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两种劳动概念下的人的解放理论——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到《政治经济学批判(1857~1858年草稿)》

2011-04-13 10:40陈一壮罗月婵
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手稿异化资本主义

陈一壮,罗月婵

(1.中南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3;2.中南大学 政治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3)

马克思两种劳动概念下的人的解放理论
——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到《政治经济学批判(1857~1858年草稿)》

陈一壮1,罗月婵2

(1.中南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3;2.中南大学 政治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3)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和《政治经济学批判(1857-1858年草稿)》是马克思的两篇闪烁“人学”光芒的手稿。前者批判了资本主义社会生产中的异化劳动,提出了通过变革生产关系——废除私有制复归人的“类本质”——自由自觉的劳动的道路;后者则主要从生产力发展的机制上阐述了实现人的解放的道路:资本主义生产不仅为了占有剩余价值使用人的强制性的雇佣劳动,而且为了提高剩余价值的生产率使用人的创造性劳动的成果——科学,由此造成的社会剩余劳动时间对于必要劳动时间的比率的大大增长将构成实现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所需要的自由时间的基础。既往的社会主义革命都忽略了作为社会主义革命的条件的这个生产力标准。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政治经济学批判(1857-1858年草稿)》;异化劳动;创造性劳动;科学

我们感到马克思的《资本论》的第一个草稿——《政治经济学批判(1857~1858年草稿)》(以下简称“1857~1858年手稿”)仿佛是他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1844年手稿”)在一个更高发展阶段上的延续和完成。这是因为这部经济学手稿含蕴着很多的哲学思维的因素——更精确地说,弥散着“人学”气息——如同在1844年手稿中马克思展开以共产主义为价值取向的关于人的本质和人的解放道路的哲学原理的阐发。在这样做的时候,他仿佛受到了有关人的问题的哲学思辨的灵感的触发,不顾文稿的经济学主题淋漓尽致地加以发挥,因此给我们留下许多至今放射着瑰丽的天才光芒的含义深邃的“人学”论断(而这在正式出版的注重经济学实证分析的《资本论》中是罕能见到的)。本文打算通过厘清两篇手稿的承续关系,阐明马克思“人学”思想的核心——围绕两种劳动概念的关于人的解放的理论。

一、1844年手稿对“异化劳动”的批判

马克思在他初次研读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时所写的1844年手稿中提出了劳动是人的本质。这时候马克思的“劳动”概念的内涵在共产主义革命理念的指导下批判性地来自黑格尔、费尔巴哈与英国政治经济学三个源头。在手稿中他说:黑格尔“抓住了劳动的本质,把对象性的人、真正的因而是现实的人理解为他自己的劳动的结果”[1](P116);“他把劳动看作人的本质,看作人的自我确证的本质;他只看到劳动的积极的方面,而没有看到它的消极的方面。”[1](P116)马克思从黑格尔那里吸取了劳动是人的本质的思想——劳动作为人的自我生成的本质经历辩证的否定之否定的历史发展过程;他在黑格尔那里否定了只把劳动看作抽象的精神劳动、只讲劳动的积极方面不讲消极方面(即异化劳动)的观点。马克思从费尔巴哈那里吸收了回复到人的自然的、感性的、现实的存在的思想及人本主义原则,说“费尔巴哈把‘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也当作理论的基本原则”[1](P111),表明吸收了他的人是社会性存在的观点,这构成了手稿中所说的人的“类本质”;同时作为批判的武器从费尔巴哈那里吸取了源自黑格尔而被费尔巴哈改造过的“异化”概念,马克思对这个概念又加以改造——从费尔巴哈的宗教异化转化为社会劳动的异化。从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吸收了把劳动作为政治经济学的基础范畴的思想,说:“英国国民经济学的一个合乎逻辑的巨大进步是,它把劳动提高为国民经济学的唯一原则”[1](P59)(即斯密、李嘉图提出了“劳动价值论”),但抛弃了把这个资本主义社会的劳动视为合理的、永恒的劳动的观念,以黑格尔的否定性辩证法和从费尔巴哈那里接手过来的“异化”概念为方法论工具,把这个劳动视为负面的异化的劳动——作为人类生命活动本质的劳动的发展的一个历史阶段,并把它作为资本主义社会中加以批判的主要对象。这样我们看到在马克思的1844年手稿中已经出现了两种劳动的概念:一个是广义的具有积极内涵的劳动的概念,另一个是狭义的具有消极内涵的劳动的概念。当马克思说“全部人的活动迄今都是劳动”[1](P80),“在社会主义的人看来,全部所谓世界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的诞生”[1](P84)时,他使用的是具有积极内涵的广义的劳动概念。具有消极内涵的狭义的劳动概念主要采自英国政治经济学。马克思讲到:“以劳动为原理的国民经济学”[1](P67),“……彻底地发挥了关于劳动是财富的唯一本质的论点,……具有敌视人的性质”[1](P67)。此中涉及的就是这种劳动概念。根据“劳动价值论”,这种劳动创造商品的交换价值,因此它是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家追求资本价值增殖的生产的基础。为此马克思说:“劳动在国民经济学中只是以赚钱活动的形式出现。”[1](P12)“国民经济学把无产者,亦即既无资本又无地租,而只靠劳动,而且是片面的、抽象的劳动为生的人,只是看作劳动者。”[1](P12)针对这种劳动概念,马克思提出过“消灭劳动”的命题,如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说到“共产主义革命则反对活动的旧有性质,消灭劳动”[2](P78)。

当马克思在1844年手稿中从人本学角度出发阐述这两种劳动时,它们又具有相互对比的性质,可以说前一个劳动是表达人的本性的褒义的劳动,而后一个劳动是违背人的本性的贬义的劳动。关于前者,马克思说“劳动本身”就是人的“生命活动本身”,“生命活动的性质包含着一个物种的全部特性、它的类的特性,而自由自觉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的特性。”[1](P50)通过与动物的生命活动的比较,马克思精辟地揭示了人的劳动的本质特点:“实际创造一个对象世界,改造无机的自然界,这是人作为有意识的类的存在物(……)的自我确证。……动物的生产是片面的,而人的生产则是全面的;动物只是在直接的肉体需要的支配下生产,而人则甚至摆脱肉体的需要进行生产,并且只有在他摆脱了这种需要时才真正地进行生产;动物只生产自己本身,而人则再生产整个自然界;动物的产品直接同它的肉体相联系,而人则自由地与自己的产品相对立。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物种的尺度和需要来进行塑造,而人则懂得按照任何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随时随地都能用内在固有的尺度来衡量对象;所以,他按照美的规律来塑造物体。”[1](P50-51)马克思以此表明人的劳动不是动物的谋求生存的适应世界的活动,而是满足他作为万物之灵的创造的欲望在对象世界中自我实现的活动,在这个活动中他根据对自然的普遍规律的理解和对美的追求能动地创造着“人化的自然界”。对于后一种劳动的本质特征,马克思也作了深刻而典型的刻画:“……对劳动者说来,劳动是外在的东西,也就是说,是不属于他的本质的东西;因此,劳动者在自己的劳动中并不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并不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并不自由地发挥自己的肉体力量和精神力量,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到损伤、精神遭到摧残。……因此,他的劳动不是自愿的,而是一种被迫的强制劳动。从而,劳动不是需要的满足,而只是满足劳动以外的其他各种需要的手段。”[1](P47)这就是马克思在本书中着力批判的“异化劳动”,它是强制性的谋生活动,马克思还在书中深入地论述了异化劳动的四个方面的规定性:劳动产品对劳动者的异化;劳动活动本身的自我异化;劳动者与其人的类本质的异化;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异化。

那么异化劳动是怎么产生的呢?从根本原因上说,它是人类的物质生产活动发展的历史过程的一个必经阶段。自从随着城乡分离发生了工商业劳动和农业劳动的社会分工时起就产生了异化劳动的萌芽,它的本质因素是由于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分离发生了个人的精神力量和肉体力量的分离和对立,统治阶级独占脑力劳动,而使广大的被统治阶级专门从事艰苦的体力劳动。异化劳动产生了私有财产,而后私有财产又促进了异化劳动的发展,至资本主义社会而达于顶峰。所以马克思说:“……私有财产表现为外化(按此处意同异化——引者)了的劳动的根据和原因,实际上却无宁是外化了的劳动的结果。……后来,这种关系就变成了相互作用[的关系]。”[1](P54)“直到私有财产发展的最后的、最高的阶段,私有财产的这样的一个秘密才重新暴露出来:私有财产一方面是外化了的劳动的产物,另一方面又是劳动借以外化的手段,是这一外化的实现。”[1](P54)这意味着要消除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劳动需要消除私有制和旧式分工。马克思在这篇初期作品中,已经提出了他以后坚持终生的基本主导观念:“个人是社会的存在物。”[1](P76)人具有群聚性、合作性的类本质,消灭私有制就是复返人的社会性的类本质。而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活动使人类彼此分离(它追求实现的商品的交换价值的本质就是私有财产),维持和促进着人的“类本质”异化。马克思从这个角度出发批判了资产阶级的政治经济学,说在国民经济学家眼中,“只是就互为手段这一点而言,一个人才为别人存在着,而别人也为他存在着。正像政治家议论人权时所做的那样,国民经济学也把一切都归结为人即个人”[1](P97),“借助于非社会的私人利益来论证社会”[1](P102)。

要消除异化劳动和恢复作为人的自由自觉的本性的劳动,只有实现人的社会化的存在。社会化的人就是实行社会结合的人、在社会共同体中建立友爱互助关系的人,这就是在共产主义制度中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因此对于实现人的本性的解放、劳动的解放,最终说来马克思提出的道路就是改变社会生产关系——废除私有制,实现共产主义。他说:“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也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作为社会的人即合乎人的本性的人的自身的复归,……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本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本主义,等于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它是历史之谜的解答”[1](P73)。这时马克思把人的类本质与人的自然本性相连,因此向类本质的复归是同时实现了人本主义和自然主义。总之,在1844年手稿中马克思主要提出了实现人的解放所要求的生产关系方面的条件。“自我异化的扬弃跟自我异化走着同一条道路”[1](P70),这表明人的异化劳动和自由劳动作为否定之否定的进程的两个阶段通过社会关系变革的环节在历史中接续。

在1844年手稿中马克思只是简单触及科学以及资本主义工业生产将对劳动解放所起的作用。当时科学既建立在资本主义工业的基础上又推动着资本主义工业的发展,发挥着重大的认识作用和实践作用,马克思讲到“:……自然科学却通过工业日益在实践上进入人的生活,改造人的生活,并为人的解放做好准备,尽管它不得不直接地完成[人的关系的]非人化。”[1](P81)马克思这时已意识到科学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发挥着双重的作用:既推进了异化劳动,又准备了人的解放的条件,多年后他将对这个没有展开的主题进行意义深远的重大发挥。

二、1857~1858年手稿提出的劳动解放之路

13年后,马克思完成1857-1858年手稿,其中经济学的科学思想趋于成熟,费尔巴哈的人本学的影响被超越,而1844年手稿中的人学要素得到保留和提升。在这个《资本论》的初次手稿中,马克思第一次对商品、劳动、价值、货币和资本这些经济学范畴作了详尽而系统的探讨,阐述了商品的二重性以及生产商品的劳动的二重性,并制订了剩余价值理论这个“马克思经济理论的基石”,说明资产阶级对工人阶级所创造的剩余价值的占有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基础。在这些科学概念的基础上,马克思重新阐发关于人的本质的和人的解放的原理。

马克思以更加科学确切的方式揭示了他在1844年手稿中首次提出的资本主义社会生产中的异化劳动的实质:“个人的产品或活动必须先转化为交换价值的形式,转化为货币,才能通过这种物的形式取得和表明自己的社会权力,这种必要性本身表明了两点:(1)个人只能为社会和在社会中进行生产;(2)他们的生产不是直接的社会的生产,不是本身实行分工的联合体的产物。”[3](P105)资本主义生产之所以要使用雇佣工人的机械被动的体力劳动,就是因为这种劳动构成了商品交换价值的实体,资本主义社会的商品占有者凭借他们占有的这些交换价值(最终表现为货币)相互交换商品(等价交换)。普遍相互交换产品表明了生产力的发展水平已经具有社会性,但是这种社会性依靠交换价值或货币的中介间接地实现,表明了生产者的生产关系还是处于私有制的范畴中。“以交换价值和货币为媒介的交换,诚然以生产者互相间的全面依赖为前提,但同时又以生产者的私人利益完全隔离和社会分工为前提。”[3](P104)资本主义社会生产的这个矛盾导致物—货币的力量凌驾于人际关系之上,支配着社会生产,这构成了异化劳动的根基。马克思在这个手稿中具体地把关于人的解放或劳动发展的否定之否定的历史进程概括为如下三个阶段:“人的依赖关系(起初完全是自然发生的),是最初的社会形态,在这种形态下,人的生产能力只是在狭窄的范围内和孤立的地点上发展着。以物的依赖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是第二大形态,在这种形态下,才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变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生产能力成为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是第三个阶段。第二个阶段为第三个阶段创造条件。”[3](P104)这样马克思把人类社会生产的资本主义前的自然经济形态、资本主义的商品经济形态和未来的共产主义形态联接起来。在共产主义社会将要实现的人的解放现在被称为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资本主义社会生产中的劳动相对于它是畸形的、片面的,但作为它的准备阶段又是必要的。

马克思在1857~1858年手稿中重提两种劳动的对比,而他以更加确切的方式刻画了未来的适应于发挥人的丰富潜能的劳动的特点:“在奴隶劳动、徭役劳动、雇佣劳动这样一些劳动的历史形式下,劳动始终是令人厌恶的事情,始终是外在的强制劳动,而与此相反,不劳动却是‘自由和幸福’。这里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谈:一方面是这种对立的劳动;另一方面与此相关,是这样的劳动,这种劳动还没有为自己创造出(……)这样一些主观的和客观的条件,在这些条件下劳动会成为吸引人的劳动,成为个人的自我实现,……物质生产的劳动只有在下列情况中才能获得这种性质:(1)劳动具有社会性;(2)劳动具有科学性,同时又是一般的劳动,是这样的人的紧张活动,这种人不是用一定方式刻板训练出来的自然力,而是一个主体,这种主体不是以纯粹自然的,自然形成的形式出现在生产过程中,而是作为支配一切自然力的那种活动出现在生产过程中。”[4](P113)这表明被解放了的物质生产劳动不再是单纯付出自然体力、服从既定规程的被动的机械性的劳动,它一是依据先进的社会关系组织起来的,二是运用科学思想指导的,三是自主的充满创造性的智力劳动,在这种劳动中人们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通过发现、利用世界的规律性而开发生产的各种可能性。这种劳动使人最珍贵的力量得到发展,成为“积极的、创造性的活动”[4](P116)。

如果说在马克思的1844年手稿中这两种劳动处于历史上的前后接续的关系中,那么在1857~1858年手稿发生了这两种劳动的相交:它们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相互作用,因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已存在人类的局部的创造性劳动的成果——科学。在这部手稿中马克思反复地重点地论及科学,因为资本主义生产需要科学,科学愈益构成资本主义生产力的组成部分,而这归根到底是与商品的二重性构成有关的。商品表现为交换价值和使用价值的矛盾统一体,马克思赞同意李嘉图已经提出过的观点:“真正的财富在于用尽量少的价值创造尽量多的使用价值,换句话说,就是在尽量少的劳动时间里创造出尽量丰富的物质财富。”[5](P281)资本为了赚取由价值实体构成的财富必须雇佣工人劳动,因为如前所述工人的劳动创造价值。而为了使资本增殖必须赚取剩余价值,通过增强工人的劳动强度或延长劳动时间来赚取绝对剩余价值,其数量毕竟是有限的,所以资本家主要采取赚取相对剩余价值的途径来达到目的,即提高工人劳动的生产率——在一定劳动时间内生产更多的使用价值,从而使商品价值中构成支付给工人的工资部分的必要劳动时间相对减少。这要求调动除劳动力之外的其他生产要素发挥的作用,如发明更有效的生产工具或工艺流程,加强协作等,这里面包含对科学的利用。

“生产相对剩余价值,即以提高和发展生产力为基础来生产剩余价值”[3](P391),在 1857~1858 年手稿中马克思在论述资本的相对剩余价值的生产的部分首次提到了科学的作用。当然应用科学的目的不仅是狭义地提高生产效率而且包含为着发展资本主义生产去了解客观世界的性质,以便发现客观世界更多的对于生产有用的属性,还要研究人类本身的性质,以便根据满足人类更多的消费需要来扩大商品生产。因此马克思说:“于是,就要探索整个自然界,以便发现物的新的有用属性;普遍地交换各种不同气候条件下的产品和各种不同国家的产品;采用新的方式(人工的)加工自然物,以便赋予它以新的使用价值……;要从一切方面去探索地球,以便发现新的有用物体和原有物体的新的使用属性,如原有物体作为原料等等的新的属性;因此,要把自然科学发展到它的顶点;同样要发现、创造和满足由社会本身产生的新的需要。”[3](P392)总之资本主义生产的发展“要把自然科学发展到它的顶点”,资本不创造科学,但是为了资本增值的目的利用科学、占有科学。结果是:“如果说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一方面创造出一个普遍的劳动体系,——即剩余劳动,创造价值的劳动,——那么,另一方面也创造出一个普遍的利用自然属性和人的属性的体系,创造出一个普遍有用性的体系,甚至科学也同人的一切物质的和精神的属性一样,表现为这个普遍有用性体系的体现者。”[3](P392-393)这样我们看到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围绕资本主义生产同时形成了两个体系,一个是直接创造价值和剩余价值的生产体系,另一个是对直接创造价值和剩余价值起服务作用的社会体系,组成后者的要素不直接创造价值,但促进生产体系创造价值的效能(或者作为开发的手段或者作为被开发的对象)。科学作为精神生产的成果根据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不创造商品交换价值,但是可以提高创造剩余价值的效率,因此它构成后一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1857~1858年手稿中马克思另一处大篇幅论及科学的地方是在他专门探讨科学对资本主义生产的劳动资料发生的作用的部分,这时科学体现在作为固定资本的机器体系中。人类的劳动资料在资本主义社会生产中经历了一个发展的过程,它的最后形态是机器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自动的机器体系,在这个阶段劳动资料作为劳动的手段发生了质的变化。马克思如此揭示了这个质变:“机器的特征不是象[单个工人的]劳动资料那样,对工人的活动作用于劳动对象起中介作用;相反地,工人的活动表现为:它只是对机器的运转,对机器作用于原材料起中介作用——看管机器,防止它发生故障。这和对待工具的情形不一样。工人把工具当作器官,通过自己的技能和活动赋予它以灵魂,因此,掌握工具的能力取决于工人的技巧。相反,机器则代替工人而具有技能和力量,它本身就是能工巧匠,它通过在自身中发生作用的力学定律而具有自己的灵魂,它为自身不断运转而消费煤炭、机油等等(辅助材料),就象工人消费食物一样。只限于一种单纯的抽象活动的工人活动,从一切方面来说都是由机器的运转来决定和调节的,而不是相反。”[4](P208)机器的采用使得在生产过程中劳动手段和劳动主体的地位发生了颠倒,即劳动手段发挥主要的支配的作用,而劳动者的活动却降到次要的从属的地位。这表明人的创造性劳动的物化造成了人的机械性的活劳动的贬值。被吸收到机器中的科学对劳动来说,表现为异己的,敌对的和统治的力量,它不仅使工人的活劳动变得益发片面、机械,而且趋于被排除于生产过程之外。这是马克思在1844年手稿中尚未揭示的劳动异化发展到极端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这个劳动资料的性质的变化也引起了劳动过程的质的变化:“生产过程已不再是劳动过程了”[4](P209),因为“劳动自身仅仅是这个体系里的一个环节”[4](P209)。

马克思说:“大生产——应用机器的大规模协作——第一次使自然力,即风、水、蒸汽、电大规模地从属于直接的生产过程,使自然力变成社会生产的要素。”[6](P569)只有借助机器才能在生产过程中占有自然力,而机器是由科学来发明、设计的。运用机器,通过对自然力的使用大大减少对劳动力的使用,而且大大提高使用价值的生产效率,这样可以降低商品价值中的必要劳动量即付给工人的工资部分的含量。“提高劳动生产力和最大限度否定必要劳动时间,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是资本的必然趋势。劳动资料转变为机器体系,就是这一趋势的实现。”[4](P209)“……物化在机器体系中的价值表现为这样一个前提,同它相比,单个劳动能力创造价值的力量作为无限小的量而趋于消失。”[4](P209)总之,资本使用工人的必要劳动是为了追求在它的基础上产生的剩余劳动,因而资本在生产中大量地利用科学和由后者产生的技术,力争降低商品中交换价值量对使用价值量的比率。结果如马克思所说:资本主义生产“是价值关系和以价值为基础的生产的最后发展。这种发展的前提现在是而且始终是:直接劳动时间的量,已耗费的劳动量是财富生产的决定因素。但是,随着大工业的发展,现实财富的创造较少地取决于劳动时间和已耗费的劳动量,较多地取决于在劳动时间内所运用的动因的力量,而这种动因自身——它们的巨大效率——又和生产它们所花费的直接劳动时间不成比例,相反地却取决于一般的科学水平和技术进步,或者说取决于科学在生产上的应用。”[4](P217)这里面所说的“动因”,就是由科学、技术所创造的驱使自然力的机器系统。机器的价值量由制造机器所耗费的直接劳动时间所决定,但是运用机器进行生产所创造的使用价值量却与机器本身所包含的价值量大大不成比例,仿佛如同工人在劳动过程中会创造出超过本身劳动力价值的剩余价值,机器在生产过程中会生产出与本身所包含的价值量不可同日而语的“超量”使用价值。怎样解释这个奇迹?机器作为动因发挥的生产使用价值的巨大效能来源于科学设计的巧妙地利用自然力进行生产的方式,也就是说来源于科学家和技术专家的创造性的智力劳动,是这种智力劳动渗透到机器之中的结果,亦即“科学在生产上的应用”。这表明随着资本主义生产的发展,虽然在交换价值的生产中直接的体力劳动仍然是决定因素,但在使用价值的生产中,人的智力的创造性劳动通过发明出愈益低成本、高产出的生产方式发挥着决定作用。

下面是关键的文字:“资本本身是处于过程中的矛盾,因为它竭力把劳动时间缩减到最低限度,另一方面又使劳动时间成为财富的唯一尺度和源泉。因此,资本缩减必要劳动时间形式的劳动时间,以便增加剩余劳动时间形式的劳动时间;因此,越来越使剩余劳动时间成为必要劳动时间的条件——生死攸关的问题。一方面,资本调动科学和自然界的一切力量,同样地调动社会结合和社会交往力量,以便使财富的创造不取决于(相对地)耗费在这种创造上的劳动时间。另一方面,资本想用劳动时间去衡量这样造出来的巨大的社会力量,并把这些力量限制在为了把已经创造的价值作为价值来保存所需要的限度之内。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这二者是社会的个人发展的不同方面——对于资本来说仅仅表现为手段,仅仅是资本用来从它的有限的基础出发进行生产的手段。但是,实际上它们是炸毁这个基础的物质条件。”[4](P219)资本主义社会处于它不能解决的必然导致它向社会主义性质的社会转变的内在矛盾之中。资本主义生产企图保存创造商品交换价值的雇佣劳动,这表现了它维持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要求;它又企图利用作为人类创造性劳动成果的科学和有效的社会组织方式来提高所生产的商品中的剩余价值的含量,这表现了大大发展社会生产力的要求。这两个要求在根本层次上存在着矛盾,它们的相互冲突必然导致资本主义社会的崩溃。马克思在此中提到实现社会化的个人需要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两方面的条件。他在1844年手稿中提出了生产关系方面的条件:废除私有制;作为对于1844年手稿的超越,在1857~1858年手稿中他具体而详细地阐述了实现人类解放的生产力方面的条件,概括地说主要是通过应用科学获得的社会生产力的大发展。资本主义的大工业将是扬弃资本主义的生产力条件,它就是科学与物质生产过程的结合。人类史上既往的社会主义革命没有注意或意识到这个社会主义革命的条件,而马克思在1857~1858年手稿中论述由生产力的发展所引起的社会变革过程时也没有提到暴力革命:“正如随着大工业的发展,大工业所依据的基础——占有他人的劳动时间——不再构成和创造财富一样,随着大工业的这种发展,直接劳动本身不再是生产的基础,一方面因为直接劳动主要变成看管和调节的活动,其次也是因为,产品不再是单个直接劳动的产品,相反地,作为生产者出现的,是社会活动的结合。”[4](P222)这表明应用科学的社会生产不仅会导致生产力的极大提高,而且也会导致社会结合的生产方式,亦即改变生产关系,但这是由生产力的发展成熟本身所引起的生产关系的改变。归根到底,资本主义社会具有辩证的本性,作为一个历史过程它遵循自我否定的内在逻辑发展,最后走向自我超越:“资本的剩余价值不断增加,但是同生产力的发展相比,增加的比例却越来越小,”[3](P305)“……因为分母已经变得很大了。资本已有的价值增殖程度越高,资本的自行增殖就越困难。于是,提高生产力对资本来说似乎就成为无关紧要的事情;价值增殖本身似乎也成为无关紧要的事情,因为这种增殖的比例已变得很小了,并且资本似乎不再成其为资本了。”[3](P305-306)这就是资本主义社会被扬弃的生产力发展的实质,而既往的社会主义革命都忽视了作为社会主义革命的条件的生产力标准。

自从人类社会发生社会分工和阶级划分以来,广大劳动阶级投身于物质生产活动以他们创造的剩余产品使社会上少数人从必要劳动中解脱出来从事精神文化的发展(如某些学者倾其毕生精力从事各专门领域内的知识的研究,促进了科学的发展)。这种状况是被有限的生产力的基础决定的,马克思说:“……受这种生产力所制约的、不能满足整个社会的生产,使得人们的发展只能具有这种形式:一些人靠另一些人来满足自己的需要,因而一些人(少数)得到了发展的垄断权:而另一些人(多数)经常地为满足最迫切的需要而进行斗争,因而暂时(即在新的生产力产生以前)失去任何发展的可能性。”[2](P507)到了资本主义社会,大力发展商品经济的需要确立了劳动力平等私有的原则,这使得人们付出的体力辛劳成了获得和占有所生产的物质产品的权利,并使私有财产具有了由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构成的交换价值的实体。但是财富建立在工人的劳动时间的基础上,还是反映了社会生产力水平比较低下、生活物质资料比较稀缺的历史状况。资本家一方面用资本交换雇佣工人的体力劳动以追求占有后者创造的价值和特别是在必要劳动时间之后创造的剩余价值,另一方面追求提高剩余价值的生产率,为此在生产过程中运用人类智力劳动的成果——科学来提高使用价值的生产率以降低工人必要劳动时间在商品单位价值量中的比例。但是使用价值量的愈益巨大的产出终将推翻与比较低下的生产力发展水平相适应的以价值作为占有使用价值的权利的状况,并导致在社会生产中普遍地以人类高级的能力——智力的劳动取代体力劳动,而这终将导致发现人本身的价值并解放人。马克思预见到在社会生产中将发生的这个伟大转变,如此论述了它的深刻含义:“在这个转变中,表现为生产和财富的宏大基石的,既不是人本身完成的直接劳动,也不是人从事劳动的时间,而是对人本身的一般生产力的占有,是人对自然界的了解和通过人作为社会体的存在来对自然界的统治,总之,是社会个人的发展。现今财富的基础是盗窃他人的劳动时间,这同新发展起来的由大工业本身创造的基础相比,显得太可怜了。一旦直接形式的劳动不再是财富的巨大源泉,劳动时间就不再是,而且必然不再是财富的尺度,因而交换价值也不再是使用价值的尺度。群众的剩余劳动不再是发展一般财富的条件,同样,少数人的非劳动不再是发展人类头脑的一般能力的条件。于是,以交换价值为基础的生产便会崩溃,直接的物质生产过程本身也就摆脱了贫困和对抗性的形式。个性得到自由发展,因此,并不是为了获得剩余劳动而缩减必要劳动时间,而是直接把社会必要劳动缩减到最低限度,那时,与此相适应,由于给所有的人腾出了时间和创造了手段,个人会在艺术、科学等等方面得到发展。”[4](P218-219)这段文字是马克思 1857~1858 年手稿中人学思想核心的最辉煌的表述。

马克思在1857~1858年手稿中首次提出“自由时间”,说“所有自由时间都是供自由发展的时间”[4](P139)。以后马克思还说过:“时间实际上是人的积极存在,它不仅是人的生命的尺度,而且是人的发展的空间。”[6](P532)这富有哲学意味。人作为历史性的存在,其生命内容在时间中展开。时间是他生命活动的条件、凭借,生命的价值存在于对时间的积极的高效的使用,因此不同的时间具有不同的意义、含量。在异化劳动中度过的时间把生命作为谋生的手段加以低价值的消耗,在自由支配的时间里人发展本身最珍贵的能力进行富有成果的创造使生命的价值高扬。马克思把商品价值归结为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把工人的工作日划分为必要劳动时间和剩余劳动时间两部分。过去统治阶级占有劳动者的剩余劳动时间,把它转变为供自己享受和发展的自由时间,而资本家则追求占有工人在剩余劳动时间创造的剩余价值。而今后应用科学的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将导致劳动者的剩余劳动时间巨增,从而准备向社会全体成员提供的自由时间,如同马克思所说:“……资本就违背自己的意志,成了为社会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创造条件的工具,使整个社会的劳动时间缩减到不断下降的最低限度,从而为全体[社会成员]本身的发展腾出时间。”[4](P221)随着生产关系的改变,“那时,一方面,社会的个人的需要将成为必要劳动时间的尺度,另一方面,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将如此迅速,以致尽管生产将以所有人的富裕为目的,所有的人的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还是会增加。因为真正的财富就是所有个人的发达的生产力。那时,财富的尺度决不再是劳动时间,而是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4](P221-222)。资本主义社会是为了赚取交换价值、货币而利用人的劳动力进行生产,它追求的是物质财富,物质财富的尺度是劳动时间;而共产主义社会进行生产是为了满足人本身发展的需要,它追求的是人的本质力量高度发展这种精神财富,而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是发展精神财富的凭依。因此财富的尺度由劳动时间转变为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深刻地意味着由物支配人的社会生产转变为由人支配物的了,人本身由手段变成目的,人类真正从异化状态中解放出来。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与掌握充分的自由支配时间是不可分的,后者使人们从谋生的劳动和固定化的分工中解脱出来,从而获得全面发展的可能性。它使得人们可以随心所愿地在任何部门内发展,从而自由地选取最适合自己天赋的工作。自主的活动使所有人特有的潜能素质都得到充分的发展,从而实现了有个性的劳动。

马克思说:“节约劳动时间等于增加自由时间,即增加使个人得到充分发展的时间,而个人的充分发展又作为最大的生产力反作用于劳动生产力。从直接生产过程的角度来看,节约劳动时间可以看作生产固定资本,这种固定资本就是人本身。”[4](P225)新型的社会生产的目的是发展人本身,而人本身就是最珍贵的生产力、最珍贵的固定资本。受到社会生产的服务的人又会反过来最有力地促进社会生产发展,从而实现了目的和手段的统一。另外,这种新型的社会生产一方面是个人发挥才华从事满足人类真实需要的使用价值的生产的活动,另一方面是人在内在的创造冲动的驱使下开发其丰富的潜能实现种种现实的建树的生命活动,劳动过程与人的自我发展过程有机融合为一。于是劳动成为人的内在第一需要,人在劳动中只感到创造的乐趣。

马克思在1857~1858年手稿中从生产力发展的机制上阐述了实现人的解放的道路,他从而把人本主义和唯物史观结合起来,将人本主义建立在唯物史观的基础上。他表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人类过去形态的劳动和未来形态的劳动的连接点:在过去的主要依靠人的体力劳动来解决人的生存的物质需要的问题的社会里,大多数人的强制性的体力劳动维持着少数人的创造性的智力劳动;而资本主义社会生产把少数人的创造性的智力劳动的成果引入生产过程,实现了英国近代哲学始祖培根的名言——“知识就是力量”,从而引起的生产力的大发展和生产关系的改变将把大多数人从体力劳动的桎梏中解放出来,也发展他们最珍贵的潜能,而以发展人的精神能力为首要目的的社会也将更好地解决物质资料的生产的问题。总之,马克思的人学思想揭示了由社会历史条件决定的人类的两种不同形态的劳动的表现及其互动和转换机制,“在劳动发展史中找到了理解全部社会史的锁钥”[7](P258)。

[1]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2]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

[3]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4]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下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

[5]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第3分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4.

[6]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7]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责任编校:文 建)

Marx’s Human Liberation Theory Focusing on the Two Kinds of Labour Concept---From Economy and Philosophy Manuscript in 1844 to Critique of Political Economy(1857-1858 Draft)

CHEN Yi-zhuang1,Luo Yue-chan2
(1.School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Central South University,Changsha,Hunan 410083,China;2.School of Politics,Central South University,Changsha,Hunan 410083,China)

Economy and Philosophy Manuscript in 1844 and Critique of Political Economy(1857-1858 Draft)are Marx’s two manuscripts involving human study.The former criticized the alienated labor of capitalist social production and proposed the way to get the free and conscious labor reverting to human nature by changing the production relation which is to abolish private ownership and to revert to human nature.The latter expounded the human’s liberation road on the basis of the development mechanism of productive forces,that is,the capitalist production not only use the compelled human labor to get surplus value,but also use science which is the result of human creative labor to improve the productivity of surplus value,it lead to greatly increasing of the ratio of the social surplus labor time which to the necessary labor time would constitute the basis of free time needed for the man’s full and free development realization.The past socialist revolutions all had ignored the productivity standard of the socialist revolution conditions.

Economy and Philosophy Manuscript in 1844;Critique of Political Economy(1857-1858 Draft);the alienated labor;the creative labor;science

A1

A

1000-2529(2011)01-0005-06

2010-08-23

陈一壮(1946-),男,重庆市人,中南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罗月婵(1975-),女,湖南常德人,中南大学政治学院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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