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处理与小说文体建构
——梅娘小说叙事探析

2011-04-12 21:25:21张慎
关键词:梅娘文体经历

张慎

(山西大同大学文史学院,山西 大同 037009)

经验处理与小说文体建构
——梅娘小说叙事探析

张慎

(山西大同大学文史学院,山西 大同 037009)

梅娘小说的女性主题与自身体验有着密切关系;她对个体经验的自觉处理,体现出自觉的文体意识和叙事意识;而她善于选择人物视角、引入人物独白话语来表达女性主题,又形成了独特的女性小说文体。

个人经历;叙事自觉;人物视角;女性叙事

20世纪80年代以后梅娘小说得到了研究者较多的关注。目前研究者多从梅娘的经历与创作、作品的女性意识、小说与沦陷区政治环境的微妙关系等角度来认识她作品的思想文化内涵和艺术价值。本文进一步追问:梅娘是怎样用小说的方式来处理人生经验、时代认识与女性意识的?又是怎样进一步构建文体形式的?分析梅娘个体经历的处理、命意的形成和话语形式的建构,能更清楚地认识她的创作特点。

一、作家经历与小说世界

在爱情与两性生活中展现女性的不幸遭遇,剖露女性的生命困境,是梅娘小说的主要命意。梅娘的作品多以具有强烈女性意识的女性为主人公。她们的家庭经历和思想意识都带有梅娘自身经历的影子。这种自传因素在她小说中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残缺”的家庭模式。梅娘生于富足的大家庭,但她是私生女,生母在童年时被赶走,[1](P609)在养母的冷漠中度过童年。母爱的缺失、后母的嫉恨、父爱不能享有,[2]使她形成了孤独、内向、敏感的性格和对大家庭厌恶、反抗的情感立场。她笔下的梅丽(《蚌》)、玲玲(《蟹》)、凤凰(《小妇人》)都成长在母爱缺乏、父亲忙于事业或已去世、后母冷漠凶悍的“残缺”家庭中,表现出对大家族漠然厌恶的情绪和反抗意识。第二,“私奔”的情节模式。梅娘于1937年留学日本,与柳龙光相恋,却遭到家庭的反对。梅娘因此同家庭断绝了关系。她笔下的女性人物,如梅丽与王琦之间“越轨”的爱恋、凤凰的出走,都追求真挚的情感,都逃离家庭的束缚,这些都体现出强烈的女性主体意识和反抗意识。而当新的家庭再次变成束缚她们主体精神的“囚牢”后,芬(《鱼》)、黛黛(《夜合花开》)便再次酝酿“私奔”与“越轨”。这是现代女性解放的双重艰难——她们不仅要反叛封建家族观念,还必须反叛男权意识。第三,强烈的个性意识。她笔下的女性大多有知识分子身份。[3]她们渴望真挚的感情,有理想抱负,不苟同世俗,具有强烈的个性自由意识,反映了梅娘自身的个性反抗意识;她们不愿忍受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压抑,体现着梅娘基于自身经历与新文化思想影响所形成的情感思想和精神立场。

将梅娘小说中的自叙因素同五四自叙传小说与作家经历的关系作比较,可以发现梅娘有别于郁达夫等人的经验处理意识。五四自叙传小说是青年作家在“人的发现”和“自我的发现”时代命题中自我凝视和表现的结果。他们从自身经历取材构建小说,注重袒露作者的自我灵魂,“赤裸裸地把我的心境写出来”。[4](P155)庐隐的《海滨故人》就是她“前半生的自传,露莎就是庐隐自己”。[5]尽管五四作家也虚构外在于作者的叙述者和人物,但作者常常把自我情绪与人物情绪混同起来,人物情绪往往是作者自身情绪的抒写,造成了“小说的创作者、叙述人和作品主人公三者的共在性和统一性”。[6](P452)而梅娘则有着明确的叙事自觉:她理性地建构情节,周密地构思布局,有很强的人物意识。小说不是自我的直接抒写,即使出现自叙因素,也化为人物、情节的构建材料,作者与叙事者和人物之间有明确的叙述距离。这正是梅娘经验处理自觉意识的体现。

因而,梅娘小说不能视作自叙传小说。指认其自叙因素,意在揭示梅娘创作的经验性和切身性:她从切身体验中“发现”了女性在家族、社会及男女关系中的生存困境。正是这种切身性,使之成为梅娘小说世界的主要命题和关注现实的独特角度。后来梅娘虽超越了女性视野,流露出对底层的“悲天悯人的情怀”,[1](P4)但贯穿于她整个现代小说历程的依然是对女性生存困境的书写。

二、经验处理与小说客观风貌

成功的小说家必然“将作品建立在自己雄厚的经验基础上”,[7](P56)却又“不能满足于只是讲自己的故事,还得面向‘世界’”。[8]五四自叙传小说是他们的自我书写,是直切的自我倾诉,反映了时代情绪。而梅娘处于40年代的思潮“边缘”,其个体经验要获得普适性,主要通过对自身经历的处理来实现。第一,从个人遭际到女性困境。梅娘没有只凝视自身经历,而是通过自身体验发现了女性群体的生存困境。这种女性群体关照意识,自然使她的作品超出了个人自叙意义,获得了普适价值。第二,个人经历的经验化和模式化。“经历是一个个的实体,但经验却是对它的抽象。”[7](P63)梅娘将个人经历抽象、提升为对女性处境的深入体察和认识,又以形象化的方式将之在形而下层面上构建为人物情节,形成了“残缺”家庭和“私奔”行为模式,使个人经历传达出普遍的人生意蕴。

同样是将自己人生经历做经验性、普适性提升,张爱玲与梅娘的处理方式不同。“在直面死生的切身经验中,张爱玲形成了她关于生命、人生、世界、历史、文明……问题的基本看法。”[9](P456)张爱玲从个人经验提升出形而上的历史、人性认识,超验出“荒凉”的“文明的末世感”和“现实的悲观态度”,超越了一己的经历和体验,上升为对“一切时代文明”的“悲凉”体察,使小说流露出彻底的宿命感和彻骨的忧伤气质。不同于梅娘构建与自己实际经历相似的形而下的人物遭遇和小说情节,张爱玲将她对形而上的时代“悲凉”的认识渗透到故事里,笼罩在小说上。

梅娘在形而下的范畴里构建人物情节,以写实的方式直面女性生命遭际与生存困境,既不流于五四式的个人感伤,又不陷入张爱玲式的宿命悲观。她多用第三人称叙事,人物与叙事者、作者之间没有情绪的直接贴近。虽然在一些小说中运用人物独白体式,也意在表现人物的情感心理。叙述的距离使独白获得了客观展现的效果:一方面,独白带有强烈的女性控诉性和浓厚的抒情性;另一方面,叙述距离使独白变成了审视的对象,具有客观展示性。自叙传小说偏重于抒情,有意弱化,叙事功能,而梅娘即使在小说中插入日记(如《蚌》)或运用人物独白,也依然注重情节的叙述交代。她的小说是白描叙事的写实小说。

三、视角选择与话语运用

“中国现代女性小说自20世纪30年代前后起,渐渐拥有一种‘叙事艺术’的自觉。”[8]而梅娘女性小说叙事的自觉,既表现为对自身经验的自觉处理意识,还表现在她善于选择叙述视点,模拟人物话语来构建小说文体和表达女性主题上。不同的视角选择和使用,使作品中作者、叙事者与人物之间产生了不同的叙事关系,以不同的方式表达了梅娘的叙事立场和思想情感。

梅娘使用女性人物视角,主要有两种情形:一是局部地将叙事转入一个或几个女性人物视角,如《蟹》、《小妇人》、《夜合花开》;二是整篇小说叙事完全限定在一个女性人物视角上,如《鱼》、《小广告里的故事》、《动手术之前》。《蟹》在第三人称全知叙事中,不时转入玲玲的视角,表现她面对大家庭压抑、倾轧时的苦闷与追求的复杂情感,全知叙事人对视角人物没有表现出省思反讽意识,玲玲不是作为反思对象出现的。而《小妇人》中的凤凰面对袁良的出轨,不自觉地把情感寄托在弟弟勤身上,对勤拥抱亲吻,表现了视角人物难以觉察的潜意识。而对人物难以自察的潜意识的着意表现,又表现了梅娘对她们的审视意识。《夜合花开》中黛黛视角的有限性更为明显:她视为情感理想的救命稻草韩青云,不过是一个自私险恶的小人。人物视角的有意限制,使叙事人视野明显大于人物视野,二者之间形成意识距离,产生了审视与被审视关系。从对玲玲没有省思意识,到对黛黛精神追求虚妄性的审视,作者与女性视角人物间的距离逐渐拉大,反思审视意识逐渐增强。可见,梅娘并非只是对男权进行批评,她对女性自身的审视也在日渐自觉。从叙事学角度看,自觉运用“人物眼光与事物的不一致来微妙有力地刻画人物的心情、价值观、认识事物的特定方式”,[10](P28)表现了她女性叙事的艺术自觉。而《鱼》、《小广告里的故事》、《动手术之前》等小说的叙事完全限定在一个女性人物视角上,“女性站在台中央……袒露自我,痛斥男性无情。”[11]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女性叙事文体:以女性情感流动为结构,打破传统小说的理性结构和逻辑次序;小说故事性因素包裹在人物的强烈倾诉中,抒情性得到强化,达到了控诉男权的叙事效果。小说的话语则是彻底的女性独白话语形式。小说中的男性倾听者,只是女性的独白的“他者”,丝毫不展露自身的主体地位。这种话语形式、话语关系和叙事策略,显示出梅娘强烈的女性叙事动机:小说是女性倾诉给作为对立面的男性的话语形式。除了表达对男性的控诉,还表达了女性渴望与男性沟通,希望其了解自己处境的美好愿望。

梅娘的男性视角运用也有两种方式:一是叙事人与男性视角人物没有形成反讽的关系,叙事意图只在于表现人物的内心情绪和情感,如《小妇人》中对袁良和勤的视角的运用;二是叙述人与人物之间形成了反讽关系,实现了梅娘男权批判的叙事意图,表达了她的女性叙事立场,如《夜合花开》对韩青云、王日新的表现。而《黄昏之献》、《春到人间》等小说,几乎整篇使用男性视角,用男性人物的感受和想象来结构全篇。但男性话语虽处在小说中心,却往往在机关算尽之后被机灵的女性“抓了傻鸟”。这种结尾反转的情节设置,使男性的话语权力最终被颠覆嘲弄。“对男性的轻薄和无聊极尽揶揄的目的,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11]“男性叙事”不过是叙述者对男性话语的戏仿,叙事人与男性话语形成了戏拟、反讽关系。这使她的男性人物独白小说不同于女性独白小说激昂悲愤的抒情风格,呈现出漫画夸张、龙去脉滑稽风趣的文体风貌。

梅娘在自身经历的基础上,发现了女性生存命题,形成了她小说的取材领域和主题范围。她自觉处理个体经历,将之抽象为种种经验,在形而下的现实层面,将之构建为人物遭遇和情节模式,体现出自觉的文体意识和叙事意识。为了表达女性意识,她选择人物视角,运用人物独白话语形式,使她的小说在客观写实中具有了抒情心理表现品质,形成了独特的女性叙事文体。

[1]张 泉.梅娘散文小说集[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

[2]董 俊.论梅娘的知识女性小说[J].淮阴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2004(1):124-127.

[3]郁达夫.郁达夫文集(第7卷)[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3.

[4]刘大杰.黄庐隐[A].肖凤.庐隐[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5]孔范今.20世纪中国文学史[M].山东:山东文艺出版社,1997.

[6]曹文轩.小说门[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2.

[7]徐 岱.乡土旧事:论民国女性小说四家[J].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2(3):29-35.

[8]子 通,亦 清.张爱玲评说60年[M].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01.

[9]申 丹.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

[10]刘爱华.梅娘小说的文化主题[J].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1):57-62.

〔编辑 裴兴荣〕

Dealing w ith Self Experience and Form ing Novel Style

ZHANG Shen
(School of Chinese Literature and History,ShanxiDatong University,Datong Shanxi,037009)

Analyzing the relationship among MeiNiang's experience dealing,novel theme creating,selection of view angle and the character discourses,can find there is intimate connection between her experience and feminism theme;She consciously processes experience,which reflects her awareness of narrative style;She is good at choose perspective characters and use characters'monologue to express unique feminism thoughts and form female novel style.

self-experience;narration consciousness;character angle;female narrative style

I206.7

A

1674-0882(2011)02-0071-03

2010-12-20

张 慎(1983-),男,山西浑源人,硕士,助教,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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