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丈软红又逢卿

2011-05-14 10:13遥夕
花火A 2011年3期
关键词:皇子公主

遥夕

大夏熙元二十三年二月初三的这天,整个京城都沉浸在一片春暖花开之中。

皇城前,仙临江北岸,百姓挤成了一条黑压压的粗线,隔着一层御林军,望向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目光热切又虔诚。

大红长袍的国师戴着面具,身后领了十几个同样装束的男子,正在巨大的方台上跳着驱邪舞。

就在几天前,京城上空还是乌云翻滚雷鸣电闪,地上妖风四起飞沙走石。蛇虫鼠蚁纷纷从洞穴中爬出,江中腾起无数巨浪,大片乌鸦越过皇宫,飞往后面的钟山。

城中人心惶惶,朝中各臣更是寝食不安。不知从哪里传开,许是今上连年征战,杀孽太重,天罚要来了。

正当紧要关头之际,国师开坛作法,异象立消。随后,国师还说此异象实乃天道在清除欲加害大夏的妖孽,最后他更是高呼几声“天佑大夏”,以他专道人士的身份,力压“天罚”之说。

于是乎,百姓放心了,龙颜大悦了,国师一战成名了,一跃而成民间最法术高深的活仙、朝中的最炙手可热的臣子。

为了让百姓更放心,大夏皇帝命国师进行这场驱邪仪式。

此时,天羽正铆足了劲往人海里钻,忽闻得身后有人喊着“香巧”,随后臂上一紧,被人拉住了。她回过头,正对上一个做男子打扮的少女,这才反应过来人家喊的是她。

“湘云姐姐!可总算见着你了!”天羽先是飞快地露出一副惊喜的模样,然后朝少女身边一看,“咦—”了一声,“公子呢?”

湘云被周围的人推挤得厉害,脸上三分厌恶七分焦躁,脚一跺,斥道:“这话该我问你才对,方才我明明还看见你跟公子在一起的!”

她们口中的公子,其实是大夏十五公主唐婉静。

今日国师要在仙临江举行驱邪仪式,此公主一早便携了她俩出来,打算凑凑热闹。无奈百姓比她们更早,人山人海里没挪几步,便已经被冲散了。

湘云见天羽委委屈屈地看着自己不出声,气恼道:“罢了,我们这就分头去找。”

天羽忙不迭地点头,湘云哼了一声,转身融进了人海里。天羽吹了声口哨,低头看看自己右食指上那圈若隐若现的线,心道,傻丫头,你就瞎忙活吧。

其实,天羽也是个帝女,玉帝之女。

她此番人世,是要渡自仙胎出来后的第一个千年劫。这是一件大事,她本想挑个好路出门,以此博个好开头。又因为在修道成仙的同僚中,有不少是钟山出身的,所以她一下子就看中了钟山,御风诀一掐,便爽快地冲了下去。

然而,所谓仙途无处不意外,谁又会料到,这么个灵气逼人的风水宝地,竟会杀出一个修罗。天羽一惊一愣间,就被人家一巴掌拍得七零八落。什么下凡历劫,她脚跟根本连人间的地都还没着得到。

真正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几天前所谓的异象便是由此而来。

修罗道跟天道这几百年来打得激烈,渐渐有点没落的意思。摇光也曾到战场上晃过一圈,回来时跟她说,修罗族勇则勇矣,可惜脑子都有点残缺,统统少了不止一根筋。

那时天羽不曾见识过此族怎么个脑残法,眼下却是深有体会。明明将她抓住然后要挟父皇,怎么都比直接拍死她有意义的。

那血肉横飞的感觉,实在太他娘亲的销魂了,差点叫她回归混沌。

仙体碎了可以重塑,可若是仙元散了那就什么都完了。所以,天羽当即元神出窍,一口气冲到了钟山之西的大夏皇宫内,附在了当时溺水而亡的宫女香巧身上。

至此,天羽算是明白了。

天羽自仙胎出来便带了个护体咒。天生护体咒最是可遇不可求,它能在主人感到危险时自发张开,自古以来只有司战之神如此。战神之位悬空已久,所以当年天羽降世之时,整个天宫大庆七天七夜。玉帝更是昭告,只待天羽千岁渡过天劫,即升为战神。可千年以来,天羽整日到处厮混,众仙当初期待有多大,失望便就有多大。

看来,这劫是要强迫她好好修炼一番,再将那修罗砍回来。

天羽这下真是悔得要捶心捶肺,当初以为荒废了法术,便不用做那个劳什子战神。这下可好,区区凡人之体,她要修到何年何月才修得了一个战神出来?

今日,除了十五公主之外,大夏其他皇子公主也出来了不少。天羽理解,这大抵跟她平日耐不住天宫寂寞而四海八荒到处乱逛的道理差不多。

不过短短百来步,天羽便碰到了好几张跟湘云一样焦急的熟脸。于是她恍然,原来大家都把自家主子跟丢了。看来,这凡间的宫娥也不是好当的。

显然,她们也认出了她。不过,大家都是明白人,便互相装作看不见。毕竟主子们私自出宫,顶多会被皇上妃子说两句,而她们的后果却是要严重许多。

然而,偏偏当天羽好不容易挤到了最前面,便又听到有人喊她——

“香巧。”

能叫得出“香巧”的,十成十是混皇宫的。更何况,这是把男子声音。

要知道,宫里的男子只有三种,一是皇帝,二是皇子,三是官员。所以,天羽在宫里但凡见着了男的,从来只有行礼的份。

天羽本以为,只要甩开了那刁蛮公主,就能自己潇洒地玩儿来着。她只得郁郁寡欢地转过脸,看了对方一眼,福了福身道:“大人好,大人好眼力。”

她认得皇帝和皇子们,其他一些高官子弟她也认得,可眼前这人着实没什么印象,估计又是一个十五公主的倾慕者,所以才认得香巧。

反正,喊声大人总是没错的。

这是个年轻男子,二十上下的年纪,银冠紫衫,形貌极佳,一双桃花眼微微地斜挑着,配上手里那柄折扇,当真是十足的风流做派。

凡间总爱将美貌之人比作神仙,其实这并不十分贴切。比如这男子,若不是瞧见他颈上的喉结,还有那一马平川的前胸,天羽一定会认为他是女修罗。须知道,艳冠六道的,不是神仙,而是修罗女子。

好在,天地还是公平的,女修罗虽漂亮,男修罗却是奇丑无比。想当日下凡途中,她便是被那奇丑镇住,一时没反应过来才丢了仙体的。若不是有个护体咒,怕是连仙元都来不及撤。

往事不堪回首,天羽又是一阵抑郁。

男子长眉一挑,低笑道:“‘大人奇了,我一个北漠质子,何时任了大夏的官职?居的又是何位?”

大夏国力强盛,其他诸国除了年年纳贡,还要将一位皇子送入大夏作为质子,以示臣服。天羽回想了一下摇光送来的那册东西,隐约记得这北漠皇子唤作宋祁钰。

没想到大夏皇帝如此开明,竟然放着质子到处跑。天羽汗颜,连忙赔笑:“奴婢前阵子落过水,幸好福大捡回一条命,事情却是记得不大洁,殿下大人有大量,莫要跟小的计较。”

宋祁钰微微一愣,敛了笑意,眯着眼细细打量她。

天羽淡定地随他看。

不消片刻,宋祁钰又笑了开来,目光移到不远处的驱邪舞,不轻不重地吐出“无妨”两字。天羽一听,再瞄了眼宋祁钰略带女气的侧脸,不知为何,心里就生出了些负罪感。

唉,也不知那香巧跟这宋祁钰到底有什么干系。天羽有些尴尬:“那啥,殿下,奴婢还在找十五公主,若是没事,奴婢先走一步了。”

宋祁钰淡淡地应了一声,她如获大赦,当即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有了前两次的教训,天羽此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确定四周都是普通百姓,这才终于定下心来看热闹。

其实天羽也并不是第一次下凡。不过,有道是天上一

日,人间十年。她每次下来,人间都跟上一次大不相同,让她每次都倍感新鲜。她不得不感叹,难怪有那么多的神仙思凡。

驱邪仪式完了之后,百姓们并没有马上散开。很快,天羽发现了一个相当严峻的问题——右手食指上的那圈念线,不知什么时候断了。

念线的另一端,本来是黏在十五公主身上的。一般人自然是看不到这念线的,天羽原是想着自己乐完了,散场后去找那刁蛮公主,最后再一起回宫。

天羽此时心情甚为复杂,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法力退步到连一根小小的念线也维持不了,这让她情何以堪?

最要紧的是,没了念线,她要怎么找公主?大海捞针这种傻事,她半点都不想做。可是,若找不了公主,她顶着一张小侍女的脸,怎么进得了宫门?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法力都放在了那破念线上头。若是此时能施个隐身术,进个宫门,还不是小事一桩。

天羽突然拍了一下后脑瓜,笨啊,直接到宫门附近等那公主不就成了?

妖物喜欢在夜里出没,若是被妖物吞噬仙元来增加道行,天羽宁愿当初被那修罗打散算了。这大夏皇宫有帝星照耀,里头正气充足,待在里面怎么都比在外面安全。

然而,天羽在宫门附近徘徊到天黑,依旧没有盼到十五公主。最后,她终于明白了那没良心的小姑娘,看来是抛弃她了。

正在此时,天羽忽然看到一抹深色的修长身影从远处慢慢走来。她辨了辨,然后兴冲冲迎了上去,那神情简直跟见到王母似的。

“殿下!”

来人竟是那北漠皇子宋祁钰,尽管天羽之前觉得他一张修罗脸有点不讨人喜欢,此时她再一看,竟是万分顺眼。

“殿下,您也这么晚?”

宋祁钰有点意外,脚下一顿,朝她点了点头,笑道:“难得一回出来,一时忘了时辰。香巧姑娘这是?”

唉,这人,白天时还喊她“香巧”来着,这下却是疏离了,莫不是以为她白天装作不认识他?天羽觉得有些冤,却不得不厚着脸皮开口:“是这样的,十五公主好像把我……把奴婢给忘了。殿下能不能……能不能……”

宋祁钰心下明了:“可以,你随我一道进去便是。”

此人真真是太上道了!天羽欢喜地行了个礼:“多谢殿下。”说完便马上溜到宋祁钰身后。

宋祁钰也不多言,两人向宫门处走去。

天羽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定了下来,此时才发现周围似乎有点不大对劲。她略略皱了皱眉,脚步却是不曾停下。

待顺利过了宫门,天羽又跟着宋祁钰走了一段路,犹豫了一下,暗叹一声,快步上前与他并肩,低低说道:“殿下,奴婢总觉得有人在后面跟着。”

宋祁钰侧过脸,愕然看着她,随后嘴角一弯,笑容却是有点无奈:“不碍事,那应该是大夏陛下派来的护卫。”

难怪那大夏皇帝放心这皇子出宫,原来是派了人看着。天羽心中又是一叹,这宋祁钰也是个可怜人。所谓礼尚往来,她本以为告诉他,就算是报答他方才帮了她一把,却没想到人家一早便知道了。

宋祁钰顿了顿,又道:“香巧,你总是这般出人意料。”

天羽心虚,知道这当头不该再多说,免得生出什么破绽。可她一抬头却看到宋祁钰眼里的孤寂,良心处又是阵阵纠结,一时没忍住:“殿下,香巧落水后刚醒过来时,连湘云姐姐都不认得了呢!好多事情香巧都忘了,香巧并不是故意装作不认识殿下的。若是殿下不嫌弃……”

宋祁钰抬手,折扇虚虚一压,笑着打断她:“香巧可还记得你说过要送我同归囊?”

香巧眨了眨眼:“啊?”

宋祁钰还是笑,又问:“那你可还记得自己的家乡?”

天羽再次眨了眨眼,她倒还真不知道香巧是哪里人,不过他这样问,该不会是……

宋祁钰轻轻一笑,垂下眼帘,嘲讽道:“你忘了什么都可以,怎么能连自己的家乡也忘了。我离家千里到了大夏皇宫,还能遇见故国之人,本以为上天待我不薄,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也罢,你我只是碰过几次面,本就谈不上什么交情。忘了,就忘了吧,你亦不必整天提心吊胆怕我找你麻烦。”

话音未落,宋祁钰已经拂袖而去了。

天羽被宋祁钰一番话砸得久久回不过神来。她原想着以后随便寻个机会报恩即可,然后便能跟宋祁钰两不相欠。但她见他刚刚那形容着实悲情,这才好意安慰他一下,他突然就给她这样了。

宋祁钰这人,实在是很让她搞不懂。

虽然凡间比天庭新鲜许多,但凡间的皇宫,却是要比天庭无趣得多。

十五公主偷偷出宫的那日,她的母后刚好来到她的兰心殿。皇后耐性极好,一直等到了十五公主回来,然后玉口一开,让十五公主抄《女戒》二百遍,还赏了整个兰心殿的侍女太监们每人三十板,让他们的屁股统统开了花。

天羽那晚回来得迟,逃过了这顿棍棒。但是,她觉得挨一挨打更划算,毕竟她能用法术护体,事后装个伤员,不必一人扛上那么多杂务。

就像此时,天羽收拾了一整天兰心殿,又要给兰心殿的人上药,还伺候了一边抄书一边摔东西的十五公主一晚上。等十五公主睡下后,天羽已经软成了一摊泥。

她拖着步子走回房间,正要推开门,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羽儿。”

传音术!久违的传音术啊!天羽猛地转过身。

墙头处凭空现出一个闲闲坐着的俊秀男子,玉簪素袍,衣角随风翻卷。他朝天羽笑了笑,然后两手一撑,无声地落到了地上。

天羽激动得几乎热泪盈眶,噔噔噔地跑到男子跟前,扒拉着他的衣袖:“摇光,好摇光!你有没有帮我去看看司命老儿那烂本子?”

摇光是北斗七星君之一,三百多岁那年随母亲去拜访王母时,认识了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天羽。一个是不愿听众仙论道来到花园赏花,一个是不愿接见众仙躲去花园石缝,两个小小仙童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眼看着仙娥很快就会找到花园来,小天羽一急,当即熟门熟路地拍了一下小摇光的肩膀,道:“仙友,拜托了,你知道怎么做的。”

仙娥来问小天羽去处时,小摇光手一指,将她们引到了另一个方向。小天羽顿时觉得这小仙童真是太够意思了,而且看上去十分有父皇母后经常强调的上位者风范与气质,想来以后应该是个做大事的仙,收尾善后的功夫必定也不错,当即就认了做朋友,从此缠上了人家。

后来的六百多年光阴也证明,天羽真的捡到宝了。就连此番历劫,摇光也时时留意着她。

众仙历劫须靠自己,摇光之前替天羽收集了点资料,还不时下凡来看她,已经是不合规矩了。摇光叹了口气:“羽儿,窥看司命簿,是要上诛仙台的。”

“啊?这么严重!”天羽悻悻地收回手,“那算了,进屋再说吧。”

摇光跟着天羽进了房间,天羽点了灯,正要把乱糟糟的桌子收拾一下,摇光便走了过来,拿起上面一张画纸:“这是什么?”

天羽看了一眼,见是自己之前画了一半的宋祁钰,戏谑一笑:“我画的。摇光,你不会是妒忌了吧?”

摇光神色一僵。

摇光在天界是出了名的清雅星君,除了天羽找他收拾烂摊子时,他会露出些许头疼的表情之外,大多数时候都是千年不变的淡笑。

宋祁钰那张脸也算是难得一见,但凡人一生短暂,如此美色也维持不了多久,天羽觉得可惜,于是一时手痒便

画了下来。她本只是想跟摇光开个玩笑,孰料摇光平日性子淡得跟这几天喝的白粥一样,原来这般看重容貌。

天羽讨好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喂,宋祁钰过个三五十载就是一皱巴巴的老头,到时候这天上地下六道之中,第一美男子还是你。而且你都做第一美男子这么久了,偶尔也要让一下位不是?你要想开点,想开点啊。”

“你画这个就是为了给我说,有人长得比我好看?”摇光神色稍缓,见天羽一味干笑,将画还给她,无奈地叹了一声,“羽儿,你何时才能长大一些?”

这表情就是没事了。天羽嘻嘻一笑,说:“摇儿,你只比羽儿早生一年半年,莫非连算术都不会?老问这话,很损你高深的形象。”

摇光默了。

天羽正要把画卷起,又突然想起了点事,顿觉苦恼,问摇光:“摇光,你知不知道‘同归囊是何物?”

北漠有个风俗,若是有人要出远门,亲朋好友便会送一个小锦袋,里面放些桐叶桂枝。桐桂桐桂,取“同归”的意思,据说若是出门的人随身带着,便可与之一同平安归到家处。

摇光之前为天羽搜集资料时,对同归囊也有些了解,于是便略略解释了一下。天羽听完后,觉得有点熟悉,最后终于记起她附上香巧的身体时,香巧衣服恰好就有一个那样的锦袋。她换下湿衣后,便随手放到了柜子里,每天打开的时候还能看得到。

似乎,那锦袋看上去还很像是新做的。

天羽心中嘀咕,该不会那本来就是送给宋祁钰的吧?

摇光见她心不在焉,便问:“怎么突然问到这个?”

天羽回过神,脸上抑郁起来。

“最近老做噩梦,不弄来一个同归囊,怕是很难消停。”

天羽这几天夜夜梦见宋祁钰,他一时同她说他很想回北漠,一时同她说北漠是个好地方,一时又问她为何对北漠半分情义也没有。最让天羽受不了的就是,他好端端一副风流容貌,偏拿那种凄苦的眼神看她,真让她觉得在造孽。

不给他送个同归囊以解乡愁,她大抵会被梦魇折腾死。

“不说这个了。”因着历劫一事她已经觉得很愁的了,一说这个还让她愁更愁。天羽叹了一声,“摇光,你此次来,有什么提点的没有?我真不想待在这里了,天天服侍人累得半死,就是去深山老林修炼,也不至于这般辛苦。”

摇光看她也确实有些憔悴,心中不忍,却又道:“就是知道你这样想,我才来告诉你先忍一忍。最近许多守地界的小神被强取了仙元,有的甚至连仙体都被毁了。外面……实在是不太安全。”

天羽心中一凛,想到自己那可怜的仙体,咬牙切齿道:“修罗族做的好事?”那些野蛮的怪物!

摇光点了点头:“其实,玉帝的意思是希望能停战,而且天界也一直占上风,偏偏修罗族冥顽不灵。若是继续打下去,他们也只能落个灭族的结果。”

天羽哼了一声:“那也是他们自取的。”

随后,摇光交代了一番,让她凡事小心,又给了她一些仙丹法宝,最后见她一脸困倦,方才离去了。

摇光啊摇光,年纪轻轻就这般哕唆,以后可怎么办哪!长得再好,也不会有女仙肯要你的。天羽摇着头走去取衣服洗澡,一打开柜子,便看到了那个同归囊。

于是,不可避免地,又想到梦里那冤魂不散的宋祁钰。

天羽叹了口气,抓起锦囊,转身捏了个隐身决。

天羽将香巧的同归囊放到宋祁钰那处之后,果然一夜无梦。第二天起来后,她便想,等兰心殿的人棒伤好起来后,她就睡得好做得少,小日子便可以稍微舒坦些了。

太子一大早就过来兰心殿,身后还跟了个侍卫。十五公主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米粥,见他来了,喊了声“皇兄”,又挥手示意宫女们退下。

天羽正准备随大众而去,十五公主又说:“香巧,你留下。”

天羽登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低着头,听到太子的脚步朝她这边来,然后停在了她跟前:“抬起头。”

天羽只得抬起头。

太子看了她一眼,然后微微侧了侧脸,目光斜斜向后:

“萧衡,你看是不是她?”

天羽觉得有些莫名,然后又听到那侍卫恭谨地回道:“回殿下,的确是这宫女。国师在宫外驱邪那天,属下亲眼看见她和北漠皇子说过话,后来回宫时也是北漠皇子带她的。”

太子点了点头,又重新看着天羽,目光却是锐利了起来:“你与北漠皇子很熟?”

天羽连忙摇头:“不熟不熟,奴婢只跟他见过几面,那天在宫外都是他先喊的奴婢。”

太子皱了皱眉,转身同十五公主说:“静儿,这宫女怎的一点奴才的样子都没有?”

天羽在心里道了句废话,她本来就不是。

“她之前落过水,什么都忘了。”说着十五公主又撇撇嘴,一脸无所谓,“皇兄,这有什么关系,反正北漠那种蛮夷之地也不讲究这个。再说了,人是我们给的,就算这丫头犯了点什么错,谅宋祁钰也不敢对她怎样。”

听到这里,天羽终于明了,他们是要放她到宋祁钰身边当耳目。

果然,太子点点头,算是觉得十五公主有道理,然后便直接向天羽说:“以后你便服侍北漠皇子,盯紧他的一举一动。若是做得好,本宫重重有赏,否则,小心你的脑袋。”

天羽自然是不会去害宋祁钰的。

天羽这样跟宋祁钰说的时候,心里还在盘算要拿什么理由才能让他相信,却不想他眉眼一弯,笑吟吟地说:“我知道。

宋祁钰的北玉居占了个皇宫的边角位,有点小。不过对于天羽来说,北玉居是越小越好,因为这屋子竟然只有她一个伺候人的。

她一个神女本是不好说凡人间的争斗什么,此时不得不暗骂一句这大夏皇室忒不是东西,连几个侍女都吝啬,她两只手怎么做得了那么多东西?

此时正值午后,领天羽过来的小太监早已回去给大夏太子复命。阳光十分充足,却没有多少照进北玉居。屋内半暗不明,摆设很是简单:桌子椅子,屏风书架,还有几幅字画。

宋祁钰站在书架前,天羽立在他身后。宋祁钰慢慢转过身来,手里还拿着本书。他看着微微张着嘴巴的天羽,笑意越深:“你过来,我便告诉你为何我知道。”

天羽走到他身旁,他定定地看着她,然后俯过身,慢慢凑近她——

天羽当即就愣了,任他的脸在眼前越来越大,脑里一片空白,直到耳边响起一个轻轻的问话:“你叫什么名字?”

天羽空白的脑里又嗡地一响,猛地转过头。宋祁钰正准备直起腰,天羽的唇不偏不倚就扫过了他的嘴角。

天羽几乎是马上就抬袖捂嘴,宋祁钰也呆了呆,看到她这样,眼里闪过一丝无奈:“就这么嫌弃我啊……也是我唐突了,不该这般……”

“不是!”天羽脱口喊了一声,喊完后自己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脸,自己也说不清是急的还是羞的。

天羽记得以前自己母后跟她说过,这世上男子千千万,属于自己的却只有一个。其他敢轻薄自己的,随便打就好,不然吃亏的是自己。

母后您诓我呢吧!天羽欲哭无泪,一看宋祁钰那眼神一听宋祁钰那话,她根本就又觉得自己在作孽。若还随便打,岂不是更大的罪过吗!

宋祁钰退了退,眼神越发黯然:“你不要这么怕我,我原只是想吓吓你,我知道你不是香巧,所以才……”

天羽只觉得太阳穴在突突乱跳。千年以来,从来只有别人拿她没办法,今日大抵是报应来了。她只得放下手,

憋了一句:“殿下,奴婢是女孩子……慢着,你刚刚说知道我不是什么?”

宋祁钰轻声道:“你不是香巧。”

天羽扶住额头,自己大概是前世做了些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或者宋祁钰今生积福太大,宋祁钰才会将她这个仙压得死死。

“大夏陛下派的暗卫都是大内高手,香巧不会武功,能察觉他们,若是说凭直觉,那也太过牵强了点。而且,”宋祁钰顿了顿,声音又低了低,“香巧大概只会害我罢了。”

天羽揉了揉额角,头疼地说:“好吧,你都这么说了,我再装下去也没意思了。我只是一个附在香巧躯体的魂魄。至于名字,你叫我天羽就行了。”这也是大实话,怎么理解却是他的事了。

“叫阿羽不行吗?”

“……随你。”

宋祁钰这才高兴地笑了笑,执起天羽的手:“阿羽,那日我醒来看到枕边的‘同归囊后,只想问你一句,质子十年之期将至,到时候你可愿意随我回北漠?”

宋祁钰的双眼不是天羽见过最好看的,但是至少,被他直勾勾地盯着的时候,天羽的心会很不争气地怦怦直跳:“你你你不是已经知道我不是北漠人了吗?我去北漠做什么?”

宋祁钰一愣,觉得好些好笑,眼里又多了点宠溺,只得无奈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

这……这两句话差了那么多,竟是一个意思吗?天羽简直无法理解凡人的想法。

“已经很久……很久没人像你这般对我好了,”宋祁钰期待地看着她,“你不用现在马上回答的,你考虑清楚再跟我说好不好?”

我是说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

那男子在遥远处笑吟吟地问她,不知为何,她却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双眼,像两个小小的旋涡,让她神魂沉沦,无法拒绝。

大概,也不想拒绝。

你喜欢我吗?他再问。

我……天羽张了张嘴巴,正要说话,却突然听到有人冷冷问道——

“你疯了吗?”

天羽猛地睁开眼坐起来。外面月朗星稀,屋内大半个房间都黑沉沉,只摇光一身淡淡光华,站在床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看这阵势应该是生气了。也不知谁那么有能耐,能惹得这么好脾气的人生气。天羽脑子还有点沉,扶了扶额头,朝他笑了笑:“摇光,来了怎么也不叫醒我。”

摇光也笑,周身摇光星的银芒映在眼中,漆黑的瞳入蒙上一层冷色:“我叫了,你不也是听到才醒过来的吗。”

天羽一愣,随即脸色一变:“你……你竟然偷看!”

摇光上前一步,一把将她拉起,逼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还怪我了?那你倒是说说看,你为何要告诉宋祁钰有人跟着他,你为何要画宋祁钰的像,你为何要送

“够了!”天羽也恼了,打断他道,“跟这些有什么关系?你怎么能窥探别人的梦境!放手,很疼!”

“你怎的如此糊涂!你与他道不同,这样下去会遭天罚!到时候只有魂飞魄散的份!”

摇光还要继续说,房外突然一阵脚步声,随后是宋祁钰推开房门:“阿羽,发生什么事了吗?”

摇光和天羽的动作俱是一顿,看向门口。宋祁钰已经冲了进来,摇光冷笑一声,抬手捏了个决。天羽一惊,使力挣开摇光,挡在了宋祁钰前面——

砰!

天羽站在薄薄的光罩之内,瑶光的法术击在上面,顿时化成了一片四散的光芒。

摇光愣了愣,眼里闪过无数情绪,最后只剩一片冷淡:“好……好得很,连护体咒也出来了。话已至此,你好自为之吧。”说着便要不再看面前两人,向门口走去。

天羽慌了,连忙拉住他的衣袖:“摇光,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控制不了它的!摇光——”

摇光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羽儿,你永远都能将话说得那么无辜。如今既然你防我,我不来了便是。反正……我也已经不想再替你收拾烂摊子了。”

房里重归黑暗。

宋祁钰缓缓地环着吸着鼻子的天羽。

“宋祁钰,摇光走了。”

“没关系,还有我,”宋祁钰紧了紧双臂,“我会对你好的。”

此后,摇光真的没再来。

“朋友之间谁没吵过架?”宋祁钰安慰眉头几乎纠到一起的天羽,“慢慢地就好了。”

天羽之前没跟哪位仙友吵过,没有经验,于是便也信了。

宋祁钰跟她讲北漠,讲他的理想。他说他要北漠繁荣富强,他要百姓安居乐业。说起这些时,宋祁钰很认真。他会看着北方的方向,眼神遥远,仿佛透过这重重宫墙,看到自己的故土。

然而,几个月后,北漠传来皇帝驾崩的消息,北漠二皇子宋祁修在众臣簇拥下登基。到了纳贡之时,其他国家陆续送来各种珍品,北漠却什么也没有。

北玉居内外都有暗卫,大夏太子开始频频让天羽汇报宋祁钰的事,都被天羽应付过去了。

“不要担心,没事的。”

天羽的手正要攀上宋祁钰时,宋祁钰突然转过头看着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眼底竟然有红光若隐若现,连眼角都微微带着杀气。

天羽动作一滞,待眨了眨眼,那双眼却又跟平常没两样。

眼花了?

宋祁钰伸手揽住她,声音有几分压抑:“阿羽,我是真的喜欢你。”

天羽拍了拍他:“我知道。我还要跟你去北漠看看那里的风光呢!”

天羽正说着,上方突然爆出一阵猖狂的大笑——

“恐怕公主没那个福气了!”

天羽心里一惊,腾地站起身。只见一道红光自门外闪了进来,散尽后,却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修罗。

天羽认出这便是初下凡时遇到的修罗,冷冷道:“有福气没福气,可不是你说了算。”

“怎么不是我说了算?”修罗老头也不恼,只是轻哼了一声,“果然跟你娘一个样。是不是要北漠发了战书你才肯动手?”

天羽皱了皱眉,怎么扯到她母后了?这老头莫不是傻了?修罗族果然是脑子有点问题……她正想着,背后突然一阵剧痛,瞬间穿透了整个身体——

天羽呼吸一滞,慢慢低头看着腹前那缠绕着黑气的一小截剑身。

身后,依然是那个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声音,甚至是熟悉的语气:“你恨我吧……”

“然后呢?”

城外月老庙的姻缘签一向灵验,因此香火特别鼎盛,顺便带旺了庙旁的许多小摊。最末尾的那个摊位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托着腮,兴致勃勃地望着自己面前的老翁。

女孩儿原是随家里大人来月老庙上香的,但她觉得一进庙里就要被熏个半死,便趁大人拉着姐姐们求签时偷偷溜了出来,在摊子周围逛了一圈,最后在一个卖茶水的地方坐了下来,要了杯茶,听卖茶老翁说起了天界公主与修罗王的故事。

那修罗王是修罗女子与北漠皇帝之子,原是没有做修罗王之心的。只是修罗族与天界开战后一直输,一个修罗长老便想起了自己那私自与凡人结合的女儿。他听说女儿生了个皇子,白小便聪明伶俐,在北漠内也很有名气。

修罗族赢不了天界,不过是缺个好军师罢了。而且,一旦他那外孙做了王,他在族中的地位便会大大提高。

于是那长老便找到那皇子,胁迫他如若不听话,便毁了北漠,让他父皇恨他母子一辈子。

只是,修罗族一向崇尚强者,单是聪明是不行的,还要有强大的力量。于是那修罗长老便用神仙的仙元来替那皇子增加道行。

有一次,他竞还碰到天界的天羽公主。

天羽公主本是下凡历劫,若是过了此劫,便是司战之神。那长老知道她有天生护体咒,毁去她的仙体已是幸运之事,见她逃去了皇宫,便让那皇子接近她,最后还亲手毁掉她的仙元。

“然后啊……”老翁正要继续说,忽闻邻桌一个叫上茶的声音,两人转头看去,那里不知何时已经坐了个年轻公子。

老翁连忙起身去招呼新客,回头朝女孩儿匆匆说道:“然后摇光星君赶到,英雄救美,最后天羽和摇光就一起了。”

女孩儿小脸一抽,显然是不信,不过老翁不得闲,她也不好继续问,只能瞪了那年轻公子一眼。

年轻公子觉得自己着实无辜,但还是好脾气地拱手一笑。女孩儿人又是一瞪,哼了一声,然后便匆匆走了,没走多远还撞到了一个拿着画到处转的书生,刹那间纸张飞了满地。

“即便是转世,也还是这般鲁莽啊。”年轻公子看着气急败坏的女孩儿哈哈一笑,看着看着,忽然脸色一变。

女孩儿拂袖而去,书生忙着捡自己的画,然后捡到一个荷包,又马上朝女孩儿的方向追去。

直到那书生的背影在人群中消失了许久,年轻公子才回过神来,低声叹道:“摇光啊摇光,你倒是大胆,说好的‘见一面硬生生被你扭成这样,当心连这个小小的月老也做到头了。”

老翁瞥了同僚一眼,不紧不慢道:“天枢星君,小仙确是只让他们见了一面。然则世事总有个意外,小仙只管凡人姻缘,公主放没放稳荷包,这可不是小仙能管的。修罗王人品好如何,会不会拾金不昧,这也不是小仙能管的。”

是的,当年他的确赶到了,几乎拼尽修为才护住了羽儿四散的仙元,那修罗长老本要杀他,宋祁钰却挥手阻止,说留你性命,回去告诉玉帝,修罗新王已出,让他做好准备。

他回去后在凌霄殿外跪足七天七夜,玉帝都不闻不问。直到宋祁钰带着修罗族直攻上九重天,跟玉帝交换了停战条件。

他愿意用永世轮回换取三世短寿,三世后灰飞烟灭,并且修罗族从此不再主动挑起战争,条件是将他与天羽送八人道,再续前缘。

玉帝答应了,却始终觉得这是耻辱,生生将那“缘”定为一面之缘。

那时摇光几乎法力尽失,星君之位自然也坐不下去,便自己调去另一个低阶职位。

他做了月老。

反正,他已经给她收拾过那么多烂摊子,也不差这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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