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晓芳,张积家
(1.华南师范大学 心理应用研究中心,广东 广州 510631;2.华南师范大学 国际文化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1)
文字发展规律与汉字规范工作
查晓芳1,2,张积家1
(1.华南师范大学 心理应用研究中心,广东 广州 510631;2.华南师范大学 国际文化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1)
世界上的文字有着共同的发展规律,表形→表意→表音并不是所有文字的发展轨迹。文字具有形、音、义三方面的属性,从形与音义的单通道联结(见形知义或见形知音)到双通道联结(见形知音与义)是文字的前进进化。表音文字只是表意文字在单通道联结状态下突变的结果,两者是分支进化关系,不存在进化阶段的高低之分。认清文字发展的规律,把握汉字发展的方向,有助于做好汉字的规范工作。
文字发展规律 拼音化 简体字 异体字
60年来,汉字规范工作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有关汉字改革的争论不断,且持续至今。争论的焦点是:汉字拼音化和汉字简化。1986年的全国文字工作会议做出决议,对汉字的前途不忙作结论,百年的汉字拼音化运动告一段落。在推行简体字的过程中,“弃简识繁”的思潮时有出现。2009年,国家语委表示目前还不考虑全面恢复繁体字。“不做结论”、“不考虑”并不意味着问题的解决,而是留给学界更多的时间与空间就汉字发展方向这一根本性问题进行深入的探讨。
汉字作为文字的一种,其发展方向必然会遵循文字发展的普遍规律。对文字发展普遍规律的研究有助于把握汉字未来的发展方向,更好地开展文字规范工作。
学界对于文字发展普遍规律的认识并不相同,主要有两种看法。
文字发展三段论认为,人类的多种文字如同生物在不自觉中遵循着共同的发展轨迹,那就是表形→表意→表音[1]。
1.文字发展三段论是汉字拼音化的理论基础
表意文字的产生早于表音文字,表音文字是在表意文字的基础上产生的。文字发展三段论据此得出结论:表意文字是落后的,表音文字是先进的,表音文字是表意文字的发展方向。这一观点受到了文字学界的推崇,从辞书编撰到教科书编写都对此方向表示认同:《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将文字划分为早期阶段与晚期阶段,早期阶段的文字表形,晚期阶段的文字表音;《语言学纲要》认为,文字发展经历了表意→表意兼表音→表音三个阶段。尽管对文字发展阶段的表述不完全相同,但有一点是共同的:表音是世界文字的共同方向。汉字拼音化运动正是以文字发展三段论为理论基石,认为汉字是表意文字,是落后的文字,要进化就要走拼音化的道路[2]。
2.表音文字是表意文字突变的结果,两者是分支进化关系
文字发展三段论是从生物进化论引申而来的,但只是对生物进化模式的片面理解。生物种系的进化并不是线性的,而是有如一棵树的成长,既有树干的延续,也有树干的分枝。生物进化既有前进进化,其结果是造成生物等级从低级进化到高级;也有分支进化,其结果是原物种突变,新物种产生。环境的剧烈变化是分支进化发生的原因[3]。闪米特字母、日语假名等文字都是在表意文字向外传播的过程中,为了适应不同的语言环境而产生的新的文字分类单元。原有的表意文字并没有因为表音文字的出现而停止使用。表音的字母文字在东地中海相当流行之后,埃及人还在进行着字形的简化,圣书字没有向字母文字前进;丁头字一直运用到耶稣纪元[4]。圣书字与丁头字的最后消亡并不是被表音文字取代的结果,而是由于国家民族的消亡,语言被替代,圣书字记录的古埃及语被阿拉伯语替代,丁头字记录的苏美尔语被阿卡德语替代[1]。文字记录的语言不复存在,圣书字与丁头字在前进进化的道路上无奈地中止。在中国,表意汉字记录的汉语一直为中华民族所使用。尽管在历史上曾有两次少数民族入主中原,但其民族语言都没有在全国推行开来。表音文字是表意文字的突变形式,两者之间是分支进化关系,并没有等级高低的区别。
王宁等人认为,语言特点决定文字类型,文字发展与它记录的语言结构相关,文字并不是只有一套共同的发展规律。总的看,文字发展呈现出两种不同趋向:表意文字在向前进化过程中,侧重于“音”的民族把它发展成拼音文字,侧重于“义”的民族选择留在表意体系中继续向前发展,彼此没有优劣之分。汉语是语义型语言,汉字作为记录语义型语言的书写符号系统,其发展会始终坚持它的表意趋向[5-6]。
两趋向论与三段论的区别在于:不同的文字是否有一套相同的发展规律。进化论研究表明,地球上的生物不是一盘散沙,所有生物都属于同一个总的系统,有着共同的演变规律。比较文字学的研究倾向于认为人类文字有一个总的系统,有着共同的演变规律。两趋向论将文字发展规律按照它们所记录的语言进行分别的研究,缺乏宏观综合的考察,势必会割裂不同文字间的联系。
世界上的文字种类繁多,但并不是杂乱无章的,它们之间有着共同的发展规律。文字的发展是从低级向高级进化的过程。表音文字、表意文字只是外在的构形特征不同,没有进化程度高低的区别。影响文字发展的因素很多,首要是社会对文字的需求。与决定不同民族文字特点的其他因素不同,社会对文字的需求决定了文字发展整个历史的规律性[7]。考察文字发展规律不能仅局限于文字的外在形式,应该从社会需求入手,找到推动文字发展的源动力,才能得到一以贯之的科学结论。
文字是在语言基础上产生的用形体记录语言声音和意义的符号系统,文字的性质有字形、字音、字义三个方面。
社会需要的理想文字应是既可准确、便捷地记录声音信息或语义信息,也能将字形信息准确完整地还原为声音信息与语义信息。这就要求文字在保证完备记录语言的同时,加强形、音、义之间的联结,让使用者在文字的书写与阅读中,获得快而准的形、音、义的激活。不断增强记录语言的完备性,不断加强形、音、义的联结,成为推动文字发展的源动力。
从起源来看,世界上的文字可以分为“自源”与“借源”两类。圣书字、丁头字以及汉字等都是独立创造出来的“自源”文字,闪米特字母、日语假名等都是在其他文字的基础上创设的“借源”文字。“自源”文字成长的语言环境没有发生剧烈的变化,文字发展是渐进式的前进进化;“自源”文字传播到异地,语言环境发生了剧烈变化,在被借用过程中产生了突变,当地人在“自源”文字基础上创造了“借源”文字。“自源”文字与“借源”文字发展的历程并不完全一致,应当从这两类文字记录语言的完备性、从它们不同发展阶段的形、音、义的联结状态去找寻文字发展的普遍规律。
1.“自源”文字的发展:渐变式的前进进化
(1)第一阶段:见形知义
形与义之间建立了直接联结。由于字形与语词有着固定的对应关系,人们在使用字形的过程中就能够以“义”为中介,将字形和语词的声音对应起来。“自源”文字在产生之初,首先建立的是形义之间的联结,这是以形象思维为主的先民对自然界的共同反映。
纳西族的东巴文是现存“自源”的“见形知义”文字,被称为文字史上的活化石。在东巴文的识别中,词义直接经由词形信息获得,语音提取是词义通达后的附加过程[8]。
(2)第二阶段:见形知音
人类认知领域的扩大,新的事物与概念不断产生;人类的内心精神世界更加丰富,思维从具象思维发展到抽象思维,但表达抽象意义的词汇以义构形比较困难,就连一些含义复杂的实词也难以造出相应的文字形式。为了让文字跟上语言的发展,人们不得不谋求新的思路造字,以满足用字的需要。文字在从原始图画文字发展成独立文字体系的过程中,随着字形与语词对应关系的固定与不断强化,人们意识到形与音之间也是可以建立联结的。
“自源”文字为了满足语言对于字量的需求,出现了大量的假借字。假借字就是直接借用一个同音字来记录语言中有名无字的词。假借字与本字同形异义,对同形异义字的形、音、义激活的研究发现,语音表征激活前没有语义激活,直接经由字形通达字音,语义通达则要在语境的作用下对歧义进行消解后才能完成[9-10]。
汉字在甲骨文时期假借字占74%左右,在甲骨文常用字中更是高达90%以上[11]。其他“自源”文字也都出现了大量的假借字[4]。假借字的出现,打开了形与音的联结通道,增强了文字记录语言的完备性,缓解了用字量不足的矛盾。
(3)第三阶段:见形知音与义
假借字一形多义,义项之间存在竞争,需要借助于语境的作用,而语境作用的发生需要一定时间,导致语义获得的延缓[12]。文字的优势在于可以书写谈话中两个发音相同口语词,而假借字与本字的字音、字形都相同,无法发挥该优势。为了进一步做好记录语言的工作,加快语义激活的时间进程,需要在表意字的系统内部进行自身的调整。
在文字的形、音、义三个属性中,人们在第一阶段建立了形与义的联结,但很快就遭遇用字量不足的瓶颈。于是,在第二阶段尝试建立形与音的联结,记录语言的完备性增强,但使用者在语义理解上遇到了很大困难。要让文字进一步发展,需要拓宽思路。随着人类思维的进一步发展,抽象概括能力与逻辑思维能力也得到增强,人们发现并认识到万物间的联系,反映到文字上则表现为发现类与类关系的形声字的出现。
“自源”文字内部继象形字、指事字、会意字、假借字之后都出现了一定数量的形声字[4]。以汉字为例,在甲骨文时代,假借字占多半。如果假借字所占的比例继续扩大,同音字代表音节,同音字形体变异,极有可能发展为类似日语假名的表音的音节文字。但是,由于假借字带来了语义通达的困扰,再加上中国方言众多而且在语音上的分歧较大,在没有外部语言环境剧变的刺激下,历史做出了选择:留在表意体系中,创造性地使用形声字的造字方法。根据语词概念的上下属关系,将假借字降格为声旁部件,在假借字基础上添加表示类属的义符。掌握了形声字的造字方法以后,人们不但在声旁的旁边添加不同的义符,还在义符旁边添加不同的声旁。
形声字的字形与字音和字义都建立了联结。有关研究表明,义符在语义提取中有重要作用[13]。语音提取可由字形直接获得一定程度的激活[14-15]。形声字的出现,形与音、义的单通道联结进化到双通道联结,文字发展道路变得无比宽阔。以汉字为例,形声字成为主流,所占比例越来越大:在甲骨文中仅占20%不到;在《说文解字》中占82%;在《康熙字典》中占90%;在现代汉字中占90%以上。其他“自源”文字在发展中,也都产生了大量的形声字[1]。但是,由于国家灭亡,语言消失,这些“自源”文字在向前进化的道路上被迫中止。
2.“借源”文字的出现:突变式的分支进化
生产发展了,人们之间的交往日益频繁,三大“自源”文字开始向外传播。语言环境的剧变使得字形彻底放弃了与字义的联系,发生突变,创造了表音的音素或音节,建立字形与字音之间的联结。
“借源”文字突变为表音文字是必然的。当文字被借用来书写其他语言时,除了形、音、义全借的借词外,最便捷的方式是用“形”记录语言的“音”,而不是“义”。不同语言存在语系结构和文化上的差异,被借用的文字与当地语言的拟合度很低,难以照搬。例如,汉语基本上无词形变化,日语的词形变化却很丰富,借用汉字记录日语中有词形变化的词就只能采用记音的方式。表意文字的发展也为表音文字的出现积累了丰富经验。从“自源”文字发展的第二个阶段起,人们就建立了字形与字音的联结;第三个阶段出现了表音的声旁。表音的假借字与表音的声旁进一步抽象就形成了标示语音的字母。
以汉字为例,在向外传播过程中,当地人在汉字基础上创造了假名、谚文、壮字、喃字、契丹字、女真字与西夏字等“借源”文字。在传播初期,假借汉字记录当地语言。但是,由于日语、朝鲜语、契丹语、女真语都属于阿尔泰语系,使用起来很不方便,于是便将表意汉字突变为表音的汉字式的假名、谚文、契丹小字、女真小字。越南语、壮语、西夏语以及汉语都同属于汉藏语系,且这些地区在政治文化上受中原文化影响很深,当地人得以大量使用形、音、义均借的汉字,并仿造了一些汉字式的表意文字辅助记录当地语言。西夏字创立不久,随着国家的灭亡而逐渐湮灭;随着汉语汉字在壮族地区的普及,壮字的应用渐少。西夏字与壮字在语言环境与借词的矛盾加深之前,就停止了发展。越南语与汉语尽管同属于汉藏语系,但还是存在很大的差别。为了让汉字更好地适应越南语的特点,创造了喃字,但除短暂时期外都只用于民间,不做正式文字[16]。汉字长期作为正式文字记录由中原传入的文言,造成口语和书面语的严重脱节。随着独立运动的推进,民族意识的增强,不便性和非效率性凸显,最终在国家政权发生剧变的情况下,文字也发生了突变。独立以后,以拉丁拼音文字为正式文字,不再使用汉字和喃字。越南文字从表意文字突变为表音文字既有社会环境的因素,更有深层次语言环境的因素。
3.“借源”文字的发展:渐变式的前进进化
“借源”文字在表意文字基础上突变为表音文字,将字形和字音联系,完全忽略了语词之间的概念联系,如公牛(bull)并不是公(male)与牛(ox)的组合。人类能够发出的不同质的音素最多几十个,最多构成几百个不同的单音节。为了避免同音字增加,在有限的字母或音节组合下,不得不加长词的长度。词长超过一定长度,同样会存在识别的劣势[17]。表音文字的劣势在于以形表音,义的通达需要经由语音。而时代不同,地区不同,语音面貌也不相同。文字表音不准确,直接影响使用者在心理词典中对符合条件语音的搜寻,加大“因声求义”的难度。
思维的发展,抽象概括能力与逻辑思维能力的增强,对万物间联系的发现与认识,使得表音文字系统内出现了表示类与类关系的词根和词缀。不同的表音文字尽管形体存在差异,但词汇构成方式趋向一致。以英语为例,单词的构成可分为四种:基本词、派生词(词根+词缀)、复合词(词根+词根)与转化词(旧词根,新词性)。表音文字大量采用后三种方法构成新词。除了占少数的基本词外,另外三种词在阅读中都可以借助构词法知识,进行形义的理据性分析,降低了表音文字语义通达的难度[18]。
“自源”文字中形声字的出现、“借源”文字中用词根词缀构成的词的出现使得形、音、义三者之间的联结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无论是文字的书写还是阅读都开启了双通道:在书写过程中,音、义共同作用,激活字形;在阅读过程中,字形对音、义的激活都有很好的促进作用。同时,文字产生性增强,数量大增,更好地满足了记录语言的需要。
单通道联结是文字进化的低级阶段,双通道联结是文字进化的高级阶段,文字从形与音、义的单通道联结前进到双通道联结是文字发展的普遍规律。最初的表音文字仍然属于单通道联结,是表意文字为了适应不同的语言环境分支进化突变的结果。不能单凭出现时间的早晚做出先进与落后的判断,关键要看文字的形、音、义之间的联结状态。无论是留在表意体系中的汉字,还是突变为表音的文字,在文字发展的现阶段,形与音、义之间都建立了联结,这是文字最理想的状态。文字未来的发展方向是如何巩固形、音、义之间的联结。
汉字历史悠久,使用的地域广大。汉字也非造于一时,出自一人之手。有些无名造字者没有受过文字学的训练,往往图一时方便,不能从历史发展的角度自觉地遵循汉字的发展规律。汉字的发展不能听之任之,需要国家力量的规范与支持。规范伴随着文字的生长发展,不当的规范会造成生长点的破坏[19]。汉字问题首先是个学术问题,尽管它同政治问题、经济问题乃至人口问题都有某种联系。汉字总是以它自身的体系性和内部的规律性不断完善其记录汉语的功能[20]。在进行具体的规范操作时,首先要明确汉字的发展规律,辨认清楚哪些现象应该规范,应该如何规范。
汉字不会走拼音化的道路。双通道联结的优越性使得形声字很快成为汉字的主流,汉字会沿着形声字的方向一直走下去。简体字的推行、异体字的整理,都需要明确这一方向。把握形声字的方向,就是保持义符与语义、声旁与语音之间联结的畅通。只有这样,形、音、义才能获得最快最准的激活,才有利于实现汉字记录汉语功能的最大优化,有利于学习者认知过程的简易和认知策略的形成。汉字认知研究发现了义符效应[13]、声旁规则效应[14];声旁与整字的声调一致效应[21]、义符和声旁的家族效应[22]、家族一致性效应[23-24]等。保持义符与语义、声旁与语音之间联结的通畅就是要最大程度发挥义符与声旁及它们的家族的效应。
近年来,简繁体字的争论成为社会的热点问题,争论源于对简体字优劣的评价。
1.笔画数与通用字数的减少并不是评价简体字的首要指标
大量研究表明,汉字识别存在着笔画数效应,即笔画少的汉字比笔画多的汉字容易识别。同时也发现该效应具有复杂性:笔画数与字形结构有关;笔画数与笔画的复杂性有关,斜线曲线识别困难,横直线容易观察[25]。如“单”的繁体字“單”,尽管笔画数在10画以上,但都由横线和直线组成,并不会带来识别的困难。后来的研究也证实了笔画数效应的复杂性:笔画数与笔画重复性有关,笔画重复多的汉字比笔画重复较少的汉字识别时间短,错误率也低[26]。如“长”的繁体字“長”尽管笔画数多,但均为重复性笔画,不会造成识别的困难。
简体字通过简化部件的方式减少笔画数,如扑(撲)、补(補),而在“噗、铺”中,这两个部件还在使用,相当于没有简化,反而多了一个部件“卜”。认知心理学研究表明,人们在记忆中常使用“组块”(chunk)的方法,一个笔画是一个组块,由几个笔画组成的偏旁仍然是一个组块,人的短时记忆的容量是以“块”来计算的。部件并不比笔画的记忆负担大,相反还更符合认知经济的原则。
简化方案采用同音替代的方法,减少通用汉字的字数,取舍原则是用笔画少的汉字替代笔画多的汉字。这样做,有些是合理的,如没有实行简化字的台湾人也在使用“台(臺)”,说明合理的简化字是大家愿意接受的。但是,有的同音替代字忽视了不同汉字的语义熟悉性,过分地从简。同音替代后,出现的同形异义字有主要意义和次要意义,不恰当的次要意义可以在一定语境下加以抑制直至消解,而不适当的主要意义即使延长加工时间,都难以被完全抑制[10]。如“斗(鬥)争”、“一斗米”共用“斗”,“斗争”的“斗”为主要意义,“一斗米”的“斗”为次要意义,用“斗”替代“鬥”会造成语义理解的困难。
文字发展的源动力来自社会的需求。社会对文字最大的需求是在使用过程获得形、音、义的最大激活。在此前提下,才是越简越好。评价简体字的优劣要从汉字的形、音、义关系入手,有利于双通道联结的字形就是成功的简体字,否则就是不成功的,不能一概而论。
2.从形与音、义的联结看简体字
简体字以形声字为主,义符是字形与字义的联结通道,声旁是字形与字音的联结通道。形与音、义的联结强度取决于义符、声旁效应的发挥。
(1)简体字义符效应的发挥
研究表明,义符与词义一致时对语义提取起促进作用,不一致时起干扰作用。如“雞”简化为“鸡”,义符与词义一致,在语义提取中起促进作用;“襬”简化为“摆”,简化后义符与词义不一致,义符“扌”在“裙摆”的语义提取中起干扰作用。义符在中文名词和动词分类中具有重要作用[27],“襬”改变了义符,减少了字数,却干扰了使用者对词的语法意义的认知。义符在动作动词意义认知上有重要作用,当义符与动作器官一致时,起促进作用;反之,起抑制作用[28]。“聽”简化为“听”,简化字的义符与动作器官不一致,对语义通达起抑制作用。
义符家族大会促进词的语义提取[22]。“買”简化为“买”、“賣”简化为“卖”,义符“貝”的家族变小,也会延缓以“貝”为义符的其他字(貴、負、貢等)的语义获得。义符家族具有一致性效应[24],即同一义符家族的字被倾向于认为共享特征语义。如“冫”家族的字(冰、冷、冻、凌等)表示“冷”的意思,“沖”简化为“冲”,会造成误解,以为冲水要用凉水。
有些字在简化以后,完全阻断了形与义之间的联结通道。保留特征或轮廓等简化方式使得部分形声字失去了义符,如产(產)、养(養)、云(雲)等。草书楷化让一部分形声字变成形义没有任何关联的记号字,如买(買)、卖(賣)等。在汉字演变的过程中,承载着民众书写便捷化愿望的草书由于笔画减省过多造成了字形辨认的困难,最终未获得广泛的应用,随后产生了书写规范的楷书。草书楷化这种方式值得商榷。
同音替代是减少字数的重要手段,如面(白面(麵),面容)、云(云(雲)彩,古人云)等。这是文字发展的倒退。类似的例子如“烟(菸)草”。参考古籍用字制定简化方案时忽视了汉字的动态发展。汉字在发展过程中的确曾出现了大量的同音假借字,但造成了表意的混乱,其后又通过添加义符来区分。经过汉字内部的自我调整被分化的汉字在简体字方案中又重新被归并,有悖于汉字发展的规律。
(2)简体字声旁效应的发挥
一些会意字简化为形声字,如丛(叢)、邮(郵)、窜(竄)等。这些简化字都符合汉字朝形声字发展的方向,应该继续推行下去。有些字在简化以后,声旁的表音作用明显大于繁体字,如肤(膚)、坟(墳)、证(證)等;从古音系统看,有些简体的声旁不如繁体字合理,但从现在的普通话语音看则比繁体字合理,如态(態)、递(遞)等。在汉字演化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些记号字,有些字简繁体字都无法发挥声旁效应,如为(為)、对(對)等;还有一些字根据今音简繁体都能发挥声旁效应,如粮(糧)、园(園)、牺(犧)等。尽管声旁效应没有差别,但简化后笔画数减少或简化后声旁为高频字,也有利于识别。
有些字在简化后声旁受到破坏,声旁效应得不到最大程度的发挥。形声字命名存在着规则效应,声旁与整字音段相同时反应快,相异时反应慢[23]。以“颅(顱)与庐(廬)”为例,“颅”的语音提取快于“庐”。为了更快地通达语音,宜将偏旁简化类推下去,把“卢”作为“庐”的声旁。形声字的命名存在声调一致性效应,当声旁与整字的声调相同时反应快,相异时反应慢[21]。如“礎”简化“础”后,简化字声旁的声调与整字相异,声旁效应被削弱。有些字在简化以后声旁完全被破坏,声旁效应完全不能发挥,如顾(顧)、爷(爺)、际(際)、邓(鄧)等;
形声字的声旁具有家族效应,声旁家族大能够促进语音的提取[22]。繁体字中以“般”为声旁的字有:盘(盤)、搬、磐等,而将“盤”简化为“盘”,不但失去了语音提示线索,还将声旁“般”的家族变小,打破了声旁的同源系统,影响到声旁家族效应的发挥,减慢其他以“般”为声旁的字的语音提取。有些字的声旁并不是同源系统,简化以后用一个声旁替代多个声旁,如云(雲)、层(層)、坛(壇)、运(運)、酝(醞)、动(動)等,造成以“云”为声旁的家族假性扩大,既造成了一些字[动(動)]失去了声旁,也会影响到“酝(醞)”原所属的声旁家族其他字(氲、愠等)的语音提取。声旁家族还具有一致性效应,同一声旁家族中所有的形声字读音一致,有利于语音的提取;反之,会阻碍语音的提取[23]。在简化字体系中,以“云”为声旁的家族中的形声字读音不一致,会造成语音提取线索的复杂化。有些字读音相同或接近相同,在繁体字中属于同一声旁,但在类推简化的过程中,采用不同声旁,如“構(构)与篝”、“颅(顱)与庐(廬)”,同样不利于以声旁为线索的语音提取。
汉字不仅在大陆通行,在港澳台地区、海外的华人也在使用。日本汉字假名并用,朝鲜、韩国汉字与谚文并用。为了能够更好地与汉字文化圈的人们交流,教育部倡导学生掌握两种字体,识繁写简[29]。认知心理学对双言(掌握两种方言)者的研究发现,双言者命名图片比单言者慢,产生的舌尖现象也多[30]。像不同方言一样,简繁体字虽然有一定对应关系,但终究是两套书写符号系统。在人脑中贮存两套符号系统,一方面加重了认知负荷,认知加工时两套符号都被激活,相互竞争和干扰,加工速度比掌握一套书写符号的人慢,在认知上不经济,最好的办法是尽量减少简体字和繁体字的区别。
异体字是指由音义相同而构型不同的字组合而成的一组字,其存在有违于文字记录语言的经济性原则。在一组异体字中,异体关系的确定、选留与废除是整理的重要工序[31]。
1955年发布《第一批异体字整理表》,其主要原则是从俗从简,造成一些非异体关系的汉字被作为异体字淘汰。其后分别于1956年、1986年、1988年进行调整,将一部分淘汰字重新列为规范字[31]。以“晰、皙”为例,在第一批异体字整理表中,“皙”作为“晰”的异体字被淘汰,后被恢复。根据文字发展规律可知,汉字在发展过程中添加不同的义符将同音字的类属区分开来,以增强表意的明确性。已经分化的两个字被作为一组异体字来处理是不符合汉字发展规律的。
在汉字形体的演变过程中,一直存在着正体与异体的竞争,这种竞争跟字形结构的优化选择有很大关系。如“杯、盃”,“杯”反映了古代杯子的制造材料,随着社会进步,杯子的制作材料不仅局限于木材,于是按照器具类属对杯子进行分类,反映到汉字上便产生了“盃”。第一批异体字整理前多用笔画数较多但有利于发挥义符效应的“盃”。汉字的自然选择给异体字的整理以很大启示:无论是异体关系的确定还是异体字形的选留与废除都不能过多地考虑形体的简单,过分地强调从俗从简,异体字的整理首先要符合汉字的发展规律,使义符、声旁发挥更大的效应,这样才可以避免政策上不必要的反复,才有利于整个汉字体系的优化。
1.根据义符效应的发挥进行异体字整理
不同角度构建形声字是异体字的来源,如“腿”与“骽”,选留“腿”,废除“骽”,在义符效应相同的情况下,声旁效应得到了更大的发挥。表示身体各部位的名称,多用“月”,如“腰、脚、胳、膊”,少用“骨”,有利于形旁家族效应的发挥。
2.根据声旁效应的发挥进行异体字整理
“荔”与“茘”为一组异体字,选“荔”废“茘”有利于声旁效应和部件重复效应发挥。选取不同层次的衍生声旁是异体字产生的途径,如“眯”与“瞇”、“涌”与“湧”等,在声旁效应没有差别的情况下,就可以从简。但在异体字选取中有时会出现不一致的情况,如“驼”与“駞”选取“驼”,“拖”与“拕”却选取“拖”,影响了声旁家族一致性效应的发挥。
3.根据形声字结构效应的发挥进行异体字整理
研究表明,右脑加工汉字字形,左脑加工汉字语音。左形右声的形声字与左右脑的分工一致,有利于汉字的加工[32]。
不同配置方式造成一些异体字存在,如“翅”与“翄”、“够”与“夠”等。“翄”、“夠”左形右声的配置方式更有利于认知。“视”与“眎”是一组异体字,都是形声字,“视”为左声右形,“眎”为左形右声。从左右脑的分工看,“眎”更有利于加工,而且“礻”多作为义符使用,在使用者的定势思维下,作为声旁的“礻”很难激活语音。在“睹”与“覩”这组异体字选取左形右声的“睹”,废除左声右形的“覩”;“惭”与“慙”这组字中选取左形右声的结构方式,废除上下结构,两组异体字都处理得比较成功。
4.把握好汉字朝形声字发展的方向
在“泪”与“涙”中,“涙”为形声字,第一批异体字整理前更常使用。在“韭”与“韮”中,“韭”为象形字,“韮”为形声字,“涙”、“韮”更切合汉字的发展方向。
汉字的简化与异体字的整理,首先要遵循汉字作为文字的发展规律,把握好形声字的发展方向,其次才是越简越好,只有这样,才能制定出有利于汉字发展的规范和标准。
[1]周有光.比较文字学初探.北京:语文出版社,1998.
[2]赵黎明.工具主义· 进化主义· 世界主义——论晚清至五四语文运动的现代性动力.重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2).
[3]沈银柱,黄占景.进化生物学.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4]周有光.世界文字发展史.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
[5]王宁.汉字构形学讲座.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2.
[6]李国英.论汉字形声字的义符系统.中国社会科学,1996(3).
[7][苏]B.A.伊斯特林.文字的产生和发展.左少兴,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
[8]张积家,和秀梅,陈曦.纳西象形文字识别中的形、音、义激活.心理学报,2007(5).
[9]高立群,黎静.日本留学生汉日同形词词汇通达的实验研究.世界汉语教学,2005(3).
[10]周治金,陈永明,杨丽霞,陈烜之.汉语同形歧义词歧义消解的过程.心理科学,2003(2).
[11]王瑞英.甲骨文假借字论析.殷都学刊,2009(2).
[12]周治金,陈永明,杨丽霞,陈烜之.汉语歧义词加工中抑制机制的作用过程.心理学报,2004(6).
[13]张积家,张厚粲,彭聃龄.分类过程中汉字的语义提取(I).心理学报,1990(4).
[14]高立群,彭聃龄.汉语形声字语音加工的前词汇通路.心理科学,2005(4).
[15]陈俊,张积家.小学低年级学生对陌生形声字的语音提取.心理科学,2005(5).
[16]苏培成.现代汉字学纲要.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
[17]宁宁,卢春明,彭聃龄,马振玲,丁国盛.口吃者的言语计划缺陷——来自词长效应的证据.心理学报,2007(2).
[18]卢春媚.浅谈英语构词法.广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3).
[19]李宇明.词汇规范的若干思考.厦门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2).
[20]李圃.正本清源说异体.语言研究,2003(1).
[21]张积家,王惠萍.声旁与整字的音段、声调关系对形声字命名的影响.心理学报,2001(3).
[22]张积家,姜敏敏.形旁家族、声旁家族和高频同声旁字对形声字识别的影响.心理学报,2008(9).
[23]彭聃龄.汉字认知研究.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7.
[24]梁竹苑.形声字识别中形旁一致性的作用.北京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0.
[25]艾伟.汉字问题.北京:中华书局,1949.
[26]张积家,王惠萍,张萌,张厚粲.笔画复杂性和重复性对笔画和汉字认知的影响.心理学报,2002(5).
[27]张积家,方燕红,陈新葵.义符在中文名词和动词分类中的作用.心理学报,2006(2).
[28]张积家,陈新葵.汉字义符在汉语动作动词意义认知中的作用.心理学报,2005(4).
[29]苏培成.简化汉字60年.语言文字应用,2009(4).
[30]张积家,张凤玲.双语和双言对图片命名和分类的不对称影响.心理学报,2010(4).
[31]傅永和.汉字规范化60年.语言文字应用,2009(4).
[32]贾玉新.汉字认知及左形右声合体字形成和发展的神经心理分析.求是学刊,1993(6).
The Enlightenment of Character Development Pattern on Chinese Character Standardization
(by ZHA Xiao-fang,ZHANG Ji-jia)
Different written languages in the world share some common pattern of development,but the development route from pictograph to ideograph and then to phonograph is not the same for all the written languages.A script has three attributes:form,pronunciation and meaning.The preorganic evolution of characters is from one-way connection between form and pronunciation to two-way connection between form,pronunciation and meaning.Phonograph is the result of ideography mutation on the basis of one-way connection.These two forms are parallel in the process of evolution and no one is superior to the other.Understanding the pattern of character development and the direction of its future development will contribute to Chinese character standardization.
pattern of character development;Romanization;simplified Chinese characters;variants.
查晓芳(1975—),女,北京人,华南师范大学心理应用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华南师范大学国际文化学院讲师。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项目“民族语言对民族心理的影响”(08JJOXLX269)
2010-00-00
H1-01
A
1000-5455(2011)04-0014-07
【责任编辑:王建平】