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广志, 吕志鹏
(1.澳门大学 澳门研究中心;2.澳门民政总署 文化康体部文化设施处)
鸦片战争之后,从人口数量及经济总量来看,澳门逐渐进入以华人为主体的社会。1839年,据林则徐的调查,居澳华人仅有7 033人,[注]林则徐全集编辑委员会编:《林则徐全集》第三册“奏折”,《巡阅澳门抽检华夷户口等情形折》,第195-197页,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至1910 年,居澳华人已增至72 943人。[注][葡]施白蒂(Beatriz Basto da Silva):《澳门编年史(二十世纪)》,第48-49页,金国平译,澳门基金会1999年版。在大约60年的时间,华人人口增长了近十倍;除了人口增长外,至十九世纪中后期,华人完全掌握了澳门的经济命脉。在华商迅速崛起的过程中,先后诞生了郑观应、王禄、何连旺、卢九、柯六、陈六、萧登等著名华商家族。华商的崛起,对近代澳门政治、经济、文化乃至华人社会的发展进步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作出了巨大贡献。长期以来,由于史料缺乏,关于华商的事迹、兴衰及其对社会进步所作的贡献,大多流于坊间传说,实际研究明显不足。本文根据档案文献,对近代澳门华商的崛起及其历史贡献作初步的探索,以期对近代澳门华商、华人社会,乃至于近代澳门经济史研究有所裨益。
清中叶以前,澳门华人商业大多处于为葡人服务的附属地位,华人只能从事规模较小的洋货贸易或出卖劳力,在行业上以对外贸易及劳力服务为主,在数量上比较零散,在规模上比较弱小,正如嘉庆十四年(1809)二月,广东巡抚韩崶的观察,当时华人只是在葡萄牙人营商之外“稍沾余利”:“其华人在澳开铺落业者,男妇共有三千一百余名口,因夷人止知来往贸易,凡百工所备,均需仰给于华人,而贫民亦可藉此稍沾余利, 历久相安,从无争竞”。[注]《广东巡抚韩崶奏报查阅澳门夷民安谧并酌筹控制事宜前山寨关闸仍旧防守折》,嘉庆十四年二月初五日(1809年3月20日),载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澳门基金会、暨南大学古籍所编:《明清时期澳门问题档案文献汇编》第一册,第724页,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晚清以后,特别是鸦片战争以后,随着澳葡经济的衰落、澳门管治权的转手、殖民政策的实施、自由经济政策的推广以及城市化的进程加快等新情况的出现,华商的崛起和华商阶层的形成便有了新的土壤和环境。葡萄牙人管理澳门的经济思想,在1845年葡萄牙女王悍然宣布澳门为自由港时已初步成型,这就是推行自由经济政策。1849年3月,亚马勒摧毁粤海关关部行台,标志着澳门开始进入葡管时期。在管治之初,澳葡政府十分重视各项法规与章程的制订和颁布,先后出台了许多章程和条规。[注]一般性的章程有《澳门港口章程》(1848年)、《华政衙门章程》(1877年)、《铺店行口领牌输纳生意公钞、街灯公钞章程》(1878年)等;专项性的章程比较多,举凡一项生意、一单工程、一种活动等都会制定相应的章程:《投十六间番摊章程》(1880年)、《牛肉贩卖章程》(1881年)、《开设爆竹厂章程》(1881年)、《东洋车摆赁章程》(1883年)、《抽收洋药税章程》(1887年)、《澳门雇工章程》(1902年)、《当按押铺章程》(1904年)、《由香港运载军器、火药入澳规条》(1904年)、《澳门娼寮章程》(1905年重订)、《莫非亚及鸦片制造药料出入口生意章程》(1910年)等。参见相关年份的《澳门宪报》。在一系列商业管治措施中,集股公司制和专营制度的实施,对澳门本土华人商业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晚清之后,澳葡政府准许并鼓励华人开设公司,澳门华商可以说是中国最早的一批公司制度受益者,“西洋例必西洋人方许其开设公司,且公司必设在西洋地方,总写字楼亦在西洋地方为合例。今住澳之华人既多,亦可准照此例设立此等公司。”[注]《澳门宪报》1909年7月24日第30号。1880年以后,澳门华商就陆续设立了番摊公司、打纸牌公司、卖盐公司、卖猪肉公司、闱姓公司等。1901年7月1日,澳葡政府颁行《集股有限公司章程》,进一步加强和完善公司设立和运营的管理。[注]《澳门宪报》1911年4月8日第14号。而专营制度的实施,则成为澳门本土商人迅速成长的重要推力。专营制度涉及的领域、行业非常广泛,从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开始实施至二十世纪初,计有猪肉、牛肉、粪料、番摊、鸦片、养蚝、盐业、鱼贩、白鸽票、闱姓、火水、硝磺、东洋车牌、垃圾、签铺票、山票、尿水等等。与专营相关的是工程、物品及服务的招投承办制度,政府公共机构如需采办工程、物品及服务,可以自行或委托公物会向社会招标,由竞得者在规定的时间内向招标方提供符合质量的工程、物品和服务。这类承办事务涉及的范围更广,如营房工程、风信堂工程、西洋坟墓工程、伙食、兵营什物、兵舰面包、行船衣裳、火枪、火药、火炮等等。[注]关于专营制度,参见林广志:《晚清澳门本土商人的崛起及其对社会形态变迁的影响》,载澳门《文化杂志》第71期(中文版),2009年冬季刊。
档案显示,澳葡政府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后期开始实施专营制度。1847年1月白鸽票开始实行专营;[注]Receita do Anno Económico de 1887—1888, Boletim do Governo da Provincia de Macau Timor e Solor, 21 de Marco de 1888.1849年3月21日猪肉专营;1849年4月番摊专营;1851年7月煮卖鸦片专营;1851年卖鱼专营。[注]Boletim do Governo da Provincia de Macau e Timor, 21 de Marco de 1888,№11.1878年,澳葡政府仅白鸽票一项的专营收入,“得洋四十五万元”;[注]《申报》1875年5月18日。1880年,“这一年在氹仔开设403间商铺,上缴财政署的税款共有2,838.60元。该收益由专营者直接上缴财政署金库”;[注][葡]施白蒂(Beatriz Basto da Silva):《澳门编年史(十九世纪)》,第221页,姚京明译,澳门基金会1998年版。1881年4月26日,根据“澳门、氹仔、过路湾闱姓票生意承充领照出投”的告示,承充者可获准在澳门开设十间闱姓厂。[注]《澳门宪报》1881年4月26日第17号附报。承充制度的实施,对晚清澳门经济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自1851年以来,在忍受了国际贸易衰落的悲惨经历之后,澳葡政府的财务状况逐年有所改观,葡萄牙人终于看到了在澳门活下去的曙光。[注]澳葡政府1852年7月至1853年6月财政收入为40 525 444厘士,绝大部分为专营收入,其中,白鸽票收益为2 973 600厘士、赌馆为6 986 400厘士、牛肉和猪肉为2 934 360厘士、鱼为86 400厘士、煮卖鸦片为1 620 000厘士。参见Boletim do Governo da Provincia de Macau, Timor e Solor, 2 de Setembro de 1853.№26.
赌博专营以来,以承充方式垄断澳门赌业的主要是华商,葡人所占比例极小。[注]参见林广志:《晚清澳门华人赌商的产业投资及其特征》,载《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6期。鸦片、鱼业、盐务、火药、火水(煤油)及牛、猪肉等生意专营权,则全部为华人夺得。1882年前后,控制澳门鸦片专营权者为陈六、何桂,控制氹仔鸦片专营权者为卢九、胡衮臣,控制路环鸦片专营权者为黎才;1886年,澳门鸦片由陈厚华三兄弟承充,氹仔鸦片为悠久堂专营,路环鸦片为何碧云专营;1887年,氹仔鸦片为专营;到1893年后,全澳鸦片专营则由陈厚贤、陈厚能、李凤池、施鹄臣、陈诒光承充。盐务方面,1882年由和益泰公司张全专营,1886年由何连旺专营,1887年由何永康专营,1890年由冯锐专营,1893年由叶瑞卿、姚顺专营,1896年由曹子祥专营;专营火水(煤油)的有何缙臣、李镜荃;专营火药、硫磺的有李镜荃、叶瑞卿;专营鱼业的有冯息嘉(Antonio Jose da Fonseca)、鲍文光、叶瑞卿及黄金(锦);专营牛、猪肉生意的则有玉生、枝山、卢九、胡衮臣、黄广、王宽、黄成等;专营东洋车的则有区礼。[注]汤开建、林广志:《进一步加强澳门近代史研究——以<澳门宪报>资料为中心展开》,载《澳门历史研究》第1期,澳门历史文化研究会2002年版。可见,上述种种生意,除个别项目间有葡人参与外,绝大部分掌握在华商手中。
鉴于承充制度的推行对澳门财政收入的重要性,澳葡政府对于承充人及相关行业的管理非常严格,对承充人在合同范围内的经营行为给予法律保护。在这种情况下,以承充生意为主营业务的华商,在经营业务上有了很大的发展,伴随而生的是一大批华人承充商以及华人商业寡头的出现。这些商人通过承充制度,长期垄断某一商业领域,攫取了巨额财富,成为当时澳门华葡社会中最有影响的商人群体。根据商业专营的项目,当时的华人商业寡头有:赌商——先后竞得澳门、氹仔、过路湾之番摊、闱姓、白鸽票、山票、仁慈堂彩票的华商有何桂、陈六、卢九、冯成、龙勉之、何连胜、郑耀、钟超、杨佑、屈林、林士、何连旺、萧登、卢廉若等人;鸦片商——陈六家族、何桂、冯成、张全、何碧云、萧登等人;盐商——何桂家族、何永康、冯裔、何俊臣、黄宏展、张全、冯锐等人;猪牛肉商——卢九、胡衮臣、卢合、冯锐、郑扬、黄广、黄万等人;鱼栏商——郑子亭、鲍文光、卢合、叶瑞卿、黄锦等人;火水及硝商——叶瑞卿、李镜荃等人。[注]林广志:《晚清澳门华商的崛起及其社会地位的变化》,载《澳门史新编》第一册,第223页,澳门基金会2008年版。由于专营范围甚广,而且绝大多数的领域都被华商控制,尤其是赌博、鸦片、盐务等影响澳门经济命脉的生意掌握在华人手中,可以说,华人完全控制了澳门的产业群。至此,华人商业终于改变了国际贸易时代只能作为葡萄牙人经济之补充的附属地位,从附属型转变为主控型,华商也渐次成为晚清澳门最广泛、最富裕、最活跃的群体——商人阶层。1909年10月16日,《澳门宪报》公布了当年“纳公钞至多之人”,其中葡人8人,而华人则有15人,而到了1911年,澳门纳公钞最多的30人中,有葡人8人,而华人却上升为22人,这些华人包括:李镜荃(业钞三百九十二元八毫一)、卢显宗(业钞四百四十三元九毫)、卢光缙(业钞一百零八元零一,息钞二十四元四毫,共一百廿八元四毫一)、卢光和(业钞一百七十一元三毫三)、柯六(业钞六百八十七元七毫三,息钞一百五十元零四毫三,共八百三十八元一毫六)、萧登(业钞一千三百七十九元六毫八)、吴节薇(业钞一百卅七元四毫五)等。[注]《澳门宪报》1911年8月26日第34号。根据华商的行业及营商方式,大致可以将晚清澳门华商分为走私商、苦力商、承充商、贸易商、办馆商、制造商、承造商、供办商等。事实上,晚清澳门华商阶层涉足的类别远不止上述八类,还有运输商、餐旅商、房地产商等等。另外,如果以商人的多重身份为标准,澳门华商又可分为商人兼地主、商人兼职员或生员(绅商)、商人兼高利贷者等。如商人兼高利贷者,即在营商的同时,开设银号、典当行,王禄家族、何连旺家族、卢九家族、曹有家族在经营博彩、鸦片、房地产和实业之外,还兼营银号、典当铺以牟利,其商业王国又已在一般华商之上了。[注]关于澳门近代绅商,参见林广志:《晚清澳门本土商人的崛起及其对社会形态变迁的影响》,载澳门《文化杂志》第71期(中文版),2009年冬季刊。
卢九(1848—1907),原名卢华绍,字育诺,号焯之,小名卢耉,广东新会潮连乡人。卢九是十九世纪下半叶至二十世纪初澳门的“一代赌王”。几十年间,卢九及其家族纵横省澳,际会风云,专擅烟赌,旁及其余,热心社群,乐善好施,是当时澳门社会、经济、政治生活中最有影响的华商代表之一。卢九及其子侄卢光裕、卢廉若、卢煊仲、卢怡若、卢兴源等家族成员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领域,为近代澳门的社会稳定、经济繁荣以及改善华商营商环境、缓和华葡关系、救济贫困、传播儒家文化等方面作出了重要贡献。可以说,卢九家族是影响澳门历史进程的重要华人家族之一。
据《新会潮连芦鞭卢氏族谱》,卢九先人曾由中原迁居广东南雄珠玑巷,并于宋咸淳年间迁至新会潮连芦鞭里。卢氏自始祖隆起,历经思齐、梦斗、逢丁、信翁、安、签、癸、珍、秉辛、致用、孔会、獬、士养、应兆、梦龄、遇泰、菩嘉、耦,至卢九,乃二十世。
卢九父名耦,字位配,号屏昌,娶陈氏,副高氏,生子三,即华锦、华益、华绍,俱高出,又因其叔髦无子,其二哥华益出嗣于髦。卢华绍,字育诺,号焯之。可知焯之系其号而非其字,且以号行。[注]卢湘父增修:《新会潮连芦鞭卢氏族谱·二十世焯之公》,中华民国三十八年(1949)铅印本。卢华绍只有兄弟三人,而且在兄弟中排行第三,为何又称卢九呢?原来,卢华绍小名耉,俗名大头耉:“卢华绍,字焯之,卢鞭人,小名耉,躯干雄伟,头特大,故俗人又称之大头耉。”[注]卢湘父编:《潮连乡志五·人物·略·卢华绍》,第158-159页。广东文献馆存本。至今新会老年人仍有称卢九为卢狗者。参见《新会文史资料》第三辑。耉,古厚切,音“狗”,粤语发音,“耉”、“九”同音。卢九致富后,行走于华葡各界,声誉日隆,乃讳言“狗”而称“九”:卢九之得名,系同音讳言简写所致,而非排行第九。
关于卢九早期行迹,族谱也有记载:“公讳华绍,字育诺,号焯之,躯干雄伟,头特大。少失怙恃,生计殊窘。弱冠后,始至澳门,业钱银找换。稍有蓄积,设宝行钱号。既而以善营商业,雄财一方。”[注]《新会潮连芦鞭卢氏族谱·二十世焯之公》。这里面有一些很重要的信息:一是卢九父母早亡,从小生计困顿,此乃外出谋生的起因;二是他到澳门的时间:“弱冠后,始至澳门”。具体是什么时间,族谱未详;三是他从事的行业以及致富的方式是“业钱银找换”、“善营商业”。实际上,卢九家族的生意,除了宝行银号“业钱银找换”外,还涉足赌博、鸦片、工业、贸易、房地产,甚至走私等。鲜为人知的是,卢九曾经是“猪肉大王”,1883—1890年,卢九独自或与人合作,长期垄断澳门、氹仔、过路湾的猪肉生意。[注]民政厅档:A.H.M. FINANCAS N423 CX158。澳门历史档案馆。
关于卢九的生卒时间,澳门史学界通常认为,卢九生于1837年,卒于1906年。[注]吴志良、杨允中主编:《澳门百科全书》(修订版),第440页,“卢九”,澳门基金会2005年版。但据1907年8月24日出版的《澳门宪报》称:“照得本署于西历本年八月二十二日订立合同,将澳门、氹仔、过路湾山票、白鸽票生意,暂行给与卢九、萧登承做,至该票出投别商承充开办之日为止”。显然,至1907年8月,卢九还在经营白鸽票生意。另据其族侄卢湘父所撰《卢九墓志铭》,“公生于清道光二十八年戊申十月十五日,卒于光绪三十三年丁末十一月十一日,享寿六十岁。”以此推算,卢九应生于1848年11月10日,卒于1907年12月15日。卢九逝世后,与其原配欧阳氏一起葬于广州大东门外白水塘蚒蛇岗,后迁葬澳门西洋坟场:“民国四十九年因政府征收坟地,庚子四月初一日乃奉金坛还澳,合葬于旧西洋坟”。[注]卢湘父撰:《卢九墓志铭》,参见林广志:《澳门卢氏家族资料四种》,载《澳门历史研究》第2期,澳门历史文化研究会2003年版。
关于卢九到达澳门的时间,施白蒂称,卢九在1862—1874年间或在1870年定居澳门。[注][葡]施白蒂(Beatriz Basto da Silva):《澳门编年史(十九世纪)》,第150页;[葡]施白蒂:《澳门编年史(二十世纪)》,第24页。若从施白蒂所说,1870年卢九已33岁,此与族谱所载“弱冠后,始至澳门”不合,如果从道光二十八年(1848)算起,至卢九“弱冠”之年,当在咸丰六年(1868)左右。光绪三十九年(1904)九月,葡国领事为请给还广东政府欠葡商(即卢九)款项事宜照会两广总督岑春煊,附录了葡国君主1888年5月批准卢九加入葡籍之谕旨,内有“据华人卢九禀称,年已逾壮,在澳门居住已历三十余年,置有产业,今请隶入西洋旗籍。”[注]《葡国君主批准卢九入葡籍谕旨译文》,载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澳门基金会、暨南大学古籍所编:《明清时期澳门问题档案文献汇编》第三册,第750-751页,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如果卢九自称不虚,则使我们怀疑卢九甚至在“弱冠”之前,即1857年左右便到了澳门。这一时期,新会一带许多人因避红巾之乱而迁居澳门。[注][美]魏雯德:《大门口的陌生人》,第158-164页,王小荷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年版。或许在这个时候,父母双亡,年约10岁的卢九,随避难的人一起来到澳门。
卢九抵达澳门后从事商业,快速致富,其家庭也因此庞大起来了,以致妻妾成群,子孙繁衍。卢九娶纳妻妾10人,育有17子:“娶欧阳氏,副梁、陈、梁、范、梁、张、何、黄、张九氏;十七子,长子、次子、七子欧阳氏出,三子、五子、八子、十二子、十三子副室梁氏出,六子、十子四副室梁氏出,四子五副室范氏出,九子、十六子六副室梁氏出,十一子、十四子、十五子七副室张氏出,十四子八副室何氏抚养,十五子九副室黄氏抚养,十七子十副室张氏出。”[注]卢湘父增修:《新会潮连芦鞭卢氏族谱·二十世焯之公》。在卢九的17个儿子当中,或从商、或从政,“多显者”,但在澳门政商界之出色者,唯长子卢廉若。卢廉若,名鸿翔,字圣管,号廉若,又名光灿。光绪戊寅年(1878)十一月初五生于广东新会乡间。少年时曾受学于南海潘衍恫学土门下,年十七补县学生,然“秋试屡踬”,乃授例纳粟,以道员分发浙江,赏花翎二品顶戴,善化王之春巡抚广西,檄调至桂林。后厌倦吏事,告假归乡。在家乡倡办普仁善堂,赈恤乡间贫苦。旋至澳门,经营银号、烟赌,遂成巨富。1927年7月15日,卢廉若病逝,享年50岁。30日,合澳隆重举行卢廉若葬礼,全澳政府机关下半旗致哀,总督及夫人为之扶柩执绋。在澳门历史上,华人而享此荣誉者,卢廉若为第一人。[注]关于卢廉若生平,参见汪兆镛所撰《卢廉若墓志铭》。卢廉若逝世后,葬于广州市白云山双溪别墅旁山麓。卢墓修建于民国十六年(1927),为广州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2年,笔者曾于卢墓前录得《卢廉若墓志铭》,参见林广志:《澳门卢氏家族资料四种》,载《澳门历史研究》第2期。卢九的其他儿子,也有可称道者,如次子卢煊仲,民国之初,曾任两广监运署惠阳盐运使,澳侨首届国大代表;四子卢兴原,游学英伦,获硕士及大律师资格,回国后历任外交部司长、大理院庭长兼平政院庭长、总检察厅检察长、广东高等审判厅厅长、上海临时法院院长,为当时中国法律界的知名人士。[注]《澳门宪报》1905年4月15日第15号。卢九家族还有一位比较活跃的赌商——卢光裕。光裕为卢九大哥华锦之子,卢九之胞侄,为卢九商业上的重要帮手,“少年老成,勇于任事,大为焯之公所器重,待之如子。经营商业,以此致富”。[注]《澳门宪报》1910年3月26日第13号。
1907年12月15日,卢九突然在大堂巷七号寓所“自杀”,享年60岁。卢九的非正常死亡,事关当时广东政治形势,尤其是与两起著名公案有关。
其一,两广总督岑春煊禁绝小闱姓案。1900年5月,李鸿章接任两广总督,鉴于广东的财务状况“司局如洗,汲汲难支”。[注]《知新报》光绪二十六年七月初一日第一百二十三,广东福建新闻:批准开票。李鸿章到粤不足半年,新创了“闱捐”、“缉捕经费”等名目,接连驰禁了一向被禁止的番摊、彩票、白鸽票(小闱姓)。[注]《申报》1901年3月23日,二,《禁革陋规》。卢九以卢华富之名募集巨资,组建宏远公司,力挫其他赌商,以八年之期承充了广东首届小闱姓:“卢华富等禀批,承办小闱姓经费,每年认缴银八十万元,另报效银八十万元,于奉谕日,先缴四十万元,余归第一年四季随饷带缴,并程章程八条,附缴察核,吁恳承办八年,奏咨立案等情。”[注]《知新报》光绪二十六年七月初一日第一百二十三,广东福建新闻:批准开票。然而,1904年3月,新任两广总督岑春煊忽然禁绝小闱姓。卢九不但断了“承办八年”的念头,还累次溢缴了巨额饷银。据卢九禀称,从开赌至岑春煊禁止小闱姓,历时三年零八个月,共缴交正饷、加饷、报效、军需等款共计四百七十四万五千元,而按承充时所定条款,卢九实际应缴银三百三十万元。也就是说,卢九在案外被迫溢缴了一百四十四万五千元,加上“又赔垫各项利息并因裁被欠两项银五十余万元,则实际溢缴二百万元”。[注]《商人卢华富上大西洋特派驻扎中华钦差便宜行事全权大臣禀》,附呈数目清折一纸,中山市档案馆,微缩号:2-00933——00945。由于迭次加缴,卢九不得不向港澳外商借款,背负了巨额债务:“商屡集公司股友计议,迫于以本救本,不得不向港澳之外商人称贷,如数完缴,亦冀办满八年,籍资弥补,今忽奉示禁,商负债山积,何堪惨累!”[注]《广东海防兼善后总局为谕遵事》,光绪三十年三月十六日。见《商人卢华富上大西洋特派驻扎中华钦差便宜行事全权大臣禀》附录,中山市档案馆,微缩号:2-00933——00945。随后,卢九以“葡籍商人”为借口,怂恿葡萄牙公使介入此案,以图索回饷项。经过中葡政府的多次交涉,卢九被岑春煊揭发“已去葡籍”,小闱姓饷项案系中国内务,外国不得染指。事既至此,卢九索饷无望,多年投入小闱姓的巨额饷项又“确有与澳门洋商借贷”,债主登门频仍,处境十分艰难。[注]参见林广志:《晚清澳门华人巨商卢九与广东小闱姓饷项纠葛》,载《中国经济史研究》,2007年第2期。
其二,广东犯官裴景福逃匿澳门案。在小闱姓饷项纠葛期间,卢九又深度介入了一桩粤省大案,使小闱姓饷项纠葛一案变得愈加复杂迷离了。1904年初,南海知县裴景福因事获罪,拘于粤省押所,未几逃脱,避地澳门。裴景福如何能逃至澳门藏匿呢?原来,赌王卢九插手了此事,“裴景福之逃澳也,由赌商卢某运动”。 “矧卢九之名又曾出现于案内,挺身做裴景福证人,凿凿有据”。卢九的作为,自然引起了总督岑春煊的强烈不满,并将之与小闱姓饷项案并处,“岑督曾将该商诡名承办之小闱姓公司缴过按饷借款约五十余万,札饬善后局暂停扣留,迄裴犯提省再行核办。”[注]《东方杂志》第1卷第8号(1904年10月4日)。由于葡方迟迟不将裴犯交出,直至中国外务部于6月3日向葡国公使阿梅达发出严厉照会,葡方才于23日将裴犯交华官押解回省。[注]澳葡政府对裴景福居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鉴于此事的敏感性,澳门政府只能佯装不知,默许裴在澳门平平安安地定居下来”。参见[葡]若昂·哥德斯:《孙逸仙与澳门和革命》,载《文化杂志》1993年第17期。对卢九藏匿要犯,追索饷项的行为,时人多有不齿,“乃该商始欲以鬼蜮之伎,终匿裴犯不交,迄今于智尽计穷,无能为力,又转托外人之威力以虚声恫吓,借口索赔,如此奸回之行为,真属狗彘不食矣!”[注]《东方杂志》第1卷第8号(1904年10月4日)。卢九此次犯案,严重触犯了广东政府,哪里还敢再去讨回小闱姓饷项呢?
上述两案纠缠在一起,可见卢九介入广东政治之深。卢九为此搭进了财产、名望,还欠了巨额债务,穷途末路的一代赌王只好自缢于寓所,——这就是卢九自杀的真正原因。因此,卢九之死,与其说是生意失败,不如说是复杂多变的政治形势之牺牲品。
1909年,中葡勘界风起云涌之际,忽闻华人准备离开澳门,在香洲另开商埠,葡人即“彷徨中夜”。为何葡人如此悲戚?原来,华人已被葡人视为澳门之“魂魄”:“盖澳门无华人,无异身体之无魂魄,将何以保其生命?是以澳门之有华人,如身体之有血脉焉!血脉旺则身体康强,全身活动,不致贻行尸走肉之诮。又如大屋必有人居,方能兴旺。澳门若无华人,又不啻有大屋而无人居,何贵重之有?”[注]《澳门划界续记》,载《东方杂志》第7卷第5号,1909年6月12日。可见,随着商业崛起和经济实力的增强,华商之于澳门的重要性日益凸显。华商群体,尤其是以卢九家族为代表的华商家族,广泛涉及近代澳门的政治、经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为推动华人社会的进步以及澳门的现代化作出了杰出贡献。[注]林广志:《晚清澳门本土商人的崛起及其对社会形态变迁的影响》,澳门《文化杂志》第71期(中文版),2009年夏季刊。
开赌为业:促进澳门现代经济格局的形成。在澳门近代多个财务年度,赌税在澳葡政府财政总收入的比例虽然并不平衡,但大多数年份接近或超过50%,1882年至1910年间,有多个年度甚至接近或超过60%:1882—1883,占69% 、1884—1885,占 75%、1885—1886,占60%、1908—1909,占 59.76%。[注]胡根:《澳门近代博彩业史》,第352页,广东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由此可见,经济转型之后,赌博业逐渐成为澳门的支柱产业,而赌博业的控制者,则为若干著名的华商家族,其中,就经营规模、经营时间而言,卢九家族对赌博业的贡献最大。据相关资料统计,卢九家族经营赌业累计历时30余年,其中番摊30年(从1882年卢九承充氹仔番摊至1912年卢光裕承充澳门番摊)、白鸽票(小闱姓)7年(从1901年卢九在粤省经营小闱姓至1907年承充澳门、氹仔、过路湾白鸽票)、闱姓13年(从1897年卢九在粤省经营闱姓至1910年卢廉若承充澳门、氹仔、过路湾闱姓),仁慈堂彩票10年(1897年至1907年)。[注]林广志:《晚清澳门华人巨商卢九家族事迹考述》,载《澳门研究》36卷,2006年10月号,澳门基金会出版。光绪二十六年(1900),卢九承办粤省小闱姓,卢九因此成为近代在粤澳同时开赌的第一人。可以说,作为近代澳门赌博业最重要的推动者,卢九家族为赌博业的稳定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为今天澳门以赌博为龙头的产业格局的形成,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投资实业,推动澳门工业化进程。 制造业的兴起,是澳门近代工业化的一次重要尝试。近代澳门制造业仍然以华商投资经营为主体,主要涉及造船、制茶、炮竹、缫丝、机器、制雪、烧砖、鎅木、烧灰(水泥)、草席、神香等等。在炮竹、缫丝业,就先后有何连旺、曹有、冯成、潘礼臣、卢九、陈恒(陈六)、曹善业等赌商参与投资。在1882—1890年间,澳门已出现6间华商投资的缫丝厂,其业主分别为曹有(1882)、冯成(1882)、何连旺(1882)潘礼成(1882)、曹善业(1890)等,在数量和规模上已接近珠江流域一带的水平。[注]汤开建、林广志:《进一步加强澳门近代史研究——以<澳门宪报>资料为中心展开》,载《澳门历史研究》2002年第1期,澳门历史文化研究会出版。卢九对缫丝业最重要的贡献,就是与何连旺联手,将陈启沅创办的南海继昌隆丝厂引入澳门。据陈启沅的后人回忆,继昌隆被迫关闭后,陈启沅乃将缫丝厂迁到澳门,首先与卢九取得了联系,并商定合作方式:“陈启沅决定将丝厂迁澳,为筹度雇用工人、厂址等问题,乃于同年十一月先行赴澳选定厂址,……并物色澳门土著卢九与之商定合作办法之后,即决定正式迁厂”。[注]陈天杰、陈秋桐:《广州第一间蒸汽缫丝厂继昌隆及其创办人陈启沅》,载《南海文史资料》第10辑:《陈启沅与南海县纺织工业史专辑》,第39页,1987年6月。继昌隆迁往澳门后,改名“和昌”,注册时又称“粤和昌”。1882年7月,陈启沅、卢九、何连旺三人合作,以何连旺名义申请在和隆园开设粤和昌缫丝厂并获得批准。[注]《澳门宪报》1882年7月8日第4号。粤和昌缫丝厂发展很快,至1895年,每日可用男女工人至八百余名之多,可见其规模之大。[注]资料来源:汤开建、吴志良主编:《〈澳门宪报〉中文资料辑录(1851-1911)》,澳门基金会2002年版;汤开建、陈文源、叶农主编:《鸦片战争后澳门社会生活纪实——近代报刊澳门资料选粹》,花城出版社2000年版。
建设街区,推动澳门的城市化进程。近代以后,华人大量购置土地,开辟街市,推动了近代澳门城市化的进程。1860年,华商王禄组建“绍昌堂”置业公司,在原庇里喇茶叶行旧址,建成福隆新街、福荣里、清和里、福隆新巷、清平新街、深巷口、劏槽围、福寿里、新利巷、新市巷及蓬莱新街、柴船尾、芦石塘、红窗门等街道,兴建大小铺店一百六十余间;1870年,澳督与王禄父子协商,以深巷仔街尾一块海滩地相赠为条件,澳门作为现代化城市的象征——清平戏院得以落成;1872年,王禄父子填塞白眼塘,又开辟了另一处新街市。[注]王文达:《澳门掌故》,第227页,澳门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1895年1月,卢九禀请批领沙岗地段,建设廉价屋舍,满足工艺和商业居民之租住要求:“兹本部堂体查该处情形,久宜创建一坊,以为权兴,后即渐次开拓新桥,浸至望厦,并须开渠植树,使群黎生命均获保卫安全,则澳地幅员愈广,轮焕足增矣。……是以准将该沙岗地段五千三百九十六个味度路批与隶籍西洋之华商卢九承领,并饬国课衙门,与该华商遵照附录本扎谕后辅政使司经已画押之章程订立合同办理。”[注]《澳门宪报》1895年1月12日第2号。卢九拥有雄财,经营有道,很快就完成了规划建设,昔日的乱葬岗变成了商住区,“澳葡禁止丧者再事营葬,寻且勒令已葬者迁徙,无主荒冢则毁坟弃骨,铲平冈丘,改建成无数小屋,纵横行列,俨然为一平民区。其中分为数条街道,有名‘义字街’者,即义地之谓也;又有名‘卢九街’者,纪念卢九曾襄其事也”。[注]王文达:《澳门掌故》,第168页。此外,卢九父子还兴建了多处大型物业,其中“卢家大屋”、“卢廉若花园”,已不仅仅是居住意义上的“房地产”,它们已经成为影响澳门城市格局的标志性建筑,成为城市的“名片”,也成为卢九家族推动澳门城市建设的最好见证。
倡建同善堂:澳门现代慈善事业的奠基者。澳门华商热心慈善,其传统由来已久。时至今日,澳门华人社会慈善之风甚盛,并逐步形成了政府与民间相结合的两大慈善救助体系。这种风气以及体系的形成,不能不说与近代澳门一批著名华商家族的积极倡导、参与和推动有着密切的关系。1871年10月28日,华商沈旺、曹有、德丰、王禄与澳葡政府签订租地契约以兴建镜湖医院。镜湖医院的创设,得到了广大华商的鼎力支助。据《倡建镜湖医院碑记》记载,有152个商号和个人资助了医院的创建,其中商号81家,商人71位,共捐银四万九千九百两。[注]《倡建镜湖医院碑记》,现存镜湖医院镜湖历史纪念馆。虽然没有资料显示卢九参与了镜湖医院的创办,但卢九及其子侄先后对镜湖医院的建设和管理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镜湖医院每年公推12位值理,其中推4人为总理,总理与值理多由华人巨商出任。据载,1879年,合澳各行公推十二位医院总理,卢华绍(卢九)居其一,至1906年,卢九再次担任总理,排名第一;1899年,卢光裕担任总理;卢廉若于1913年、1919年、1921年、1923年任总理;卢煊仲于1917年、1918年、1925年、1927年、1928年任总理,此外,1935年至1939年连续担任管尝值理。[注]澳门镜湖医院慈善会:《澳门镜湖医院慈善会史》,第6-7页,澳门新艺印务有限公司,2001年。由此可见,卢九、卢光裕、卢廉若、卢煊仲长期主持或参与镜湖医院的日常管理工作,累计下来,共计十二届,跨越半个世纪。
领衔创建同善堂,则使卢九成为近代澳门最重要的慈善家之一。1892年秋,卢九领衔,包括关蕙田、何连旺、王棣等在内的46位华商倡办同善堂。[注]《澳门宪报》1893年2月25日第8号。与镜湖医院相比较,同善堂最大的特点就是它的专业性和专一性,只务慈善,其余“一概不理”。这种专业性和专一性被写入章程第二款,作为同道股友恪守之规矩,“本堂原合善士捐资,以送时症丸散、赠医、宣讲、送书、敬执字纸等事起见。附款:衙门公事以及街外别项等件,一概不理”。[注]见《澳门同善堂章程》,载《澳门宪报》1893年2月25日第8号。这种不理杂事,特别是不理衙门及街外事务的旨趣,确保了同善堂的慈善宗旨,不致干预杂事,浪费善士赀财。这一特点,使得同善堂在近代澳门华商组织中别具一格,奠定了现代澳门华人慈善事业的基本格局及主体风格。
文化传承:推动澳门华人教育。清末民初,澳门兴起了平民教育,其大致过程是从修院招收外读生至创建平民学校的过渡。在平民学校之中,又以镜湖医院绅董创办的镜湖义塾影响最大。1892年,“是时澳中富户,有曹周二姓者,特捐送产业入镜湖医院,声明以年中收租若干成,拨充兴办义学经费”。有了经费来源之后,镜湖医院的绅董们根据澳门各区失学儿童的分布以及就读方便,乃依照蒙馆样式,创办蒙学书塾五所,计开连胜街一所、卖草地一所、新埗头一所、水坑尾一所、新桥一所,总称为“镜湖义塾”。[注]王文达:《澳门掌故》,第321页。从其教学内容来看,镜湖义塾与传统蒙馆、经馆一样,其实就是儒家文化的传习之所,而且“历十有余年”,可见其学童之多和作用之大。作为镜湖医院的绅董,卢廉若对镜湖医院所办义塾筹划参议,尽心出力,致力以儒学启蒙华人学童。在帮助镜湖医院办好镜湖义学的同时,卢廉若还牵头创办了孔教学校,亲任校长。[注]《卢廉若哀启录》,载林广志:《澳门卢氏家族资料四种》,《澳门历史研究》第2期,澳门历史文化研究会2003年版。卢怡若对教育也很重视。除了兼任同善堂义校校长外,怡若还尝试开办了澳门首间渔民子弟学校。*杨振雄、赵汉一、曾霖山等人口述,任志林撰:《卢公若怡传》,1959年,未刊稿。
政治参与:推动华人社会的稳定、和谐及进步。专业性商人组织的成立,是华商崛起的重要标志。1909年3月22日,萧登、李镜荃、赵立夫等华商向澳门总督呈递禀文,请求批准开设华商会所,并附议订商会章程四十一款。*民政厅1909年卷宗。澳门历史档案馆藏。至1912年12月14日,历经周折,澳门商会(中华总商会前身)终于获葡萄牙政府批准立案。澳门商会的成立,标志着晚清澳门华商组织进入了新的阶段,是澳门华人社会发展与进步的新标志,也是华商积极参与社会事务,推动澳门政治开放的新成果。一方面,华商以其商业上的成功和对澳门社会的贡献,受到澳葡政府乃至葡萄牙王室的赞赏和赏赐。1880年之后,先后有曹有、冯成、陈六、何桂、何连旺、卢九、卢廉若等华商被授予葡国勋章;*参见《澳门宪报》1880年8月7日第32号;[葡]施白蒂:《澳门编年史(十九世纪)》,第223页,姚京明译,澳门基金会1998年版;《澳门宪报》1884年9月20日第38号。另一方面,澳门华人在1879年便已获得推选“民委官”的权利。*《澳门宪报》1879年12月3日第50号。1880年之后,一些知名华商已获准直接进入澳葡政府的财政与商业管理机构,参与相关决策与管理工作:何桂为澳门公钞会的正式成员(1880);卢九、陈西满、曹善业、陈明瑞为公钞局书吏或职员(1894);何连旺、卢九、曹善业担任澳门理商局职员;曹善业、吕寿、陈西满、卢九担任公钞局书吏或职员(1895);卢九、曹善业、林莲担任公钞局局绅或副局长;卢九、杨联、林五为商务局局员(1896);曹善业、卢九、杨联、林五为理商局局员(1897);曹善业为理商局局员(1898);王棣、柯六、萧登为公钞局新成立的业钞公会正副会员(1903);曹善业、卢九、柯六、卢光裕为业钞公会正副会员(1904);林莲、李弼、卢光裕、卢光灿为业钞公会正副会员(1906);蔡康、萧登、卢光裕、李弼为业钞公会正副会员(1908);叶侣珊、卢光灿、林莲、李弼为业钞公会正副会员(1909);蔡康、赵立夫、柯六为业钞公会正副会员(1910)。*林广志:《晚清澳门华商的崛起及其社会地位的变化》,载《澳门史新编》第一册,第223页。1918年11月2日,时任商会会长的卢廉若首次作为华人代表,被任命为政务会议的正式成员;*参见民政厅档卷宗 6839。澳门历史档案馆藏。1925年6月,卢廉若作为最大的纳税人之一,有权推举某些委员会,参与政策和管理工作。“他是有权推选某些委员会成员的30个最大葡萄牙籍纳税者之一。”*A Pátria (祖国报),1925年6月6日。显然,华商领袖参与澳葡政府的商业管理工作,参与有关商业、民生政策的制订和执行,直接介入澳葡政治,无疑可以协调华人社会与澳葡政府的关系,为华人争取应得利益,对促进华葡社会的和谐,推动华人社会的进步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经过几百年的中西文化融合之后,澳门的现代化,实则起于鸦片战争之后,得益于国际政治、经济形势的变化,澳葡政府相关制度的改革以及华商阶层的崛起。在这个过程中,华商阶层,特别是华商家族,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以卢九家族为代表的华商家族,其触角涉及近代澳门的政治、经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为推动澳门的现代化以及华人社会的进步作出了杰出贡献。但是,有关澳门近代华商阶层、华商家族的研究还比较薄弱,许多重要的华商家族尚没有引起史学界的重视。毫无疑问,如果以全球性的视野,从家谱收集、事迹文献以及历史贡献等多角度,加大对近代澳门华商家族研究的力度,既站在今天远望历史的轨迹,又从历史中寻觅未来的道路,对建立澳门本土知识体系与解释体系,丰富澳门作为中国近代国际转口贸易港、中西文化“互动相生”的典型案例、世界文化遗产建筑群以及世界级旅游休闲中心的内容,使澳门历史文化的厚度与宽度转变为更广泛的“能见度”,推动澳门学学科体系建设,均有着重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