找不到和外婆搭讪的话题,抓着车内吊环向车外张望。看着宽阔的道路两旁鳞次栉比的现代气息十足的高楼大厦,我忍不住叫出声来:“大城市嘛,有轨电车真绝了,我喜欢。”

外婆看了我一眼,不——是瞪了我一眼。完了!我又被鄙视了。

电车摇摇晃晃地开了十几分钟,下了车,周围没有什么标志性建筑,再普通不过的街道了。打算在这里干什么?外婆丝毫不理会被冷风吹得缩起脖子的我,自顾自地穿过一条小巷又一条小巷。就像去搭电车时一样,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您来过广岛吗?”对于我的这个问题,外婆没做任何回答,只是看着前面抬起手做了个手势。不知道这手势是“是”还是嫌我“啰嗦”。

终于,外婆在一家花店前停下脚步。突然抬头盯着我,问:“你和绫乃,相处了很长时间了吗?”

“啊?是,中学三年级时,绫乃从大阪来到东京,转学到我们学校,从那时起就认识了。成为女朋友是上了高中以后。”

也不知道是听见还是没听见,外婆低头直直地望着道路两边长出的野花,反应冷淡。再稍微奉承一下她外孙女吧。就随便说起来:“她,长得真可爱啊!”

听了我这浅薄的奉承话,外婆轻轻地叹了口气,走进花店。哎!又失策了,我沮丧地抱着头。外婆捧着一束白花走出来,我不由得伸出手,当然不是给我的……给谁的呢?

外婆抬头看了看天空,说:“要赶紧了。”冬日的夕阳已经开始西落了,外婆的身影也被落日的余晖镶上了金色的轮廓。我终于意识到:此行,并不是单纯的旅游。

我的预感果然应验了,外婆下一站的目的地是和寺庙建在一起的墓地。医院、墓地……此行确实不是观光啊!

墓地里立着不少的墓碑,在这隆冬的傍晚,没有别人来祭扫。落在柿子树上的肥硕的乌鸦“呱、呱、呱”地叫着,鸣声凄凉、阴森。说实话我是想马上返回,却不能将踉踉跄跄往水桶里舀水的外婆扔下。“我来吧。”说着伸手去接水桶,溅到手上的水彻骨的冷。凛冽的寒风让人喷嚏连连。我突然想起来了,每年每到这个时候绫乃都会和外婆去旅游。原来是到这里来啊。那么平常提水桶的应该是绫乃吧。

将水舀放进盛满水的水桶里提过去,外婆正站在靠里面一个墓碑前,默默地清扫。拔掉杂草、小心翼翼地拾起周围的枯枝败叶。

“中泽家之墓。”我念着被风吹雨打的已经褪色的墓碑上镌刻的字,外婆没有停止清扫,说:“这是我家人的墓碑。”

“噢?广岛的老家?我一直以为您是大阪人呢。”

外婆将墓碑周围彻底清扫干净,供奉好花束,又用水舀在墓石上淋上水。我担心碍事闪到一旁,不由得看起了碑文,碑文从一端按顺序写着“中泽治久43岁”、“中泽芳子38岁”、“中泽修9岁”。自然让人想到是外婆的父母和弟弟。这个年纪不能说是长寿的年纪。又注意到殁年都一样,我没多想就开口问道:“是交通事故?还是?”

外婆缓缓地摇摇头,像断了线似的,紧绷的表情松弛下来,凝视着远方。

“昭和二十年8月6日。这一天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吗?”

“昭和二十年……”

20——20——8——6——,没戏,学生时历史最差劲。

“1945年8月6日。”外婆特意改成公历又说了一遍。这个年份好像在哪听过,我像抢答一样随随便便地说道:“原子弹爆炸!广岛被投下原子弹了!”

外婆轻轻地点点头。叹了口气,直视着我的眼睛说:“那一天,我在广岛,我是被核爆者。”

“被核爆者”听着这一不熟悉的单词,我想起17岁那年的8月6日。

“喂,翔。1945年8月6日,是什么日子?”

那个炎热的暑假。在我狭窄的房间里脏乱的床上,绫乃躺在我的怀里,丝毫不遮掩头一次在我面前裸露的胸部,径直看着我的脸问道。

“啊?”

“不知道吗?1945年的今天,发生了什么?”

“等会儿,别说话。”

绫乃说这是她的第一次,我也是。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一看那笨手笨脚、焦急烦躁的举动就一目了然了。我真的拼了命了。所以我根本没听进去绫乃的话。听是听到了,但是根本没有回答的空闲。当然,也不知道答案。

绫乃将视线从欲火焚身的我的身上移开,缓缓地说:“原子弹落在了广岛。”当时,我是如何附和的,已经记不起来了,反正是和平常一样敷衍了事过去的。只是那一天,作为一个羞耻的纪念日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了烙印。

一直以来,我以为那只是碰巧发生在8月6日,绫乃用这个问题来消除紧张。但是,又或者那是绫乃对“和她发生第一次”的家伙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质问?我这样想。说是“想”是因为我刚刚意识到自己一直闭着嘴,站着一动不动这件事。

绫乃,那时是以什么心情问我的呢?是怎样的感情?

教科书上写着的“原子弹爆炸”这几个文字,是和“大化革新”、“输入枪炮”、“关原之战”、“米骚动”等同一标准线上并列的文字。是在某个时代、某个地点,和现在站在这里的我没有丝毫关系的背景下发生的,都是遥远而模糊朦胧的历史事件。很久——很久,在某个地方、某个世界。

而如今,“原子弹爆炸”这几个字变得有了色彩,有了外婆的轮廓,出现在我眼前。不是逐渐变成茶余饭后闲聊话题的过去,也不是用荧光笔做上记号,在考试前拼命往脑子里灌输的单词。是和我爱着的女人纠缠在一起的现实。

外婆站在我身旁,用手轻轻地抚摸碑文。“我的家和我的家人在那一瞬间都没了。很痛心没能看到家人最后一面。父亲正要去上班,弟弟出去送上班的爸爸,留在家里的只有妈妈和我。就是妈妈也没能在我身边。”

那一瞬间,外婆一个人在后院挖的防空洞里。妈妈让她去拿储存在防空洞里的红薯。白色闪光和爆炸气流过后,外婆拼命地从马上就要坍塌的防空洞里爬出来。满身血迹、浑身刺痛,但庆幸的是还可以看得见、能够行走。跑回到倒塌了的家中,终于在刚才还是厨房的地方找到了黑糊糊的物体。花了很长时间才认出这是已经碳化了的妈妈的尸体。“妈妈!”哭着用手试图触摸的一瞬间,尸体像沙子似的哗地一下散了。

外婆,不,13岁的澄子没有流泪的余力。在被烧得精光的街道上走了三天三夜,努力地寻找父亲和弟弟。在呛人的恶臭、熬人的酷热中,澄子踏过无数死尸,目睹了不计其数的死亡,只是一个劲地走下去。

“那是发生在已经坍塌了的一家门前的事。一个被卡在瓦砾废墟中,全身烧伤的人,使劲地伸手捧着一个婴儿。‘我的孩子,就这一个孩子,求你能救救他吗?微弱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央求着。这个小小的婴儿,身上既没有擦伤也没有烧伤,非常干净。一定是母亲用全身保护了他。婴儿的啼哭声也很响亮,应该还活着。我非常清楚一个有很多可能性的生命被委托给我的意义。谁也无法预知下一个人什么时候再经过这里。我也知道那位母亲的生命很难坚持到那时。母亲死去后,现在健康的婴儿也会很快饿死。但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抱过那个婴儿,没有救助他人的余力了,我默默地走开了,捂着耳朵逃走了。

“我不止一次漠视了珍贵的生命,在不同的地方无数次、无数次……对渴望拼命活下去的伤者,我见死不救。”

“我是罪人。”澄子说。

13岁的澄子在这之后,靠自己的力量找到了缝在父亲衣服上的绣着名字的碎布,也找到了弟弟的尸骨。“但是,弟弟的尸骨到底是不是他本人的我也不知道。在缝有父亲名字的碎布旁有一具小小的尸骨,就认作是弟弟的收拾起来。弟弟很喜欢父亲……我希望他最后一刻和父亲在一起,在父亲的保护下没有任何恐惧的死去。”

战后,无家可归的澄子被在大阪经营布店的亲戚收养。她奇迹般的几乎没有任何烧伤。因为没有明显的伤痕,不到半年,澄子的外貌——只是外貌——就变得和原子弹爆炸前没有什么两样。亲戚出于“善意”告诫澄子说:“对谁也不要说是被核爆者,也别说是从广岛来的。”

那是一个本来就信息极其闭塞的混乱时期。知识贫乏,“脱发”、“身体出现紫色斑点”、“流血不止”等在被核爆者身上出现的很多症状被认为是“传染病”。忌讳的人很多。

“原子弹的事情被人知道的话,工作和结婚就都不可能了,对我家的生意也有影响,拜托了!”亲戚再三叮嘱妥当后,将澄子收为养女。

于是,澄子变成了“大阪姑娘”,和广岛彻底脱离了关系。家乡的事情一概不提,自己所经受的地狱般的经历也只当没有发生过。从此和生活在广岛,饱受核辐射后遗症以及歧视折磨的过着人间地狱般生活的广岛人划清了界限,迅速走出了战争的阴影。

“作为大阪出生的大阪人,我经过相亲结了婚。和我的丈夫也从没有提起过原子弹爆炸的事情。虽然在我的内心深处,仍然隐隐作痛,但也乐观地享受着新的生活。有时候也会从心里觉得自己就是生长在极其普通的布店家的女儿。也曾暗自决定即使是虚假的生平也好,就这样活下去。

“但是,一年后出生的长子,刚生下来的时候,一只眼睛的周围就有一圈黑圈。医生说可能是在娘胎里就脑出血了。孩子一声都不哭,我涨奶给他吃也不吃。当然不吃了,我‘滴答滴答滴在地上的奶水——全是漆黑漆黑的。”

澄子小声叹了口气,停止了抽泣。

“无论怎么讲大阪话,多么想忘记,我仍然是广岛的被核爆者。孩子出生七天后就夭折了。对于无法生出健康的孩子,我感到很内疚。”

什么都不知道的丈夫安慰澄子,希望再生一个孩子。但是,生过一个孩子的澄子在这之后体力不支,每年都添新病。好不容易怀孕了,又多是流产。

“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是没有生孩子的资格?被痛苦折磨的我终于生了里美——绫乃的妈妈。唯一的一个女儿,虽说有点儿男孩子气却健康地长大成人。”

在女儿二十岁的时候,澄子和丈夫离婚了。这其中的原因和背景,澄子没有过多说,只说“是我的错”。

成人的女儿终于到了将结婚对象领到家里来的时候了。澄子第一次和女儿说了自己的身世,就是广岛和原子弹爆炸的事情。“那个时候,我和里美说‘这件事只埋在你自己心里,不要特意和恋人或朋友说。很可怕啊!痛苦折磨自己的枷锁又要套在女儿身上。”

绫乃的母亲——里美听完之后,仰起脸,点了点头说:“知道了,但是将来我自己有了孩子后,一定尽早将这些告诉孩子们。”

这个约定很快就被毁掉了。里美第一次怀上的孩子在3个月时就流产了,里美对丈夫坦白了真相。

“夫妇俩告诉我流产的时候,我像疯了似的认为是自己的罪过要寻死。女儿不得不对一无所知吓呆了的女婿说明缘由。那孩子,在我和女婿面前边哭边说:‘这次流产绝对和妈妈没有关系,也不是核爆的原因!”

里美马上又怀孕了,这次顺利地生下了孩子。就是绫乃。四年后一个胖墩墩的男孩又降生了。

我接着说道:“这家伙将参加全日本高中柔道大赛了。有点崇拜我、有点傻乎乎、又有些自大的家伙,是个好小伙。而且,是个健康的家伙。”

澄子闭上眼。“今后女儿和孙子们都能健康地活着,这是我唯一的心愿了。”这个愿望,承载着澄子每当面临自己的血液将被延续时所承受的莫大的不安和恐惧。

“第一次来祭扫家人是离婚之后,距离战争结束已经35年了。这之后又过去了30年,我到现在还无法在夏季来广岛。对于那些已经去世的从不隐瞒自己是被核爆者、那些在这个城市努力活下去并正大光明地讲述那一天情景的人们——我对不起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面对。我是一个胆怯的懦弱者。”澄子这样说着,点上了香。刚才那样挺直的腰板蜷缩了起来,始终双手合十。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我们坐上了回程的有轨电车。

澄子一路沉默。我也不再说话。

看着路上闪耀的街灯,我想,偶然的战争中、偶然在这个国家、偶然在广岛这个城市、偶然地活着,就因为这些“偶然”的理由,而轻而易举地被置于死地的人有很多很多。

而从那场杀戮中逃命活下来的人们,因为“幸存下来”而在几十年中,遭受罪孽意识和悔恨的折磨。战争,其实就是这样的。无论性质如何,某种意义上其实就是单纯的杀戮。而杀人,并不仅仅是剥夺此人的生命,甚至也同时剥夺了他周围所有人的人生。

我和绫乃17岁的那个8月6日。

完事后,我们并排躺着看天花板。我兴奋中略带玩笑,内心却十分认真地对绫乃说:“我决定了,你就是我的结婚对象。”

绫乃拍着手笑了好一阵之后,突然冷冷地说了一句:“别信口开河了,你一定做不到。”

我歪着脖子看绫乃。她仍然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天花板。“对我的事情根本一无所知,就因为和我做了一次,就得意忘形了。”绫乃紧闭着双唇的侧脸上笼罩着一层拒人千里之外的阴影。和可爱的、傻乎乎的、小太妹似的、我所认识的平日的绫乃完全不是一个人。当时17岁的我,很想知道这层阴影的原因。即使花费一生的时间也想要了解她。

我和澄子返回医院。绫乃正在医院候诊室的沙发上发脾气。“说什么‘因为是急诊,请给我们让出床位。就这样被赶出了房间。还说什么‘应该已经没事了哈——早知这样,我也一块去就好了。”

绫乃撅着嘴,避开我的视线,问:“去墓地了?”

声音很小。我为了让她安心笑了笑。“去了。从澄子那里听说了。”

绫乃一动不动,避开我和澄子的视线,费力地说:“我在幼儿园、小学都拿到了全勤奖。中学时虽逃过课,却从没有请过假。但是,自从从妈妈那里听说了外婆的事情后,每年都要专程去一次很远的地方体检。我相信战后几十年才出生,外婆和妈妈也都很健康,原子弹爆炸应该对我没有任何影响……但是,还是会恐惧。莫名的恐惧。很可笑吧?”

“绫乃,”我呼唤。为了深爱的女人、为了那傻气的忠诚、为了那笨拙的真挚、为了那个承担“遥远夏日的战争”苦楚的绫乃,22岁的我搜肠刮肚地寻找听起来不虚伪的词汇。

“我们结婚吧,让我们来延续生命。”

澄子比绫乃先抽泣起来。我向这位瘦小的外婆深深地鞠躬。

“感谢您活了下来。”

正是经历了痛苦煎熬的澄子能活下来,正是她备受恐惧不安折磨也依然延续了生命,我才得以和我深爱的女人相遇。

在这个国家里像澄子一样的人一定还有很多。不能忘记他们,作为后人我要将他们的故事继续讲述下去。

谢谢!由衷地高兴,此时,此处,你活了下来。

(刘洁:青岛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邮编:266033)TRANSLATIONS译林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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