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与表演:乡村市集与胡集书会关系探析
——兼及胡集书会的保护与传承之道

2011-04-12 06:28王加华
山东社会科学 2011年9期
关键词:书会惠民县胡家

王加华 张 玉

(山东大学文史哲研究院,山东济南 250100;山泉社会工作服务社,山东济南 250200)

集市与表演:乡村市集与胡集书会关系探析
——兼及胡集书会的保护与传承之道

王加华 张 玉

(山东大学文史哲研究院,山东济南 250100;山泉社会工作服务社,山东济南 250200)

胡集书会为我国两大传统书会之一,至今至少已有三四百年的历史。历史上,胡集书会之所以能够发展壮大,与其所依靠的乡村大集胡家集密切相关。此外,在胡集书会的具体运行、实践过程中,亦不可避免受到胡家集这一乡村市集的影响,如写书村落的分布范围、下村艺人的表演周期等,而这都表现出传统乡村市集或者说演出市场对胡集书会的巨大影响力。因此,今天胡集书会要想获得更好的传承与发展,改革演出内容与表演形式以适应乡村民众的娱乐需求乃是重中之重。

胡集书会;乡村市集;市场需求

胡集书会,又称为“胡集灯节书会”,位于山东省惠民县胡集镇,与河南宝丰马街书会并称为中国两大传统书会,至今至少已有三四百年的历史。①与此说不同的是,目前有关胡集书会的官方文献称至少已有700多年历史,对此笔者将另撰文予以探讨。其中正月十二至十六为正节,十七至二十一为偏节,正月十二这天上午更是整个书会的最高潮,届时来自河北南部、山东北部甚至黑龙江等地的各地艺人竞相登台“亮书”,表演自己的拿手绝活,以求能被周边村民看中而高价卖出。周边各村的村民也纷纷于这天上午来到书会现场,挑选自己中意的说书人下村演出。艺人与村民,在以胡家集为中心的地域范围内,在相互的表演与考察、讨价与还价及请与卖的过程中,共同创造并维持了这一盛大的书会活动,并使之在很长时间内都保持着繁荣与昌盛。

作为一个久负盛名的传统曲艺活动盛会,胡集书会受到了广泛关注,尤其是2006年其被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以后。但是,与马街书会相比,真正从学术角度对胡集书会进行探讨的研究成果还相对少见,更多的还只是一些浮于表面的新闻报道与对书会事项的概况描述。就少量成果而言,要么是从保护与发展层面进行的现实探讨,要么是对书会惯习的细致描画。②具体成果:如邓霞《乡民艺术的展销传统及当代性的思考:以惠民县胡集书会为例》(山东艺术学院2006年学士学位论文)、张献青等《星月留响 天地留言:对首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山东胡集书会的思考》(《社会科学论坛》2006年第11期)、张玉《民间艺人、书会传承与乡民社会——胡集书会调查与研究》(山东大学2008年硕士学位论文)、代福梅《如何进一步开发惠民县胡集灯节书会》(《全国商情(经济理论研究)》2008年第7期)等。而真正将胡集灯节书会放回到其所处微观地域社会环境中去,比如与村落家族、乡村集市的关系,进行探讨的更是少见。郝沛然虽然就书会与集市的互动关系作了简要论述,但其更多还是从一种纯粹经济关系的角度来看书会与集市贸易是如何互动影响的③郝沛然:《乡村贸易与民间书会:以山东省胡集书会为例》,《安徽文学》2009年第2期。,而对于书会究竟是如何以市集为依托进行展演的却并未关注。因此,本文将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从市集与书会表演的关系角度进行探讨,具体如展演空间、涉及地域范围、表演的时间周期等。④本文的基本资料来源于2010年2月24日至3月1日在惠民县胡集镇进行的为期一周的实地调查,并辅之以已有研究之相关资料。参加此次调查的有李浩、张玉、付伟安、刘清春、杨莹、张旭、艾小飞、佘康乐、刘星,在此表示感谢!

一、乡村市集:民间艺人的日常展演空间

在华北乡村各地,存在着一个分布广泛、数量众多的乡村集市系统。与江南等发达地区相比,定期性是这一集市系统的最大特色,并在整个区域市场体系中占有重要地位。①龚关:《明清至民国时期华北集市的比较分析——与江南、华南等地的比较》,《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2000年第3期。通常相邻集市在开集日期上是相互错开的,以便使交易者能有充分的回旋余地,而数个相互临近、日期错开的集市又构成一个区域市集系统,形成一个相对较为完整的商业流通网络。就广大乡村民众而言,集市不仅仅是一个纯粹的物资交流之地,按照施坚雅的说法,它同时还是资金、劳务、信息、婚姻等的交流之区,从而使其所辐射范围内的村庄形成一个基层市场共同体。②具体见[美]施坚雅:《中国农村的市场和社会结构》,史建云、徐秀丽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版。另外,娱乐性也是农村基层市场的一个重要功能。“基层市场和较高层次市场是专业说书人、戏班子、卖唱盲人、摆赌摊的、卖艺的、练杂技的、卖膏药丸药的以及魔术师等等人物的舞台。不但村庄里明显缺少这类人,而且一般情况下小市上也见不到他们。”③[美]施坚雅:《中国农村的市场和社会结构》,史建云、徐秀丽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49-50页。换言之,除节日及做寿、结婚等特殊场合外,集市可以说是艺人主要的日常展演空间。

惠民县胡集镇胡家集就是华北成千上万乡村市集中的一个,因其所依靠之胡家庄而得名为胡家集④现在,胡家集既是市集名称,同时也是村庄名称。胡家集村原名胡家庄,后因市集的关系而改名胡家集。。至于胡家集设立的确切时间现已不可考,但肯定已有比较久远的历史。光绪年间,胡家集就是领有政府司帖的7个在镇集市之一,只是当时其所在地胡家集村还未成为镇级设置⑤光绪《惠民县志》卷5《舆地志·乡镇》。。民国年间,胡家集的地位迅速上升,“胡家集以一市村市,握东南数县之金融中心。南通济坯,北通□埕口下窪,均朝发夕至。诚哉为齐北燕南一都会。奚必殷汉王强藩之封”⑥民国《续修惠民县志》卷1《地域志》。。据一些老年人回忆,当时村里光票号就有40多家。与此同时,胡家集也进入了其历史发展的黄金时期,成为惠民县东南部甚至整个惠民最繁华、最热闹的大集。“(惠民)境内商业中心在胡家集。金融界之消息与城市区通,加以其地宜棉,又宜花生,收获之获利比谷粟较丰,富庶优于西北也。”其中又尤其以木料市、牲口市最为出名,“为全县之最”⑦民国《续修惠民县志》卷10《产业志》。。解放以后,胡家集仍旧维持了其作为一方区域中心市集的重要地位,只是盛况已大不如前。不过,如今胡家集仍旧是周边村落中的第一大集,每年年初(农历),只有正月十二胡家集开集以后,其他集才会陆续开始。

胡集书会正是依靠着胡家集这样一个乡村大集而逐步繁荣兴盛起来的。我们现在所说的胡集书会,单纯是就正月十二大集(还有就是作为偏节的正月十七集)而言的,这是年后第一个大集,人们纷纷前来采办元宵节用品,故胡集书会又被称为胡集灯节书会。但实际情况是,并非只有正月十二或十七集这两天,胡家集才有说唱艺人前来表演献艺。事实上,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以前,每当逢集,胡家集都会有艺人前来卖唱表演,是“见集都有说书的,就没有没有说书的时候”⑧采访对象:胡希文,男,53岁,胡集镇胡家集村人;访谈时间:2010年3月1日上午;访谈地点:胡希文家;访谈人:王加华、张旭。。有说评词书的,有说大鼓的,总会有很多档,随便支个场子就说起来,说到精彩之处再向围观的听众敛几个小钱。说书的地点,最初是在真武庙前,后转到村中央十字路口旁的大坑内,坑内有水的时候再转到其他宽敞的地方。由于有浓厚的听书氛围,每当逢集这天人们总是聚拢前来津津有味地听上一段,以至于读书的孩子忘记了上学,做小买卖的忘记了招呼客人。有个卖馒头的,听《岳飞传》着了迷、入了戏,有人招呼他说:怎么不卖馒头了?他满怀悲愤地说:“不卖了!岳老爷都快死了,我还卖那个去!”

也就是说,正月十二书会只是一年之中逢集那天表演中的一次。另外,在整个惠民地区,也并非只有胡家集才是艺人的表演之地,在其他地方也同样存在。如距离胡集镇40多华里的原陈集乡政府驻地陈集村大集,逢集这天也都会有说唱艺人前来撂地表演。总之,单纯就乡村市集上的艺人表演来看,正月十二胡集书会并非是独一无二的,只是如今其他集期已没有艺人前来表演了⑨事实上,若不是2006年胡集书会被评选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以及胡集镇政府采取了一系列积极措施(政府买单),恐怕正月十二这天前来的艺人也会寥寥无几。。此外,正月十二这天也特别盛大,前来的说书艺人特别多,所涉及地域范围也更为广大。平日市集的说书艺人主要来自附近地区,如阳信等地,听众也主要来自胡家集村周边地区,几乎没有以村集体为单位请艺人下村表演的情况存在。正月十二这天说书艺人则来自冀南、鲁北等广大地区,他们前来的主要目的也并非简单撂地表演以求敛几个小钱,而是争取被周边村落集体看中而被请回村表演;听众的分布范围也更为广阔,周边乡镇所属村庄也有前来请说书艺人回村表演的情况存在。

另外,也并非只有逢集这天才会有艺人前来撂地表演,在每年的三月三庙会与九月十五大会①庙市、物资交流大会也是一种重要的商品流通形式,因此这里也把它们划归入集市范畴之内。期间也都会有艺人前来表演。三月三庙会即真武庙庙会,而九月十五会则是秋收后的地方物资交流大会,届时各方仕女客商纷纷前来,胡家集街上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常。各地说书艺人也纷纷于此时前来设场表演,力图赚得一份可观收入。民国年间,大庙被政府征用,成为区公所驻地,但庙会却延续下来。1937年日本入侵,庙会被迫停止,从此再未恢复。1948年,为堵黄河决口,庙之大殿被拆除,如今更是只剩庙基,上面建了镇北旅店。九月十五大会抗战时曾一度迁到镇东刘村,以躲避日机轰炸,后又迁回胡家集并一直延续下来,只是如今会期已被改变且再无艺人前来表演了。

总之,集市期间由于短时间内物流、人流的大量集中,使之成为一个进行说唱表演的理想空间,可以借机吸引大量听众前来观看、收听,而此时他们的口袋中通常又都是有钱的。胡集书会,正是依靠了这样一个集市空间而日益发展壮大起来的。

二、集市圈:请书村落的分布空间

每个乡村集市都会有一定的地域涵盖空间,吸引着其所辐射范围内的村庄民众前来交易。这种集市与其所辐射村庄的空间构成就是集市圈。依位置、层级及影响力之大小,每个集市圈所包含的村庄数量并不相同,多至近百村,少则二三村,甚至只有一村,以至于根本无法构成一个所谓的“圈”②王庆成:《晚清华北的集市和集市圈》,《近代史研究》2004年第4期。。每个集市圈范围内的村庄,通常都会前往其所属集市进行商品交换。当然,一个村庄可能会被包含在多个集市圈内,因此其所进行交易的市集也就不止一个,这也就是为什么相邻集市要在集期上相互错开的最主要原因。但就同一个集市来说,虽然会有历时性变化,其所辐射的村庄范围在一定时期内却是相对稳定的。

施坚雅将传统乡村集市分为三个层级,即基层市场、中间市场和中心市场。基层市场即能满足农民家庭所有正常需要的低级市场,是生产品向上流动的起点和消费品向下流动的终点;中间市场即在产品和劳务向上下两方的垂直流动中都处于中间地位的市场;中心市场即在流通网络中处于战略性地位、有重要批发职能的市场。③[美]施坚雅:《中国农村的市场和社会结构》,史建云、徐秀丽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5-11页。简言之,基层市场即最为普通的乡村集市,中间市场为普通镇一级市场,中心市场则为一方区域的核心市场,通常要横跨几个镇的范围。市场层级不同,其所覆盖村庄范围即集市圈也就不同,层级越高,覆盖范围也就越广。按施氏之等级划分,从光绪《惠民县志》的记载来看,胡家集可能还只是一个中间市场,顶多也就是个中心市场。但到民国年间,从其“握东南数县金融中心”及作为惠民县商业中心的情形来看,胡家集已超越了中心市场地位而至少成为一个地方级城市市场④施坚雅将中国的城市和市场划分为八个等级,即一般性集镇、中间集镇、中心集镇、地方级城市、中等城市、区域性城市、区域性大城市、全国性大城市,具体见[美]施坚雅:《19世纪中国的区域城市化》,载施坚雅主编:《中华帝国晚期的城市》,叶光亭等译,中华书局2000年版。,“集市圈”(如果仍能这样称呼的话)遍及惠民全县乃至周边数县。而解放后,胡家集的市场地位又逐步降低,若按施坚雅的标准来衡量,目前顶多算个中心市场。

前已述及,乡村市集亦具有一定的娱乐性功能,成为民间艺人日常展演的重要空间。而在鲁北各地,存在一种浓厚的雇请艺人传统。如在惠民:“所有山会、庙会无不以演戏招来商民,一则为酬神戏,如谢雨和病愈、还愿等;一则庆戏,如河上庆安澜、城市过年过节、举生贵子、庆寿等。”⑤民国《续修惠民县志》卷13《文献志》。另外,每年正月十五,更是有请说书艺人进村表演的传统,而胡集书会就是那个请书地。⑥上世纪90年代以前,平日各地集市上也都会有说书艺人存在,为各家各户雇请艺人提供了便利,但正月十五村集体雇请艺人则都是到胡集书会上去。

到胡集书会来请书村落的分布范围,民国以前的情形,由于资料的缺乏,我们不得而知。民国时期的情形,二十三年(1934)修纂的《续修惠民县志》为我们提供了一条相关信息。据该志卷10《产业志》中的“娱乐消费一览表”记载,正月十五请书的总花费为1200元,统计范围“按三分之一村计”。当时全县共有1000多个村庄,则计元宵节请书的村子有300多个,平均每村花费3到4元,高于一个农工一月的收入。⑦张玉:《民间艺人、书会传承与乡民社会——胡集书会调查与研究》,山东大学2008年硕士学位论文,第10页。至于这300多个村在惠民县的分布区域,我们并不清楚,但推想起来应该相当广泛。除此之外,其他县临近之村庄应该也有来请者。若以一村请一档艺人计,则如此广的请书范围至少需要三四百档艺人才能满足需求。而据老艺人讲,当时来胡集说书的艺人多达四五百档①杨子玉:《一个历史悠久的灯节书会》,载《惠民县文史资料》第2辑,1982年11月。,也就是说完全能满足需要。所来艺人如此之多,又从侧面说明了当时请书的风气之盛、分布范围之广。

解放以后,胡集书会的盛况较之以前有所下降,到20世纪50年代初,前来赶会的艺人大约有300档左右。②杨子玉:《一个历史悠久的灯节书会》,载《惠民县文史资料》第2辑,1982年11月。至60年代初、“文革”前,每年前来胡集参加书会的艺人更是进一步减少。据老人回忆,大约维持在一两百档左右,而前来请书的村庄可明显分为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原胡集区(大约相当于2001年乡镇合并之前的胡集镇)范围内所属村落,数量最多,约占60~70%;第二个层次为胡集镇相邻乡镇所属村庄,如李庄镇、魏集镇等,距离在20华里左右;第三个层次为更远距离的乡镇及邻近县区所属村庄,但数量已很少。③采访对象:胡梅亭,80岁,胡集镇胡家集村人;访谈时间:2010年3月1日上午;访谈地点:胡希文家;访谈人:王加华、张旭。“文革”期间,受总体政治形势的影响,胡集书会陷入更加不景气的境地,虽然没有中断,但来的艺人明显减少,表演的也多是《沙家浜》、《烈火金刚》等革命样板戏。④张玉:《民间艺人、书会传承与乡民社会——胡集书会调查与研究》,山东大学2008年硕士学位论文,第14页。受此影响,前来请书的村落亦明显减少,且主要分布在胡集镇的范围之内。

“文革”以后,胡集书会开始逐步出现复兴势头,尤其是80年代初政府力量介入以后。1985年镇政府出资兴建了胡集曲艺厅,并邀请国内演艺名家前来助兴。至1987年,书会达到了复兴后的最高潮,前来卖书的民间艺人有70多档。与此同时,周边村落也重新兴起了请书高潮,据说那两年前来赶会的艺人就没有卖不下去的。但从访谈得知的零星资料来看,基本也就限定在胡集镇及邻近几个乡镇(如魏集、李庄)范围内。80年代末以后,受经济和社会文化事业发展的冲击,胡集书会日渐式微,艺人日益减少,有的年头只有10档左右且还不一定能卖下去,很多村落中断了请书传统。2006年胡集书会被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后,为加强对书会的保护与传承,2007年胡集镇政府采取了“群众听书,政府买单”⑤不过这条政策只适用于胡集镇下辖之村庄,之外的村庄就不在买单之列了。的举措,先由村落请书,然后再到镇政府登记请书价格,2008年又延续了同样政策。受此政策推动,很多村庄又重新恢复了请书传统。不过从这两年下村的35档艺人来看,由于是胡集镇政府买单,因此基本都在此镇范围之内(33档),只有两档被缁角镇(2008)及临邑县(2009)请去。⑥张玉:《民间艺人、书会传承与乡民社会——胡集书会调查与研究》,山东大学2008年硕士学位论文,第40-41页。2009年与2010年,胡集镇政府又对政策作了微调,改村落请书为政府派书。先由镇政府对前来的艺人评定一个等级,并按等级给予相应书价,然后再下派到某个村落表演,结束后再到镇政府领钱。因此,下村艺人也全都集中在胡集镇(含2001年后并入胡集镇的陈集乡)范围内,未见有其他地方来请艺人的情形存在。

总之,通过上述论述我们可以发现,从民国到现在,前往胡集书会请书村落的分布范围呈日渐缩小的趋势。这其中,因社会政治形势及经济文化发展所导致的胡集书会衰落应该是最主要原因。但从中我们也可以明显发现,每一时期内请书村落的分布范围基本是与此时期内胡家集的影响范围相一致的。民国时期,胡家集势力达到顶峰,相应请书的村落分布也最为广泛;解放以后,随着胡家集影响力的减弱,本县内更远距离的及邻近县区所属村庄明显减少;今天,范围更是只限于胡集镇之地了。

三、集市周期:下村艺人的表演周期

定期性是华北乡村市集的最大特色。各个集市通常以一旬即十天为分割周期,再在这十天内固定哪几天为集期日,如逢三八、一六或二七四九(农历)等。集期频率的确定通常会受地形地貌、经济发展、人口密度、交通状况等多方因素的影响,且具有很强的地区性差异。就山东、河北来说,通常以五日一集为主。⑦龚关:《明清至民国时期华北集市的集期分析》,《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2002年第3期。集期频率的确定,满足了人们的基本要求,并会对人们的日常生产生活产生巨大影响,在一定程度上深刻影响着交易惯习、生产周期甚至休闲娱乐等。

胡家集即为一个五日一集的集市,每逢二、七开集。作为一个以胡家集为母体发展起来的大型书会活动,胡集书会亦不可避免会受到这一集期频率的影响。最大的影响即在于,整个表演活动正好处于一个集市周期之内,不论正节、偏节都是如此。正节是从十二到十六,偏节是从十七到二十一,刚好是五天。至于具体的下村表演,通常是“四天五晚上”,即四个白天五个晚上。虽然雇请艺人时,双方口头约定是四天,即从十三到十六。但通常十二下午艺人即开始入村,晚上先进行一场,然后一直到十六晚上。十七这天上午,下村表演归来的艺人仍可继续参加卖书,还有些十二那天没有卖下去的艺人也会继续来碰运气。只是与正节相比,偏节的书价较低,前来请书的也并非全都是村集体,也有个人前来的。与村集体请书不同的是,个人请书的表演时间通常为三天,而非四天五晚上,也就是说并非完全在一个集市周期内。不过近些年来,正节都已日渐式微,遑论偏节了,可以说现在已基本消失了。

正月十二上午为胡集书会的最高潮。一大早,各路艺人便早早来到表演场所,选好一块场地,支起一张桌子,拣自己最拿手的唱段表演起来。而此时,各村落的请书之人也陆续从四面八方赶来,通常是村落领导及懂行之人。经过一番考察与对比,在确定了请书对象后,双方经过讨价还价最终确定一个价格,就算是定了下来。通常请书人要先向艺人支付书价的十分之一作为定金,并告诉艺人自己村落的名称与方位,最后再拿走艺人的一件演出工具如鼓槌等作为抵押。①张玉:《民间艺人、书会传承与乡民社会——胡集书会调查与研究》,山东大学2008年硕士学位论文,第34页。最近两年,由于是政府买单,交定金等习俗也就消失了。解放以前,书价通常是以粮食而非金钱作为支付手段。主雇双方把一片瓦片一摔两半,各领一半,以作为表演结束后领取酬劳的凭证。

写书之后,艺人通常并不立即下村,而是继续待在集上展现自己的技艺。待到中午大集上的人群逐渐散去,艺人才收拾行装准备下村。进村后先进行简单的安顿,在此期间,艺人的食宿全由请书村落负责。早些年,前来赶会之艺人通常都自带铺盖卷,进村后就住在学校、祠堂或大队部内。近些年来,艺人自带铺盖卷的少了,住宿一般是在村委会或干脆就在村支书家里。至于吃,各村状况不一。有的村落会安排专门人员负责艺人吃饭,有的村落给艺人购买粮食与蔬菜让他们自做,更有特色的则是在村民家轮流吃饭,如在东赵村(2001年随陈集乡并入胡集镇)长期以来就存在这样一种习惯。在确定雇请艺人的消息发出后,正月十一晚上,各家各户便争先恐后跑到村支书家里要求安排艺人到自家吃饭。由于户数太多而吃饭的顿数有限,以至于不得不按先来后到而排出一个顺序。各家以能请到艺人到自家吃饭为荣,并在饭食上竞相攀比:通常都是按照贵客的标准招待他们,好烟好菜好酒尽力供应。正因为如此,加之村民听书的热情格外高涨,因此凡是来过此村的艺人都希望来年还能来这儿演。

正月十二晚上吃过晚饭后,艺人便正式开始演出了。演出的地点,通常在学校或村委会等地,天气好的话也有在露天宽阔场地进行的。传统习惯,除十二外,一天要演出三场,一场两个半小时左右,中间再休息两到三次。具体演出时间,通常上午从9点到11点半,下午从2点到4点半,晚上从7点到9点半。如果艺人说得好而听众意犹未尽,时间还会适当延长,尤其是晚上那场,有时要到10点半多。一天三场演出,通常艺人们都会劳累异常,四天五晚上下来,有些老艺人更是会累得吐血。近些年来,通行的习惯是从一天三场变作了两场,要么上午与下午,要么上午与晚上。每场的时间仍为两个半小时左右,有些精力充沛的艺人也会延长到三个小时。最近两年(2009与2010年),由于是镇政府安派而非村落雇请,就村落而言,虽然节省了请书钱,但艺人却不一定都能符合村民的欣赏口味,要么水平太低,要么有方言隔阂,结果导致了刚开场一个小时听众就已寥寥无几、两天下来就无听众的情形。此种境况下,艺人也就只好草草收场,不待十六演出即告结束矣。

正月十六晚上演出结束前,村民便与艺人将未结清的书价结清。第二天一大早,艺人们便要么直接回家,要么再回到胡家集赶十七的偏节,再继续一个三天或五天的表演周期。早些年书价以粮食支付时,由于携带不便,艺人便将粮食在集市上出售。最近四年,由于是政府买单,结清书价的时间改在了正月十七上午,由艺人们凭所在村落所开证明②如杨子学村证明是这样写的:“胡站长:胡集灯节书会,在党委政府的领导下,说书艺人周文奎先生在我村说书,深受广大群众的欢迎,圆满完成了党委政府及胡站长交给的任务。特此感谢!杨子学党支部2010年2月2日(上面加盖村党支部公章)。”文中有一个明显的错误之处,即2月应为3月。这可能说明所谓的证明只不过是走过场,当不得真的。到镇政府领钱。由于偏节已消失,他们也就不会因领钱而耽误赶偏节了。

总之,从上面我们对艺人从亮书到进村演出、再到演出结束后情形所作的简要描述来看,可以发现所有这些活动都是在一个集市周期内进行的。而这种表演周期性的形成,应该是村民与艺人间一个长期调试的结果。这样既满足了村民们的欣赏需要,又不会耽误艺人们下一集的卖书交易,可谓一举两得。

四、结论

以上我们对胡集书会与其所赖以生存之乡村市集关系作了简要探讨,可以发现二者间存在着极为紧密的联系。可以说正是依靠了胡家集这样一个地方性大集,胡集书会才得以逐步发展壮大起来。当然,胡集书会也并非只是简单的受动力,它的发展壮大反过来也带动了胡家集乃至整个胡集镇的迅速发展。尤其随着近些年来“文化搭台,经济唱戏”模式的流行,这种反作用力将体现得更为明显。此外,在胡集书会的具体运行、实践过程中,亦不可避免受到胡家集这一大集的影响,如写书村落的分布范围、下村艺人的表演周期等。这都表现出传统乡村市集对胡集书会、对乡村民众生活的巨大影响力,这说明美国学者施坚雅的基层市场共同体理论有其合理性成分存在。当然,笔者在此并不是要为施坚雅辩护,以验证其市场共同体理论在中国的适用性,实际上在很多方面笔者亦并不赞同施氏的理论,如过于理性化、简单化等。但是,乡村市场会对民众生活产生深刻影响却是个不争的事实,即使基层市场范围与农民社区可能根本就是两码事。

另外,胡集书会与胡家集之间的紧密联系,又充分说明了曲艺与市场之间的密切关系。历史上,胡集书会正是迎合了乡村民众的娱乐需求才得以逐步发展壮大起来,而这些年来之所以日益衰微也是因为脱离了这一市场需求。虽然近几年来胡集镇政府采取“群众听书,政府买单”的方式,使胡集书会在一定程度上又恢复了生机。但是,这一政策的长期性效应究竟如何还有待于时间的检验①从我们的实地访谈来看,实际上对这一政策的有效性,不论是民间艺人还是乡村民众都并不看好,他们用以说明问题的例证之一即是2010年的热闹程度已大不如2009年。而作为书会组织者的镇政府领导实际上也心存焦虑,既为资金的缺乏,也为将来的发展走向。,因为从根本上来说这只是一个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当被问到你认为胡集书会如何才能更好地传承与发展时,一些艺人认为加大政府投入才是根本之法,实际上他们只是看到了问题的表象而没有看到实质。虽然加大政府投入确实可以促进胡集书会的繁荣,但却只是一时之荣而非长久之计。当然,在当前的社会形势之下,加强政府政策支持与加大资金投入还是必不可少的,这对胡集书会的保护与传承必将具有积极意义。但是,一方面,政府介入必须要把握好一个“度”,不能过分介入、体现长官意志而违背曲艺发展的自身规律,而应该采取一种资金扶持、政策导向的方式进行介入;另一方面,政策支持与资金投入毕竟只是“外因”,胡集书会将来如何走向,主要还是取决于作为“内因”的胡集书会自身的发展,使其具有自身的“造血”与维持功能,而不能一味靠外力的帮扶与支持。

实际上,胡集书会的衰落并不是胡集书会本身出了什么问题,而是因其赖以为主体的传统曲艺出了问题。而传统曲艺之所以出现问题,又是因为丧失了自己的演出市场,即没有紧跟时代步伐以迎合现代民众的娱乐欣赏要求。正是因为市场丧失,才使传统曲艺后继乏人,面临断层、失传的危险,打算以此谋生者将身陷窘境而看不到希望。因此,胡集书会要想继续生存下去,要想如某些镇领导宣称的那样“原生态”地长久生存下去,单靠精心组织、广邀各地艺人、加大投入、政府买单是断不可能的。因为并不是民众缺钱请不起艺人,而是因为他们内心根本不愿去请。那治本之法究竟为何呢?诚如许多民众所说的那样,那就是应该在传统曲艺的体裁、内容上下工夫,不能再只局限于那几部传统大书及刻板的表演形式,否则表演现场净是些老爷爷、老奶奶的现状将不会改观,一旦他们故去,又将演唱给谁听呢?因此,将来胡集书会何去何从,最终决定权不在其组织者手中,而是在作为书会主体的艺人手中,更是在作为听众主体的乡村民众手中。这方面,如今东北二人转的异常红火或许能为我们提供一个正面例证。虽然这在很大程度上与赵本山等一班二人转出身的明星大腕有很大关系,但深深抓住观众的心才是最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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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4145[2011]09-0068-06

2011-06-28

王加华,山东大学文史哲研究院民俗学研究所教师,《民俗研究》编辑,历史学博士。

张 玉,山东济南山泉社会工作服务社。

(责任编辑:陆晓芳sdluxiaofang@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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