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欧逸舟
夜总是往静里走的,槐花也是。满地槐花是一种安静的喧嚣,像终日蝉鸣那样骚动而静谧。小巷里渐少了人,渐多了魂。海滩上的背包客抬头找月亮计算潮汐,月亮被暑夜的天空熏烤得有些眉目模糊,不若黄昏的时候它燃烧云朵时那么激情万丈。
潮汐就在这样的月光中逆着人群前行,她戴着一顶硕大的防UV遮阳帽,还有墨镜和口罩,连衣裙没有一丝重量似地在微微的西风中拂动,她身上的一切都与这夏夜的街巷格格不入;然而她走在这里,逆着人们的目光前行,使得人们在错愕中修正了目光。这是一片擅长滋养、纵容怪诞行为的土地,错愕就是错误,人们迅速调整自己,用麻木与淡然的表情互相提醒。
晚上,我将今天拍摄的视频和照片都发到班级微信群,家长们都感谢老师的组织,并留言孩子回家的变化。小杰妈妈留言:“一直以来,孩子从没对我说过一声‘我爱你’,今天回来这么对我说,我还很不适应。感谢老师的精心准备。”
潮汐捧着两束薰衣草干花回到家。不知怎么回事,她的脚后跟强烈地感觉到槐花花瓣牢牢地粘在了鞋底。她放下薰衣草,蹲在门口撕花瓣。花瓣很薄很透,在一段简短的步行之后几乎成了布鞋胶底的一寸皮肤。她怎么也没办法把它弄下来,墨镜掉到门垫上,口罩也歪到了右边努力遮住她的视线。好吧,她站起身来,穿回布鞋,走到走廊尽头,抬起脚把鞋抖进垃圾箱,啪嗒两下,然后光脚踩着槐花的余温走进家门。
“回来啦……”男人的声音响起,音色陡峭,尖锐得像一面插满碎玻璃的土墙。
3、内部控制整体框架阶段。20世纪末美国许多大公司出现了财务舞弊问题,让社会各界对财务风险管理有了更广泛的关注。企业管理层逐渐认识到内部控制对于完善企业内部流程和降低企业财务风险的重要意义。美国反虚假委员会在深入调查施乐、世通等大公司的财务问题之后,进行问题分析和经验总结得出内部控制的实现必须具备独立于公司管理层的独立性和权威性,进一步深化内部控制的研究。之后,美国权威机构提出内部控制划分为五大要素,分别为控制环境、风险评估、控制活动、信息与沟通,以及监督。
潮汐没有顺手关门,她走到阳台上,打开窗,空调外机隐匿在人群散尽的夜里,发出几不可察的鼾声。窗子刚在墙边停稳,风就溜进屋里。潮汐的墨镜和口罩又回到她脸上,只是帽子挂了起来。她开始烧水,然后找了一个阔口窄身的花瓶把花插上,剪开纸条时,薰衣草的穗粒噼噼啪啪掉了一桌子。她也不扫地,走到厨房倒掉砂锅里已经发出酸味的红豆汤,又切了片柠檬丢进凉水壶。
“水开了。”男人提醒。他躺在床上,像一床绗缝被那么薄。潮汐走过去,摸摸他的头,隔着口罩亲了亲他的鼻梁。墨镜压疼了男人,可他只是轻轻地搂住潮汐的腰。
潮汐煮了面和蛋汤,站在小吧台边看男人吃。男人招手示意她来吃,她摇了摇头。风吹进一些暖湿的气味,也吹进了几只蚊子。“这样的风,会让人想起小时候呀。”男人说。他吃饱了,靠回床头休息。潮汐关了灯,只留浴室的一把昏黄光线,她摘掉墨镜和口罩,背对男人坐下吃饭。“什么样的小时候?”她问,
阳光真的很好,可树叶子都在发抖,昨天一场雨泼得这些异乡的树都感冒了吧。这些树多是移民来的,潮汐喜欢树,她说以前从未见过也叫不出它们的名字。树啊花草啊,总是比人安定吧。它们静静地枯荣,几乎不曾主动迁徙。冒险啊、流浪啊、异乡啊,这本都是人类的词汇,与它们关系不大。
解析城镇地籍测量中数字化测绘技术的应用研究………………………………………………… 邓勇,王洪(6-267)
潮汐玩不下去了,这不是她的强项。不等对方再回复,她又发过去:“你又是谁?你觉得被短信骚扰好玩,还是被电话骚扰好玩?”
潮汐的手机响了,显示的是男人刚刚发给她的这条好长的短信。她回复他:“为什么是生女儿?你可以说,以后你要当植物学家、园丁……”
“在我们那里,男人迷恋花草是不可以的。但是疼爱女儿的男人会受到尊敬。”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学我说话!你想干什么!”
“这样呀……”她笑了。
收拾好屋子,洗过澡,潮汐在男人右手边躺下,蜷缩成一个花骨朵的形状。
“要不要闻一闻我今天买的薰衣草?”她轻声问。男人已经吐出熟睡的泡泡。过了半晌,她又问:“要不要吻一吻我?”
院子里那片酢浆草躲过了去年冬天的几场雪,一直开到客串出场的春天。潮汐刚刚搬来这个小区,幸运地,没有遇见任何邻居。
λ=38.571+6.574χ1+46.191χ2-2.115χ3-1.228χ1χ2+0.026χ1χ3+0.725χ2χ3-0.225χ12-21.179χ22+0.011χ32。
一天中午她刚刚装好蕾丝蚊帐,正要像一条蚕一样躲入里面熟睡时,却收到了一个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我警告你,如果再打电话给我,你就休想——”
潮汐气恼地瞪着手机,打电话过去,被摁掉,再打,对方关机。她只好用力安抚自己的情绪,发过去一条短信:“你发错了!”直到晚上她洗过碗才收到三个字:“对不起”。
每一日都是昨日的翻版,唯一的点缀是父亲的司机哪天来送菜、母亲的司机哪天来送灯泡和卫生纸。潮汐从来不走远,至多走到走廊的尽头,小屋单面朝东,有时开门换换空气,一听到人声她立马把门锁上。
她原是运动健将,要她适应这种静静的生活,真是有点太辛苦了。一个人在时空暧昧的小屋里待着,不需要理会时针分针,没有约会,没有工作,不需要见任何人,甚至不需要向任何人汇报自己的呼吸,除了查水表和煤气表的工作人员定时造访,物业都贴心地从不出现。
她就是这样没有存在感地存在着,除了那个匿名短信,没有人来答理她。而它再响起时,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对方又关机了。
难得太阳天,潮汐睡在刚晒了满满香气的被窝里,梦见第一场雪下来的那个中午。看到短信,她第一反应是直接回拨,又被挂,接着又是关机。翻出前一条短信,刚好一个月,几乎是同一个时间。
“你发错了!!!”潮汐真希望抓过对方的耳朵往他耳洞里填塞她的愤怒,用最高的分贝。这次的道歉来得快一些:“对不起!发错了!”
再打过去,被挂,关机。
当转发模式为GSF时,雷区中心位置和比例因子均为空。当转发模式为GSF时,需利用雷区转发数据包,进而平衡网络负载。因此,对凸包H进行相似变换,且从凸包H内随机选择中心位置,而比例因子ξ的定义如式(6)所示:
愤怒过后是沮丧。潮汐沮丧得放弃了晚餐,冰箱里有一棵快要过期的娃娃菜,今天天气好,司机送了新鲜的菜来,父亲表达了一些关心,母亲寄来一盏铜制烛台,她原打算做一顿丰盛的晚餐,起码不能让娃娃菜过期。结果现在……一个莫名其妙缺乏善意的短信,破坏了她的所有计划。
会是从前认识的人的恶作剧吗?上网去查,这是一个江苏的号码,具体在连云港,可那里没有她认识的人。命运对她缺乏善意,社会对她缺乏善意,现在,一个陌生人,还要把她往那口孤独的、羞愤的井里深埋?
因为是下午,阳光已经走到对门的阳台去了。潮汐搂着香味渐隐的抱枕,哭得像那棵过期的娃娃菜。
岳蓓正往电梯走,听见对门那户养狗的人家也开门出来。“吉娃娃”和“红色贵宾”从身边走过,那只“吉娃娃”还凑近岳蓓嗅了嗅。狗的主人尴尬地喝止小狗,然后和他一齐走进电梯。
“狗狗大哦,巨贵吗?”岳蓓想缓解气氛,可他的嗓音使这密闭空间显得更加尴尬。还好电梯从三楼下来,只够说一句话的时间。邻居说:“呵呵,是泰迪,不算贵。”岳蓓想纠正一下,可那需要更多的发音,于是就算了。
在临床上,冠心病合并心绞痛比较常见,且多为老年人,近年来发病率有所上升,给老年人的生活带来了严重的影响[1]。对冠心病合并心绞痛患者进行及时的治疗是非常重要的,然而当前的常规护理方法对患者的恢复所起到的效用比较小,在护理模式逐渐改变的背景下,优质化护理干预方式应运而生,也逐渐应用在了该疾病的治疗中[[2]。本文选择2016年04月~2017年01月间收治的83例冠心病合并心绞痛患者为研究对象,探究优质化护理干预对此病的护理效果,现将详细的护理内容作如下分析:
他是一个月前从家乡来到这个城市,来到潮汐身边的。
是温柔、恬淡、融化夏夜的声音。
岳蓓找了一份几乎不用说话的工作,和他的同事们也不需要有太多的交流。他们每天吃很多很多烟尘,站在城北最拥堵的马路中间,朝着行经的车辆投掷手中的传单名片。
岳蓓扔不过那些年轻的男孩,他们的脸更麻木,手腕更有劲儿。岳蓓投着投着就把自己投到人行道上,他开始悠闲地散步。天蓝得像家乡,有的树像,有的花不像,人有的像、有的不像,天蓝得像在与这个城市相爱一样。
解析:A选项,标准状况下,三氧化硫是固体,错误。B选项,气体应为SO2和H2的混合气,只有在标准状况下,结论才正确。C选项,CH4分子中C、H原子个数比与状况及CH4的多少无关,正确;D选项,质量与状况无关,11.2g乙烯的物质的量为0.4 mol,1mol乙烯分子中共用电子对数目为6个,故11.2g乙烯中含有的共用电子对数目为2.4NA。
他把那些被行人推拒开的传单小心翼翼地藏在喜欢的树下,或是花坛下。昨天他还捧着一大叠传单四处问人其中一种花的名字,把所有人都吓跑了。他回到家非常非常用力地向潮汐描述后,潮汐翻出图片给他找才知道,哦,那是银簪花。
银簪花也好,金簪花也好。岳蓓并不是多么喜欢花。潮汐喜欢。她说,以前总是匆匆忙忙地走过,从来不看它们,也不知道它们就这样寂寞地长在那里,被忽视被遗忘,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3.3.2 翻班与否 调查显示,翻班护士及其配偶的婚姻质量要低于不翻班护士及其配偶。护士平时的工作强度高,尤其是2、3级医院的护士,在8 h的工作时间里需要相当高体力与脑力的支出,因此回到家后可能对家事付出的精力有所减少,翻班护士作息时间不规律,在家的时间不固定,与家人和亲友进行业余活动的机会减少,影响了夫妻间的交流。在值夜班期间也无法照顾到家庭,子女必须由配偶或其家人照料,影响了婚姻质量。
岳蓓每天把传单发给花草与建筑,发给雨水的痕迹与阳光的影子,他也不像其他人每天完成任务后到公司找经理拿钱,再回到路边买酒、吃孜然粉末比肉还多的烤串。他每天在街上不停地走,只是为了把白昼的气味带回家给潮汐,然后陷入深深的睡眠。
小沈发短信给他:“你骚扰我半年多了,从今天晚上开始,我将在网上‘人肉’你,直到找到你为止,然后报案!”
然后那个男人就来了,从那个隐匿着全世界的240×320像素的手机屏幕后走来。
每个月的同一天他都出现一次,之后频率增至每周的同一天。潮汐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她从不关机,也不愿意调到静音,因为只有手机铃声能证明她与世界是互相存在的。而这一切,渐渐的,只有司机、手机报和恶作剧者能给予她,特别是那些不着边际的短信,她对它们的期待,像对可乐上瘾那样。
可是那天她种的香草竟然发霉了,她站在厨房的窗前发愣。
怎么会发霉呢?
发霉的土色偏红,鼓起了一块一块灰白灰白的霉菌。她嫌恶地捏着小塑料盆冲到走廊尽头狠狠地往垃圾箱里摔。泥炭松松垮垮的,有一些顺势飞起来撞到箱子又砸回来,潮汐紧张地看着那一块带霉的土落在自己的脚前。
这时候电梯开了,潮汐慌乱中想起,虽然戴着帽子,可是没戴墨镜。出电梯的人越走越近、越走越近,潮汐紧紧地攥着拳头,低头快步走回屋子。潮汐知道人家多看了她两眼。那个女孩子就住在走廊尽头,她们一屋住了不知道几个女孩子。看着跟自己家一模一样的门,里面住的人却是那么的不同。
反身锁上门,潮汐揉揉眼睛,把眼泪揉出来,再把眼泪揉掉。她忽然决定给那个恶作剧者回敬一个恶作剧。
潮汐进行着人生中唯一的一次恶作剧,一拨通电话她就挂掉,然后再打,几乎没有间断,像夏季里密实的树叶。如果说一通电话是一片叶子,现在应该已经打了两棵树了吧?她有些小兴奋,也有些小得意。对方甚至没有接起电话的机会,也来不及倒拨过来。
40年后,中国已是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第一大工业国、第一大货物贸易国、第一大外汇储备国,农村贫困人口减少了7.4亿,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长超过22倍,由低收入国家跨入中等偏上收入国家行列。
然后,那个电话关机了。潮汐顿了一下,嗯?关机啊。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多久,短信来了。
“你是谁?”
潮汐回他:“你是谁?”
“你是谁!为什么打我电话?”
“你是谁!为什么打我电话?”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学我说话!你想干什么!”
学习、讲课、酿酒,与小伙伴们打造有趣的酒庄,酿出好玩的酒,并拿下HKIWSC的银奖、WINE100的铜奖……但对于这个2018,戴鸿靖只愿给自己80分,他说:“需要知足,也需要给自己压力。所以80分。”而对于即将开启的2019,他则表示:“好朋友在Napa开启了酿酒项目。希望2019年可以更深入地看到、经历到顶级葡萄酒是如何打造的。希望可以在考试上专注一点,有所得。希望可以把酿酒做成一定规模和体量,可以支撑我把更多时间用在酿酒上。”
“在公园里沿着河走,河不长,但是公园就显得有些长了。河岸这一边种满了竹子,风经过它们就变得又香又脆。公园的另一边长满了大花茉莉,我总是假装目不斜视地走过,其实我很想走过去看看,可公园里总有别人,如果我走过去,那些人一定会耻笑我的。那时候我就希望,以后要是有个女儿该多好,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带她走近那些花。”
“我选前者。”
潮汐睡了个好觉。天色刚染上鲑鱼红,那个人就发来短信:“你好强啊!@#¥%……&*()@”接着又是关机。她刻意推迟了午饭,结果新短信在太阳离开窗框的时候如约而至。“@#¥%……&*()@&*……”潮汐哭笑不得。
■美术作品:克里姆特
母亲的司机小沈来送新鲜荔枝的时候,潮汐留住他,纠结了半晌才问,用这号码能查到那个人的名字吗?小沈一看短信,拿着自己的手机就打过去,像潮汐的恶作剧一样,小沈等对方接起电话就挂断再打。“是个男人。”小沈说。
人,无论生于哪个时代,处于何方地界,都要不同程度的面对人“生”的烦恼和对人“死”的恐惧,从这种精神境界上讲,超脱生死便成了人的终极目标,所以才有了对宗教的信仰和研究。对佛教而言,成佛是学佛的真正目的,既然佛性人本具足,为什么人仍处于“人”的状态,而未成佛?为了解释这一点,首先要了解一下对佛性的不同称谓。随着佛教的发展,“佛性”一词有了更多的异名,如:中道、涅槃、法性、真如、实际、法界、如来藏……等等。这些不同的称谓,在不同的语境中所表达的意义并不完全一样,但都和佛性基本相同或相通。“如来藏”与“佛性”相通,佛教用如来藏理论来说明人未成佛之因。
“我警告你,如果再打电话给我,你就休想坐我家的车回家!”
他不沾染夜晚,潮汐明白。
“对不起!我是个哑巴,寂寞得要命,才没完没了地发短信。刚才是别人帮我接的。”对方回答。
“我无法相信,所以决定找到你,在网上这很容易。”
“十分抱歉!这一切都是真的!真的十分抱歉!I must apologize!下次再也不敢了,不然你还要干吗?”
“哈,想不到你这哑巴中英文水平都很高,我宁肯相信你有自闭症。”
其中,Xi,t表示第i城市在t期的地价、房价和物价;σt表示为n个样本城市在t期的地价、房价和物价的标准差。若σt值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下降,则表明地价、房价和物价存在σ收敛。检验结果如图1所示:
“后天性哑巴。我的自闭症很重,从小就没什么朋友,希望能找到可以交流的人。没想到给你带来那么多麻烦,十分抱歉,求求你原谅我吧!”
“你这是想交朋友的方式吗?这事谈不上原谅,除非你让我相信。”
“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
这时,小沈看向潮汐。
“来见我吧。”她把这条信息发了过去。
上火车的时候,他发短信给潮汐:“我上火车了。”
潮汐说:“我是一个病人。”
他说:“我刚好也没有别处去。”
“我是一个危险的病人。”
“我余下的生命刚好也没有别处去。”
前文揭示,东晋敦煌僧人于道邃追随师父于法兰泛海西行求法,师徒二人求法未成身先死,双双病死于岭南交趾。在他们去世大约60年之后,高昌僧人道普再次踏上了泛海西行求法的道路。《高僧传》载:
……
于是他来到潮汐身边,离开家乡那些早已离开他的一切。
敲开她的房门时,他有些紧张。她什么也没问,只是拿来男式拖鞋让他换上。
“我是岳蓓。”他想了想,自我介绍说。
“嗯?叶蓓?”
“不,岳蓓。Y-u-e的岳,岳蓓。”
“啊,像女孩的名字。”
“嗯,我哥哥、岳蕾,双胞胎、蓓蕾。”
“啊,你的腿很好看,生女儿的话,她的腿也会好看。”
相见了就不需要其他的语言。岳蓓是一个好看、可爱,长得像土拨鼠一样的男人,可他的嗓音破落,简短发音时像一块松散的烧透的煤,稍长一些的音节听起来就太过尖锐陡峭了。潮汐不在乎,也没再问过岳蓓短信的事。他们自然而然地互相做伴,像两块孤独的石头被河水推在了一起。
潮汐每天的日程安排就是吃饭与散步。每天吃过饭,她就在走廊上快走,总是戴着一顶硕大的防UV遮阳帽,还有墨镜和口罩,一听到别处的动静,就赶紧把自己锁回家里。
岳蓓一直在读书,潮汐的书柜很热闹,他把自己读过的没读过的书,读了一遍又一遍。在潮汐家住下,他不再像放烟花一样四处发短信,他手机的最近联系人里只剩下潮汐。
他们的作息不一致,除了午餐后的散步快走,潮汐绝不在白天出门,晚上却要出门走走。而岳蓓一入夜就入睡,不到日光大作绝不醒来。都醒着的时候,岳蓓会给潮汐画石头房子,东蒙古草原上的湖泊、胡杨林,或是罗马街头的鸽子、马赛夏天中午的红房子,还有牛津的校服样式……潮汐只问他,那儿有花吗?岳蓓不点头也不摇头。潮汐还问他,你还去过哪儿?去过哪儿?岳蓓不作反应,潮汐就呆呆地望着他。
岳蓓看书的时候,潮汐就看他画的画儿。岳蓓画画儿的时候,潮汐就看他看的书。岳蓓什么都不做的时候,两人就互相对望,或者他看着睡着的潮汐,或者潮汐看着睡着的他。
风吹着吹着,天儿就凉下来了。那些来自异乡的树还坚持着绿色,槐树的叶子已经被日光染浅了,花,掉光了。
“槐花落了,槐树的叶子也落了,一棵树上长着两种命,一种是花的命,一种是叶的命,可是它谁也留不住,谁也不留。”
潮汐被岳蓓的这条短信吵醒,她像一只被烫熟的九节虾那样,蜷在床的右上角,头发像烤干的紫菜一样纠结在枕头上。
“还不是,都是落下的命啊。”
潮汐白日里的睡眠慢慢地多了,她一直睡一直睡,一直睡到晚上,连午饭都省了。晚上她给岳蓓做好饭,也不等他回来,就出门买花。买花回来,岳蓓也吃过了,她就收拾屋子,插上花,吃剩下的饭菜。夜在絮絮叨叨的蝉鸣中黯了眼睛,月亮也黯了眼睛,岳蓓画的那些山水草木,也融进了黑幕。
岳蓓终于决定去找一份管午饭的工作,除了午饭,什么也不重要。于是那天,当他走在天桥上看到那些在车流中间、弯弓射雕一样投掷广告传单的青年们时,一下子有了灵感。在路上是他最热爱的生活。这样的工作,可以让他为潮汐带回白昼的气味,其中沾染着烟尘、尾气,争吵、咒骂,树香、花粉,纸屑、食物……沾染着相依为命的气味。
她原本还会醒来吃早饭的,可今天一直没有起来。没有等到潮汐醒来吃饭,岳蓓也不敢去发传单。窗外雨很大,今天就休息一天吧。等潮汐醒来,陪她到走廊尽头去看看雨花。岳蓓想。
雨绵绵软软地下着。潮汐一直睡啊睡,岳蓓就对着沉睡的潮汐偷偷说话。
往常超过五个字的对话,他们都是用短信来完成。
还有马尼拉。我还去过马尼拉。
我差点儿死在那里。除了死在那里,我死在哪儿可能都一样,因为我就应该死在那儿。
岳蕾做了人肉盾牌。岳蕾,我的哥哥。本来是我,岳蕾,他做了岳蓓。他去死,留我。他身上都是窟窿,血真香,像你喜欢的花一样。我都听不见枪声的。那些子弹就像花落一样静悄悄的。
他们真的留下我,可我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还有那些岛屿,那些阳光,那么多阳光都抵不上一个黑夜。
在我们那儿,生女儿的男人是会受到尊敬的。
岳蕾,他生的是女儿呢,我们家第一个女孩,他们连孩子都不放过。
车爆炸了。潮汐,他们留下我,却又让车爆炸,我没有逃,但是我被炸开了。
我每天走在路上,听不见那些喇叭。潮汐,真恨不得,忽然,我也爆炸了。
潮汐,你起来,你说,为什么我还在这儿呢?
三〇五的门再次迎接清新的空气,是小沈来送秋衣时。他敲了很久的门,没有回应,门缝窜出浓郁的花香。小沈回车上拿来备用钥匙打开门,桌上的薰衣草依然还在噼里啪啦地掉穗子,空调并不运转,却闪着暧昧的橙光。没有腐坏的气味,也没有阳光。岳蓓的一只手软软地挂在床边,头落在地毯上。潮汐背对门躺在床上,连衣裙皱巴巴地粘在一起,帽子不见了,墨镜不见了。她手上、颈上、脸上的大片大片的红斑,像饿了一辈子的狼那样凶猛地扑到门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