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培永
(中共广东省委党校哲学教研部,广州 510053)
马克思政治哲学的出场语境探究
陈培永
(中共广东省委党校哲学教研部,广州 510053)
在马克思的文本中,政治哲学是伴随着宗教批判的基本结束,作为现实批判历史任务的使命承担者出场的。这一哲学出场的特殊语境促使马克思展开了对哲学现实意义的思索,进而提出了消灭思辨哲学的观点和超越“作为哲学的哲学”的命题,得出了实现哲学的革命不能局限于理论的批判,而应立足于现实,在现实中依靠无产阶级的力量,用革命的实践的方式来进行的结论。
马克思;政治哲学;《〈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
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世界观是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出场的,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但这往往忽略了马克思之前文本的价值,尤其是发表于 1844年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以下简称《导言》)。这篇《导言》已经显示出了马克思“天才”的设想,有些方面甚至超越了之后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最为重要的是马克思的政治哲学观在这里已经显现出来。细读这篇《导言》,我们可以把握马克思政治哲学观的出场逻辑、转变轨迹以及理论突破,这对今天如何看待哲学的本真使命有着重要意义。
在马克思的早期文本中,“哲学”字眼的出现总是与宗教批判密切相连。早在他的《博士论文》序言里,马克思就把哲学与宗教批判联系起来进行考察。他认为,普卢塔克对伊壁鸠鲁神学的论战“代表着一定的方向”,“它本身恰当地说明了神学化的理智对哲学的态度”,普鲁塔克是神学理智的代表,而伊壁鸠鲁则明显是真正哲学的代表,两者的论战正是神学与哲学的较量。他把普卢塔克的做法认定为“把哲学带上宗教法庭的立场”,而这点无须任何论证就是错误的,只需要引用休谟的一段话就可进行反驳:“如果人们迫使哲学在每一场合为自己的结论辩护,并在对它不满的任何艺术和科学面前替自己申辩,对理应到处都承认享有最高权威的哲学来说,当然是一种侮辱。”紧接着,马克思谈到:“只要哲学还有一滴血在自己那颗要征服世界的、绝对自由的心脏里跳动着,它就将永远用伊壁鸠鲁的话向它的反对者宣称:‘渎神的并不是那抛弃众人所崇拜的众神的人,而是把众人的意见强加于众神的人。’”[1]12也就是说,马克思所理想的哲学是在世俗领域对自由的追寻与呵护,它不是寻求绝对的“神”(当然可引申为必然规律、绝对观念、抽象体系),而是寻求人的自由、人的观念的多元以及人的解放。他还满怀激情地提出,“普罗米修斯的自白‘总而言之,我痛恨所有的神’就是哲学自己的自白,是哲学自己的格言,表示它反对不承认人的自我意识是最高神性的一切天上的和地上的神。”[1]12这表明,马克思的哲学首先是作为人的自我意识的理论体系出台的,它倡扬人的意识,否定宗教束缚。当然,这个时候,马克思将哲学与人的自我意识联系起来明显带有抽象理论的性质,还没有力图去实现理论化的哲学与现实实践的有机结合,而自觉追求哲学的现实性,还停留在传统哲学的抽象性上,还没有真正地走向对现实社会、现存国家的分析。但我们明显看到马克思的哲学已经在无意识中有了现实性的意义。
恰恰是在《导言》中,在宗教批判基本结束的时候,马克思的哲学在与宗教批判作为不同使命承担者出现的时候,它才开始走向世俗领域,走向国家、社会,这为马克思实现哲学观的突破奠定了基础。马克思提出了哲学是为历史服务的观点。他指出,在费尔巴哈对宗教批判的工作基本结束之后,下一阶段哲学即将出场并扮演重要角色,“真理的彼岸世界消逝以后,历史的任务就是确立此岸世界的真理。人的自我异化的神圣形象被揭穿以后,揭露具有非神圣形象的自我异化,就成了为历史服务的哲学的迫切任务。于是,对天国的批判变成对尘世的批判,对宗教的批判变成对法的批判,对神学的批判变成对政治的批判。”[2]200在这一段话里,可以看出:马克思显然将哲学看做是与宗教相对的领域,把“应然”的哲学批判与宗教的批判看做不同的历史使命承担者。如果把宗教定位为彼岸世界,是人的本质在神圣王国的异化,人的自由在神圣王国的丧失,那么宗教批判就承担了使人摆脱外在神圣力量束缚的使命。而哲学则关乎此岸世界,关乎社会历史应然的、理想的哲学则担负着人在世俗领域寻求自由的使命。马克思显然是想把哲学定位为现实领域,作为现实弊病的拯救者。当然最重要的是实现人在世俗领域的自由,而不是将哲学自身束之理论高阁。
马克思表明,就德国来说,在宗教批判基本已经结束的时候,哲学的历史任务就必然转移到对产生宗教的国家、社会的批判,因为“这个国家、这个社会产生了宗教,一种颠倒的世界意识,因为它们就是颠倒的世界。”[2]199由此可以看出,马克思正是在从宗教批判结束的过程中实现了哲学观的转折。可以说,正是马克思在从宗教批判引申到对现实社会的批判的过程中,赋予哲学的历史任务恰恰是对现实社会的批判,是“对尘世的”、“对法的”、“对政治的”批判,才使哲学在新的任务、新的领域中必然实现本身的突破。
在马克思的哲学出场背景中,哲学承载着重要的历史任务,登上了批判的舞台。但如果哲学仅仅是纯粹理论的批判,而不期冀、不能够改变现实、改造世界,那它还有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吗?理论当然要有物质性的力量去支撑,哲学面对现实肯定要力图改变现实,唯有如此,哲学才是真正的哲学。但这个哲学还毕竟是理论,它本身不是直面现实的运动,那么哲学如何实现对现实的批判,如何完成其历史性的任务?在这条隐性逻辑中,马克思开始对传统的思辨哲学、传统形而上学思维进行反思。一定程度上,正是马克思的哲学在出场时就承载了现实性的历史任务,他才可能反思哲学的现实性问题,并进而对思辨哲学进行批判,与传统的思辨哲学划清界限,也与“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划清界限,最终对哲学的价值与意义进行重新确证,迸发了“消灭哲学”、终结哲学的火花。
我们知道,在这篇《导言》之前,马克思属于典型的青年黑格尔派,对黑格尔所构建的思辨哲学体系仰慕不已,甚至认为哲学到了黑格尔这里已经达到了顶峰,这个达到顶峰的严整的哲学体系因其完整性必然能够解决一切问题。而在《导言》里,马克思指出,“如果思辨的法哲学,这种关于现代国家——它的现实仍然是彼岸世界,虽然这个彼岸世界只在莱茵河畔——抽象而不切实际的思维,只是在德国才可能产生,那么反过来说,德国人那种置现实的人于不顾的关于现代国家的思想形象之所以可能产生,也只是因为现代国家本身置现实的人于不顾,或者只凭虚构的方式满足整个的人。”[2]207在这里,马克思显然开始将思辨哲学看做批判的对象,他清醒地看到,思辨哲学采取最为闭塞、最为思辨的逻辑体系形式,只是“关于现代国家的抽象而不切实际的思维”、“置现实的人于不顾”、“凭虚构的方式满足整个的人”,注定了其因对现实矛盾的忽略而无实际意义。要指出的是,马克思这种“现实的人”、“虚构的方式”已经有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味道了,已经是《德意志意识形态》的观点了。
在这种批判里,马克思肯定在思索哲学的抽象的体系的意义何在?思考的结论是:要对这种“思辨的法哲学”本身进行批判,要终结这种依靠抽象的形而上学和无味的思辨色彩构建严整逻辑体系的哲学。不仅仅因为这种哲学沉溺于理论的抽象建构,而且因为这种哲学与旧制度并存,沉溺于如何解释(仅限于解释)现实的制度,在“神秘主义”的氛围内让德国人经历“未来的历史”,“正像古代各民族是在想像中、在神话中经历了自己的史前时期一样,我们德国人在思想中、在哲学中经历了自己的未来的历史。我们是当代的哲学同时代人,而不是当代的历史同时代人。德国的哲学是德国历史在观念上的延续。”[2]205马克思进而指出,“对这种哲学的批判既是对现代国家和对同它相联系的现实所作的批判性分析,又是对迄今为止的德国政治意识和法意识的整个形式的坚决否定,而这种意识的最主要、最普遍、上升为科学的表现正是思辨的法哲学本身。”[2]206-207从这里就可以接触到马克思哲学观的实质了,那就是否定哲学、否定这种思辨哲学、否定“作为哲学的哲学”。
但马克思并没有自此完全抛弃这种哲学存在的价值,因为它毕竟是现代国家和现实的反映,对它的批判能够自然而然引入对现代制度的批判。他重点分析了批判现存哲学在批判现实政治制度中的作用,指出在不去批判现实历史而去批判观念历史的遗著——哲学的时候,恰恰接触到了当代所谓的问题之所在的那些问题的中心,因为“德国的法哲学和国家哲学是唯一与正式的当代现实保持在同等水平上的德国历史”。因此,马克思的建议是:不仅批判现存制度,对现实的国家和法的制度直接否定,而且还要批判这种制度的抽象继续,即德国的国家哲学和法哲学,这种抽象继续恰恰是现实制度的直接否定,是观念上的制度的直接实现。
马克思明晰地谈到了对这种思辨哲学批判的意义。对他而言,对这种思辨哲学的否定显然是一种理论的解放,而这种理论的解放也有特别实际的意义。这种理论解放的产物是新的哲学,一种不同于旧的思辨哲学的形式,一种终结了旧哲学的富有现实性的新哲学。自此,马克思完善了其否定哲学、消灭哲学的思想,添加了提倡富有现实意义的新哲学的内容,消灭哲学、否定哲学本身就包含了为新哲学让路的内涵。但马克思没有就此止步,他进而提出,革命不能停留于理论性的范围,“对思辨的法哲学的批判既然是对德国迄今为止政治意识形式坚决反抗,它就不会面对自己本身,而会面向只有用一个办法即实践才能解决的那些课题。”[2]207也就是说,哲学的真正革命在于实践,在于在实践中成为科学的意识形态和特定阶级的理论武器,为改造不合理的世界贡献特殊的力量。因此,哲学家应抛弃形而上的抽象思辨,关注现实,力图以理论指导实践,哲学的革命就在于使哲学成为特定的理论武器,并用于指导实践,这才是真正的哲学的理论旨归。由此,我们不难明白,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里,马克思为什么能够出现“天才的萌芽”。马克思关于实践的智慧思索以及新唯物主义的出现,在《导言》中已经开启。
思辨哲学的终结成为必然,但超越思辨哲学、真正实现哲学的革命仍需特定的力量和途径。马克思是从批判德国的实践政治派和理论政治派的观点汲取灵感的。他首先认为,实践政治派对思辨法哲学进行否定的要求是正当的,但他们天真地以为对哲学的否定只要从口头上进行抨击就可以消灭它,只是仅仅提出并停留于否定哲学的口号,而没有认真地努力地去实践,没有把哲学归入德国的现实领域,甚至还一厢情愿地认为哲学低于实践,低于为实践服务的理论,从而也就绝弃了从现实条件出发最终否定消灭哲学的路径,马克思为此得出了自己的结论:“不使哲学成为现实,就不能够消灭哲学”。相反的,哲学理论派根本没有认识到现存的哲学本身是世界的一部分,是世界的观念的补充,更没有认识到自己的哲学理论也同样归属于这种“作为哲学的哲学”,它的根本缺陷在于“它以为,不消灭哲学,就能够使哲学成为现实”。认识到两者的缺陷和不足,马克思最终提出只有诉诸革命的实践才能最终超越思辨哲学,实现哲学的革命。
马克思认识到哲学与现实的“不解之缘”,而要实现哲学的革命就必然在现实领域寻求突破,以特定的现实为依据,根本的是要消灭哲学赖以存在的现实制度,消灭哲学就是要“使哲学成为现实”,就要用革命的实践去达成这个目标。“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但是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2]207可以理解为,作为批判武器的新哲学当然不会自动产生,它不可能代替现实实践中的革命武器,现实实践中的矛盾只能用现实实践的武器来实现。但作为批判武器的新哲学也可以变成物质力量,它要有能够透视现实的说服力,要以改造现实世界为目标,服务于社会的先进力量,至此,途径是实践,主体是群众,力量是无产阶级的哲学革命观也应运而生。
从革命的实践角度去实现哲学的超越,必然需要特定的力量,而这个力量最终要落于无产阶级。“哲学把无产阶级当作自己的物质武器,同样,无产阶级也把哲学当作自己的精神武器”,因此,马克思在经过深入的分析之后,选中了无产阶级来实现哲学的革命。他指出,对“德国实际解放的可能性到底在哪里呢”这个问题的解决,就在于形成一个“被戴上彻底的锁链的阶级”、“一个并非市民社会阶级的阶级”、“一个标明一切等级解体的阶级”,这个阶级就是无产阶级。他能够鼓起勇气宣布“我算不了什么,但我必须主宰一切”,他“并不要求享有任何一种特殊权利,因为他的痛苦不是特殊的无权,而是一般无权”。无产阶级注定天生具备这种能力,注定担当这个使命。在无产阶级的革命实践中,旧的制度会被瓦解,旧的哲学也会消失无踪,而随之而来的新的哲学得以最终产生,新的理论必将实现新的超越。
从《导言》的整个思路可以看出,马克思自登上批判的舞台伊始就不能算是一位真正的纯粹哲学家,而更应该算是一个以往思辨哲学的解构者。他从宗教批判结束后哲学的出场开始,把哲学与现实批判结合起来,把哲学的出发点定位在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和全人类的解放上,马克思的哲学的出现本身就意味着对旧哲学的摒弃与否定。在这个阶段,他已然实现了哲学观的重大突破,因为马克思的哲学开始了为美好的世界而斗争的立足于现实又超越现实的奋斗的征程。在今天我们即将着力研究马克思政治哲学、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之时,我们有必要翻开这个文本。因为在这个文本中,马克思表现出一个地地道道的政治哲学家的风范,我们能够在此看到马克思的政治哲学的实践特色,能够感受到它相对于其他政治哲学思想的特殊价值。
[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1卷 [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3卷 [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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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4937(2011)03-0030-03
2011-02-07
陈培永 (1981-),男,山东单县人,副教授,博士,从事马克思主义与当代思潮研究。
王雅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