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效群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回到原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背景下的中国民俗学研究
吴效群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由于社会、历史等许多方面的原因,民俗学自创立后便在一些国家偏离了知识论的学术方向。在当代中国,民俗学与人类学严重叠合,难分难解。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兴起,让人们看到知识论的取向才是民俗学最恰当的学术定位。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是民俗学在当今时代的深化,民俗学学者应积极地投身到这一工作中去。
民俗学;知识论取向;现代知识体系;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
一
在中国现代民俗学史上,出现了三种对于民俗的理解,相应地形成了三个民俗研究的范式,它们出现的时间和产生的影响各不相同。
其一,民俗为民众传统的文化创造。这一阶段主要是从民俗学引进中国之初至改革开放以前,代表性的成果有顾颉刚的孟姜女故事研究、闻一多的端午习俗研究以及 1949年以后的民间文艺研究。①高丙中:《中国民俗学的人类学倾向》,《民俗研究》1996年第 2期。
其二,巴赫金的民间文化观。视民间文化为反叛、颠覆、嘲弄正统意识形态,淋漓尽致地表现人的自然属性的狂欢文化。巴赫金的理论在文学艺术研究领域盛极一时,在民俗学界虽有讨论但并未形成重要的研究成果。
其三,民俗是全民族共享的模式化的生活文化。这一观点在现今民俗学界非常流行,已为多数研究者接受并实践。
改革开放 30年,民俗学的研究对象快速扩张,以至发展成为今天模式化的生活文化的指称;②这条线索非常清晰,有许多著述涉及这个问题。参见钟敬文:《民俗文化学:梗概与兴起》,中华书局 1996年版;高丙中:《民俗文化与民俗生活》,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4年版;《中国民俗学的人类学倾向》,《民俗研究》1996年第 2期。研究取向也越来越向人类学、社会学靠拢,这一切虽然暂时成功宣告了学科的重要性,但几十年的发展却让民俗学力不从心,几近消没在众多的相邻学科中,不仅不再有自己的特色,而且也没有出现被学界广泛关注和评价的作品,更没有为社会科学的进步贡献自己独特的知识。③每一个学科都是人类知识体系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都针对社会生活的某一方面,从自己的领域关注社会,从自己的角度阐释人类的生存状况与未来走向。从知识的完整性上说,它们都是不可或缺和不可替代的。
虽然在研究范围等问题上不能画地为牢,但显而易见,扩张后的民俗学已与人类学、社会学 (尤其是乡村社会学)、宗教学难分难解。不同的是,这些学科术业有专攻,在长期的历史进程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提炼出许多有价值的概念和专门的研究方法。民俗学的研究大多借助它们已有的知识和方法,但是,由于没有接受过相应的专业训练,不熟悉学科的发展历史,民俗学始终有邯郸学步之嫌,在研究实绩上,似乎也稍逊一筹。①参见施爱东:《民俗学与人类学的区别谁出说不清》,《民间文化论坛》2007年第 2期。
如何破解这个难题?让我们从两个方面进行论述。
二
懂得了起源也便懂得了本质,让我们先看民俗学初创时的一些情况,分析它后来发生歧变的原因。
民俗学 1846年创建于英国,最初是作为稽古学的一部分出现的。工业革命致使英国社会发生剧变,那些过去时代的风俗习惯在新的社会环境中迅速消亡,一些学者于是产生了搜集保护并给予解释的想法。
最初提出“民俗学”(Folklore)一词并倡议研究这门学问的是英国稽古学者W.J.汤姆斯。这个概念的早期含义是指民众的知识或学问。“汤姆斯虽然没有明确为‘Folklore’下定义,但由于他声明是在用‘Folklore’这个术语代替‘PopularAntiquities’这个术语,所以我们也能通过‘Popular Antiquities’对他的‘Folklore’的含义有所认识。‘Popular’指属于普通民众的 (of the Common People),‘Antiquities’意为当今所见的古代文化事物。据此,从内涵上看,汤姆斯的民俗之‘俗’大致指当前的普通民众所保留着的古代文化事物。”②高丙中:《民俗文化与民俗生活》,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4年版,第 60页。
可以看到,民俗学创建的初衷是搜集和研究那些即将消失的民众知识。这些知识在过去时代曾经被广泛运用,在人们的生活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随着社会向工业化社会的转型,它们失去了存在的土壤,若不加以研究和保存就会趋于消亡。
在 1846年 8月 12日用“默顿”这个笔名写给《雅典娜论坛》的信中,W.J.汤姆斯写道:
没有哪一个研究旧时的行为举止、风俗、仪式庆典、迷信、叙事歌、谚语等的人能肯定地回答下面两个问题:第一,其中奇怪的和有趣的事象有多少已完全消失了?第二,其中有多少经过适时的努力而得到了挽救?霍恩在他的《每日之页》等书中努力想做的,《雅典娜论坛》正以它广泛的发行十分有效地完成着:为了阐释上述对象,把散存在成千上万的读者记忆中的无数材料准确地收集在一起,并存录在刊物里,以待某一个英国的格林将来脱颖而出,他将献身于《不列颠群岛的神话》这一功德无量的工作,一如那位造诣极深的古董专家和语言学家所完成的《德国神话》。尽管这位渊博的作者承认《德国神话》并非尽善尽美,但是,本世纪可以说还没有产生出一本比它更优秀的著作,这怎么解释?一堆详细的材料割裂来看,其中的许多显得琐碎并毫无意义,但是,如果它们被联系起来,纳入到所属的系统来考虑,它们就会显示出它们最初的记录者想也想不到的价值。
从苏格兰之北到英伦南端,贵刊的一词一语都会引发出多少这样的材料啊!多少读者盼望读到贵刊所载的关于过去的记忆——现在已被忽略的风俗、正在消逝的传说、地方传统、已成片段的叙事歌!当他们得到每周登载的新奇读物时,对您们不胜感激!③刊 登在《雅典娜论坛》周刊第 982期,1846年 8月 22日出版,被收入阿兰·邓迪斯主编的《民俗研究》(The Study of Folklore)和理查德·多尔逊编的《农民风俗和野蛮人神话》(Peasant Customs and SavageMyths)。
对古俗的热爱是从伊丽莎白女王 (1558年至 1603年在位)到维多利亚女王 (1837年至 1901年在位)时期英国绅士们的时髦。不论是古代的碑铭、城堡、钱币、服饰,还是英雄传说、神话、歌谣,只要保留有一点古代的蛛丝马迹,都能激起他们的兴趣。当最初那些古俗学家注重实体的、可见的遗物和遗迹时,他们更多地注意上流社会;当后来他们侧重口头传承之类的大众古俗时,他们则更多地注意普通的民众。④多 尔逊编:《农民风俗和野蛮人神话》,英文版第 11-12页。转引自高丙中:《民俗文化与民俗生活》,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4年版,第12页。
与英国不同,在欧洲其他国家,民俗学的兴起则与当时的浪漫主义和民族主义思潮有关。18~19世纪之交,在欧洲大陆各民族共同体形成和新兴的民族国家的发育形成过程中,知识界形成颂扬民间文化、发掘民族精神的新思潮,当时的农民被浪漫主义者赞美为健康素朴的古代文化的传承人,流传于乡村社会的神话传说、风俗习惯、仪式信仰则被当做幸存的古代文明。“民间”和“民众文化”一时成为最热门的话题。知识界要从本国的民间文化中发掘民族精神,凝聚民族共识,为正在崛起的民族国家服务。⑤阎云翔:《欧美民俗学略说》,《北京师范大学学报》1996年第 6期;吴秀杰:《文化保护与文化批评——民俗学真的面临两难选择吗?》,《河南社会科学》2008年第 2期。
无论在英国还是欧洲大陆,人们对于民俗学研究对象的认识基本上是一致的,但是,由于历史、社会背景不同,不同国家的学者企图通过民俗学达到的目的却大不相同。英国式的起源可以概括为知识论的目的,研究、探讨民俗知识的起源、本质、特点、发展演变、功能、适用范围等问题;其他欧洲国家的起源则可以概括为民族精神建设的目的。
20世纪初民俗学传入中国之时,正值中国国家重建、文化重建、民族重建的重要时刻,从西方传入的社会人文学科无不打上鲜明的时代铬印,民俗学被知识界当做认识基层民众、提炼民族精神的工具,表现出社会学 (人类学)的倾向。后来,中国民俗学的发展延续了这一路径,①北大在 1918年开始征集歌谣,1920年冬天成立了歌谣研究会,至 1922年 12月,《歌谣》周刊创刊,其《发刊词》宣告了中国民俗学的问世:“本会搜集歌谣的目的共有两种:一是学术的,一是文艺的。”《歌谣》先是歌谣作品及其研究文章的园地,不久又包括进传说故事,并介绍了欧洲民俗学的一些成就。顾颉刚研究孟姜女故事的文章最初就是在《歌谣》上发表的。1925年,任职于北京大学的顾颉刚先生等完成了妙峰山庙会的田野调查,异常高兴,他感慨道:“我们智识阶级的人实在太暮气了,我们的精神和体质实在太衰老了,如再不吸收多量的强壮的血液,我们民族的前途更不知要衰颓的成什么样子了!强壮的血液在哪里?这并不难找,强壮的民族的文化是一种,自己民族中的下级社会的文化保存着一点人类的新鲜气象的是一种。”妙峰山调查使顾颉刚等人亲身感受到民间文化中所存在的“新鲜气象”,他们惊异于民众的创造能力和活泼健康的精神,兴奋地认为找到了中国新文化建设的一项重要资源。1928年在广东的中山大学定刊的《民俗》周刊标志着中国民俗学从歌谣、故事扩大到全面的民俗研究。其《发刊词》树立的一项使命是:“我们要把几千年埋没着的民众艺术、民众信仰、民众习惯一层一层地发掘出来!”该刊特别重视民间宗教和风俗材料的调查研究。可以看出,在中国民俗学发端之初,研究对象是经典的,取向上却逐渐社会学化。以致发展到今天形成了与人类学的区别谁也说不清的局面。在无奈的情况下,中国社会学、人类学的一代宗师费孝通先生曾作过这样的建议:“我个人的看法,为了避免把民俗学和社会人类学发生难解难分的重迭,还不如划出口头民间文学为民俗学的对象比较好些。”②费孝通:《谈谈民俗学》,张紫晨编:《民俗学讲演集》,书目文献出版社 1986年版,第 3页。虽然有意气的成分在里面,但确实说明了民俗学和人类学实在是严重地重叠了。
三
让我们看当今的时代背景。今天的世界已进入全球化时代,西方文化与其资本一起风行世界。在这个过程中,许多国家的社会结构发生重大改变,本土传统文化急剧消失。
从文化生态原则上说,文化一枝独秀的局面是可怕的;从文化所代表的人类智慧和经验角度讲,大量的异质文化的消失是人类社会生存、发展的灾难。保护不同地域、不同族群的文化,保持文化的多样性,是人类社会面临的重要而迫切的任务。
全球化催生了多个层面的文化保护运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是其中重要的一项。在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被抬到很高的位置,政府成立专门机构领导、推进这项工作。由于许多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传统的民俗文化,民俗学者自然成为这项工作的主力军。
许多民俗学者积极投身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成为政府的专家顾问,但大量事实表明,学者的价值并未真正体现出来;也有一些民俗学者与这项工作保持距离,认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是一项行政工作,学者过分热衷势必影响民俗学专业的建设与发展。③参 看施爱东:《学术运动对于常规科学的负面影响——兼谈民俗学家在非遗保护运动中的学术担当》,《河南社会科学》2009年第 3期;陈金文:《非遗保护与民俗学间的理想关系与现实状况》,《河南社会科学》2009年第 3期。
有的学者希望将非物质文化遗产打造成一个新的学术概念,围绕它进行相关领域的知识整合,以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研究取代传统的民俗学概念;④高丙中:《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为整合性学术概念的形成》,《河南社会科学》2007年第 2期。有的学者持反对态度,认为民俗学介入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必不可少,但还有其他的文化表现形式和民俗学关系不大,需要民俗学以外的其他学科专业介入。民俗学者应该有清醒的认识,不能认为多种多样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打上了民俗的烙印,就想用泛民俗主义的眼光去包打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天下,甚至要用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研究取代民俗学的研究。⑤乌丙安:《21世纪的民俗学开端: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结缘》,《河南社会科学》2009年第 3期。
有的学者认为大部分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是民俗学传统的研究项目,而今却从民俗中分列出去,与民俗形成并列地位,这是对民俗学的肢解与瓜分,将严重影响民俗学的发展。民俗的文化意义比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更为重要,非遗保护只是民俗学的研究对象之一,而民俗学的研究既是学科发展的百年大计,更是文化建设的理论保障。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与民俗学研究互为表里、相互促进,才会对中国文化建设带来积极影响。⑥田兆元:《关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背景下的民俗文化与民俗学学科的命运》,《河南社会科学》2009年第 3期。
还有的学者借用芬兰著名民俗学家劳里·航柯 (Lauri Honko)的观点质疑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可行性和必要性,认为自然形态的民俗作为社会生活中与其他事物融为一体的活生生的现象,根本不需要保护,也不容许任何形式的保护。要人为地使它的生命永远存在下去,那势必就要对它进行歪曲。谁也不能阻止人类集团摈弃民间文化的某些形式而发展一些新的形式。①安德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民俗学的两难选择》,《河南社会科学》2008年第 1期。
民俗学界面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这种莫衷一是已导致其迷失前进的方向,也造成许多民俗学工作者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中定位模糊、工作不力。名不正,言不顺。我们不能因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民俗学研究表面相似就想当然地认领这项工作,更不能因为利益的缘故趋之若骛,我们必须认真地探讨民俗学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内在的关系,以此决定是否参加以及如何参加到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工作中去,并就自己的立场向社会大众作出一个充分的说明。
当今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兴起与当年英国民俗学起源的背景一样。英国民俗学兴起,是因为英国社会迅速转变为工业化社会,传统民俗大量消失。如果说当年只有英国因历史的、社会的等原因出现搜集和研究传统民众知识的需要,②英 国社会文化的形成与与英国独特的地理位置有关,英伦三岛是独立的,但又与欧洲大陆唇齿相依,文化上不封闭但又独立发展。另外,英国的贵族制度、贵族文化对于英国社会文化风格的形成也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那么今天,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面临本土文化在西方文化的冲击下迅速消亡的危险和困境。对于这些国家来说,抢救和保护以非物质文化遗产为重要内容的本土文化已是刻不容缓的事情。
宁波,这是一座与书息息相关的城市。“书藏古今”,宁波历来是中华藏书文化的重地,始建于公元1561年的天一阁经籍浩瀚,收藏珍版善本8万多卷,是中国现存年代最早的私家藏书楼。
社会的转型必然带来文化的更新。文化具有历史性的特点,是一定历史时期的产物,会跟随社会的发展而发展;旧的不适应社会需要的遭淘汰,新的社会生活也会催生新的文化出现。但是,任何文化都是民众针对某一自然和社会状况的创造,是人类智慧和创造力的表现,是以后文化创造发展的基础和借鉴,具有宝贵的价值。科学研究表明,人类与动物的区别并不在于人具有创造性 (指创造和使用工具)而动物没有,而在于唯有人类能够有意识地积累和传承知识。
我们其实是低估了动物使用工具的能力。据《爱因斯坦与动物世界》一文介绍:最近在印度尼西亚婆罗洲,学者发现一只野生猩猩准确地抓住延伸到河边的树藤,然后用树枝做成的长矛来刺捕河中的鱼。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恰巧被科学家发现,并用相机捕捉了精彩的瞬间。③《爱因斯坦与动物世界》,中学生学习文库网,http://www.xuexiku.cn/htm_tszr/dzwy/20081025/3749.html。南美的卷尾猴可以从几公里以外的河道中选取合适的河流石搬到山顶,专为砸食大型棕榈果;乌鸦也可以使用简单的工具。但是,这些动物却不会将技术传递给别的同类,更不会积累并提升“知识”水平教育下一代。它们的能力永远是个体性的,只能在重复的试错中完成,效率低下。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就在这里,人类不仅会创造文化应对生活的挑战,更懂得积累、总结、传承并创新知识。因为拥有这种能力,人类的道德意识不断完善,文化知识水平不断进步,掌握自身命运的能力不断提高。独享历史传承与自身创造的文明成果,一代比一代更理性、更自由、更进步、更完善。
知识社会学和哲学的研究表明,人类的知识对应着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呈系统化方式存在。各专业学科相辅相成,构成一个和谐有机的人类知识整体。在中国,在人类学、社会学等相关学科已有明确学术定位和学术功能的情况下,从知识系统的完整性角度我们发现,知识论角度的民俗学研究正是我们的知识体系所缺乏的。也就是说,知识论角度的民俗学研究必然会随着中国知识体系的完善而出现,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促成了它的出现。长期以来,中国的民俗学者没有从宏观的现代知识整体性的角度思考民俗学的定位问题,导致学科的方向问题一直得不到很好的解决,造成民俗学在后来的发展过程中出现种种问题,也造成今天许多人看不到民俗学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内在的一致性,抓不住民俗学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精髓。
至此,我们可以总结:民俗学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真正意义是从知识论的角度研究、保护人民大众传统的知识创造。在全球化时代以前,尤其是各个国家独立地追求以工业化为目标的现代化时期,本土文化、民众传统文化的价值被忽略,也很少有人认识到文化多样性的意义;全球化局面出现后,西方文化一马当先,各种丰富多彩的本土文化大量消失,人们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与紧迫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出现,是人类理性的胜利,是现代知识体系完整性的需要,是历史的必然。
过去,因为整体性地缺乏民俗学产生和存在的背景,④20世纪初叶,学者的历史观才从传统的对于帝王将相以及战争等宏大的历史题材的关注,转向对于民众和日常生活的关注。标志性人物是涂尔干及以他为代表的法国年鉴史学派,标志性事件是 1929年法国《经济社会史年鉴》的创刊。虽然不少国家都有民俗学学科,但它们的学术定位普遍模糊,与一些学科的关系总也说不清楚。现在,随着全球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开展,相信民俗学学科定位问题将得到根本的解决。至此,我们可以放言,民俗学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承担着相同的学术使命和社会职责,它们是不同时代对于民众知识研究和保护需要的体现。从民俗学到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表现了人类对于文化遗产认识的深化、对于民众文化创造的认可、对于文化遗产保护自觉性的提高以及保护手段的进步。
回过头来再说现今中国民俗学界的问题。因为没有把握住民俗学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根本目的,不少民俗学工作者虽然积极参与到政府的这项工作中,却实际干着文化干部的工作。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在政府是行政工作,在学者却是严肃严谨的知识论目的的探讨。学者与行政干部在这项工作中分工不同,学者的工作是保护工作的基础和根本。
因为没有认识到民俗学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内在的统一性,一些民俗学者不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为分内的工作,在本该发挥作用的地方缺席,既失去提高水平、提升民俗学影响力的机会,也失去了通过实践锻炼提炼民俗学理论的可能;认识的模糊还导致人们对民俗学与非物质文化遗产外延方面进行不必要的争论,对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持根本的怀疑态度。①这种质疑所针对的是现实生活中的活态保护。活态保护是一种狭隘的保护;知识论的保护更强调从知识论的角度研究非物质文化遗产,吸收其合理成分和智慧,包括但不限于活态保护。
四
首先,中国民俗学要有一个内在的转向,即从当前社会学 (人类学)的取向转向知识论的取向。知识论的取向注重探讨民俗事象的起源、发展脉络、所针对的人类生活问题、文化创造的哲学基础、与其他文化比较的特点、在当时社会和当今社会的功能和价值等等,也即是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角度进行研究和认识。
让我们以河南灵宝县阳平乡正月的骂社火习俗为例进行说明。在中国人的观念中,正月,一元肇始,神、人、鬼共处,是一个哲学意义上混沌未分的危险时段。如何度过这一危险时段,并让生活有一个顺利的开局呢?在我国,许多地区的民众创造了诸多的禁忌,小心翼翼,以求正己身而不得罪神、鬼。但是,灵宝县阳平乡东、西常村的民众却反其道而行之,创造了骂社火的风俗。在他们的观念中,在这个神、人、鬼共处的危险时段,鬼对人形成最大的威胁,他们总是抓住人的弱点和缺点通过伤害人获得自己的好处。如何破解这一困局?人们便从道德等方面自相揭短互骂以逃避鬼的伤害,即所谓“人不闹鬼闹”。再者,挨骂尤其是正月里挨骂被中国人认为是很倒霉的事情,但从辩证法的角度讲,一年肇始从最倒霉处 (低谷)开始,未来反而会有一个更大的向上的发展,现在越是倒霉,以后就越是兴旺,也即所谓“不骂不旺”。另外,道德上的指责“骂”象征人间秩序的开端,寓意未来的社会秩序会沿着道德的方向有一个好的发展。
人类学的研究告诉我们,任何社会都有关于“开端”的认识,都把开端视作不同于平常的非常时刻,都会利用各种民俗活动求得开端的顺利、吉祥。我们看到,虽然人们对于开端的看法相似,但所设计的度过这一非常时刻的文化方式却各式各样,尽显了人们哲学认识、智慧的差异。
“日光之下无新事”。社会发展,知识更新,但人类所面对的生存困境与挑战却一如既往,不会改变。无论何时何地,生老病死、七情六欲,都是人们需要解决的问题,不同时代及不同地区的人们应对这些挑战的文化创造无疑会对今天生活中的人们提供借鉴和方便。这就是我们今天进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根本原因和目的!
第二,应该大张旗鼓地加入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中来,通过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实现民俗学学科的发展和进步。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是传统民俗学在当今时代的深化,民俗学者对这项工作责无旁贷。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是传统民众知识研究的工作概念,民俗学是这一研究的学术概念,它们其实是一个问题在两个不同层面的表达。民俗学者要利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成果,认真进行理论的总结和学术体系的建设,建立起知识论目的的民俗学学术体系,促进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深化,以学科的独特性进入人类的知识和学术体系中,为人类的知识传承和进步发展贡献力量。
C912.4
]A
]1003-4145[2011]05-0033-05
2011-03-17
吴效群 (1966—),男,山东济宁市人,河南大学文学院教授,民俗学博士。
(责任编辑:陆晓芳 sdluxiaofang@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