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 虹
(南开大学历史学院,天津 300071)
基督教在中国的身体规训
——以太平天国为例
董 虹
(南开大学历史学院,天津 300071)
基督教的身体观中蕴含着对身体规训的意味。洪秀全受基督教启发而创立拜上帝教,后又利用宗教建立并治理太平天国,所以基督教对天平天国的意义非同寻常。洪秀全利用基督教的教义和经典,以其身体观和身体规训为典范,对统治区内的身体进行各种规训,以此作为治理太平天国的一种方式。太平天国运动以后,基督教对中国民众的身体规训仍然在继续,并且逐渐由被动变为主动,进而对近代中国社会产生了积极地影响。
基督教;身体规训;天平天国
身体是什么?在基督教的信仰中,身体被认为是圣灵的殿,“岂不知你们的身子就是圣灵的殿吗?这圣灵是从神而来,住在你们里头的。并且你们不是自己的人。”①《哥多林多前书》,第6章,第19节。由此可见,身体是承载着灵魂的肉体,也即是说,身体是灵魂与肉体的结合,两者缺一不可。在圣经所提及的身体中,肉体是基础部分,而灵魂的地位则高于身体,也因为此,基督教关注较多的是对心灵的抚慰和灵魂的救赎,肉体则常常处在隐而不显的位置,它似乎总游走在基督教的边缘,很少被研究者注意。但是就基督教而言,稍加分析便能看到它本身所具有的身体观,它认为身体是上帝赐予的,是万分宝贵的。比如在《马太福音》中有“生命胜于饮食,身体胜于衣服”②《马太福音》,第6章,第25节。。这里的“身体”包涵了肉体的意义在其中。
在基督教的身体观中,也蕴含了对身体进行规训的意味。由于身体来自上帝,所以弥足珍贵,因此要保持身体的完整、纯洁;③如在圣经中有这样的语句:“妇人和处女也有分别。没有出嫁的,是为主的事挂虑,要身体灵魂都圣洁。已经出嫁的,是为世上的事挂虑,想怎样叫丈夫喜悦。”要保持身体的圣洁,这其实就是对未出嫁女性的一种身体规训。选自《哥林多前书》,第7章,第34节。因为人生而有罪,所以在入教时要经过对身体洗礼的宗教仪式;也因此要在等待被救赎时让身体来承受种种的磨难。
对身体“规训”最早由法国社会学家福柯提出,在《规训与惩罚》一书中,他指出,“规训”(discipline)具有纪律、教育、训练、校正、训戒等多种释义,正是利用这个词的多词性和多义性,他赋予了该词新的含义,即“规训”是指近代产生的一种特殊的权力技术,既是权力干预、训练和监视肉体的技术,又是制造知识的手段。④在该书中,福柯主要从技术性的层面考察了“惩罚”这种规训身体的权力。他所考察的惩罚分为三个阶段:古典时期的对身体进行严刑拷打的各种酷刑;18世纪法国大革命以后为了使灵魂与身体站对政治立场的言论和监禁;以及现代对于身体及意识形态规训的全景敞式监狱。参见[法]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刘北成、杨远樱译,三联书店1999年版,第375-376页。也就是通过行使制度化和规训化的“身体管理”就可以创造出新型的、顺从的、训练有素的身体。
但对身体的规训并不仅是摧毁、破坏、阻碍等否定性的力量,规训还能够使身体充分发挥其社会功能。因为身体除了作为一种单纯的生理事实外,在与人交往或者形成团体时,便具有了社会性,包含了丰富的文化心理等社会内容,由此具备了社会功能。①作为一名社会学家,约翰·奥尼尔归纳出世界身体社会身体、政治身体、消费身体以及医学身体五种身体形态,他融合了人类身体所具有的生理身体和、交往身体的双重性,从而赋予身体一种更为系统的解释。参见[美]约翰·奥尼尔:《身体形态》,张旭春译,春风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对身体的规训就能尽力将个体协调起来,将单个力量组织起来,使单个身体同其他身体相结合,从而形成更大的力量和更高的效率,成为肯定性的积极力量,促进历史、文化、政治和经济的发展。
基督教在传入中国的过程中,经历了唐、元、明清及近代的数起数落,历时弥久,其身体观和身体规训对中国人的身体也产生了潜移默化的作用。这其中,尤以太平天国较为突出。洪秀全受基督教启发而创立拜上帝教,后又利用宗教建国并治理国家,所以基督教对天平天国的意义非同寻常。洪秀全利用基督教的教义和经典,以其身体观和身体规训为典范,又利用自己所拥有的至高无上的权力,首先改造自己的身体,其次对统治区内的身体进行各种规训,比如反对妇女缠足,禁止棺葬等,以此作为治理太平天国的一种方式。
本文试图利用身体规训理论,以太平天国为例,分析基督教对该时期的身体规训产生的影响,从而以全新的角度来认识基督教对中国社会的影响,以此也从另一个视角揭开太平天国的神秘面纱。
作为规训他人身体的人,必先具备规训对象所不具备的权威。洪秀全在建立太平天国之前,或者说在创立拜上帝教之前只是一个普通的客家人,一个落第的科考士子。如何让自己的拥有规训他人身体的资格?这就首先需要神化自己的身体成为不同于凡人的圣体。而这一点正是通过基督教对他自己身体的规训来实现的。
关于洪秀全与基督教的历史渊源,大多的学术论著认为起于1836年春,洪秀全到广州参加府试考秀才,接受了华人牧师梁发散发的《劝世良言》,由此开始接触基督教。1837年洪秀全考试落第,做“丁酉异梦”,后于1843年再次细读《劝世良言》,在该书中,洪秀全受到很多启发,于是利用《劝世良言》来解释六年前梦中的病兆,而且宣称他的身体是受洗过的圣体,他的心肝五脏是被换过的,是一个完全不同于普通人的身体。关于“丁酉异梦”,洪秀全这样回忆:梦中“忽见一龙一虎一雄鸡走入室内。未几,又见有多人奏乐近前,共舁一美丽肩舆至,并请其乘坐。乃共舁之而去,……彼等未几即到一华丽而光明之地:两旁聚集有无数高贵的男女,敬礼欢迎秀全。下轿后,有一老妇导其至一河边,谓之曰:‘污秽的人啊,何以自暴自弃,与那些人亲近,以至惹的满身肮脏呢?如今我必要把你洗净了。’”这里表现的受洗过程与基督教的受洗仪式基本相似。②“那时,耶稣从加利利的拿撒勒来,在约但河里受了约翰的洗。”,“他从水里一上来,就看见天裂开了,圣灵仿佛鸽子,降在他身上。”“又有声音从天上来说,你是我的爱子,我喜悦你。”选自《马可福音》,第1章,第9-11节。“洗毕,秀全进入一大宫殿,同行者有一班年高德劭之人,其中还有许多古先圣贤。在宫中,彼等以刀剖开秀全之身,取出心肝五脏,而另以鲜红簇新者放入,伤口及时复合,全无痂痕可见。”通过置换更新身体的各种器官,洪秀全的身体完成了由普通人的身体转变为圣体的蜕变。洗漱完毕后,他被带去见了皇上帝,被赋予了神圣的使命,皇上帝亲自“授秀全宝剑一柄,用以斩除鬼魔。”③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第6册),神州国光出版社1952年版,第841、866页。由此,洪秀全便有权宣布:“朕是天差来真命天子,斩邪留正。”④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第2册),神州国光出版社1952年版,第639页。这里其实通过“君权神授”的仪式,为洪秀全树立起了作为统治者的权威。
除了洪秀全,太平天国早期其他领导人也渲染自己身体能够被天父和天兄附身下凡,即降神附体。最早的降神附体事件发生在金田起义前的紫荆山时期,“众人下跪祈祷时,忽有人跌在地上不省人事,全身出汗。在此昏迷情状之下,其人似乎有神附体,口出劝戒或责骂,或预说未来的事。其言常是模糊,听不清楚,或则为韵语。”当时在许多人的身上都出现了这种情形,洪秀全一般只把杨秀清和萧朝贵二人的“神言”判为真。杨秀清在取得这种特权的过程中,也是利用了身体的特殊表现才取得了群众的信任。杨“在会中,彼忽生哑病,两月内不能言语。会众均觉奇异,以为是不祥之兆;但后来复能言语,嗣后有神附体传言比别人为多。每次代天父上帝传言时,严厉肃穆责人之罪恶,常指个人而宣传其丑行。彼又劝人为善,及预言未来,或号令人应如何做法,其言辞大概留极深刻之印象于会众。”⑤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第6册),神州国光出版社1952年版,第841、866页。萧朝贵也是采取与杨秀清类似的办法代天兄传言,此后降神附体便成了杨秀清和萧朝贵的专利,每次神灵有话要说时,便会附体到杨萧二人身上,让这两人代传神言,他们宣称这是天父下凡和天兄下凡。
这种做法虽然借用了中国传统民间信仰中请神附体的形式,但内核则是受基督教“三位一体”教义的影响。基督教认为,世界和宇宙中存在一种超自然和超社会的力量,这种力量就是上帝。他是独一无二、无所不能、创造有形和无形万物的神。由于他具有三个位格——圣父、圣子、圣灵,所以称他为“三位一体”的上帝。因圣父在天,称他为天父,被认为是至高无上、主宰一切的力量。圣子为耶稣基督,受圣父的派遣降临人间,以自已在十字架上的流血牺牲拯救世人的苦难。①圣经中认为“我们在爱子里得蒙救赎,罪过得以赦免”,“爱子是那不能看见之神的像,是首生的,在一切被造的以先。”参见《歌罗西书》,第1章14-15节。圣灵是上帝与人的中介,启迪人的智慧和信仰,使人弃恶从善。太平天国的领导把自己的身体塑造为类似于圣子的身体,至高无上的神灵的灵魂通过他们的身体向外界传达旨意,救赎世人。这就足以证明他们能够得到神的启示,用神灵能降临到他们的身上而不能降临到别人身上的现象来证明他们成为统治阶层的合理性。
在洪秀全和领导阶层具备了规训普通民众的资格后,他们开始利用基督教来征服、规训、塑造和利用太平天国统治区内的民众的身体。
基督教信仰来源可追溯至犹太文化,它最初被认为是犹太教的一个异端教派。由此,它继承和吸收了犹太教的文化,诸如对身体的看法。犹太人认为:人的躯体是属于上帝的,当人们活在这个世界,上帝把躯体借给人。所以,爱护身体,保持身体的卫生和健康,是一种宗教义务,是对上帝的崇拜,而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或者故意糟践自己的身体,则是一种罪孽,是对上帝的亵渎。②[美]弗兰西妮·科兰格斯伯伦:《圣哲箴言》,文化艺术出版社1992年版,第178页。
在基督教的信仰中,身体被认为是上帝赐予的,“因为你们是重价买来的。所以要在你们的身子上荣耀神。”③《哥多林多前书》,第6章,第20节。由此,基督教主张的是爱护自己的身体。所以,当来华传教士看到中国女人被缠成金莲样的小脚时,无不惊异震惊。他们认为“天赋双足”的义理,是上帝所设计的天然身体的构造,但是缠足则“完全毁坏了大自然赋予女人的优美和对称。女人的优雅体态和美丽举止使得他们的步履如诗如画,平坦了许多魅力,但我们常常忘了,这其中的秘密,就蕴藏在他们的‘天然’双足中,而这正是女人理当拥有的神圣权利。”④[美]高彦颐:《缠足:“金莲崇拜”盛极而衰的演变》,左岸文化出版社2007年版,第68页。他们认为缠足是毫无疑问地对上帝的侵犯。
受基督教影响的洪秀全也宣扬人的身体都是由上帝造的:“人之身体亦乃奇然:手足百骨,五官腹肠,血源千条,毛发万支,目明耳听,手足动摇,血气常行,饮食自消,奇哉巧哉,人之身体乎!且也万人有身,大概相似,惟面各异,声说不同,故彼此不认差。其天下事亦不乱,况父母生之,不能主意,或男女之善恶皆不先知,是则此事自何而定?岂非上帝降生造化而然哉?”⑤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第1册),神州国光出版社1952年版,第330页。既然世人皆为上帝所造,那么天下男女皆兄弟姐妹,“天下多男人,尽是兄弟之辈,天下多女子,尽是姊妹之群”⑥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编:《太平天国印书》(第1册),江苏人民出版社1961年版,第7-10页。,男女之间应该是平等的,不应该存在妇女为取悦男人而缠足的恶俗陋习。由此,基督教的教义成为太平天国主张废除妇女缠足的理由之一,在太平天国及其统治区内展开了废缠足运动。
1853年(癸好三年)六月,也就是太平天国在南京建都后四个月,洪秀全就严令:“妇女悉去脚缠”,“违者斩首”⑦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第3册),神州国光出版社1952年版,第316页。,“着其放脚,妇女皆去脚带”⑧罗尔纲:《太平天国史事考》,三联书店出版社1955年版,第325页。。《金陵被难记》述这年天京事说:“六月初,贼忽出一令,命妇女悉将两足裹带除去”。当日令下,天京地方就做到了“一日万家缠足放”⑨诗句如下:“寡妇频言与丈夫,柏舟节义笑为迂。挖沟驼米朝朝苦,削竹担甎事事麤。一日万家缠足放,四更百长竭情驱。蛮婆大脚鸣锣过,女伪高官意气殊。”参见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编:《太平天国史料丛编简辑》(第2册),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53页。的盛况。除了禁止普通的民间妇女缠足,太平天国还禁止在天国任职的妇女及“王娘”缠足。洪秀全认为:“后宫为治化之原,宫城为风俗之本”⑩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主编:《太平天国文书汇编》,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38页。。要克服缠足的陋习,首先应当从“王娘”做起。洪秀全告诫王娘们:“不准扎脚讲妖话,……瞒天罪难饶”⑪⑪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第2册),神州国光出版社1952年版,第472页。⑫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第3册),神州国光出版社1952年版,第314页。。为了严格执行法令,太平天国更是设立了女馆这个推行禁缠足令的得力机构。太平天国在“湖北武汉,江南江宁、镇江、扬州等处……妇女则概归女馆……皆迫令放足”⑫⑪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第2册),神州国光出版社1952年版,第472页。⑫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第3册),神州国光出版社1952年版,第314页。。设立监督机构,是在对身体进行规训的时候,时常会用到的手段。“规训的机构中暗含着一种类似于观察行为的显微镜的控制机制,这些机构所创造的分工精细的部门围绕着人形成了一个观察、记录和训练的机构”①[法]米歇尔·福柯:《疯癫与文明》,刘北成、杨远樱译,三联书店1999年版,第197页。,《盾舅随闻录》也说太平天国“令女馆妇女悉去脚缠,夜间女百长逐一查看,有未去脚缠者,轻则责打,重则斩脚”②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第4册),神州国光出版社1952年版,第395页。,可见禁缠足之严格程度非同一般。
1859年太平天国后期,洪仁玕开始主张朝政,仍然坚持禁止缠足的政令。洪仁玕是与西方传教士有频繁接触的中国人,他在1952年由八色会传教士韩山文领洗入教,③茅家琦:《太平天国对外关系史》,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304-305页。1955—1958年,受雇于伦敦布道会,任布道师达四年之久。在一位英国传教士写给伦敦会的书信中,赞扬洪仁玕:“我们全体传教士都非常敬爱玕王,在基督教教义方面,他的知识非常渊博、正确”。④王崇武、黎世清编译:《太平天国史料译丛》,神州国光出版社1954年版,第140页。由于具有基督教的知识,洪仁玕也认为缠足应该革除。在《资政新篇》中,他明确地指出女子缠足是旧的习俗之弊,他说:“所谓‘以风风之’者,谓革之而民不愿,兴之而民不从,其事多属人心朦昧、习俗所蔽,难以急移者,不得已以风风之,自上化之也。如男子长指甲、女子喜缠足……皆小人骄奢之习。”⑤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第2册),神州国光出版社1952年版,第525页。虽然此时洪仁玕以风化改良教化的形式禁缠足,已经不同于洪秀全时的严格法令,但他同样是受了西方基督教保持上帝赐予身体的完整,爱惜身体的影响。
经过相当长时间不懈的努力,太平天国的放足运动确实取到了一定的成效,一些太平天国的女性享受到了天足的益处。曾参加过太平天国运动的英国人呤唎曾写到:“太平天国妇女的天足是她们一大享受,可以使她们随意行走,虽然不幸,天足仅在年轻妇女中盛行。我们只有这样来描述缠足妇女和天足妇女的完全不同的走路步态,前者甚至在站立不动的时候,也显得十分不稳,摇摇摆摆地走动起来,则每一步似乎都有倾倒之势。”⑥[英]呤唎:《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王维周、王元化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241页。
这些放足的妇女开始走出家庭内务琐事,参加劳作,为太平天国提供了更多的劳动力。自太平天国洪仁玕《在资政新篇》中反对缠足后,诸多开明人士开始积极发表言论、纷纷成立不缠足会反对妇女缠足,由此看来,太平天国时期的废缠足可谓开了风气之先。
基督教的死亡观是将死亡定义为身体与灵魂的分离,他们相信灵魂是不朽的。基督教徒认为灵魂或精神是由上帝恩赐,使灵魂或精神的不朽不再是自然的而是上帝的意志和作为,这样上帝就成了永恒生命最后的和唯一的保障,没有上帝就没有永恒生命。由此信仰上帝和信仰灵魂不死就联结为一体。上帝既然是造物主,那么上帝也可以依据人的善恶来主宰其命运,并把死后的境遇归结为天堂与地狱,上天堂者是福,下地狱者为祸。
除此之外,基督徒还相信肉体的复活和不朽。《马可福音》里记载了耶稣复活的详细过程。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以后,嫉妒和痛恨他的人嘲讽他说“他救了别人,却不能救自己。”耶稣死时遍地黑暗,他大声叫喊着“我的神,为什么背弃我?”然后就断气了。晚上时有一名叫约瑟的信徒求了耶稣的尸首,回去“买了细麻布,把耶稣取下来,用细麻布裹好,安放在磐石中凿出来的坟墓里,有滚过来一块石头来挡住墓门。”安息日后,抹大拉的玛丽亚和雅各的母亲马利亚并撒罗米,买了香膏,要去膏抹耶稣的身体。她们到坟墓那里时,却发现挡住墓门的大石头已经滚开了。她们进去后发现看见细麻布还放在那里,又看见耶稣的裹头巾没有和细麻布放在一处,而是另在一处卷着。一个白袍少年(天使)坐在那里,告诉她们耶稣已经复活了。之后,耶稣现身并且告诉他的门徒:“你们往普天下去,传福音给万民听。信而受洗的必然得救,不信的必然被定罪。信的人必有神迹随着他们,就是:奉我的名赶鬼,说新方言,手能拿蛇;若喝了什么毒物,也必不受害;手按病人,病人就必好了”⑦《约翰福音》,第19-20章。。说完后就被接到天上,坐在神的右边。
由上可以看出,基督教的教义在潜移默化中传播了它的生死观。即信奉基督,可以解救别人,能够帮助身处困难的人,即使在失去生命之后,其肉体也会获得复活,进入天堂,获得通向永恒的生命。
深受此影响的洪秀全于是自然视人死为升天享永福的“好事”,既然人死是好事,穿丧服、做佛事、占卜凶吉等传统葬丧礼自然也就是多余之举,被视为旧时坏规矩。太平天国贴出告示:“亲丧不必成服,尽准入场,又高速入馆者斥之。”洪秀全在1852年刊行的《天条书》重刻本中强调:“升天是头等好事,宜欢不宜哭,一切旧时坏规矩尽除,俱用牲醴茶饭祭告上帝。”①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第1册),神州国光出版社1952年版,第77页。《太平刑律》中也明文规定:凡军中兵士打仗升天,此是好事,不准哭泣,缘是人有志顶天,已随天父到大天堂享万年之福,何用哭也。②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第3册),神州国光出版社1952年版,第229页。
太平军对于死后身体的处理,也更多的带有西方基督教的味道。《贼情汇纂》中这样写道:“死时,主者遣人来验,尽驱死者血属,无一人在前,方扃门行殓。殓时,以膏药二纸掩尸目后,裹以红布囊,曰衣胞,纫其项,以入棺,或曰借殓事以刳死人睛作炼银药,生前与银四两,正为此也。故死时不使人闻知。若不听其殓法者,谓之叛教,即令多人至其家凌辱……”③张德坚:《贼情汇纂》(第2册),文海出版社1968年版,第707页。可见,死后“裹以红布囊”是受耶稣被信徒裹细麻布④《约翰福音》,第19章,第40节。的影响,也是中西文化杂糅的产物。
太平天国的领袖还身体力行,率先垂范。早在1853年,洪秀全的妻弟赖汉英死,虽贵为“国舅”,“亦不过用大红洋绉被裹葬而已。”⑤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编:《太平天国史料丛编简辑》(第5册),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79页。迟至1864年夏,身为太平天国最高领袖的天王洪秀全病故,“勿用棺椁,以黄龙缎袱裹尸。”⑥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主编:《太平天国资料汇编》(第1册),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327页。葬在天王府新天门外御林苑的东山冈上,显然也是效仿耶稣的这种葬礼的。用布裹尸,与耶稣后来的复活升天相联系,赖汉英和洪秀全必是诚心诚意地向往一种美好的归宿。
福柯指出,身体被规训的前提在于把人当做一种机器,“古典时代的人发现人体是权力的对象与目标”⑦[法]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刘北成、杨远樱译,三联书店1999年版,第154页。,在这样的知识论证下,身体就可以被权力操纵、驾驭、塑造和规训。规训的过程就是对肉体进行外部控制与训练的过程。为了使身体和灵魂统一成为一个完整的规训主体,在实施身体规训的同时,必须把某种规范和标准引导进人的思想和意识之中,只有这样,身体的精力和时间才会发挥最大的价值。
太平天国时期对身体的规训,其对象是太平天国统治区内的身体。规训的形式是多种多样的,如设立监督执行机构,用美好的来世和死后进入天堂来引导,设立政令法规强制等等措施。规训的目的是为了使之顺从太平天国的统治,区别与清王朝,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同时也是为了扩充劳动力、增强自己的战斗力,有充足的被规训的身体与清政府相抗衡。这里,规训和塑造身体时被引导着进入人的思想和意识中的准则即为反缠足和禁棺葬等。而使得太平天国制定出这些标准和规范的重要源泉之一便是基督教。或者可以这么认为,太平天国的身体规训体现着基督教对身体的一种规训。太平天国在现实中对身体的规诫驯化某种程度是基督教理想的身体观的实现过程和结果。但是随着天国王朝的崩溃,这些规训留在身体上的印记最后都被渐渐抹平。
1860年第二次鸦片战争结束,传教士进入内地自由传教有了条约的保护。大批的传教士及传教团体陆续来华,基督教在中国的传播获得前所未有的推进。如各种劝诫妇女放足的天足会、利用西方医学救治中国人病体的西式医院、提高国人身心智力水平的教会大学纷纷成立,各种教会组织在赈灾救济中积极帮助灾荒民众脱离身心痛苦、在各地积极推行强身健体的近代体育运动等等都是基督教对国人身体规训的方式。
基督教对中国人的身体规训,已经由太平天国的强制推行到积极开展各种活动,从被动变为主动,并对中国社会的各个方面诸如妇女解放、医疗卫生、教育等等都产生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基督教通过对身体规训改写社会,也可能被社会改写;身体的变化既可能利用既有的社会条件,也可能被既有的社会条件所限制。身体被基督教刻写下历史的印记,即使已经完成了某种形式和内容的刻写,在不断行进的历史过程中,仍然会不断地改变。
(责任编辑:蒋海升)
K092
A
1003—4145[2011]01—0048—05
2010-10-08
董 虹,南开大学历史学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