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醒民
(中国科学院《自然辩证法通讯》杂志社,北京 100049)
【哲学·科学技术哲学】
科学家应该为科学的误用、滥用或恶用承担责任吗?
李醒民
(中国科学院《自然辩证法通讯》杂志社,北京 100049)
本文在界定科学的误用、滥用、恶用概念以及科学家为之应该担责和不该担责两种对立观点及其理由的基础上,认为不应该迫使科学家为(他人对)科学的不良使用承担直接责任,但是科学家在科学研究中必须要有责任意识,要有自律精神,必须有所作为。科学共同体则要以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和自觉性,或采取必要的预防措施,或制定相关的条令,对科学研究加以规范或约束。最后就解决科学的误用、滥用、恶用之道进行了讨论。
科学家;科学;误用;滥用;恶用;责任
“误用”是我杜撰的词汇,其意思是错误地使用,或在使用时发生失误,从而产生不良的后果。“科学的误用”是指科学家出自善良的动机或意图从事科学研究,其研究的理论结果被同样出自善良动机或意图的他人或自己推广到技术应用,却产生事先未曾料到的不良后果,给人类和社会造成不应有的损害,也就是所谓的好心办坏事。在这里,若是科学家自己误用,是要适当承担相应责任的,起码应该受到考虑不够周全、行事不够谨慎的批评。若是他人误用,这正是我们要讨论的问题:科学家是否要为他人误用自己研究的理论成果担责?
“滥用”的意思是胡乱地或过度地使用。“科学的滥用”是指科学家出自善良的动机或意图从事科学研究,其研究的理论结果或由于草率粗疏,或由于责任心不强,或由于出资者的利诱、驱使而被自己或他人技术化后滥用。在这里,若是科学家自己滥用,是要承担相应责任的。若是他人滥用,这正是我们要讨论的问题:科学家是否要为他人滥用自己研究的理论成果担责?
“恶用”也是我杜撰的词汇,其意思是出于恶意而使用,或恶劣地、恶毒地使用。“科学的恶用”分为两种:一是指科学家出自恶意或邪恶的意志,或者出卖自己的灵魂,被动屈从或主动帮助恶者,从事有害于人类和社会的研究,其研究的理论结果被同样出于恶意或邪恶的意志的他人或自己作为工具用来作恶;二是指科学家出自善良的动机或意图从事科学研究,其研究的理论结果被出于恶意或邪恶的意志的他人作为工具用来作恶。关于前者的恶用,作为当事人的科学家和恶用者肯定是要承担责任的,而且应该受到严厉的谴责、处罚乃至绳之以法。关于后者的恶用,恶用者本人应受到同样的处置。至于科学家本人是否应该为他人的恶用承担责任,这正是我们要讨论的问题:科学家是否要为他人恶用自己研究的理论成果担责?
综上所述,本文所要讨论的问题是:科学家出自善良的动机或意图从事科学研究,其研究的理论结果被他人——请注意是“他人”——技术化后而误用、滥用或恶用,科学家本人应该为这些不良使用承担相应的责任吗?对于这个问题,归根结底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回答:科学家应该担责,或科学家不该担责。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认为,科学家应该为他们研究的理论成果的不良使用担责,他们应该时时处处对自己从事的科学研究进行伦理评估,有责任事先放弃或抵制具有不良应用潜力和后果的科学研究。帕斯莫尔陈述了这种观点:科学要为我们的祸患负责,不仅因为科学努力者的这个或那个技术应用是灾难性的,而且也因为它刺激我们以完全错误的方法对待自然、人、社会[1]。古斯塔夫森等人指出,尽管科学家对自己的研究成果的估价往往是难以做到的,有时甚至是不可能的;而且科学家一般并不能控制研究成果和它的应用,在很多情况下甚至不能控制他们的工作计划;然而,这并不妨碍科学家个人致力于不断地对其研究的后果做出判断,并公开其判断,进而抵制他认为是与伦理规范相悖的科学研究[2]。雷斯尼克认为,科学家要遵守适当的行为标准,学会如何辨认科学中的伦理关注和它们推理。科学家把科学看做对人类具有重要影响的较大社会与境的一部分,对科学和社会而言都是重要的。当研究者为了进行知识探索而采取忘记伦理立场和关注的态度时,科学和社会都要遭受灾难[3]。这位作者的潜台词是:在这种背景下,科学家就必须为此担责。科恩不满足于把责任放在科学家肩上,而是加在整个科学知识体系上:“近年,科学被指控对环境影响而引起人们反对科学。科学家争辩说,破坏环境的不是科学而是技术。环境保护论者和反科学势力回答说,不能把科学和基于其上的技术分开,科学家必须为他们思想的成果承担责任。然而,在这里问题不仅仅是科学家个人对于他们工作中可以提出的应用负有什么责任,而宁可说是作为一个整体的知识体系,即建制化的科学知识和能力的体系的责任,在这个体系中科学家仅仅是一个行为者。因此,由科学构成的应用的责任也许与其说在于单个人的活动,还不如说在于知识体系。”[4]
至于科学家应该担责的理由,最主要的是科学和技术在某些研究领域或项目上已经密切结合在一起,难以甚或不可能把二者分开。因此,科学家实际上从事的并非是出于好奇心的、为科学而科学的、祛利性的纯粹研究或基础研究,而在研究中事先就考虑到其技术应用,或以获取技术专利为任务和目标。于是,科学家为他们研究的不良使用承担责任,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普罗克特注意到,19世纪在“纯粹”科学和“应用”科学之间的区分被设计用来辨认,鉴于技术发明或革新几乎总是目标取向的,也存在纯粹科学——“为科学而科学”,而不是为它的应用。然而,尤其是在近年,把科学和它的应用分开的边界变得模糊不清了。政府承认“无用的研究的有用性”,结果恰恰不是发现和应用之间的时间延迟被缩短,而是科学和工业之间崭新的关系。在现代工业实验室,在预期应用的领域寻找发现;生物技术的建立确认,探索重组DNA的技艺是工业资助“基础研究”的最近的例子,以便期望把获得的知识应用到医学或农业。由于这些以及其他理由,情况变得日益难以沿着传统的路线把纯粹科学和应用科学分开。不再容易把无利息的、无功利的“科学”与起改造作用的、所从事的“技术”分开。应用科学日益对原理起作用,纯粹科学日益依赖于大规模的仪器设备。实践的科学家都意识到这一点:科学中的许多东西由纯粹的技术构成。纯粹科学和应用科学的传统区分从两个方向被修正:在应用科学对原理起作用的程度上,而且也在纯粹科学具有社会起源和后果的程度上。这些起源和后果的评价,尤其是在近年,已使科学成为政府和工业二者的极其重要的方面[5]。卡瓦列里也持有这样的看法①。鉴于这种现状,斯平纳表示,默顿规范由于各种原因不适合了。科学和技术的成长消灭了纯粹科学,只有现实化的科学和应用化的科学,传统的科学精神气质先决条件不可靠了。流行的科学家对一切事务不负责任的精神气质,除了生产所谓“科学进步”的知识的量和质之外,在观念发明和它们的实际应用落在一起时,不再可以接受了。于是,科学精神气质被科学和技术的成长超越了,原则理性的基础无声无息地枯萎了。即使没有正式废除,科学精神气质也不再存在了[6]。
还有人从其他方面寻找科学家应该担责的理由。比如,拉维茨从科学家角色的变化或多样化看到,科学家现在在社会上也履行咨询职业的角色,“这种角色代表委托人的利益而行动,并为他的决定负个人责任。科学家可以像专家或学者一样产生内在促动的结果,或者可以像科学的作者或研究者一样解决技术上促动的问题。”②史蒂文森基于自由与责任平衡的原则认为:“如果科学知识增加了我们的自由,它也会提高我们的责任负担。存在主义的哲学主题是由这样的难以负担的自由造成的忧虑——选择越大,忧虑越大。”[7]
也有许多人坚持认为,科学家是发明科学理论的,而理论是知识层面即形而上的事情,不是应用层面即形而下的事情;他们没有直接误用、滥用或恶用科学;况且,使用科学成果是由社会意志和政治权衡决定的,不是科学家主要关注的对象,更不是他们能够掌握的。因此,科学家不该且无法为科学的不良使用担责。多年前,在讨论科学家的社会责任和科学的应用时,诺贝尔奖得主珀西·布里奇曼、拉比(I.I.Rabi)、恩斯特·钱恩(Ernst Chain)表达了这样的态度,尽管他们都是有良心、有道德的人。钱恩说:“让我们首先陈述一下,只要科学把自身限于自然定律的描述研究,它就没有道德或伦理的质,这适用于物理科学及生物科学。”布里奇曼说:“从社会的观点来看,对科学家的有利地位之辩护是,除非他是自由的,否则他就不能做出他的贡献,他的贡献的价值值得社会为它付出的代价。”拉比补充说:“科学家不能为社会利用他揭示的知识的方式负责。”③中国科学家任鸿隽也断定:“工程技术是应用科学的发明以增进人类的健康与快乐为目的的。这与纯理论科学之以追求真理为目的相比较,已有卑之无甚高论之感,然即这个卑之无甚高论的主张,也不见得与人生目的有何冲突。惟有把工程技术用到毁灭人类的战争上,它才与人类的前途背道而驰。然这个责任,似乎不应该由科学家来担负。”[8]
一些科学哲学家的观点与上述科学家的看法不谋而合。波普尔开门见山:“科学本身没有社会责任。按照我的观点,社会的职责正是,维护非政治的、超然的科学传统和允许科学纯粹以它内部生活决定的方式寻求真理。当然,科学家作为公民应该像所有其他公民一样,有责任努力使科学应用于正确的社会和政治目的。这是一个不同的、独立的问题,按照我的意见,这是一个应该通过议会决定的问题。”[9]莫尔表示,在现代社会中,真正的科学知识是有目的的行为的最重要的工具。有目的的行为是人的文化的实质。因某种非明智的、破坏性的应用责备科学是不公平的[10]。邦格以环境问题和核武器竞赛问题为例,甚至对技术和技术专家的责任也加以开脱(更不必说对科学和科学家了):“大多数工程技术专家是有矛盾心理的,只有少数人本质上是恶的。但是,所有工程技术专家最终是受经营者或政治家控制,而不是由他们自己支配的。”④
科学家不该担责的理由,主要基于科学和技术是本质上不同的东西,尤其是对基础研究而言⑤。不能把科学家的责任与技术专家的责任混为一谈,更不应该把后者的责任强加在前者的身上。科学和技术虽然有密切的关联和某些相同之处,但是毕竟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比如在追求目的、研究对象、活动取向、探索过程、关注问题、采用方法、思维方式、构成要素、表达语言、最终结果、评价标准、价值蕴涵、遵循规范、职业建制、社会影响、历史沿革、发展进步诸方面具有明显的差异[11]。莱维特说得好:“作为社会建制,科学和技术无疑是相互渗透的,并且经常看上去好像戴着同一顶帽子或实验服。但是将两者混淆起来的做法,是把表面的东西——例如机构联合——当成深层的东西。科学发展与技术进步是很不相同的,尽管这两个建制经常看起来并肩前进……事实上,关键的差别在于,科学——仍然是对唯一的物理世界的系统探索——的确是逻辑的,无论是作为一个过程还是作为已经完成的提炼过的理论结构。”“那些构成科学的问题是认识论意义上的问题,而技术研究的本质却是一种经济工作和社会工作。”⑥
还有一个重要理由,科学理论衍生的不良技术应用一般是难以准确预见的,甚至是根本无法预见的。例如,哈恩和斯特拉斯曼于1938年发现的裂变反应的应用。这个结果于1939年初发表在《自然》杂志,仅仅几个月以后,约里奥—居里领导的法国研究小组发现,辐射过程中可能发现多个中子,因此可以产生链式反应。在非常短的时间内,这两个发现导致第一座由费密及其合作者建成核反应堆,又隔了三年,第一颗原子弹问世并在广岛和长崎爆炸。但是,哈恩和斯特拉斯曼不可能预见这种发展。甚至在1939年,尼耳斯·玻尔解释了重量为15%的原因,因为在他看来,裂变过程发生爆炸是不可能的。如果我们再向前回溯,据说原子物理学的创始人卢瑟福说过,他的研究不会产生实际价值:“任何在原子嬗变中寻找能源的人,都不过是‘空谈’而已。”而且,如果没有由美国政府大力支持的曼哈顿计划提供足够的智力和财力,就不会在短期内达到这种军事目标[12]。
理由当然还有其他方面的。比如,责任的混淆和科学的不可避免性。当我们证明科学家应该担责时,责任的混淆出现了:科学家不像医生和律师那样直接对当事人负责,他们的责任是十分间接地和模糊不清的。“第二个问题是觉察到的科学的不可避免性。在这里论点是,个体科学家没有理由考虑他们发现的后果,因为发现是不可避免的。没有办法要求一个个体延缓或停止科学的前进……科学的未来不是由科学家个人的决策或情感决定的。”[13]又比如,科学理论是共有的,科学家不拥有使用它们的权力。哈克富特引用巴恩斯的话,描绘出今日科学和科学家的社会功能的图像:“我们可以说,近代社会被科学统治,但是未被科学家统治。”[14]拉维茨也揭示:“科学共同体处在创造巨大力量的位置,而社会却剥夺了其使用这些力量的责任。”[15]
科学家到底该不该担责?这是一个见仁见智、众说纷纭的问题,也是一个错综复杂、难分难解的问题,绝对不是“应该”或“不该”两个字就能够回答得了的,而是要针对具体与境仔细分析,得出具体结论。在和盘托出我们的意见之前,为了说明这个问题的多样和诡异之处,我们不妨引用一些学者的探索和评论。
本—戴维列举关于智力测验和智力差异研究的案例,从中不难看出科学研究与其为不良后果担责之间的纠葛和棘手之处。1969年至1971年在美国以及在英国,关于心理试验的著名争论是由心理学家阿瑟·詹森(Arthur Jensen)1969年发表在《哈佛教育评论》上的一篇论文引爆的。该论文包含白人和黑人智力测验中成绩之间差异的证据,并把部分差异归因于遗传。虽然该文章是学术性的,远非种族主义的,但是它能够被误用于反黑人的宣传。如果科学家必须认真对待他们研究的社会后果的责任的话,那么论文的这种潜在误用必须受到注意和反应。然而,争论实际进行的方式却未朝使研究工作者对他们的责任更敏感的方向发展,三类问题隐含在该问题中,即詹森的结论是否受到他们和其他人的证据的支持,该研究是否有助于对理智和教育技术的科学理解(它宣称做的正是这一点),结果的发表是否实际上增加了种族偏见和歧视,这些被左派批评家审慎地看做是相互之间不可分离的。一些批评家拒绝把问题的任何部分通过科学探究来处理。也存在一种广泛的倾向,即严格地基于它是否支持“right”(右翼的、正确的)观点,也就是基于在智力中没有任何遗传成分判断所有证据。于是,另一个心理学家里查德·赫施坦(Lichard Herrnstein)后来的论文(1971)没有包含能够用于种族煽动的东西,但却像詹森的论文一样多地受到谴责,并且赫施坦和詹森都受到暴力威胁和羞辱。与此同时,有一本书基于相当脆弱的和骗人的证据,宣称在教育获得方面的差异是教师态度的结果,这被欢呼为在该领域的突破。这个案例的重要性并非是校园激进分子不可原谅的行为和某些报刊完全不负责任(并非应该忽略这些行为),而是用否认科学自主性的人拟定的术语发生争论的范围。于是,许多学者谴责詹森,并不是因为他的工作可能造成的实际影响,而是完全因为他做出关于种族和智力的任何陈述。赫施坦受到严肃哲学家的指责,并不是因为他就分配给具有高心理能量的人的奖励提出了哲学问题。只有很少的人保护那些受攻击的人,甚或维护就智力组分研究的重要性。有许多人虽然实际上没有参与攻击,但却发觉必须让人知道,他们站在“right”一边。他们只是发出一点仪式般的不同意攻击的声音,并走到他们的道路之外去挑剔受到攻击的人的过失。直到最主要的心理学家李·克龙巴赫(Lee Cronbach)最终发表了两篇论文——其一把争论放入透视(表明同一争端在过去也出现过);其二把卷入论战的论文加以分类,使对它们平心静气的评价成为可能——在事件开始后已经过去了6年时间。情况似乎是,最近关于重组DNA研究的争论也是按照相似的路线进行的。争端被蓄意政治化了,从而任何把科学争议与政治争议分开的尝试,都遇到赞成对研究进行政治控制的科学家和知识分子方面公开的敌意和抵制[16]495-496。
温伯格罗列了各种各样的与境,并针对不同的情况提出不同的处理意见。他猜想,公众对于科学所持的态度无论是赞成还是反对,都远不是由对科学事业本身的赞同或者反对造成的,而是由于他们对某项技术进展的利弊得失的预计。这个问题很大,无法随随便便而又用很不全面的方法加以涉及。人们对于“纯粹”科学家在创造新兴技术中的作用提出5项批评。(1)科学家从事自己的研究,但却没有对自己工作在实际应用时可能造成的危害给予应有的重视。这种说法在一定程度上是正确的。甚至还有一些科学家(虽然我认为为数不多)争辩说,知识把他们引向哪里,他们就在哪里探索,这就是他们的本分,而实际应用的问题则应留给商人、政治家和将军们去解决。例如,许多批评直指核武器,把它说成是“纯粹”研究最坏的产物。但是这种指责过高地估计了科学家对未来的预测能力。在上世纪30年代末期,那些发现核裂变的核物理学家对核武器的危险不那么关心,是因为他们没有察觉到这种危险。当然,后来在美国和其他地方,核武器是由充分了解自己工作的科学家研制出来的,但这却不再是为了纯粹研究的目的,而是希望对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取胜有所帮助。希望科研人员能够阻止那些最危险的研究方向,但这绝非轻而易举之事。要使科学家在预测出自己工作的弊多利少之后单方面中止某一研究方向上的进步,就需要他充分信任自己预测的精确性;而这种信任通常只在商人、政治家和将军身上才能见到,对于自然科学家来说则不多见。而且科学批评家是否真的愿意由科学家而不是公众去作这种决定呢?(2)为使自己的“纯粹”研究获得物质支持,科学家用直接从事有害的技术发展的方式把自己出卖给工业界或政府。科学家也是人,因此这种指责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正确的。奇怪的是,为什么单单挑出科学家来承受这种指责。回到核武器这个必不可少的话题上来。奥本海默、费密和其他科学家之所以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参与研制原子裂变炸弹,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不这样做,就会让德国捷足先登,用原子弹来征服世界。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一大批物理学家都洗手不再参与任何军事方面的研究与发展工作,无论是全力参与还是只用一部分时间参与。我还没有听说有别的什么集体,当然也没有听说工人和商人,表现出类似的道德识别能力。那些尚未洗手的科学家的情况又怎样呢?人们公认,那些人是为了金钱、权力和利益而研究防务问题的。还有少数人则是基于政治立场,相信对任何能够增强军事实力的武器都理应进行研制。然而大部分参与军事工作的美国“纯粹”科学家都试图在某一方面画出界限,并只研究他们认为利多弊少的那一类有限的问题。希望能够提出论据说明,从事学术工作的科学家是富于人道精神的,他们对军事政策具有遏制作用;但是回想起来,几乎没有什么证据说明具有影响力的科学家起了什么作用。然而,如果科学家不参与此事,世界的境况至少不会变得更好。(3)各种类型的科学研究都是不能容忍的,因为它会增大发达国家与不发达国家之间、统治阶级与被统治阶级之间的实力差距。这一指责是根据不着边际的政治和历史假定提出的,因而我们绝对无法对此表示欣赏。我们绝不相信,新兴技术在维护旧权力结构方面的作用大于它动摇旧权力结构、促进权力转移方面的作用。更进一步说,这种停止科学研究的论据,在逻辑上要求每一个从事维持现代工业社会不断进步的工作的人都进行持续的罢工,只有科学家洗手不干是不行的。(4)科学研究会导致毁灭人类文化和正常生活秩序的技术变化。人们对这项指控怀有比其他指控更大的同情。即便撇开新型战争武器所造成的后果不谈,自从工业革命以来,科学的实际应用似乎已经给社会带来巨大的丑恶。要尽最大可能作出正确的判断,从而促进文明的技术并反对野蛮。识别出文明技术,并对社会进行管理从而抑制其他技术,这一问题过于复杂。(5)在人类的紧迫要求尚未得到满足时,科学家却把大量投资花到加速器和望远镜等项研究上去,这除了能满足他们的好奇心之外别无裨益。无疑,大量的科研工作是在预期不到实际利益的情况下进行的;确实,即便已经肯定知道不会带给人们实际利益的工作也仍然会开展。某些这类工作代价昂贵也是千真万确的,原因很简单,在任一特定的研究领域里,用绳子和火漆就能完成的实验看来已经不复存在了。我认为,如果采取严格的功利主义观点,把公众的综合福利作为唯一的价值标准,那么科学家所从事的任何研究,只要不是出于为公众福利作出贡献的动机,就应当受到谴责。基于同样的理由,人们也无须资助芭蕾舞表演、公正的历史著作的写作以及对蓝鲸的保护,除非能够证明这些举动可以增加公众的福利。然而,有关宇宙的知识与美和正直一样,在本质上是有益于人类的——任何相信这一点的人都不会对科学家为自己从事研究寻求必要的资助横加指责[17]。
本—戴维的案例,温伯格罗列的与境和处理意见,或多或少与我们前面讨论的论题相关,也对我们回答科学家是否担责的问题有所启示。我们的观点是:一般而言,不应该迫使科学家为(他人对)科学的误用、滥用或恶用承担直接责任。要由牛顿因发明力学定律为洲际导弹的不良后果承担责任,要由爱因斯坦因发明质能关系式为原子弹的不良后果承担责任,是没有什么道理的,也是匪夷所思的。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比如说在科学发明和技术开发难以截然区分的领域,科学家因为责任意识不强或工作粗心大意,而导致他人产生某种不应有的后果,则应该承担间接的道义责任或道德责任,尽管他们是出于善意从事科学研究的。但是,无论在任何与境,无论在任何时刻,科学家在科学研究中都必须要有责任意识⑦,必须有所作为。尤其是在比较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理论研究有可能带来实际危险或恶果时,科学家必须要有自律精神,把客观事实如实告诉科学共同体乃至公众,合乎时宜地谨慎采取后续行动。科学共同体则要以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和自觉性,或采取必要的预防措施,或制定相关的条令加以规范或约束,把可能的社会风险降低到最小限度。
对于当代社会中的最大蠢行,即科学的误用、滥用和恶用,德国量子物理学家玻恩的一席话发人深省:“迫使现在的愚蠢行动停止下来,这就取决于我们,取决于这个世界上的每个国家的公民。今天,威胁我们的不再是霍乱或瘟疫病菌,而是政治家的传统的吹毛求疵、强词夺理的推理,群众的漠不关心和无动于衷,以及物理学家和其他科学家的逃避责任。正如我试图说明的,科学家已经做的那些事是无可挽回的:知识不能被消灭,而技术也有它自己的规律。但是,科学家能够而且应当像格丁根的十八人一度尝试的那样,运用他们由于他们的知识和能力而得到的尊敬,向政治家指明合乎理性和人道的道路。”[18]从玻恩开具的药方不难看出,要解决这个复杂问题,必须多管齐下、标本兼治、综合治理。
先从科学共同体内部着眼。科学家要尽可能用操作的术语具体阐明科学的价值和目标,这就是为人类的长远福祉着想,促进社会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进步。卡普兰说得好:“作为科学家,我们更积极地参与这样的努力;更恰当地讲,我们应该尽可能用操作的术语具体阐明价值和目标。在我们对问题的答案的追求中,我们应该对它们的长远的方面和相互作用给予应有的关注,按价值优先的尺度鉴别它们。”⑧
科学家要始终从科学良心[19]出发,本着善良意志从事科学研究,使知识秩序服从慈善秩序。帕朗—维亚尔作出结论:“要求精神生活和对真理的纯知识性探求平衡起来,而这样的真理只不过是相对而言的。或者换句话说,也就是要求我们重新获得知识秩序对慈善秩序的服从。帕斯卡就是坚持这种服从的。”[20]
科学家要揭示科学智慧,用智慧科学观取代知识科学观,以此定下科学研究的走向,以此给予我们与某些技术和工业产生的危害做斗争的方法。培根曾说:“知识就是力量。”他说出宇宙的真理,但是这个想法留下一个大疑问:我们是否具备这个力量的智慧。帕奇尔斯相信,知识加上智慧发挥出的力量,将是超越死亡的生命力[21]。梦想回归淳朴无知的伊甸园或田园诗般的桃花源——这也许是压根就不曾存在的和不会存在的乌托邦——根本是不可能的。要减少和清除科学的技术应用产生的不良后果,必须“发掘科学的智慧,迈向智慧的科学——这是时代的要求和期盼”!因为“智慧的科学是精神的太阳:它的本体存在是真,它的和煦温馨是善,它的七彩缤纷是美,它的光明是智慧”。因为“智慧科学观或智慧哲学原来把科学与生活、科学与生命、科学与人生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于是,智慧科学观即是人性化的科学观,与萨顿所谓的新人文主义如出一辙。它晓示我们,像爱科学那样爱自然,像爱科学那样爱生活、爱生命、爱人生,爱我们这个世界,尽管这个世界并不是完美的和理想的。但是,只要有爱,就能发现真,就能力行善,就能激发美——一言以蔽之,就能创造奇迹,就能创造一切。这才是智慧科学观的化境”[22]。
要坚持对在职的科学家和未来的科学家进行伦理教育。雷斯尼克在论及促进科学中的伦理行为的战略时表明,在保证科学的完整中,教育是最重要的工具。除非教给科学家某些行为准则,否则他们将不可能学会它们。科学家需要教给他们的学生以研究的伦理,并身体力行、以身作则。由于伦理学与人的行为有关,伦理教育的目标应该是形成或影响人的行为。伦理学作为抽象的观念体系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它必须被实践,以便具有任何救赎的价值。科学家有两种方式教、学伦理:讨论,做好榜样。很可能,科学中的大多数伦理知识,是通过潜移默化和耳濡目染获得的。除非正式教育这种最重要的教伦理的方式外,也要依赖正式教育,例如学校教育、读书等[23]173-174。
要发展充分组织的体制。雷斯尼克强调,科学需要各种促进伦理教育和实施管理的实体。科学已经有了一些重要的支配实体,例如专业社团、基金组织的伦理委员会、大学的研究行为委员会。除了这些重要的开端外,科学还需要为执行科学公正的发展充分组织的体制,这种体制也许有助于科学家协调伦理教育和实施。为此目的,要设法做到:(1)每一个研究组织都应该有研究伦理委员会。这些委员会的功能可以是调查组织内可能的不端行为的案例,执行制裁,通过教育和出版物促进伦理标准。(2)在任何科学组织中的每一个团队的领导人,都应该谙熟报告科学中可能的不端行为的渠道。研究团队的领导人保证在他们领导下的科学家熟悉各种伦理标准,以及保证他们对遵守这些标准负有责任。(3)所有较广泛的科学研究建制,包括专业学会和基金组织,应该有研究伦理委员会。这样的委员会除了权限范围较大以外,即国家的或可能是国际的,它们的功能类似于较低层次的委员会的功能。在较低层次不能解决或处理时,它们可以作为解决争端的中介服务。(4)应该有受科学社团和政府资助的国际研究伦理委员会,因为当今许多研究包括来自不同国籍的科学家,科学研究具有全球的结果[23]176-177。
要对技术加强监督和管理。科学理论是中性的,而中性的科学知识宁可说是善的。问题主要出在科学的技术应用或技术使用上。因此,对技术加强监督和管理,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了。本—戴维建言:“在管理新技术的需要与通过使科学探究服从政治的控制和方向而剥夺其自由的喧嚷之间,必须做出清楚的区分。技术的管理并不是新事物。潜在危险的物质的制造,电的产生和分配,以及实际上每一项现代技术(铁路、汽车等),长时期都是通过法律管理的,例如核电站、为医学和工业的目的对辐射物质的使用、收集个人信息的资料库。”[16]496
再从科学共同体外部着眼。要把人的利益作为最高目标,使科学和技术以人和人的幸福为旨趣。弗罗洛夫说得好,科学应该是为人的,即采取普遍的社会伦理和人文取向,使它的内在目标从属于社会发展的普遍目标,以人和人的幸福为评价的参考框架。这样的评价使得有可能把消极过程的进展保持在一个严格限定的水平上,并心明眼亮地与之斗争。这种立场不仅与伦理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有别,而且与对科学无情批判的卢梭主义迥异,卢梭主义立场的支持者尤其倡导放慢科学和技术的进步(反文化、零增长之类的观念)。我们深信,科学和技术只有为人类的利益更深刻和更全面地发展,才能导致科学和科学应用的消极后果的消除。这只有在下述社会条件下才能达到:这些条件取决于把人的利益作为其最高目标[24]。
要拯救理想本身和人的概念,重建我们的理想。面对科学的误用、滥用或恶用而引起的文明危机,考尔丁认为,这不是因为我们的技术知识增加了,而且增长得比我们恰当利用它的能力更快。我们的危机更重要的是无视誓言,导致整个的欺诈计谋,丧失对正义理想的尊重,对真理本身降低尊重(政治和意识形态侵入其中)。最大的危机不仅仅是调整技术进步的问题,它无非是拯救理想本身和人的概念的问题。今天,根本的斗争是重新断言人和社会的概念,我们从欧洲传统中最好的成分中导出这一切。希腊哲学家与罗马的律师和道德家对人的概念已作出显著的进步,他们把人看做理智的、负责的和有道德的存在,能够遵循真理和主持正义。在后继的世纪,人和社会的概念在各个方面被思考、扩大、发展——经济的、政治的、道德的、理智的、神秘的方面。人在开放的社会中是有自由的理性存在,精神价值是首要的,尊重真理、正义和人格。我们的根本问题是重新获得人的本性、状况和命运的充分观点,重建我们文明的半崩溃的理想。科学要从我们的危机中重获贡献,必须在它对理性生活和理性价值的支持中去寻找。科学是理性的代表,理性方法的典型。在科学精神背后隐含的普遍观点和原则,能使我们摆脱困境[25]。
要重新建构生活的意义。玻姆指出,意义不是一种被动、飘渺的东西,而是主动地确定着精神与自然中所发生的一切东西。为了人类的生存,根本的变化是至关重要的。只有世界对于我们意义的改变,才构成世界的真实变化。我们必须重新构建我们对于实在的感知,从而重新构建生活的意义。一旦我们的恐惧、贪婪和仇恨心理背后的非理性得到理解,它们就开始化解,从而让位于理智、友谊和同情,只有这时人类才能开始治愈自身和这个行星[26]。
要加强对人的教育,提高人类的精神品质。德布罗意言之凿凿:“科学的发现及其可能的利用本身不能说是好是坏,完全取决于我们对它的使用。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人类的愿望就是呼吁确定这些应用的为善或为恶的性质。为了免于滥用其成就,未来的人类就应该在其精神生活的发展之中,在其道义观念的提高之中,寻找不去滥用其增长的力量的品质。这就是本格森在其最后一部著作中的一句闪光的语言:‘我们的增大的躯体吵闹着要增加精神。’我们是否有能力要求这种精神的增长和科学发展的进步一样快?无疑地,人类未来的命运正系于此。”[27]
要将技术和政治置于合理道德的支配之下。邦格敏锐地洞察到:“从前,技术、政治和道德各走各的路。今天,技术与政治携手并行,同时它们面临前所未有的道德二难窘境,而这两者都不受道德支配。这种技术与政治相对于道德的自主性,即使在最好的情况下也会把我们引向最终的生态灾难,在最坏的情况下将我们引向总毁灭。如果我们想要防止非常现实的危险,我们必须将技术和政治置于合理道德的支配之下,这种合理道德命令我们保护环境和销毁全部核武器。这两个命令遵循一个应置于生存的道德准则最高顶端的道德箴言,即享有生命,促进生活(enjoy life and help live)。”[28]
要恪守公开性原则,把科学和技术的发展纳入公众的视野和争论。沃尔珀特以基因工程为例表明,这种高科技为改善动物和植物的基因构成提供了手段。它为解决与下述事情有关的问题提供了巨大的希望:害虫控制,过量使用肥料,能量利用和其他领域的许多东西。可是,真正的基因工程却招来对自然损害的忧虑。这些忧虑具有长期的传统。按照希腊神话,海神波塞冬(Poseidon)使国王弥诺斯(Minos)的妻子陷入与公牛的爱情,他们结合的结果是怪物——食人肉的半人半牛怪物弥诺陶洛斯(minotaur)。在近代,有玛丽·雪莱(Mary Shelly)的弗兰肯斯泰因医生(Dr Frankenstein)和威尔斯(H.G.Wells)的莫罗博士(Dr Moreau),二人创造了怪物并加深了对怪物根深蒂固的忧虑。这种传统肯定给参与任何种类遗传工程的生物学家以坏形象。人们不应该因为对遗传学的无知或对原始神话的狮头、羊身、蛇尾、吐火女怪咯迈拉(Chimera)的恐惧,而弄混人们对这些问题的评价,必不可少的东西是公开性和公众的争论[29]。
注 释:
① 参见 L.F.Cavalieri,The Double-Edged Helix,Science in the Real World,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81,p.31。卡瓦列里说,20 世纪的现代科学研究日益服务于任务取向。在传统的样式中,大多数科学家没有卷入他们发现的应用;实际上,他们避免这样的干预,并表明这不是他们的路线。这种简单化的概念在约150年前成为时尚,但是它却是不中肯的,在现代甚至是危险的。在面对最肯定地影响未来人类生活的重组DNA技术中,这种对知识追求的古代观点尤其需要实质性的现代化,因为如果科学共同体不保护公众的利益,那么当强大的但却高度深奥的新科学技艺被发现时,谁将保护呢?按照他的观点,与流行的担心相反,科学共同体接受公众的义务和责任,不会妨碍为知识而追求知识。
② 参见 J.R.Ravetz,The Merger of Knowledge with Power,Essays in Critical Science,Lodon and New York:Mansell Publishing Limited,1990,p.150。不过,他也指出一些差别:只是他们很少能够做独立的工程师或医生作为例行事务所做的事情——解决问题和得到决定,其质量立即受到委托人的利益的检验。
③ 参见 L.F.Cavalieri,The Double-Edged Helix,Science in the Real World,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81,pp.30-31。但是,卡瓦列里不赞成这些科学家的观点,认为他们奇怪地天真。不幸的是,他们的话负载巨大分量的权重——诺贝尔奖得主——但是他们的科学专长不会自动地使他们具有作为其他领域专家的资质。事实是,这些科学家像如此之多的其他科学家一样,在反思不发达的社会良心时,采取了有局限性的科学观点。正如诺贝尔奖得主哈罗德·C.尤里(Harold C.Urey)对这些态度作出反应时指出的:“我们不认为矿工对从地球开采的铁的使用负有责任,但是对作为一个公民的他来说,反对把它作为废铁运到日本,以便在未来的日子用于反对他的国家的战争,则是完全正确的和恰当的。”
④ 参见邦格的《科学技术的价值判断与道德判断》一文(吴晓江译,《哲学译丛》1993年第3期,第35~41页)。这位作者还写道:“邀请一组有能力的工程技术专家创造人工制品或使某种东西变得更有用的工艺程序,他们很可能提供有益的物品。要求上述同一组工程技术专家设计有效的大规模灭绝生命或开发洗脑的工具,这很可能提供有害的货色。技术是工程技术专家所作所为的事,而他们的作为则是听人吩咐的。技术没有自身的动力,它可由人们任意推动或制止。”“人类面临两个通常归罪于科学家的可怕的和前所未有的问题。一个是环境不可逆转地衰退,如不加以控制,会使我们的行星除了少数原始生物体之外,不再适于居住。第二个问题是核武器竞赛,这种竞赛如不停止,会导致灭绝地球上所有生物体的全球核战争。这两个问题都产生于现代技术的大规模的无控制的应用。可是,这两个问题也都不能完全归罪于工程技术专家,因为他们受权力的指挥,应受责备的是权力。生态灾难是放纵工业的后果,而不是技术造成的后果。完全有可能运用技术净化环境,改造沙漠,制止任何对大地和大气污染的加重。即使尚未尽早地或有力而充分地实行这些改进措施,也不必责备工程技术专家,更不用说这些措施是否被放弃。受责备的倒应该是目光短浅和贪婪的经营者和政治家。尤其今天应该责备自称为‘自由主义’(即新保守主义)的政治家,他们维护私人利益压倒公众利益的观点,即使人类的未来也因此而处于危难之中。即将来临的全球核灾难或总毁灭,是政治扩张主义而不是技术的后果……不要因总毁灭的威胁而责备工程技术专家,应受责备的倒是企图以武力强加其意识形态的狂热者——不管他们是政治家或军事家。”
⑤ 雷斯蒂沃注意到这一点:把人们的研究定义为“基础的”,能够作为对相当于义务的东西说明和辩护起作用,从而避免为科学工作的现在和未来的后果承担责任。这种诠释基于的观念是:科学是把人卷入的社会过程,而人的活动能够受到他们组织的方式、能够达到的资源和他们与其他社会部门的关系促进或阻碍。自然和“实在”不是任意的;但是科学不是自主的、自我矫正的、“纯粹的”过程,不是按照仅由在科学上是“实在的”东西形成它自己内在规律发展或进步的过程。至少,纯粹科学的支持者、基础研究固有的“善”的支持者应该乐于使他们的观念隶属于科学探究的相同形式,期望科学家在他们自己的研究显示出这些形式。参见 S.Restivo,Science,Society,and Values,Toward a Sociology of Objectivity,Bethlehem:Lehigh University Press,1994,p.114。
⑥ 莱维特还说:“技术是社会和历史的过程,而不是一个认识论计划。驱动、阻止或使它转向的因素是很难说清的,但很难相信运气从来没有发生过作用。即使在最精微的水平上,技术与社会有机体之间的互动、它的繁荣和衰微,都不受类似科学逻辑的控制。它很难用任何明白可靠的逻辑加以解释说明。”参见莱维特的《被困的普罗米修斯》一书,第169-171、174页,戴建平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
⑦ 遗憾的是,一些科学家还缺乏这样的意识。卡瓦列里指出:“大多数科学家的社会觉悟还没有扩展到他们自己的活动领域。这不是批评,它是一个观察事实。例如,许多分子生物学家以他们的‘自由的’政治观点而骄傲:他们抗议东南亚战争,反对使用化学生物的武器,诋毁核废料的放射性沾染。简言之,他们的价值似乎与人的条件的改善有关。可是,在他们自己的领域,相同的科学家中的许多人却没有注意从他们的工作中能够伴随可能有害的影响。他们隐含地、模糊地假定,所有科学都是善的,因为它的有益应用是十分简单明了的。这导致一个不合逻辑的结论:在追求知识中,任何目标和所有目标同样是称心如意的,这在某种程度上与探究自由相关。科学家正确地关注探究自由。但是,当讨论科学中性时,坚持它往往使理论分析夭折。……科学家还对17世纪关于知识和真理的论据感到惬意,这些论据没有顾及近代技术社会和科学对每一个人的加速影响。”参见 L.F.Cavalieri,The Double-Edged Helix,Science in the Real World,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81,pp.37-38。
⑧ 参见 M.M.Kaplan,Science and Social Values.W.Fuller ed.,The Social Impact of Modern Biology,London:Routledge & Kegan Paul,1971,pp.192-198。不过,卡普兰也明白这样做的困难:“事情的症结在于,必须决定我们社会的价值和目标是什么,或者应该是什么?即使不是普适的,也能够使它们与其他社会群体的目标相容,从而避免严重的冲突吗?最终有可能在民主主义、社会主义、资本主义、国家君主制、自由、进步等等这样的可讨论的概念之间定义、权衡和选择吗?在这样的问题上达到协商一致显然有许多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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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The public servant's salary level has a great influence upon the stability and overall development of economy and society and also has an impact on the decision;reform and improvement of salary readjust system.In order to adapt to the market economy and promote social justice, we should insist on the fundamental principles, epochal principles and operational principles of salary standard determination of public servant.
Key words:market economy;social justice;fundamental principles;operational principles
Scientific Concept of Developmen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apital Critique—Based on of Marx's Economic Philosophy Manuscripts of 1844
HE Jian-jin
(Philosophy Department, Fujian Provincial Committee Party School, Fuzhou, Fujian 350012, China)
Socialis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has a close relationship with the return and growth of capital in China.To implement the scientific concept of development, we must confront the problem of scientifically controlling the capital.In Economic and Philosophical Manuscripts of 1844,Marx criticized the three old philosophical thinking of treating capital:Object-oriented thinking, intuitive thinking, purely spiritual abstract thinking, and he established his own unique understanding of the capital that is to understand the capital from the human perceptual activities and practical activities.Contemporary Chinese society exist the problem of underdevelopment and abnormal development, and the three heterogeneity problems of pre-modern, modern, postmodern concurrent.In order to implement the scientific concept of development, we must reject any abstract positive or negative to modern basic principles under the guidance of the capital, against the eternal capital theory and capital theory of evil, and we must oppose the thinking that the capital is eternal or evil.
socialis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capital;national economics;scientific concept of development
The Philosophical Starting Point of Marx's Scientific Integration Theory—Theses on Feuerbach
TAN Yang-fang
(Research School of Marxism,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Research,Beijing 100732,China)
Abstract:This article lists Marx's integration thinking of natural science and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 from Theses on Feuerbach.From the following three aspects:as natural existence, human is motile;as objectivity existence, human is passive;as social existence, human is the unity of motility and passivity, this article explains that Theses on Feuerbach is the philosophical starting point of Marx's integration theory of natural sciences and the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Key words:Marx;Natural Science;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integration;starting point
Should Scientist Bear Responsibility for the Misuse, Abuse, or Vicious Use of Science
LI Xing-min
(Association for the Journal of Dialectics of Nature, Chinese Academy of Sciences, Beijing 100049, China)
Abstract:On the basis of defining concepts of misuse, abuse, and vicious use of science, and of comparing two opposite views and their reasons whether scientists should bear responsibility for them or not,this paper shows men should not force scientists into bearing direct responsibility for bad uses(by others).But scientists must possess with a sense of responsibility and a spirit of self-regulation in the scientific researches, and they have to do something.Scientific community should regulate or constrain the scientific researches with a high sense of social responsibility and consciousness, or by taking the necessary preventive measures,or laying down the related rules.The paper finally discusses the ways to resolve misuse, abuse, and vicious use of science.
Key words:scientist;science;misuse;abuse;vicious use;responsibility
Various Researches in Quantum Gravity
WU Xin-zhong
(Department of Scientific History, Shanghai Jiaotong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40, China)
Abstract:Relativity theory and quantum theory are uncompleted physics revolution in 20th century,and quantum gravity is the most difficult physics question in the 21st century.There are three roads to quantum gravity.The first is superstring theory that originated from quantum field theory, and it regards fundamental particles as vibrating strings, while supergravity is non-renormalized and string theory is difficult to understand cosmological inflation.The second is loop quantum gravity that regards space-time as discrete.The third is like Roger Penrose's twister theory that regards causality as fundamental.However, loop quantum gravity and twister theory are difficult to combine with quantum field theory.
Key words:superstring;loop quantum gravity;twister theory
The Salary Standard Principles of Public Servant
ZHANG Ya
(School of Politics and Public Administration, Huaiyin Normal University, Huai'an, Jiangsu 223001, China)
G316 < class="emphasis_bold">文献标识码:A
A
1007-8444(2011)05-0586-10
2011-06-16
李醒民(1945-),男,陕西西安人,教授,主要从事科学哲学、科学思想史、科学文化研究。
责任编辑:王荣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