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欣 广
(广西大学 商学院/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研究中心, 广西 南宁 530004)
生态文明建设,是21世纪社会主义事业的重大使命。对这一使命的理解,我们首先从“生态文明”概念的两重含义入手。
第一重含义,是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七次代表大会政治报告中提出的,与社会主义的物质文明、精神文明、政治文明相并列的生态文明。这四大文明建设分别是:1.发展先进生产力、增强综合国力与共同富裕物质基础意义上的物质文明建设;2.发展先进文化、弘扬社会主义道德风尚、发展科学文化教育事业意义上的精神文明建设;3.完善社会主义民主制度、依法治国、使党的领导与国家行政管理法制化、规范化、科学化、廉政化意义上的政治文明建设;4.基本形成节约能源资源和保护生态环境的产业结构、增长方式、消费方式,解决工业化发展所带来的人与自然关系高度紧张状态的生态文明建设。上述文明建设,从当前来看, 是夺取全面建设小康社会新胜利的四个宏伟工程;从长远来看, 是共同组成全面建设繁荣富强、文明和谐的社会主义的主要领域。
第二重含义,是继农业文明、工业文明之后的文明形态,预示着人类社会进入一个新的文明形态的前景。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就是要将人类社会向这个新的文明形态推进。
第一重含义,揭示了生态文明建设本身就是社会主义事业的一部分,而第二重含义,将生态文明与社会主义事业相结合,则有深远的历史意义。
社会主义新制度一诞生,列宁就提出“苏维埃政权加电气化”的宏伟蓝图,这就是要将社会主义与工业文明结合在一起。前苏联从第一个五年计划开始,大规模进行工业化建设,很快就显示了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后来前苏联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成为世界两个超级大国之一,就是凭借发展工业文明的经济科技实力。中国无论改革前还是改革后,尽管有多种失误,社会主义工业化仍然取得了巨大成就。应该说,所有曾经实行过社会主义制度的国家,都在工业化建设方面取得了绝大多数发展中国家难以取得的成就,这一历史过程是不可忽略的。
当今世界,历史条件已经改变。西方资本主义国家进入后工业社会,留下一个生态危机日趋加重的地球,资源耗竭、环境破坏、物种灭绝、生态系统濒于崩溃。尽管社会主义国家的经济发展仿效西方资本主义工业化道路,对上述后果也有一份责任,但比较起来是小巫见大巫。未能完成工业化进程的社会主义中国,不可能沿着人家走过的路再走下去了。社会主义国家不仅不可能像西方国家当年乃至今天仍然做的那样,依靠殖民主义、不平等经济秩序、强权与霸权主义来掠夺全球的资源以支撑其工业化,也不能依靠其他手段来建设高度繁荣的工业文明。因为地球上的资源与环境不允许任何大国再进一步扩张这一文明形态。连西方国家的理论界都在苦苦探索如何摆脱工业经济造成的生态危机困境,后来跟上的社会主义发展中国家更不能再陷入传统工业化发展的生态迷阵当中。
可持续发展是20世纪后半期崛起的新发展观,在可持续发展理念下提出的生态文明理想,既是工业文明的继承与替代,又是与资本主义工业化道路相对立的事物。因此,社会主义的继续发展,只能毫不犹豫地从工业文明迈向生态文明。为此,历史将在这里出现新的发展转折:自十月革命以来社会主义事业与工业文明相结合的发展模式,对于中国这样的国家,将转为社会主义事业与生态文明相结合的模式。
历史的这一转折,对于社会主义来说,既包含着发展机遇也包含着挑战。
从发展机遇来看,社会主义事业有可能从创造新的文明形态来展示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当年科学社会主义的创始人马克思、恩格斯,从资本主义的剥削本性与该经济制度的基本矛盾:资本主义私人占有与生产社会化的矛盾进行批判,宣判了资本主义必然要被替代的历史必然性。现在,威胁人类生存发展的生态危机,让我们从另一角度来批判资本主义制度。遏制资源耗竭、保护生态环境,本来已经成为世界的共识。然而,即使国际社会认可了可持续发展的观念,也无法在现实生活中将其付诸实践。原因在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必然使物质生产和物质消费具有无限扩大的趋势。资本主义生产是以资本增值为本性、以利润增长为目的的,这就决定了它一方面掠夺自然资源和人力资源、不顾自然环境与社会环境的承受,另一方面拒绝承担应有的生态代价与社会代价。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提供了与为利润生产相适应的消费方式。在资本主义生产观和消费观作用下,人的价值取向被扭曲了,资本主义社会塑造了反生态的“经济理性人”,从根本上误导着人类的社会行为,社会将人均占有和消费物质财富的多少以及用外部自然力代替人的生理功能的程度作为衡量生活水平的标准,使社会再生产特别是人的再生产朝着病态方向发展。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调节机制、科技与经济的发展机制、人的欲望、追求、荣耀、生活价值取向均违背可持续发展的要求。大资本的人格代表者作为资本主义世界的主导力量,其本性偏偏与生态文明格格不入。西方的生态社会主义已经断言:解决生态危机必须与反对资本主义制度结合起来。[注]参见何平立:《“红绿交融”:西方生态社会主义》,载《探索与争鸣》2008年第5期。从生态领域揭露资本主义社会制度的历史过渡性,关系全人类的可持续发展。
反之,生态文明形态则是与共产主义本性完全相容的文明形态。马克思主义的共产主义学说,无论从其“自由人联合体”的设想、人的全面自由发展的终极目标、人本身一般生产力即人的创造性劳动能力成为生产和财富最大源泉的论断、按需分配原则所体现的共同富裕理念,都与造成当今生态危机的资本主义追逐物质财富私利的观念和手段鲜明对立。当垄断资本与霸权主义主导的国际社会声称清算“共产主义罪恶”的时候,客观世界已经显露出共产主义不仅是人类争取合理社会制度的理想,而且是人类争取可持续发展的出路,“生态环境问题的解决途径与共产主义社会基本特征内在地一致”[注]胡振生:《生态环境的恶化呼唤着共产主义》,中国经济史论坛于2004年2月15日发布。。在生态危机的威胁下、 在对资本主义历史罪过的反思中、在对生态文明新形态的探索中,人类必然会越来越理解共产主义学说。发展社会主义与生态文明相结合,必将使我们的事业越来越获得持续的生命力。
然而,社会主义事业与生态文明相结合,也包含着不可轻视的挑战。
西方资本主义近现代发展,伴随着两个东西,一是与生产力相关的“工业文明”,二是与经济关系相关的“市场经济”,这两者都有历史发展的必然性。马克思在对社会历史发展的分析中,早已从社会经济制度与人的发展的社会三形态两条主线,揭示了机器大工业与“人对物的依赖性”的历史发展阶段性。从以农业文明为主、以自然经济为主的社会条件下走上社会主义道路但尚处于初级阶段的中国,无论如何不可能跳过工业文明与商品—市场经济的发展阶段。
当前,中国正处在发展市场经济与工业化的时期,市场经济必然包含着资本增值与利润目的,工业化必然引发人与自然的冲突。我们难以绕开这两大发展生产力与人自身的必经阶段,不能将否定市场经济与跳过工业化作为追求可持续发展的制度前提与发展路径。然而,正是在工业化发展与市场经济发展中,我们遇到了来自生态领域的重大制约。
1.工业化发展必定消耗大量资源,给环境带来沉重的负荷。我国的工业化发展尚处在中后期阶段。从世界经济分布来看,中国只是工业大国而不是工业强国,是世界制造业“车间”而不是“世界工厂”;从国内经济发展水平看,与工业化相联系的城镇化水平较低,大片乡村尚未被工业文明的曙光笼罩。然而,就是在这种工业化发展水平不高、不充分的情况下,中国却成为工业原料与能源的进口大国,中国的工业废气排放量已经达到世界前茅[注]“中国所需的能源中70%依靠烧煤,二氧化碳和其他温室气体的排放量占世界第二位。” 见王义高等:《两型社会的理论与实践》,第35页,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从产业结构来看,我国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已经普遍产能过剩,耗能最厉害的原材料工业生产总量过大而质量(包括品种档次)不足,建筑业、装备工业、汽车、造船、飞机制造业都需要大力发展,如此,在工业化框架内,无论怎么从技术上力争节能、节材、降耗,都难以改变资源消耗、环境负荷的上升趋势。
2.市场经济发展必然伴随着物质追求、市场扩张、竞争加剧、利润追逐、消费扩大,非此不能体现微观与宏观的经济效率。商品、货币、资本三大拜物教与两极分化都是市场经济容易滋生的伴生物。这些观念与行为的出现都是与生态文明相对立的。在我国当今的社会生活中所发生的重物轻人、片面追逐微观竞争效率、假冒伪劣层出不穷、劳动财富资源浪费、人际关系紧张、人的身心疲惫、社会矛盾迭出、环境恶化降低生活质量、幸福指数下降等等现象,都与市场经济中的反生态负面效果不可分割。
中国的社会主义事业,本质上是以共产主义为理想目标的事业。现阶段的社会主义建设,是朝着远大理想而实际努力的过程。这个过程必然出现最高理想与实际措施之间的差距。我们追求生态文明与共产主义的天下为公、共同富裕、社会利益高度一致、人的全面发展、人与社会、自然的完全和谐,并根据社会发展当前阶段的需要与可能有选择地坚决付诸实践。但我们又在一定的历史时期允许有私人经济、收入差距、竞争、旧式社会分工、传统产业等等。理想与实际措施有差距不可怕,可怕的是迁就实际而放弃理想,或者口头上坚持理想而内心悄悄地放弃理想;可怕的是理想与实际的差距不是逐步缩小而是越来越扩大。上述两大矛盾,的确是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中的难题。
面对上述两大矛盾,只能运用社会主义制度本身的优势来进行调节。在承认市场经济与工业化客观上包含着不利于生态保护的前提下,21世纪的社会主义将创造出一整套政治的、法律的、经济的、思想的调节机制,有效克服市场经济与工业化中的反生态弊病,寻求尽可能以少的生态代价取得更多的经济发展效果,在一定的生产力高度上有序地走向生态文明。
这一调控的主题是正确处理理想与现实的关系,总原则是理想要尊重现实、现实要服从理想。
改革主要是针对之前脱离实际、盲目涂抹某些理想色彩而起步的,因而较多地偏重现实。为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整个社会较多地强调刺激发展经济的积极性、偏重物质利益。这种偏向,越是初期越有积极效果,而越到后来其消极效果就越显著,导致社会利益与生态利益越来越被忽视。以胡锦涛为总书记的党中央提出转变经济发展方式,标志着一个重要的转折。从处理理想与现实关系的角度,以后的重点是在不放弃结合现实的前提下,努力弘扬理想,推进体现理想的现实措施。这是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的主色调,不承认这一点,所谓生态文明建设只能是“应付性”的举措。
转变经济发展方式,首先要从观念上扭转一系列传统观念。观念更新是一个系统工程,须“破”字当头、“立”在其中。首当其冲要“破”的,就是批判体现资本主义自私、贪婪、奢侈、物欲享乐、浪费等色彩的价值观。要在新观念基础上,创造出简朴、健康、幸福、人与自然和谐的社会主义生活方式。我们的一个具体理想,是要将东方国家羡慕西方生活方式的格局倒转过来,变成西方国家羡慕东方社会主义的生活方式。有正确的生活方式追求,才能在科学技术高度发展的帮助下,推进产业生态化、不断创造出经济与生态双赢的新兴产业门类,构建可持续发展的产业体系。
创造出比西方国家更令人羡慕的东方社会主义生活方式,不是什么不切实际的理想,而是建设社会主义生态文明的必然选择。从长远来看,一方面,这是战胜国际资本主义的需要。时代的新发展在于:随着人类文明的进步,随着对生态文明世界性的呼唤,资产阶级思想体系越来越暴露出其反发展、反文明的本质,共产主义的思想体系正在获得新发展的客观机遇。然而,西方思想体系仍然乘着20世纪后期国际社会主义陷入低潮的惯性,继续宣扬其根本落后于时代的一套。它们总是利用人性弱点,以其自私、享乐、不劳而获等一套观念来引诱发展中国家与社会主义国家的人民群众,造成民族奴役与不可持续发展双重恶果。当年东欧、前苏联正是在人民群众基本实现小康生活的情况下,由于许多人羡慕“西方生活”,错误地抛弃了本来可以改革和前进的社会主义。此值中国国力上升、经济富裕之际,为了可持续发展,我们永远不能将西方发达国家的生活方式作为楷模*“如果中国13亿人都按照欧美标准来消费,中国也许需要9个地球。” 见王义高等:《两型社会的理论与实践》,第64页。。值得高度警惕的是,也许西方势力会重操对苏东那一套来腐蚀我们,编造“全盘西化进天堂”的神话。抚今追昔,如果我们不在精神上以正攻邪,就等于放任反文明的阴云遮盖文明的曙光。
另一方面,实现这一具体理想是完全可能的。生态文明建设与物质文明建设的动力机制是不同的。如果说,在物质文明建设当中,强调整体利益、社会利益、长远利益的计划经济体制动力机制,在20世纪的经济社会条件下还不能超过强调局部利益、个人利益、当前利益的市场经济动力机制,那么,进入生态文明建设系统,就必须更要强调整体利益、社会利益、长远利益的动力机制。这一点,恰恰是资本主义制度的弱项。尽管发达国家在生态技术与局部观念上都比发展中的社会主义国家更为领先,但其制度本性为它们建立生态文明构筑了难以逾越的社会障碍。如果社会主义能够在经济科技水平上有所赶超,又能发挥制度优势,就可能率先在迈向生态文明的历史进程中创造新成绩:创建不受资本集团私利左右的生态政治力量、创建比市场商业文化更高级的社会经济与产业体系、创造不受物质利益导向与拜物教蒙蔽的生活方式。这一切,实质上比资本主义进步,但某些方面并非比资本主义强,如人均GDP、人均能源消耗量、人均饮酒量、人均化妆品占有量、服装业的发达等经济指标,可能低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西方阵营必然对此大肆宣扬社会主义低下,对此,具有新观念的人民应保持清醒。
纵观21世纪的发展进程,生态领域的社会主义范式,就是在完成社会主义工业化、继承工业文明经济成果的基础上,走可持续发展的道路,创建人与自然和谐的世界典范。这一范式表明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是一个崭新的文明创新事业,“这既是历史赋予社会主义的神圣使命,也是只有社会主义才能实现的伟大创新”*王宏斌:《生态文明:理论来源、历史必然性及其本质特征》,载《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09第1期。。
我们的建树将体现为三个要点:(1)体现从工业文明迈向生态文明的方向,在现实生活中,解决经济发展与建设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社会目标之间的矛盾。(2)在国际生态关系上营造社会主义优势,高举可持续发展的旗帜,弘扬生态文明道义,以马克思主义生态经济学说的两个解放(社会解放、自然解放)、三大和谐(人与社会的和谐、人自身的和谐、人与自然的和谐)来对抗西方的丛林原则,逐步与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缺陷划清界限,用我们的生态文明建设成就,为人类提供新的榜样,就像20世纪30年代大危机时期前苏联社会主义经济奇迹的榜样一样。(3)在新的发展观、文明观引领下实现社会经济现代化,塑造新型生活方式,展现共产主义与生态文明的理想前景,在越来越宽的范围弘扬我们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